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絢爛之極必歸於寂滅

今天便是大年三十。巫山縣的城內城外,香霧鼓樂歌吟,繚繞不絕,遍地都是藥王廟與巫女祠的信徒。

奉旨前來視察的觀察使黃大人,是蜀中人氏,當年也是見識過春節大祭時死傷遍地的械鬥的,今日在城中轉了一圈下來,大感滿意,出城去楚陽台的路上,笑眯眯地說道要好好地為朱逢春保一本,有功人員,皆可保奏。朱逢春看看小溫侯,笑道:“若說最大的功臣,應當是小侯爺。”

小溫侯一笑不答。

他今日有些沉默。梁氏兄弟和鳳凰也都有些沉默。他們與小溫侯一起長大,如何看不出他心中的鬱結?

西都山人頭攢攢,楚陽台的鬆木平台上,歌舞正酣。此時演唱的,正是祭巫山神女的《巫山高》一曲。台上一男一女兩名舞者,正在摹仿巫山神女助大禹王劈山治水的故事。

姬瑤花端坐在鬆木台後方鋪滿鮮花的高案上,代替巫山神女受祭。

這還是小溫侯他們第一次見到姬瑤花盛妝的模樣。

空中已是陰雲密布,料來不久便有一場雨雪。山風寒涼,大有蕭瑟之意。

然而遠遠望去,遍體瓔珞、錦衣玉帶的姬瑤花,卻似籠著淡淡的明媚春光,即使是千人萬人之中,第一眼也隻能看到她。

小溫侯不覺怔了一怔。

朱逢春歎了口氣:“也難怪……”隨即說道:“這件事情,論起來姬家姐弟居功至偉,也該問一問他們想要什麽獎賞才是。”

“朱大人真有此意?”姬瑤光在他們身後接了一句。

韓起雲送他的兩名女侍金環和銀環,遠遠地站在一邊,想來是忌憚小溫侯身上的辟毒蟾蜍,跟在姬瑤光身邊的,除了石頭和孫小香,就是幾名姬家仆婦。

姬瑤光長揖到地,微笑道:“朱大人若真有此意,瑤光想要一件賞賜。聽說當今官家廣收天下道經,禦苑之內,號稱有道藏十萬部,若朱大人能夠舉薦瑤光入宮讀書,瑤光當感激不盡!”

小溫侯心中訝異:“你要放下這邊的事情入宮讀書?”

這是不是意味著姬瑤花也將放棄?

姬瑤光抬起眼看著他,眼中帶著挑釁似的笑意:“要不要放下什麽事情,我似乎用不著向小侯爺解釋吧?”

他的神情口吻之中,含著隱隱的敵意。站在他身後的石頭和孫小香,瞧著小溫侯時,神情之間頗為異樣。姬家的幾名家仆,瞧著小溫侯的眼神,就更古怪了。

小溫侯與朱逢春對視一眼。以姬瑤花的性情手段,必定會勒令那些隨行的土人不得透露一絲半點那天晚上的事情。但現在看起來,姬瑤光和住在姬家的其他人都已知道,所以才會這麽怪怪地看著小溫侯。

倘若有人跟蹤,隻怕早已被人熊吞掉。

難道是姬瑤光在那些土人中安排了隻聽命於他的耳目?他竟然要安排耳目來監視姬瑤花?隻因為與姬瑤花同行的人中有個小溫侯?

但是,即使姬瑤光知道此事之後要和他姐姐算賬,也不至於吵得整個姬家老宅都知道吧?這其間必定還有些其他變故。

他們都想到了昨晚偷聽的甘淨兒。

能夠攪得姬氏姐弟反目的事情,甘淨兒一定很樂意去做。

想到此處小溫侯心中反倒輕鬆下來。他隻怕姬瑤花悄沒聲息地將這件事情湮滅掉。

此時祭神之曲已經結束,送神曲中,姬瑤花翩然飛起。西都山上的人群,大多無法看清橫過空中纏向樹林、帶得她身形飛下楚陽台的縛仙索,遠遠望去,姬瑤花就如禦風而行的神女,飄落向林中。眾多信徒忘情地嗬嗬高呼,更有無數男女望空叩拜。

轟轟人聲中,什麽話也聽不清楚,小溫侯諸人隻得閉口等待。

直到下一曲響起,季延年登上高台,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姬瑤花方才飄然而出,向他們飛掠過來。

但是甘淨兒也自林中飛掠而出,手中抱著一件用錦被牢牢裹住的物事。

姬瑤花停了下來。

甘淨兒站在丈許開外,帶著怯意,小心地說道:“姬師姐,趁著藥王廟的祭神大典尚未結束,蘇師姐還在跳舞,我將蘇師姐的琵琶偷來給你了,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我怕這琵琶中的機關厲害,不敢用刀去砍,隻敢用被子裹了交給你。我就放在這兒好不好?”

