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元宵佳節,方攀龍府上的門僮和小廝,都上街看燈去了。
方攀龍獨自站在庭院中,轉動開關,將一架嫦娥奔月的彩燈慢慢升起來。
燈下那薄如蟬翼的銅盤中,盛滿石脂水。
隻要他點燃那盤石脂水,這具彩燈便會被熱氣托上天空——直至銅盤中的石脂水燃盡。
這是一個沒有什麽用處、隻不過手工極其細致、可以拿來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
僅僅打磨那菲薄的銅盤,便花去了他三天時間。
溫奇打量著那個線條簡潔卻光滑如鏡、完美無瑕的銅盤,隻覺得減一分則太輕薄,增一分則太厚重。大巧若拙。他直到今天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心中不覺生出隱約的敬畏。
方攀龍卻站在那兒恍惚出神,遲遲不曾點燃盤中的石脂水。
直至身後院門“砰”地一聲響。
蘇蘇氣咻咻地衝了出來,一路走一路叫道:“方攀龍,恭喜你啊!”
方攀龍一怔,轉過身來。
蘇蘇正待說話,一眼看見溫奇兩眼放光地站在旁邊,擺明了是要看好戲,看完了還要寫信到襄陽去一一匯報的。蘇蘇一擰眉,順手拎起溫奇塞到了院門外,喝令一幹人等看緊了溫奇、都不許靠近,這才關門轉身。
隻這麽一折騰,方才的怒氣不免被岔了開去。
但是看著方攀龍怔怔不語的模樣,蘇蘇心中剛剛消散了一些的怒氣,重又騰了上來,兩手叉腰,乜斜著眼氣哼哼地說道:“恭喜你馬上就要做賀大人府上的乘龍快婿了!瞞得這樣緊法,是不是生怕我來鬧你的喜堂?”
方攀龍錯愕地道:“這話好像應該我來說才對吧?不是說你已答應嫁給張循王的一個侄兒嗎?”
蘇蘇惱怒地道:“你倒會撇清!實話告訴你,來你這裏之前,我已經到賀大人府上去了一趟,幹幹脆脆地告訴他,我是你家長輩給你訂下的妻子,隻等嫁妝辦好便要過門!”
方攀龍忽然道:“慢著,賀大人是不是也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蘇蘇冷笑道:“那老滑頭,在官場打滾一輩子,裝腔作勢有什麽不會的?自然說絕無此事、純屬誤會了——方攀龍,你和我混了這麽些日子,名聲可也不太好了呢,聽那老頭的口氣,似乎還說他家女兒就算年長未嫁,也不會嫁你這種人呢,倒叫你白高興一場是不?”
方攀龍啼笑皆非:“蘇蘇,哪裏來的流言,你就信了?”
蘇蘇悻悻地道:“無風不起浪。”
說到此處,蘇蘇忽地張開雙臂牢牢抱住了方攀龍,方攀龍大出意外,手足無措地呆在那兒,覺得蘇蘇身上的體香與花香一陣陣地直衝入腦中,令得他腦中空白一片。
蘇蘇喃喃地道:“我現在也明白這裏麵有問題,這些話必定都是有人故意放出來讓我聽的,現在那個人想必正躲在暗處偷笑來著——但是我不管了。我受不了將來有另外哪個女人來霸住你,不如我自己來霸住你比較放心。”
方攀龍不由得扶住了蘇蘇的後腰,忽然覺得空****的心中已充滿蘇蘇的熱氣。
蘇蘇忽地想起一件事,抬起頭來問道:“你聽說我要嫁給張循王的侄兒,就隻會悶在家裏做彩燈?”
她口氣中的不滿和不平,顯而易見。
方攀龍一笑:“是啊。你不是討厭從下水道逃跑嗎?我正琢磨著是不是該飛出臨安城。”
蘇蘇自然知道他這話當不得真,但是聽在耳中受用得很,當下喜滋滋地道:“方攀龍,你現在倒也會說這種甜言蜜語了。我不管你是不是騙我,總之要說給我聽就行。”
方攀龍環抱著蘇蘇,心中不知怎地突然閃過年少時那個女郎變幻不定的笑容。此時此刻她是不是正在暗處心滿意足地偷笑呢?她將蘇蘇送來臨安、送來他身邊,是不是因為,她的心中,終究還是顧惜著他的孤單……
冷不防蘇蘇一腳踩在方攀龍的腳背上,警告地道:“喂,不許走神,不許想別的人別的事!”
方攀龍怔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
即使他們的命運是由別人安排的,又有什麽關係?
重要的是他們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