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霹靂手段

十五日午時,龍門三子在雲陽觀外等到的不是姬瑤花,而是明春水。

她身後的馬車上,石頭和孫小香一左一右坐在車夫身邊,重簾低垂,車壁一側,鑲著一麵小小的鏤花木窗,隱約可以看見人影,想必姬家姐弟就坐在裏麵。

明春水笑盈盈地道:“三位道長,我既是瑤光的未婚妻,又是姬姐姐的師妹,所以今天這一陣,我先代姬姐姐出戰。我以一對三,自是不能久戰,所以我要定下三炷香的時間;三炷香的時間裏,三位道長若是能贏得了我,姬姐姐自然會出來接戰;若是不能麽,那就請三位道長不要再多管閑事了,先回去看好你們的龍門觀再說吧!”

孫小香將一個小銅爐放在馬車的踏腳板上,點燃了第一炷香。

明春水肩上籠的血紅羅帶在這同時呼嘯著卷向龍門三子。

淩虛子三人立刻分開,各占一角,正當前鋒的清虛子挺臂一劍,刺向天羅帶的梢頭,尖銳的劍氣,如破水而入、分開急流的魚喙。

天羅帶倒卷回去,明春水的身形斜斜飛出,掠過清虛子身旁時,驀地一揮左手,袖中一道黑影閃過,清虛子急退數步,但仍是被抓裂了道袍的一角,那道黑影重又縮回到明春水的袖中,竟然無人看清是什麽兵器。

天羅帶回旋呼哨,抽向守在左翼的淩虛子。

如果單單是天羅帶,淩虛子三人完全可以借助羅帶卷起的冷風與氣流,立足於不敗之地;但是明春水袖中所藏的古怪兵器,每每於風生水起之時,突出一抓,抓裂了氣流,也擾亂了他們的身形劍法。幾次交手之後,他們總算看清,明春水袖中所藏的,是一隻精巧的虎頭鐵鉤五指抓,伸縮之間,有如活物。

看起來如此明麗活潑、開朗溫暖的明春水,用的兵器卻這般淩厲辛辣。

而更令淩虛子三人心驚的,還是明春水動手之際那種罔顧自身的氣勢。

他們三人多年聯手,早有默契;向來是淩虛子主守,清虛子主攻,淨虛子攻守兼備。明春水揮起天羅帶攔住淨虛子、五虎爪攻向淩虛子時,清虛子揮劍刺向她後背,用的正是攻其所必救的圍魏救趙之法。但是明春水卻沒有收回五虎爪來格擋身後這一劍,相反卻叱喝一聲、去勢更急地撞向淩虛子懷中去。淩虛子向後疾退,仍是被抓裂了胸前衣襟,抓出了五道血痕。而明春水的後背也被劍尖刺破,隻是長劍去勢已盡,才未能深入。

孫小香高聲叫道:“第一炷香已經燃完!”

第二炷香將要燃完時,明春水又受了三處劍傷;而淩虛子三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雲陽觀的住持,一臉愁容一身寒酸的老道雲陽子,看得臉上的愁容更深。

不待第三炷香點燃,雲陽子擊掌叫道:“大家都住手吧,這樣子打下去,隻會是兩敗俱傷!”

淩虛子三人同時收劍向後退去。明春水也住了手,仍是笑盈盈地站在那兒看著他們。受傷之處滲出的血跡,已將她的翠色羅裙染紅,但是她很小心地沒有讓天羅帶沾染血跡。

雲陽子耷拉的八字眉微微顫動著,長歎道:“明姑娘,天羅帶,五虎爪,貧道當年都曾見識過的。據說天羅帶代代相傳,飽飲鮮血,洗之不淨,以至於咒怨糾集惡靈不散,易生狂魔之性,所以翠屏峰才會皈依佛門求取解脫。令師祖為此而不願將天羅帶傳給令師。卻不料你還是披上了這條天羅帶。今日看你如此慎重地對待天羅帶,不讓它因為沾染主人之熱血而引發狂魔之性,貧道心中大感欣慰,還希望明姑娘你能善始善終,馭使得當,不為它的戾氣所動。”

明春水一笑:“我還不知道老道長和翠屏峰曾有過一段交往呢,難怪得對翠屏峰了如指掌。多謝老道長忠告,我自會小心的。”

望著她登上馬車,轆轆而去,雲陽子長歎一聲道:“有了明春水,姬家姐弟,真是如虎添翼。淩虛道友,這件事情你們已經管不了啦,都回龍門觀去看好你們自己的門戶吧。”

淩虛子詫異地道:“明春水未必就比姬瑤花還難對付?”