姬瑤花注視著她。甘淨兒抱著那物事的樣子,有些吃力,想必那麵裝滿暗器的琵琶頗有些份量。

她示意甘淨兒放下,略一沉吟,縛仙索揮出。

錦被拉開的一瞬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錦被中裹的竟不是一麵琵琶,而是蜷曲著身子的蘇朝雲!

能夠將修長的身子蜷曲成那般模樣,想來也隻有柔若無骨的蘇朝雲能夠做到了。

蘇朝雲雙手揚起處,數十枚梅花針有如天女散花般罩住了姬瑤花。

姬瑤花身形急旋,長袖飛卷。

甘淨兒拔刀自她身側攻了過來。

離得近的巫女祠信徒,個個伏倒在地,不敢仰望相鬥的三人。想必巫山弟子這種爭鬥,在他們看來並非罕事。至要緊的是千萬及時躲開,免得受池魚之殃。

鳳凰連珠三箭射出。

甘淨兒與蘇朝雲倏忽間已互換了方位,兩箭走空,另一枝箭被甘淨兒橫裏一刀削成兩半,射中的隻是兩株大樹。

姬瑤花雙臂一張,長袖裹住的梅花針反射向蘇朝雲兩人。

如此細小的梅花針,蘇朝雲卻連接連發,竟逼得姬瑤花隻能閃避無從還擊。

小溫侯已經舉步,姬瑤光輕喝道:“不要動!現在除了鳳姑娘,誰去都隻會越幫越忙!”蘇朝雲的暗器,不是每個人都能躲得過的。

鳳凰又是三箭射出。

甘淨兒貼著草地滑了出去,蘇朝雲的身軀忽地扭轉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形,箭枝自她腰後射了過去。

甘淨兒左手撐地,右手一刀遞出。

姬瑤花避過刀鋒,向林中急退。密林之中,藤蔓遍生,蘇朝雲的暗器要瞄準她,必然大是不易。

蘇朝雲右手揚起,三枝銀梭劃向她身前。她若再往前退,正好將自己送上去。

姬瑤花忽地探出左手,如花枝亂顫,轉眼間在三枚銀梭上都輕輕一拂一撥,銀梭飛行的方向立時一變,變成了飛向追擊的甘淨兒。

姬瑤光身後的孫小香脫口叫了起來:“這不是我們峨眉派的探花手嘛!呀,不太像——”

姬瑤光眼中閃亮:“應該叫做拂雲探花手才對。瑤花竟然已經練成功了,卻不告訴我!”拂雲手是神女峰的武功。聽姬瑤光的口氣,竟似乎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姐弟二人一直致力於借鑒峨眉武功來完善神女峰的諸項絕技。

姬瑤光隨即轉向孫小香:“小香,我們不會藏私,待到真正完善之後,自會轉授與你。”

姬瑤花已沒入了密林之中。小溫侯諸人都鬆了一口氣。

但是尖利的簫聲之中,姬瑤花突然倒飛出來。伏日升緊追在後。鳳凰反手摸箭,臉色卻是一變。她的箭壺已空。帶到巫山的三十六枝穿雲箭,雖然不少都反複使用,仍有用完之時。

姬瑤光叱喝一聲,石頭與孫小香縱身攻向蘇朝雲與甘淨兒。蘇朝雲隨身所帶的暗器,想必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石頭與孫小香應當可以應付得來。

派出石頭與孫小香的同時,姬瑤光沒忘了回頭來盯了小溫侯一眼,低聲警告道:“別插手,瑤花對付得了!”

縛仙索飛起,纏向蘇朝雲的雙臂,迫得她無暇發出暗器。與此同時,姬瑤花左足飛踢,點在鐵血簫上。一線綿勁之力借了簫身迅即傳入伏日升體內,伏日升不由得僵滯了一瞬。

姬瑤花全力對付伏日升與蘇朝雲,石頭與孫小香又尚未趕到,甘淨兒的新月刀已趁此良機呼嘯著劃了下來。

鳳凰驚呼一聲。小溫侯諸人都臉色大變。

新月刀劃中了姬瑤花的腰身。鏗然一聲響,她腰間玉帶裂成兩半,被她腰力一帶,重重地擊在新月刀上,勁氣竟是霸道得很,大不似神女峰的綿勁風格,倒有幾分像聖泉峰那種堅石般硬朗的勁力。

甘淨兒意識到此,心中驚亂,手臂也是一陣酸軟,總算沒有被姬瑤花將刀打落。

姬瑤花將頭一搖,左鬢邊插著的三枝玉釵徑直飛射向甘淨兒麵門。甘淨兒驚叫著倒飛出去。石頭與孫小香恰恰趕到,石頭一棍當頭劈下,甘淨兒倉促間旋身橫刀抵擋,卻哪裏擋得住石頭的神力,新月刀再也把持不住,鏗然落地,孫小香的長劍已點在了她的咽喉之上,左手探出,連點她後心三處大穴。

姬瑤花的外袍被山風一吹,鼓脹起來,如蝴蝶般飛起,伏日升與蘇朝雲的攻擊,全落在這件灌滿山風的錦袍之上,錦袍片片碎裂,瓔珞亂飛,令人目眩神迷。隻這一亂之間,姬瑤花已自他們的夾擊之中滑了出去,翩然翻飛到一株古鬆旁,一臉春風,笑盈盈地望著伏日升和蘇朝雲。

伏日升苦笑道:“想不到你連集仙峰的遊仙步也學會了。恭喜你啊姬師妹,你又贏了一局。這一回你想要什麽?”

