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潔淨如青蓮的巫女

除夕之夜,巫山縣城中,爆竹聲聲,酒香飄溢,正是萬家團圓時。

積雪低低地壓在庭中的老橘樹上,蘇朝雲坐在窗前,漫不經心地挑弦輕彈,細碎不成曲調的樂音,時不時震落一兩片積雪。

侍女在火盆中添了幾塊細炭,剪掉長長的燭芯,房中立時明亮了許多。

另一侍女悄然進來,輕聲說道:“小姐,伏日升送來帖子,請小姐到他家中一聚,共度除夕。”

蘇朝雲答道:“回掉他。就說我有客人。”

那侍女四顧無人,不免怔了一怔,但還是答應著退了下去。

院外有人笑道:“原來蘇師妹早知道有客來訪啊!”

於觀鶴越牆而入,踏著庭中積雪,袍袖飄飄,徑直走了進來,在蘇朝雲對麵坐下:“蘇師妹推掉伏師弟的邀請,是不是因為他邀請的並不隻有蘇師妹你啊?”

蘇朝雲放下支著長窗的竹竿,吩咐添火的侍兒上茶,淡然說道:“我自然知道伏日升還請了甘淨兒。這與我又有何相幹?寒夜客來茶當酒。於師兄還請勿嫌簡陋。”一邊示意那侍兒退下,起身移近火盆,靠在煦暖的虎皮長椅中,注視著於觀鶴,靜靜等著他說明來意。

於觀鶴打量著蘇朝雲,好一會才說道:“蘇師妹是否知道,姬瑤花姐弟已經決定,風雪一停,便隨小溫侯入京?”

蘇朝雲淡淡一笑:“我還知道姬瑤光突然有了一個來自翠屏峰的未婚妻。看起來他們姐弟二人,很快便會各自嫁娶。侯門一入深如海,姬瑤花哪還有機會再像現在這樣四處招搖?沒有了姬瑤花,姬瑤光自是不足為慮,我們總算可以清靜下來。”她看著於觀鶴臉上不以為然的神氣:“於師兄不這麽認為?”

於觀鶴喟歎道:“當今官家崇信道教,宮中收羅有道藏十萬。姬瑤光入京,為的就是想尋找機會入宮,從從容容地讀這十萬道藏。我想蘇師妹你也知道,巫山十二峰,無不與道家淵源深厚,隻怕十二峰的來龍去脈,道藏中必有記載;甚至於十二峰的武功心法、強弱長短,也會從中透露消息。姬瑤光究竟是想從道藏之中尋找到一些什麽東西?想來也不用我多說了吧?所以我絕不相信他姐弟二人真的打算就此罷手。”

蘇朝雲默然片刻,說道:“於師兄意下如何呢?”

於觀鶴拈須微笑:“我倒想先聽聽蘇師妹的意見。畢竟蘇師妹你已經和他們交過幾次手,對他們了解更多一些。”

蘇朝雲低頭沉吟著,手指輕挑,勾出一串串若有若無的細微樂音,於觀鶴的心中不覺升起一股隱隱的煩躁,正待不耐煩地出言探問時,驀地驚悟,攝定了心神。蘇朝雲已抬起頭來說道:“於師兄,你心中究竟急切想得到什麽,所以才會這樣沉不住氣、以至於聽不得我的琵琶呢?”

於觀鶴審視著蘇朝雲淡定的臉容。這樣光波瀲灩、攝人心魂的一雙眼睛,仔細看來,眼底深處,竟是**漾著凜凜寒意,冷靜得有如水晶。這樣一雙眼睛,似是能夠看透一切,隻不過不屑於說破、更不屑於伸手幹涉而已。無論世間如何風雲變幻,她隻想站在高處,冷冷地看著雲端下的廝殺,琵琶輕彈,打發掉偶爾衝近她身邊的麻煩。

於觀鶴撫摸著手中拂塵,心念數轉,最終隻是慢慢說道:“我隻想獨善其身罷了。不過,蘇師妹,樹欲靜而風不止。你我雖然隻想獨善其身,無奈有人不肯讓你我清靜。為今之計,隻有先發製人。”

蘇朝雲嘴角微微一挑,哂然一笑:“說了半天,於師兄還是不肯明明白白地說出你的來意。是不是因為,於師兄的來意不便啟齒呢?”

