第二章 星光下的蕭瑟

肖向平的這句話,技術含量不高,但侮辱性極強。

肖岑瞬間將目光投向肖向平,本想發火,可目光落到肖向平那張蒼白消瘦的臉龐時,到胸口的怒火竟瞬間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來的心痛。

緊接著,她轉頭看向卓楠,眼中滿是愧疚。但卓楠仿佛什麽都沒察覺一樣,朝著她微微笑了一下。很明顯,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他並不在意。

“你怎麽回來了?”肖向平突然不冷不淡地問了一句。

肖岑頓了頓:“因為聽說你病了……”

說話間,目光再次掃過肖向平,偶然瞥見他鬢邊的白發。

肖向平輕笑了一聲:“就是因為我病了?”

肖岑沒明白這句話意思,也不知道該怎麽接。畢竟,目前的氛圍有些尷尬,她萬一說錯了什麽,隻能是雪上加霜。

父女倆十年未見,她縱使再有性格,也不希望鬧出不愉快來。更何況,今天是她第一次帶卓楠回家。

但這一切,並不是最尷尬的。

肖岑和卓楠進了客廳之後,才知道今天是肖向平的生日。

以往,每次肖向平生日她都記得,即便沒有禮物,也會發短信祝福。

但這一次,由於太過匆忙,她竟然忘了。

當肖向平吹完生日蠟燭之後,肖岑多少為自己沒有準備禮物而尷尬。但卓楠卻反應很快,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紅包,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肖向平的麵前。

肖岑知道,這個紅包是卓楠臨時準備的,畢竟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是肖向平的生日。

就在肖岑暗自慶幸的時候,肖向平卻將頭轉到了一邊兒,看都沒看卓楠一眼。

這,真的像是一種莫大的羞辱。

肖岑連忙說道:“爸,這是卓楠和我的一番心意,您就收下吧?”

肖向平仍舊沒看卓楠一眼,更沒有想要收下紅包的意思,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淺笑,語氣也是淡淡的:“我也不差這幾個錢。”

“可這是我們的一番心意。”肖岑緊接著說道。

肖向平又是一聲輕笑:“如果真有心意,就不會現在才回來了。”

肖岑聽罷,無言以對。

肖向平六十大壽的生日宴,就這麽不鹹不淡地過完了。

肖向平一直住在一棟小型別墅裏,別墅共三層。生日宴過後,他特地幫肖岑和卓楠安排了房間,肖岑和他住在二層,而卓楠則被安排在了第三層。

肖岑自然知道肖向平這樣安排的用意,但她等到肖向平睡了之後,便悄悄起身,打算去找卓楠。不為別的,隻是想給他一些安慰。畢竟,今天發生的一切,不管誰都難以接受。

就在她躡手躡腳地穿好衣服上樓梯的時候,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咳嗽聲。

她整個人突然一怔,隨即回過頭,便看到肖向平站在樓梯口處……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肖向平就問道:“你這是要去幹什麽?”

“我……”

“你回來。”肖向平打斷了肖岑的話。

如果是以往,憑著肖岑那刺蝟一般的性子,早就炸毛了。但現在是特殊時期,她隻能隱忍。

緊接著,她做了個深呼吸,順勢找了個借口:“睡不著,我想去露台上轉轉。”

三樓有個八十多平的露台,之前在家的時候,她經常在那兒讀書、畫畫。

卻不想,肖向平很快便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肖岑本想找借口拒絕的,可想了半天,卻沒想到合適的借口。

就在她思索間,肖向平已經走上了樓梯,朝著三樓的露台走去。

她愣了一會兒,猶豫著跟上了肖向平的腳步。

到了三樓,路過卓楠房間的時候,肖岑朝著窗戶處看了一眼,裏麵還有床頭燈昏黃的光,想必他還沒睡。

到了露台之後,她四處看了看,之前露台的一角種滿了花草和蔬菜,而今隻剩下光禿禿的一片,就連種菜的泥土都幹枯得毫無生命力。即便是在滿天繁星之下,也能看出處處透著蕭瑟。

肖岑在露台上的竹椅上坐了下來,看向茶幾對麵的肖向平:“爸,我知道你不喜歡卓楠,但你總不能這樣羞辱人家啊。”