蘇朝雲忽然攔住了他:“伏師兄且慢認輸!”她料定方才甘淨兒劈在姬瑤花腰間的那一刀,即使隔了玉帶,也已擊傷姬瑤花的筋脈。隻是因為姬瑤花今日臉上的妝上得較濃,所以才看不出她臉色的蒼白罷了。

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蘇朝雲已掠了出去。伏日升立刻也明白過來。他們必得擒下姬瑤花,才能換回甘淨兒。

但是甘淨兒在他們身後尖叫起來。孫小香的劍尖正在她臉上輕輕地比來劃去。這比劍尖抵著她咽喉時還要恐怖。

伏日升遲疑了一瞬,心中不由得苦笑。自從他遇上姬瑤花以來,好像總是在苦笑。孫小香這個本就伶牙利齒、心思靈動的丫頭,被姬家姐弟**得更是讓人頭痛了。

蘇朝雲單獨迎上了姬瑤花。

縛仙索驀地飛起,目標仍是她的雙臂。

蘇朝雲向側旁一閃,彈指飛針,姬瑤花卻已退入了林中。

轉瞬之間,姬瑤花又自數丈開外掠出。蘇朝雲貼身帶著的暗器都比較輕巧細小,不能及遠,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姬瑤花飛掠到姬瑤光一行人身邊。

石頭與孫小香已挾著甘淨兒也退了回去。

他們精心布的這一局,竟是一敗塗地。

看得目瞪口呆的黃大人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看朱逢春,無限感喟地道:“朱賢侄,這個巫山縣令,看來的確不好當啊。”

朱逢春治下,都是些什麽子民啊。

蘇朝雲一見大勢已去,立刻後退數步,說道:“伏師兄,這件事情,本是你主持的,現在就由你來收拾局麵吧。我還得趕回去完成祭神大典。”

她竟是說走便走。

她倒是走得幹脆利落,留下伏日升一個人來麵對姬瑤花這麽一大群人。

遠遠的楚陽台上,鼓樂正急,季延年的舞姿正酣。

俯伏在地的信徒,小心地爬起來,慢慢退往一邊,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卸下錦袍的姬瑤花隻著了一件細白斜紋竹布緊身長裙,縛仙索纏在右臂之上,鬢發微亂,釵環零落。細碎的雪花已開始飄落下來,絲絲點點地沾在她鬢發之上。

甘淨兒眼淚汪汪地望著伏日升。

伏日升則望著姬瑤花:“姬師妹,我知道你想做什麽。可是,你要做的事情,在你之前很久,就已經有人做過。要不然,你以為世世為敵的巫山十二峰,為什麽會被合稱為‘巫山門’?但我們這些人,即使同為一門弟子又如何?”仍舊是彼此敵視、自相殘殺。

姬瑤花一笑:“前人有前人的做法,我有我的做法。前人做的,隻不過將十二峰的身子合在一處,內囊裏卻還是老樣子,自然不能扭轉乾坤;我要做的,卻是要讓十二峰意同心合!”

一語既出,當真是四座皆驚。她要做的,竟是要挫磨人心!

伏日升凝思片刻,說道:“人心匪石,無形無質,你又有何德何能,能夠捏合人心?”

姬瑤花與姬瑤光相視一笑,姬瑤花說道:“瑤光以為,凡有所學,皆成性格。我則以為,凡有所學,皆成命運。十二峰弟子,世世為敵,便因為他們所學的武功,彼此克製,勢成水火,譬如飛鳳峰的射日弓穿雲箭,本是從巴人獵魚射蛇之術演變而來,見到宛若魚龍的集仙峰弟子,由不得她不射這一箭。倘若我們能夠彌補這一缺陷,循此路徑而修正心性、扭轉命運,十二峰弟子,又何嚐不能和睦相處?”

伏日升注視著她,良久,自失般地搖頭一笑:“姬師妹,接下來你是想要淨壇峰與上升峰的心法了?好讓你和姬瑤光能夠尋找出其中缺陷來加以完善,進而修正我與淨兒師妹的心性,讓淨兒師妹不再汲汲於美貌永駐這個縹緲夢想,以至於生出無窮事端;讓我不再沉迷於花枝,以至於浪**終生、碎裂了自己也碎裂了身邊佳人的芳心?”