於觀鶴伸手拿過鐵箸,將盆中的炭火撥旺一些,拍拍手上其實沒有的灰塵,這才說道:“蘇師妹,姬瑤花已經盯上了你,你也和她鬥了幾次,不過勝負還很難說。姬瑤花現在又多了一個小溫侯撐腰,隻怕你更無勝算。不過她幸好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姬瑤光。”

蘇朝雲望著他臉上映照的閃閃火光:“於師兄,姬瑤光身邊,侍衛眾多,現在又有了一個翠屏峰的未婚妻,你想要對付他,隻怕比我對付姬瑤花還要吃力。更何況麽,於師兄,你當真是要除掉姬瑤光?你不怕姬瑤花找你拚命?”

於觀鶴一笑:“瑤光骨秀神清,見識超卓,大有六朝遺風,又豈是姬瑤花這樣的凡脂俗粉能夠相提並論的?沒有了姬瑤光,姬瑤花還能有什麽作為?”

蘇朝雲沉吟了一會才道:“於師兄究竟想怎麽做呢?”

於觀鶴傾身向前:“困住姬瑤花,帶走姬瑤光。”

蘇朝雲看著他道:“於師兄自然是希望我來困住姬瑤花,好讓於師兄從容帶走姬瑤光了?”

於觀鶴微笑:“我要做的並不比蘇師妹你容易。”

姬瑤光身後不但牽絆著翠屏峰,閻羅王、韓起雲以及孫小香背後的峨眉派,更看重、更著緊的恐怕也是姬瑤光的頭腦而非姬瑤花的手段。

於觀鶴又道:“明年春節的祭神賽舞,蘇師妹想必不希望看到我替季延年調香吧?”

蘇朝雲瞥了他一眼:“於師兄這是在威脅我?”

於觀鶴搖手道:“豈敢豈敢。我不過是提醒蘇師妹,不要逼我去找別的人合作罷了。願意與我合作的,大有人在。即使是伏日升,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夠肯定小溫侯會將姬瑤花真正變成侯府的少夫人,而不是姬瑤花將小溫侯變成自己最得力的幫手。他其實是在豪賭一場,要麽完勝,要麽全敗。倘若我能給他更好的選擇,伏日升隻怕也不見得願意見到姬瑤花嫁入溫侯府。”

琵琶輕響,仿佛蘇朝雲的心意一般沉吟不決,良久,蘇朝雲方才說道:“既然如此,於師兄希望我如何困住姬瑤花呢?”

於觀鶴站起身來:“以蘇師妹的聰明,如何會想不出法子?老實說,我們這些人中,除了伏日升,說起來也隻有你能有這樣的智謀手段與姬瑤花周旋到底。但是伏日升這個人,風流成性,對姬瑤花未免有些下不了手,我們的希望,究其實還是在蘇師妹你的身上。”

蘇朝雲審視著眼前口口聲聲誇獎自己聰明能幹的於觀鶴。說起來於觀鶴的外表真是仙風道骨,又這般謙遜有禮、善察人意,但是他內心深處,卻仿佛一直靜靜燃燒著一簇簇暴戾的黑色烈焰,讓蘇朝雲想到巫山深處某個潛藏在山明林秀之處、卻又深不見底、吞沒了無數人獸的黑暗溶洞。

蘇朝雲向著於觀鶴淡淡笑了一下:“於師兄過獎了,請走好,恕我不送了。”

雪落無聲,蘇朝雲懷抱琵琶,悄然穿行在巫山縣城的大街小巷,最後停在了望霞街盡頭的姬氏老宅外,望著白雪綠竹掩映的庭院,撥響了琵琶。

清泠如簷下滴水的樂音,穿透庭院中的笑語,傳入院中人的耳裏。

蘇朝雲一邊撥弦一邊曼聲吟唱:

白馬飾金羈,連翩巫山馳。借問名與姓,天下誰不識?