肖向平似乎早就意識到肖岑會說這個,緩緩點燃了一支煙,一邊吐著煙圈兒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怎麽能是羞辱呢?說句實話罷了。”

“人家好心給您準備了紅包,您不收就不收吧,怎麽還能那樣對他?”肖岑想到今晚發生的一切,心裏越發的不是滋味兒,“您知不知道,他這個人特清高,離世俗有點遠,更不喜歡包紅包這種事……”

“那他別包就行了,我也不需要。既然他離世俗遠,你別讓他來就行了嘛。”肖向平唇角抬了一下,像是不屑,又像是諷刺,“我這家裏,處處都是世俗。”

肖向平的聲音不低,肖岑下意識地朝著卓楠房間看了看,發現燈已經熄了,一片漆黑。

但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那片漆黑之中,豎著一雙凝神聚氣的耳朵。

肖岑壓低聲音:“爸,您這說的什麽話呢?”

“實話。”肖向平像是什麽都察覺一般,音量比方才更高,“既然他脫離世俗,我還擔心他來了被我這個家給玷汙了呢。”

肖岑無奈:“爸,您小點兒聲。”

“我就這嗓門,你又不是不知道……”肖向平話剛說了一半兒,又突然換了種語氣,“不過你都這麽長時間沒回來了,忘記了也正常。”

肖向平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倔。這些年肖岑時常會想:如果他性子能稍微好點兒,會不會就不會和周慧離婚?

肖岑聽出肖向平話中的不滿,卻沒心情解釋,隻想著為卓楠辯解:“卓楠這些年不容易,為了追求自己的夢想吃了不少苦頭,我覺得這樣的人值得尊重。”

“他拿什麽讓人尊重?”肖向平冷笑了一聲,“是他頭上的辮子?還是手臂上的紋身?”

肖岑冷不丁地被懟了,愣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爸,您這是戴有色眼鏡瞧人了哈!”

肖向平把頭別到一邊,目光落在遠處:“作為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就是要好好賺錢。這麽大人了,手裏啥都沒有,還整天‘夢想夢想’的,你不覺得丟人嗎?”

“這怎麽就丟人了?”肖岑反駁道,“年輕人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怎麽就丟人了?有所追求,是對生命本身的一種敬畏。”

“他都三十歲的人了,再這麽混幾年,人生馬上進入下半場了。要啥沒啥,拿什麽敬畏生命?”肖向平一臉的鄙夷。

肖岑笑了一下,也是一臉的鄙夷:“爸,我們不知道生命到底有多長,也不知道最精彩的那一段會在什麽時候出現。所以,人生不分上下場。再說了,他一直有賺錢能力,這麽多年沒伸手往家裏要一分錢。”

肖向平聽罷,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說道:“作為一個三十歲的成年人,就要有成年人該有的理智!”

“你這不是理智,而是在世俗中沉浸太久的後遺症!不相信愛,不相信溫情,不相信夢想,隻有金錢才能給自己安全感。”肖岑反駁道。

肖向平聽罷愣了那麽一瞬,隨後一聲輕笑:“你們不要總是標新立異,要和大多數人一樣。”

“和大多數人一樣就是對的嗎?”肖岑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世界才能更豐富多元,這有錯嗎?”

“按照你這邏輯,乞丐在街邊乞討,也是豐富了社會生活?”夜色下,肖向平的目光落在卓楠那間臥室旁,神色複雜,“男子漢大丈夫,不能總是空談理想,得有點兒現實基礎。”

肖岑聽罷,沒再說什麽。

倒不是無力反駁,而是不想將矛盾鬧大,更不想驚擾了卓楠。

此刻,她不確定卓楠是不是真的睡了。或許,剛剛的一切,他都聽到了。

想到這些,她竟有些後悔這次帶卓楠回來了。不被認可也就罷了,還碰了一鼻子灰……

回想當年,肖向平也是個有理想有追求的文學青年,一心想要成為作家。

但後來不知因為什麽突然夢碎,放棄了這個想法兒,卻陰差陽錯去了文化公司當編輯。

就這樣,他一路從文字編輯一路走上了文化公司的管理崗位,有機會了解到文化公司的運作,最終走上了創辦文化公司的路子。

作家沒當成,卻成了文化界的生意人。有失,也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