姬瑤花含笑道:“伏師兄言重了。不過,上升峰曆代弟子,雖然一生絢爛多姿,最終卻都在盛年便歸於寂滅,這可是我所熟知的。”

伏日升大笑道:“絢爛之極必歸於寂滅,此乃自然之道,我又有何懼哉?我知道姬師妹你其實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麽非得要不停地追逐各色女子,是不是?唉,人世間有種種美好之物,但最美好者,莫過於那些百媚千紅的好女子。她們每一個人都有她獨特的可愛之處。就拿巫山門中的女子來說,蘇師妹之曼妙多姿,鳳師妹之俏麗爽朗,淨兒之明媚嬌憨,小魚之靜默低徊,甚至韓師姐之冷麵熱心,無一不有係人心魂處。至於姬師妹你,你可願聽一聽我的評語?”

伏日升這番放誕無狀的評語,聽得向來行為端方的黃大人尷尬之極,即便小溫侯諸人,也是暗自皺眉。

姬瑤花則抿著嘴微笑不語。

他們本是劍拔弩張的對頭,此時卻又言笑晏晏,恍若故友。

伏日升說道:“姬師妹你啊,聰明秀逸為天下人所不及,翻雲覆雨、變化無常亦為天下人所不及!”

朱逢春和梁氏兄弟忍不住大笑起來:“是極是極,我們大家都深有同感!”

伏日升向他們點頭而笑,繼續說道:“人世間有如許眾多的好女子,就如那天地間有如許眾多的好花枝。你能讓花兒不開放?你能讓蝶兒不戀花?百媚千紅,小溫侯願意隻取一種,我卻不是小溫侯。所以,你不可束縛我,也不可改變我!”

他說這番話時,神情仍是溫文柔和,但是內中風骨錚錚,大有睥睨眾生、傲視萬物之勢,讓在場諸人,一時間無以為對。

姬瑤花沉默良久,舉手輕輕拂去鬢邊碎雪,微笑著道:“難怪得上升峰的心法名為‘蝶戀花’,原來就是這個意思。隻不知這樣風流放誕的心法又如何能夠配合鐵血簫那勢如奔雷的招數呢?”

伏日升沒有料到姬瑤花會往這上麵猜測,暗自懊惱不該說得太多。

姬瑤光已接了下來:“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鐵血簫與蝶戀花,應當就是這個意思。”

伏日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的確說得太多了。言多必失。

姬瑤花的目光已轉了過來:“伏師兄,上升峰的心法要訣,是不是這兩句話?你既是惜花之人,不知肯不肯用上升峰已經很難保住的心法來換取淨兒師妹的自由身呢?”

甘淨兒睜大了眼望著伏日升,等著他的回答。

伏日升長歎一聲,自懷中取出一麵絲帛。小溫侯諸人隻當他要屈服了,姬瑤花姐弟見到這麵絲帛卻是神色陡變,姬家諸人的神情也是極為古怪。

姬瑤花張口欲言,伏日升卻已搶先說道:“姬師妹,我記得神女峰的心法要訣,至要緊是一句話吧?巫山雲雨任飄搖,我有沒有記錯?唉,姬師妹,最了解神女峰的,始終還是上升峰。”

姬瑤花一笑:“所以你才會成為我的對手。”

伏日升也是一笑:“我何曾想與你作對?我隻不過想提醒你,你若這麽在意這麵絲帛,又如何能心無掛礙、有如巫山雲雨任飄搖?”

姬瑤花臉上的神情飄忽不定。

伏日升已將絲帛遞到了小溫侯手中。

那並非上升峰的心法,而隻是一幅水墨畫,畫麵上是伏在小溫侯懷中的姬瑤花。雖然隻是半麵,卻絕不會讓人錯認。地上躺著一頭人熊,人熊的頜下還插著小溫侯那柄雕玉小刀。

寥寥數筆,簡約卻又傳神。

小溫侯不由得看了看姬瑤花。他右臂上被姬瑤花咬出的齒痕,尚未消褪,此時更異樣的灼熱起來。姬瑤花自是不肯轉過頭來看他,但是那神情在鳳凰諸人看來無疑是做賊心虛的明證。

黃大人雖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見到姬瑤花與小溫侯不無窘迫的神色,已然明白了一大半,拈著須微笑不語,心裏盤算著該如何玉成此事。

伏日升道:“小侯爺,淨兒偷聽到你們的談話,轉告與我,我便畫了三幅帛畫,一幅昨晚就送給了姬師妹與姬兄弟,這一幅送給你如何?看在我如此勞心勞力的份上,小侯爺是否可以代我求一個人情?”