瑤台花似錦,蜀草碧如絲。花紅動人憐,草碧惹人惜。

寧不知白馬與碧草,纏綿終有時!

歌聲之中,街道左右的人家紛紛打開門來看個究竟。及至見到在飛雪中起舞彈唱的,竟是藥王廟的巫女,既驚且懼,不知道巫女突然來到姬氏老宅前、高歌這樣一首曲子有何用意,都趕緊又將門關上,生怕惹火燒身。

姬氏老宅中的笑語開始錯亂,蘇朝雲的嘴角則浮上一絲淡淡的笑意。她的嗓音優美如絲綢,在夜空中輕輕劃過,飄落在庭院之中,將這首曲子又唱了一遍,一字三搖,拖長了的尾音,帶著美酒般蠱惑人心的旖旎纏綿。

庭院中終於有人忍無可忍地衝了出來,不耐煩去開門的那個少年,越牆而出,姬瑤花緊跟在後麵。

蘇朝雲停了歌舞,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這少年想必便是登龍峰的小師弟方攀龍,看上去的確還很年輕,額頭寬闊,目光明亮,長手長腳,布衣潔淨,幾乎像個單純爽朗的大男孩子。

姬瑤花看著蘇朝雲,微微皺起了眉頭:“除夕之夜,蘇師姐冒雪來訪,不知有何要緊事情呢?”

蘇朝雲淡然答道:“不過是想請方師弟聽一聽我新編的這首《蜀草碧》罷了。伏師兄能夠請姬師妹聽《巫山高》,我請方師弟聽《蜀草碧》,想必也不為過吧?方師弟既然已經聽過,我也就不必久留了,先走一步,兩位盡可再回去用團年飯。”她看了看神色古怪的方攀龍,微微一笑,裙裾旋轉,身形飛起,沒入雪夜之中,遠遠地傳來她一唱三歎的歌聲:

寧不知白馬與碧草,纏綿終有時!

歌聲漸行漸遠漸不聞。方攀龍轉過頭來,勉強笑了一笑,說道:“原來巫山城中的傳言真有其事,姬師姐,等到你與小溫侯成婚之時,一定不要忘了我這一杯喜酒啊。”不待姬瑤花回答,方攀龍又道:“今晚這頓團年飯,就算我借花獻佛,為師姐和姬兄踐行吧。”

姬瑤花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他:“方師弟,傳言終究隻是傳言。我與小溫侯同路入京,一是為了護送瑤光,二是為了麵對困擾我的問題。我若一味逃避,終究還是解決不了。你心中若有困擾,務必也要勇敢麵對,否則你永遠也不能擺脫或是解決它。”

方攀龍怔了一怔,喃喃說道:“我心中若有困擾……”

初入人世的少年,心中最大的困擾,也許無過於麵前這位變幻莫測的女郎。

蘇朝雲已經在方攀龍心中成功地種下了一根毒刺,但要拔除卻隻能靠他自己。

大雪一連下了三天,到第四天的黎明時分,風雪終於停止。漸漸兒冬陽初生,江麵上水霧騰騰。

小溫侯一行坐的是川江幫的大船,百魚旗在江風中獵獵飄拂。

雖然在枯水季節,巫峽之中,仍舊是灘多水急,航道險窄。巫峽入口處,停泊著數十艘船隻,駐守渡口的川江幫幫眾,揮舞小紅旗,挨次放行船隻,後一艘船必得等到前一艘船駛出半裏開外,方能啟航,以免船隻太密、順流而下時容易碰撞。即使是川江幫的大船,在這樣湍急的江麵上,也隻能挨次等候,不便搶道。