雲陽子慢慢地道:“方才我說的那番話,你們難道沒有聽明白?我曾經親眼見過明春水的師祖明若心以天羅帶血戰陰山群盜的場麵。平日裏那樣溫柔可親有如靜水觀音的一個女子,揮舞血染的天羅帶時,卻完全變成了魔母,四十八名盜賊,無一生還,我若不是親眼見到,絕不敢相信一個人的變化會有如此之大。明春水會不會是又一個明若心?我不希望由你們來驗證。”

淩虛子三人默然不語。

清虛子受傷最重,包紮傷口時,回想著明春水動手時的辛辣,搖著頭道:“姬家姐弟養這麽一頭不知什麽時候會亮出爪子的猛虎在身邊,就不擔心反受其害?”

一直沉默著的淨虛子突然說道:“他們這車轍的痕跡不對。這輛車上,不可能有六個人。”

淨虛子出身於洛陽一個世世相傳的捕頭之家,耳濡目染,看人看事,自是格外細致入微。

他這麽一說,淩虛子和清虛子都是一怔。

這麽說姬家姐弟隻來了一個人。石頭和孫小香都在此地,姬瑤花不可能將她弟弟一個人丟下,所以不在此地的隻可能是姬瑤花。她弄這空城計,為的又是什麽?

雲陽子沉吟著道:“姬瑤花是想從你們身上得到什麽?”

淩虛子道:“她想求證龍門派的武功心法,所以才一直纏著我們鬥——”說到此處,淩虛子的麵色陡然一變:“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姬瑤花讓明春水拖住我們,她自己會不會是去龍門觀偷經書了?”

他們三人都在此地,龍門觀中隻怕是任由姬瑤花來去自如了。

淩虛子三人再不遲疑,立刻告辭趕回龍門觀去,希望還來得及在姬瑤花找到藏經石窟前攔住她。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雲陽子慢慢轉過身,向著山風初起、黃葉始飛的林中說道:“看也看夠了吧?”

唐夢生哈哈一笑,拖著小師弟秀鬆躍下樹來,搖搖晃晃地走到雲陽子麵前,長揖到地,說道:“晚輩是背著家師來看熱鬧的,還請道長包涵則個。晚輩這就告辭,以免惹得道長生氣。”

說完之後立刻揚長而去,雲陽子想說些什麽也晚了。

他隻得轉過身向另一個方向道:“於道友,你也看夠了吧?”

於觀鶴哈哈一笑:“原來於某並未瞞過雲陽道長的耳目,慚愧慚愧!於某告辭了!”

留下雲陽子在那兒搖頭歎息。

孫小香幫著明春水裹好傷口,說道:“好啦,姬公子你可以進來啦!”

姬瑤光重又坐回車廂中,孫小香即刻退了出去。

車聲轆轆,不緊不慢地駛向東京城。

明春水盯著姬瑤光:“喂,雲陽子的那番話,有沒有嚇壞你?你怕不怕我會突然之間狂魔之性大發、撕碎了你?”

姬瑤光懶懶地道:“雲陽子當年,雖然差點兒成了你的師祖公,可他也未必比我更了解翠屏峰。”

明春水眼珠一轉,即刻明白過來:“你是說雲陽子就是當年綽號‘一醉解千愁’的楊愁?這老道一副潦倒模樣,就算年輕上三四十歲也好不到哪兒去,師祖怎麽會看上他?真是莫明其妙!哈,我明白他為什麽最後還是沒有變成我的師祖公了,一定是被師祖使天羅帶的模樣給嚇跑的!膽氣這麽小,也難怪得隻能窩在這麽一座破破爛爛的小道觀裏!喂,你會不會也被嚇跑?”

姬瑤光微微一笑:“你自然是見過峽江之中的暴風和急流的,不過你是否注意到,它們摧毀的,往往隻是樹木與船隻,而不會是小草與木片?翠屏峰弟子,世世信佛,向來兼具菩薩心腸與霹靂手段;天羅帶的狂魔之性,其實隻會被對手的凶暴激發;若麵對的是弱如細草的對手,即使飲了主人之血又如何?更何況我不會與你為敵,又怎麽會害怕?”

明春水歎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會回答說,你知道我絕不會傷害你呢。”不過她隨即又變得高興起來,“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比我們自己還要了解翠屏峰呢!我真開心你不害怕我,不會被我嚇跑!”

孫小香探進頭來笑道:“你當然嚇不倒他了。有姬姑娘那樣一個什麽事情都敢做的姐姐,姬公子肯定是從小嚇到大,什麽陣仗沒見識過?還怕明姐姐你的獅子吼?”

明春水一掌拍向孫小香,孫小香咯咯一笑,向後一閃躲了開去。

姬瑤光仰靠在車壁上,暗暗歎了口氣。

瑤花什麽時候能回來?也好盡快將他從眼前這樣的尷尬局麵中解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