朱逢春歎道:“我也覺得奇怪,淨兒姑娘怎麽會有那樣的心機、知道將這件事情揭開來好攪亂人心,卻原來是受了你的指點。”

伏日升笑了一笑:“好在姬師妹這個人,做了什麽事情,是絕不屑於抵賴的,要不然我還真拿她沒有辦法。”說著瞧瞧麵上隱隱漲紅的小溫侯,轉而低聲道:“小侯爺,老實說我很希望你能盡快帶走我這位師妹。”

小溫侯已鎮定下來,答道:“這是我的事情。”

不需要伏日升拿這件事情來與他談條件。

鳳凰則輕“哼”了一聲:“伏師兄,倘若小溫不走反留,你可就麻煩更大了。”

伏日升歎了一聲:“小侯爺是絕不可能留在巫山的,對不對?”

即使是為了姬瑤花。

但是姬瑤花又是否會放下這一切、離開巫山?

他們都看向姬瑤花。

姬瑤花此時已經鎮定下來,與姬瑤光並肩而立,迎著他們的目光。那種神氣,令他們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更真切地明白到,姬家姐弟,是血脈相連的雙生子。同樣秀美文弱的外表下,潛藏著同樣堅韌有如縛仙索的信念。

姬瑤花姐弟不會放棄。一如伏日升不會低頭。小溫侯無法放手。

伏日升歎息著自懷中取出了第三幅帛畫:“姬師妹,這一幅,我打算送到聖女祠中,交給方師弟看一看,你意下如何?”

姬瑤花皺起了眉:“這與方師弟又有何關係?”

伏日升道:“姬師妹既然認為並無關係,就是不反對我送給方師弟看一看了?”

他們對視著,各自度量著對方會有的反應。

鳳凰不由得想到,當初姬瑤花自峨眉派中以偷天換日之計救走姬瑤光,憑峙的可不正是登龍峰的師弟方攀龍挖出的地道?

這半年來,不曾聽得方攀龍的消息,原來是躲在巫山神女的正祠聖女祠中。那座高據巫山絕頂的祠廟,其實是神女峰的根本之地。不知道方攀龍躲在那兒是要為姬家姐弟做些什麽事情。

聽伏日升的口氣,似乎其中頗有內情。方攀龍為什麽不宜見到這幅畫?難道說是因為……鳳凰霍然驚悟,看向姬瑤花。

姬瑤花躊躇未決。她自信並未對方攀龍如何。但是她無法欺騙自己說這位年輕的師弟站到她這一邊,僅僅是因為,姬瑤光能幫他完善登龍峰的機關之學。

登龍峰的機關之學,要的是一顆永遠冷靜的心和一雙永遠鎮定的手。伏日升這幅畫,卻如此傳神,必定會亂了方攀龍的心。

姬瑤光的目光掃過小溫侯。是不是可以借方攀龍來打發掉小溫侯?想到此外,不待姬瑤花有所決定,姬瑤光已率先說道:“伏兄不去多事,我們自然也不會為難淨兒姑娘。”

伏日升一笑:“既然如此,我們就一言為定!”

他雙手一合,帛畫在掌中化為碎片,揚手之際,夾在雪花中片片飛下了江麵。

姬瑤光示意孫小香放了甘淨兒。

甘淨兒驚魂初定,幾乎是倚在伏日升身上了。臨走之前,甘淨兒回過頭來看了姬瑤光一眼,眼中淚光瑩瑩,說不清是怨恨還是感激。

姬瑤花也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姬瑤光說道:“我放她走,並沒有錯。伏日升自己不肯改變,也不肯讓我們改變甘淨兒。那麽甘淨兒終究還是要回來求我們的,又何必將他們逼得太緊?”

姬瑤花沉默一會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臨近巫山縣城時,已是大雪紛飛。

巫女祠的信徒不許入城,這樣的風雪之中,宿於城外山野,多有不便。朱逢春早幾日已安排衙役與裏正,調派人手,再由錢汝珍代表川江幫出麵,會合各家客棧,在城外搭建棚屋。老弱畏寒之人,則由地保安排住進民家。

黃大人一路行來,看得分明,暗自點頭讚許。

入城之後,姬家一行人本待與他們分路而行,但是朱逢春說道:“我已在縣衙設下宴席,為黃大人接風洗塵,同時也答謝姬姑娘與令弟此次襄助之功。令弟不是提出想入宮讀書嗎?朱某官位太低,還不足以上這樣一道保本;不過黃大人定會樂見其成。”

黃大人微笑不語。

於是他們都坐到了設在縣衙正堂的宴席之上,同席的除了他們這一群人,另有巫山縣二十餘位有名望的士紳,朱逢春還安排了一班女樂在堂下歌舞勸酒。

黃大人酒量甚豪,在座諸人,被他一杯接一杯地敬,別的人也還罷了,姬瑤光臉上先泛了紅。朱逢春又站起身來,大談此次春節大祭能夠平無事、姬家姐弟居功莫大,不過男女授受不便,提議巫山縣的士紳都要敬姬瑤光兩杯,一杯敬他,一杯敬姬瑤花,由他代飲。