小溫侯的座船最先放行,緊接著是梁氏兄弟,姬瑤花姐弟一行,回巴東縣處是政務的朱逢春。鳳凰的座船典後。

巫峽之中,幽暗無光,頭頂天空白霧茫茫。

白霧之中,驀地裏一個淡紫人影自北岸山峰橫過天空,在半空中停了一停,竟仿佛懸空而下,迎上了走在最前麵的小溫侯的座船。船夫紛紛仰頭觀望這空中出現的人影時,她的左手連揚數揚,六名船夫慘叫著捂著雙目倒了下去,坐在艙中休息的另外四名船夫還來不及接手,船隻已經失去了控製,沿了急流,向著正當航道的一塊巨礁撞了過去。

小溫侯立刻翻滾至船頭,大喝一聲,長戟遞出,刺在巨礁之上,船頭偏了開去,客船擦著礁石滑向下遊。

這時他們才看清,自白霧中淩空而下的,是一個蒙著麵巾、體態修長的紫衣女子。無疑這是蘇朝雲,蒙麵想來隻不過是不想背上一個明火執仗襲擊小溫侯的名目罷了。

蘇朝雲淩空飛舞的身姿,是如此曼妙,卻又潛藏著如此凶險的殺機。

一擊之後,蘇朝雲的身形淩空**起,撲向第二艘船。船夫來不及躲入艙中,疾忙伏倒在甲板上,雙手抱頭護住自己的麵目。但是這一回蘇朝雲打出的金錢鏢取的正是他們的雙手。總算梁氏兄弟見到前一艘船出事,及時衝至艙門,舞起雙槍,打飛了十餘枚金錢鏢,護住了離艙門最近的兩名船夫,忙亂之中,船隻險險兒自巨礁一側擦過。

蘇朝雲已經自他們頭頂掠過,迎上了姬瑤花的座船。

姬瑤花站在船頭,縛仙索飛起,卷向蘇朝雲頭頂之處。

臨近江麵,霧氣稀薄,蘇朝雲身上縛的那根銀白釣絲,已經逃不過姬瑤花的眼睛。隻要纏住這根釣絲,蘇朝雲便將如魚兒落網。

蘇朝雲在半空中提氣輕身,身軀擰轉,攀著那根懸在空中的釣絲倒翻上去,讓過縛仙索,左手揚起,數十枚梅花針雜著金錢鏢打了出去,趁著姬瑤花忙於揮袖卷落暗器、鳳凰的船隻尚在一裏開外的良機,向半空中**了上去,攀上自兩岸山峰之間橫過江麵的另一根釣絲,沒入白霧之中。

姬瑤花仰望著空中的茫茫白霧,高聲說道:“蘇師姐,你我之間的事情,盡可在你我之間解決,為何要拿峽江中這麽多船夫和行人的性命來鬥氣?”

白霧之中,南岸山峰上傳來蘇朝雲的朗朗回答:“姬師妹,不要將這件事情栽到我的頭上來。祝你平安通過巫峽,也希望你能夠平安通過西陵峽!”

琵琶聲響起,半入江風半入雲,伴隨著蘇朝雲穿透濃霧的歌聲: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

姬瑤光也走到了船頭,打量著江上白霧:“能在兩岸山峰之間拉起這麽兩條釣絲的,恐怕隻有於觀鶴驅使的鶴群了。不過這個主意必定是蘇朝雲想出來的。西陵峽比巫峽更為險要,有他們兩人守在岸上,可能會更加凶險。”

姬瑤花看他一眼:“難道我就該聽從蘇朝雲的暗示,折轉回去?”

然後再讓蘇朝雲從從容容地對付姬瑤光。

姬瑤光一笑:“你有那麽笨嗎?我的意思,隻不過是想說,你不應該將於觀鶴趕到蘇朝雲那邊去的。我自信要對付他還是有把握的。”

姬瑤花輕輕歎了一聲:“別想了,我不會讓你去冒這個險。”

姬瑤光默然不語,過了一會,轉過話題說道:“瑤花,方才小溫侯的船出事時,你的臉色都變了。”

姬瑤花一怔:“是嗎?”

