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章可循
唐夢生趕到禦柳街楊家客棧旁邊龍門三子下榻的柳家店,通知他們去溫侯府。淩虛子一直以為,不會有人知道姬瑤花入觀盜經之事;唐夢生這麽一說,不由得暗自懊惱,形諸於色。唐夢生心知他不希望此事張揚,一笑道:“淩虛道長,唐某隻是奉小溫侯之命來傳個話,別無他意。至於小溫侯為什麽要請道長過府一見,更是不知究裏。”
他心中暗自好笑。龍門三子既然要玩這種掩耳盜鈴的把戲,自己倒也不妨陪著他們裝糊塗裝下去。
說話之間,唐夢生與淩虛子幾乎在同時警覺地看向窗外,窗外那人格格一笑,不及逃走,已被越窗而出的淩虛子和唐夢生截在院中,淨虛子和清虛子隨之跟了出來。
窗外那人原來是姬瑤光身邊的那名峨眉弟子孫小香。他們在監視姬瑤光的同時,姬瑤光也在監視他們。
孫小香眼看自己脫身不得,左手忽地一揚,打出一枝蛇焰火箭,尖哨著鑽入天空;孫小香在這同時高聲叫道:“姬姐姐在溫侯府!他們要去溫侯府!”
楊家老店隻隔了一堵牆,火箭一出,石頭轉眼間便從那邊牆上翻了過來,與孫小香聯手攔截淩虛子三人。
石頭的齊天棍甚是迅猛,孫小香的長劍又古怪刁鑽,淩虛子三人結成陣勢,攻守兼備,固然是不懼他兩人的聯手,但想要擺脫他們兩人的纏鬥,一時間卻也不能。而耳中聽得楊家老店的後門外,車聲轆轆,想必姬瑤光已經駕車趕去溫侯府了。
唐夢生考慮了一下,還是選擇加入戰陣。
他一加入,石頭兩人立時便感到了壓力。淩虛子當機立斷,喝道:“清虛子留下,淨虛子跟我走!唐兄弟,回頭我再去向令師致謝!”
追出兩條街後,他們已經趕上了姬瑤光的馬車。淨虛子突然叫道:“師兄,不對,這馬車跑起來顛簸得厲害,車上隻怕沒人!”
淩虛子急提一口真氣,縱身掠上馬車,那車夫嚇得大叫起來。淩虛子的長劍已挑開了車簾。
車中果然空無一人。
這是老套之極的調虎離山計,偏偏他們就是不曾識透。
淩虛子惱怒地道:“我們立刻趕到溫侯府去攔截他!”
雖然大白天在眾目睽睽之下翻牆過屋的,大大有失身份,當此之時,他們也已經別無選擇,隻希望還能趕得及在姬瑤光進溫侯府之前攔住他。
離溫侯府不過一條街時,他們總算截住了策馬而來的姬瑤光與明春水。姬瑤光望見他們,微微一笑,明春水已自馬背上躍起,血紅的天羅帶狂嘯而來,冷風颯颯,將淩虛子兩人圈在羅帶當中。姬瑤光策馬自一旁穿過,馳向近在眼前的溫侯府。
天羅帶的變幻,淩厲無端,攪擾得空中氣流也是紛亂無章,五虎爪就在這亂流中倏隱倏現,迫得淩虛子兩人因為把握不住氣流的變化而手忙腳亂。他們那流暢多變的身法劍法,借重的是空中氣流,但一旦這氣流為對手控製、無章可循,他們的劍法身法,都大受影響。
上一次在雲陽觀外交手時,明春水還不曾想到通過控製氣流來影響他們的招式身法。不過短短兩天,便已尋找到這樣製敵之先的方法。如果這是因為姬瑤光看過他們的決鬥之後從旁指點的緣故,豈不是姬瑤光在得到經書之前便已經抓住了他們的弱點?