姬瑤花姐弟明知朱逢春是有意在灌他們的酒,但此時此地,有求於人,無論如何也不便一味推辭。姬瑤花暗地裏瞪了朱逢春一眼,伸手接過遞到姬瑤光麵前的酒杯,微笑道:“舍弟生性不善飲酒,還是我來代勞吧。”杯到酒幹,竟是連飲了二十杯,臉上也泛起了淡淡的潮紅。

鳳凰忍不住伸過筷子敲敲朱逢春的酒杯:“五哥,我知道你是想替小溫出氣,不過你再這麽灌下去,當心灌壞了人家小溫找你算賬!”

朱逢春一笑:“姬大小姐哪有這麽容易被整倒的?頂多能嘔她一下子罷了。”

梁世佑在一旁悻悻地道:“朱五隻管灌酒,這樣鐵石心腸的女子,當真灌倒了,小溫也不能說什麽!”

梁世佐則道:“還是小心一些為好。傳出去讓人說巫山縣令強行勸酒灌倒一個女子,這名聲很好聽麽?”

他們左一句右一句的,一心想引小溫侯別喝悶酒,說笑幾句。

小溫侯終於注意到梁氏兄弟的混話,轉過頭來,看看他們,忽然笑了起來:“你們這是在做什麽?無論如何,姬姑娘也還是值得敬重的吧?”

朱逢春打量著姬家姐弟:“依姬瑤光的本意,大約是希望離小溫你越遠越好,為什麽又要這樣委曲求全地來請我向黃大人說項、保本讓他進宮讀道藏呢?姬瑤光若真的進了宮,姬瑤花自然也會跟著去汴京,到了汴京,就是我們的天下,再由不得他們像現在這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們卻還要這樣做——你說他們姐弟這一回又在弄什麽玄虛?”

沉吟不解之際,一名門子上來稟報道,衙役在巡視時碼頭時遇上兩名阻於風雪的蜀中名妓,便召她們來縣衙中獻藝陪酒,現在已到了門外。

看那兩名籠著昭君套、披著猩猩紅鬥篷的蜀中名妓姍姍而來,梁氏兄弟突然間麵色大變。小溫侯訝異地看著他們,再轉過頭去看看那兩位名妓,隻覺得頗有些麵熟,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正在尋思,梁世佑俯身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小溫,這兩個是前年春天我們在鄭大人府上認識的映雪和映月,不知道原來和她們一起的映真現在到哪兒去了。”

小溫侯的臉色也是一變。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安排她們來到此地?

那映雪與映月已經盈盈拜了下去:“見過各位大人,見過小侯爺。”

她們站起身,熱切地望著小溫侯:“原來小侯爺當真在此,映雪映月還以為隻是傳聞呢。多日不見,小侯爺貴人事忙,隻怕早已經忘了我們吧。”

小溫侯笑一笑,略略寒暄了幾句。

梁氏兄弟在他背後歎氣:“小溫,虧你還笑得出來。”

當時年少輕狂,又身處汴京那樣一個煙柳繁華地,風氣所染,他們從來不覺得結識一兩位風雅名妓有什麽關係。但是此時此地,情勢隻怕大大不妙。早聽鳳凰說過,巫山門的女弟子,無不善妒,不隻甘淨兒如此;姬瑤花更是無論如何也不像那種寬宏大量、不會計較這種陳年往事的女子。

對麵席上的姬瑤花,已經看了過來。

小溫侯望著她,臉上的神情不無歉疚,但卻不是要否認或是掩飾。

姬瑤花默然不語。然而場中諸人,忽地都覺得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縷縷寒意,不知從何而來,讓幾位年老的鄉紳,不禁打了個哆嗦。

寂靜之中,姬瑤光已接過了姬瑤花的酒杯,站起身來道:“各位好意,在下心領了,以此杯酒,還敬各位。此杯過後,在下便要盡早趕回去安排除夕家宴與祭祖之事,所以不能奉陪,還請黃大人、朱大人、小侯爺與各位父老見諒。”

朱逢春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見眼前情形,也已明白了幾分,小溫侯不便出麵挽留,正是該著他出麵挽回局勢的時候,當下笑道:“天色尚早,酒興正濃,不必如此匆忙。來,朱某再敬你一杯!”

姬瑤光舉杯一飲而盡,笑道:“朱大人,酒若強飲,便無意味了。”

梁世佐已轉到黃大人身邊低聲說道:“黃大人,請你出麵留下他們。”

姬瑤光的去意如此堅決,隻怕是因為看上去鎮定自若的姬瑤花並不像她表麵上那樣平靜,才令得姬瑤光無論如何也不肯再留下來。這正是逼宮的大好時機,如何能夠輕輕放走他們?

黃大人正在考慮該如何措辭,姬瑤花已回頭低聲向姬瑤光說道:“我們留下,這出戲無論是誰安排的,我都要看完。”

姬瑤光瞥了小溫侯一眼:“我們又不是非要求著朱逢春這幫人上這道保本的,何必留在這兒讓人帶著那種眼光來打量你?”

姬瑤花皺起了眉,俯身在姬瑤光耳邊輕聲說道:“你是說於觀鶴?看起來翩然一隻雲間鶴,日常卻是飛來飛去宰相衙,於觀鶴結交的達官貴人眾多,這條路倒是不錯。不過,瑤光,你應該知道於觀鶴是什麽本性,更應該知道,於觀鶴這一回盯上的獵物是你。”

姬瑤光不以為然:“於觀鶴這人,自以為智高於世,洞察天心人心,天下人的命運皆在他指掌之中、一覽於餘,豈不知這世上比他更聰明的人多得是,我不過是其中之一,碰巧遇上了而已,哪有那麽執著?再說了,他這個聰明人,不是向來寧可鬥智不鬥力,最喜歡敲邊鼓打太平仗,惜命惜身得很?有瑤花你在旁邊看著,他能翻出什麽風浪來?”

姬瑤花並不理睬他的嘀咕,徑自轉向朱逢春,微笑道:“舍弟是因為不勝酒力,故有逃席之意。”

朱逢春鬆了一口氣,立刻說道:“好,好,接下來的酒,就請自便吧。”

隻要他們肯留下來就好。

映雪與映月久在風月場中,如何領會不到眼前情勢的微妙?獻上歌舞之際,特地舞到姬瑤花麵前,曲意奉迎。梁世佑在小溫侯耳邊叫苦:“真個不好,這兩人隻以為自己是在奉迎姬大小姐,姬大小姐隻怕不是這麽想,弄不好還會以為她們兩個是有意要讓她難堪的。”

他們與姬瑤花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是看得出姬瑤花臉上那藏在淺淺微笑後的怒意。

小溫侯卻舉杯而笑。

梁世佑疑惑地拍拍他的肩:“小溫,你當真還笑得出來?”

朱逢春也在笑,低聲說道:“梁二,你看鳳凰對這件事情生不生氣?”

梁世佑白他一眼:“你這不是廢話嗎?鳳凰有什麽好氣的?除非發現曾經結交名妓的是錢夫子——”

他驀地明白過來,也笑眯眯地望向姬瑤花。

姬大小姐的心中,原來並不像她表麵上那樣能夠若無其事,將小溫侯看得天高雲淡,所以才會醋意大發吧。若不是這兩個名妓,他們還當真被她瞞了過去。

也許連她自己也會被自己騙過去。

布局的人,真是高手,一針見血,叫姬瑤花再不能自欺欺人。

小溫侯望向縣衙的高牆:“設下這個局的,必定是伏日升。”

除了他沒有人會這樣了解姬瑤花發現此事之後必定會有的反應,也沒有人會這樣熟悉這些名妓的交遊、安排好她們的行程。

小溫侯舉杯向高牆外虛敬了一敬。伏日升想必會藏在哪個地方親眼看看他設的局妙用如何。

高牆外的古樟之上,伏日升微微一笑,低下頭拍拍身邊的甘淨兒:“我們走吧,小溫侯已經領會我的意思,也明白了姬瑤花心中究竟對他如何,必定會想方設法帶走姬瑤花,還巫山一個清靜,咱們又可以逍遙自在——”

一語未完,甘淨兒突然叫了起來:“什麽人?”

一條豔紅如血的羅帶已經呼嘯著卷了過來。

甘淨兒迅即纏著樹枝攀上了樹梢,躲過紅羅帶的襲擊;伏日升向側旁閃開的同時,鐵血簫點在羅帶梢頭,羅帶巨蟒般卷了回去。

一個清亮的少女聲音自樹下傳了上來:“原來是上升峰的伏師兄啊,我還以為有歹人藏在樹上呢。翠屏峰明春水,這廂有禮了——”

甘淨兒飄回到伏日升身邊,愕然道:“翠屏峰弟子已經出師了嗎?”

伏日升沉吟不語。

論起武功路數來,翠屏峰的天羅帶,倒正是與縛仙索相生相克的對手。

樹下那少女已笑著飛過了高牆,他們隻望見她的翠色羅裙,映著牆頭白雪,一閃即沒。

堂上正酒酣歌濃。飛落在庭前的少女,令得大家都靜了下來。

那少女本就生得明麗,膚色又極白,映襯得更是眉目如畫,翠色羅裙上籠著一條豔紅如血的披帛,笑盈盈地站在那兒,眼珠轉了幾轉,停在姬瑤花身上,脆生生地說道:“翠屏峰明春水,見過姬師姐。”

姬瑤花打量著她。明春水人如其名,真有一種開朗明麗有如春水的氣質。

她究竟有何來意?