淩虛子和淨虛子想到此處,心中的震驚令得他們的劍法更生散亂之象。
而姬瑤光已經進了溫侯府。
侯府的守門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兩人與明春水在大門前纏鬥,天羅帶掃過之處,連帶得那兩頭石獅子都似乎在肅殺冷風之中戰栗。
溫侯府就在眼前,他們卻踏不進去。淩虛子兩人又急又怒,小溫侯怎麽還不出來阻攔明春水?再打下去,隻怕明春水就要將溫侯府門前的石獅石階還有那兩扇大門都掃得粉碎了。
小溫侯終於派人出來,說姬家姐弟請龍門三子到府中相見。
淩虛子兩人臉色大變。姬瑤光既然與他姐姐見了麵而且還呆了這麽長一段時間,必定已經將經書的內容裝進了他的腦中,除非殺了他,否則再無辦法從他姐弟手中搶回龍門派的劍譜心法了。
及至進了府,才知道等著他們的隻有姬瑤光一人。
姬瑤光微笑道:“家姐身體不適,不方便與兩位道長相見,就由我代勞了。”
明春水很自然地在他身邊坐下,姬瑤光看看她;以他的本意,是不希望明春水在場的,但是他心中也明白,明春水是他趕不走的,一旁的小溫侯又不會幫他;轉念之下,隻得忍了下來。
小溫侯道:“現在你們雙方都已在此,這件事情,我就不再插手,留給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我在後堂等你們的消息。”
說完竟是徑直離去,將這小客廳留給了他們雙方。
那邊小溫侯的母親早已得到家人稟報說姬瑤花在這兒養傷,好容易等到她打開房門,急急地打發貼身服侍的兩名大丫頭帶上金創藥、提著食盒與替換衣服來看望她,小溫侯來時,姬瑤花已經敷好金創藥,換洗停當,看起來神清氣爽,眉宇之間,更流動著一份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小溫侯打量著姬瑤花的神色,有些明白她為什麽如此得意,說道:“你和瑤光想必已經商量好了如何對付龍門三子了吧?”
姬瑤花一笑:“待會兒瑤光回來,就可見分曉了。”
小溫侯想不出會是什麽樣的辦法,但是見姬瑤花一掃昨晚的狼狽焦躁,重又變得氣定神閑,仿佛什麽事情都難不倒她,原本一直牽掛不安的一顆心,不覺寬慰了許多,說道:“瑤光大約還得過一會才能回來。你現在情形如何?若是並無大礙,去陪我母親說說話吧。她一直想再見見你。”
姬瑤花再笑不出來。她就知道小溫侯不會讓她輕鬆過關……
半個時辰後,姬瑤光心滿意足地自小客廳中一出來,便和明春水一道被早已守在外麵的溫侯府家仆引著去見老夫人。上房的嬤嬤引著他們徑直進了內房,完全不將他們當外人看,姬瑤光已經覺得大事不妙。進了內房,濃重的藥香迎麵而來,姬瑤光過了一會才適應過來,望向躺在病榻之上的老夫人,以及坐在榻邊的小溫侯和姬瑤花。
小溫侯的母親論年紀不到半百,隻是連日悲傷過度,以至於蒼老了許多。不過眼下看來,臉上隱隱泛著紅光,精神倒是很好——哦,不,不對,姬瑤光隨即糾正了自己剛才的印象;看這情形,紅光滿麵,不是精神好轉,竟似回光返照,所以小溫侯才神色黯然。
老夫人靠在長枕之上,一手拖著小溫侯,一手拖著強撐在那兒含笑而對的姬瑤花,雖然沒有力氣多說話,臉上的笑容卻越綻越開。
嬤嬤傾身向前說道:“夫人,姬公子已經來了。”
老夫人抬眼望向姬瑤光,臉上的笑容更深:“好,好。”
她隻說得這兩個字,已是笑容凝滯,姬瑤花覺得握住自己右腕的那隻手突地一鬆,垂了下去,再看老夫人的雙眼,已經合了起來,臉上的紅光迅速消褪。
房中的仆婦隻呆了一瞬,便開始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卻還沒忘了在姬瑤花跟前拜倒下去,口口聲聲地道:“少夫人,老夫人可是將小侯爺托付給你了!你可千萬幫著小侯爺撐下去啊!”
趁著混亂之際,姬瑤光在姬瑤花耳邊低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姬瑤花回過頭來,很顯然還沒能攝定心神,喃喃答道:“我心亂得很。瑤光,我覺得自己就像陷入了一個亂夢之中。”
姬瑤光其實已然明白,瑤花方才必定是在臨終的老夫人的懇請之下,一時意亂心迷,便應下了與小溫侯的婚事。
他追問姬瑤花,隻不過是心有不甘,總希望事情不會如他所猜想的那樣罷了。
姬瑤光怔怔地跌坐在椅中,心中百味雜陳。
仿佛是一個遙遠的噩夢的重演。他眼看著瑤花在急流中掙紮,竭盡全力想要將她從急流中拖上岸來,一個在水中,一個在岸上,他們兩人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對方,但是水流無情,他們交握的手已然無力,突然間瑤花的手從他的手中滑脫出去,轉眼之間那急流已吞沒了瑤花,隻留下他在恐懼中驚醒過來。
而在另一些時候,在夢中掉入急流的人會變成他自己,竭力要將他拖上岸去的瑤花,突然間被一陣颶風卷走,隻留下他在急流中無望地掙紮,同樣在恐懼中驚醒過來。
他很想告訴姬瑤花,淩虛子已經代表龍門三子接受了他們的提議,願意用龍門派的魚龍百變之心法劍法,來與巫山門集仙峰名聞天下的水戰之術互相參詳,以求精進。
但是此時此刻,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明春水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看著臉色灰敗的姬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