明春水的目光卻已轉向姬瑤光。

姬瑤光忽然間有一種大不妙的感覺。

明春水好奇地注視他片刻,方才說道:“姬公子,我的本名叫碧黛兒,是白虎部巴人酋長的女兒。”

姬瑤光和姬瑤花互相看了一眼,臉上的神情大是異樣,姬瑤光的神色甚至於有些尷尬,想必已經知道這少女將要說些什麽。不待他想出辦法來阻止,明春水已接著說道:“白虎部酋長的女兒,一生下來就指配給了姬家子弟,我從小就知道,我是指給了你。隻是我從六歲就被師父帶到翠屏峰去了,所以一直沒有機會見到你。現在我已經出師了,爹爹說我也該出嫁了。不過我要先見一見你這個人,才能決定嫁不嫁呢。”

白虎部竟然從來沒有提起過,酋長的女兒被收為了翠屏峰弟子。他們究竟又有何用意?姬瑤花姐弟交換了一個眼色,都覺得此事大不簡單。

若非已經知道明春水本是巴人而非尋常漢人女子,這樣大膽的言行,隻怕早已將不少人駭倒。

朱逢春輕咳了一聲:“明姑娘現在是否做出了決定?”

明春水看看他又看看他身邊一臉期待的梁氏兄弟,笑得眉眼彎彎:“你們好像都很希望我嫁給姬公子呢!不過嘛……”她有意拖長了聲音,仿佛有意要將他們的一顆心吊在半空中戲弄,良久方才接下去說道:“我的確願意嫁給他。”說著轉向姬瑤光:“姬公子,我要回去告訴爹爹我的決定了,你等著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她嫣然一笑,轉身飛掠過高牆。姬瑤花看看姬瑤光,再轉過目光看看笑眯眯的朱逢春一幹人,小溫侯含笑看著她,一掃方才的窘迫與不安。

縛仙索纏向牆外那株古樟,姬瑤花已帶著姬瑤光飛掠過高牆,竟是不辭而別。

但是樹上一片刀光飛起,將姬瑤花又逼了回來,落在庭中雪地上。

伏日升與甘淨兒躍落在牆頭。

伏日升向小溫侯拱一拱手,小溫侯一笑,拱手虛敬一敬,隨即大步走了過去,將辟毒蟾蜍又遞到了姬瑤花麵前:“算我借給你的,如何?”

縣衙中一片靜寂,都在等著姬瑤花的回答。

姬瑤花看看牆頭的伏日升與甘淨兒,再看看被鳳凰和梁氏兄弟逼住不得過來援手的石頭和孫小香。金環銀環兩名女侍,畏懼辟毒蟾蜍,隻敢遠遠地站在一邊觀望。

看樣子她若不接過來,今天是休想離開縣衙。

什麽時候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她吸一口氣,定住心神,抬起頭說道:“小侯爺,功成之日,我定會完璧歸趙。”

小溫侯輕籲了一口氣,進一步說道:“既然令弟想進宮讀書,不如一起啟程如何?入京之後,要進宮的機會多得很,總好過在這兒等著表章來回、空耗時日。”

姬瑤光警告地瞪了姬瑤花一眼。

但是小溫侯立刻轉過來對他說道:“你即將娶妻,令姐總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要陪你一生的自有他人。”

姬瑤光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他沒忘記,明春水是翠屏峰弟子。他也許逃得過與白虎部酋長女兒的婚約,可是隻怕很難逃過與翠屏峰弟子的婚約。

姬瑤花反腕握住了姬瑤光的左手,輕聲說道:“我和瑤光另有打算,多謝了。”

小溫侯看著她說道:“我不知道瑤光為什麽想要入宮讀書,也不想知道。我隻是想幫你早日完成心願。你就這麽介意與我一同入京?”

姬瑤花默然無以為答。她若承認,豈不是不打自招?她若否認,便應當理直氣壯地同路入京。因為小溫侯的確是最快最好的入宮路徑。

姬瑤光感覺到她心中的矛盾,狠狠地握緊了她的手。

姬瑤花默然許久,勉強答道:“這樣安排也好。”

無論如何,她絕不能讓瑤光去找於觀鶴。她是真的很討厭看到於觀鶴試圖控製姬瑤光的人生與命運的那種企圖,瑤光想去玩火,有她看著,那是休想。

話才出口,她便感到了小溫侯身上刹那間洋溢開來的欣喜與快慰,如冬日爐火般撲麵而來,熏得她臉上微微發燙。

伏日升遠遠地看著姬瑤花臉上漫染開來的淡淡紅暈和姬瑤光陰沉的臉色,已經明白,向小溫侯又拱一拱手,拉著甘淨兒,長笑而去。

堂上樂舞又起,朱逢春諸人在樂舞之中向小溫侯舉杯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