姬瑤光道:“有些問題,不是麵對就可以解決的。你若真無把握,我寧可你暫時躲避。”

姬瑤花默然一會才道:“無論如何,我也要先送你入京再說。”

當晚小溫侯一行宿在巴東縣城。

來往船隻,都停泊在官船渡。此處江麵較為開闊,可以望見頭頂的大片星空,映著船上與巴東縣城中的點點燈光,一眼望去,恍然不知何處是天,何處是水。

一艘小船卻沒有泊岸,慢慢地劃向下遊。行至江心時,一縷簫聲飄搖而出,在江濤夜風中遠遠地傳向峽江兩頭和兩岸山峰。良久,自南岸臨江的一個小村落中傳來叮叮咚咚的琵琶聲,即便江濤洪亮,夜風呼嘯,也掩蓋不了這異常清晰的琵琶聲。

小船劃向那臨江小村。伏日升自船中掠出,縱身上岸,循著那琵琶聲找到了隱在小村東頭一間簡陋小屋中的蘇朝雲。

一燈熒然,蘇朝雲懷抱琵琶,盤膝坐在一張寬大的菖薄席上,淡然打量著在她對麵盤膝坐下的伏日升,等著他說明來意。

伏日升歎口氣道:“蘇師妹,你今日在巫峽之上弄的玄虛,也太玄了一點,不但小溫侯那些人險險葬身江中,就連你自己,稍也不慎,也會葬身江中。我原來隻以為姬瑤花膽大如天,現在才知道,你若行起險來,比姬瑤花還要嚇人。你這又是何苦呢?”

蘇朝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伏師兄這是要來勸我嗎?”

伏日升正色道:“不錯,我是要來勸你,不要阻攔姬瑤花入京。”

蘇朝雲靜靜等著他說明理由。

伏日升道:“蘇師妹,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神女峰。一直以來,上升峰與神女峰的曆代弟子,不成佳偶,便成怨偶;不成知己,便成死敵,也就是因為,我們所習練的武功心法,委實太過相像,講求的是識盡人間情滋味。隻不過,識盡之後又如何,便大相庭徑了。上升峰中曆來有一句口號:‘萬花叢中過,片葉不去心。’”

蘇朝雲不覺嘴角微彎挑出一抹淺笑:“片葉不去心——伏師兄,你的心究竟有多大呢?”

伏日升一笑:“大得足夠裝入全天下的好女子。”停一停,他繼續說道:“至於神女峰的心法要訣,至重要的一句便是‘巫山雲雨任飄搖’,講求的是識盡人間情滋味後卻能夠不阻不滯、無掛無礙;一旦心有所滯,便會前功盡棄。”

蘇朝雲沉吟不語。

伏日升又道:“你可知道,關於神女峰上的神女石像,還有另一個傳說、另一個名字?”

蘇朝雲如何不知?神女石像,又被峽江鄉民稱為“望夫石”,相傳是一個苦望夫君不歸的女子所化。隻是她覺得這個傳聞太過捕風捉影,所以一直都視為笑談罷了。但是聽太日升的口氣,似乎絕不認為這隻是一個無根無據的傳說。

伏日升道:“當真說起來,論家世、人品、性情、才幹,姬瑤光無論如何也不應該不希望有小溫侯這麽一個姐夫。可為什麽他一直堅決反對、一直想方設法地阻撓他姐姐和小溫侯的接近?為的也就是這個緣故。情到深處,任性逍遙的神女,便會變成無怨無悔的望夫石!唉,有幾個女子,當真能夠做到識盡看破人間情滋味?當然了,蘇師妹也許是一個例外。”

他不能不注意到,蘇朝雲的眼神,冷靜得如波瀾不驚的湖麵。也許正因為有著這樣的眼神,蘇朝雲才能夠置生死於度外,在驚濤駭浪的峽江之上,淩空飛舞,阻攔小溫侯一行的船隻。

蘇朝雲沒有說話。侍奉神靈的巫女,原不許有人間情愛。她愛戀的隻能是虛空中的神靈。朝雲峰的心法,由此而致力於培養一顆冷靜出塵的心,好在濁世之中保全潔淨如青蓮的巫女。有朝一日,不能再以這樣一顆心俯瞰人世、淡視風雲,也就是巫女退任、泯然於眾生之時。

但是在楚陽台上,姬瑤花對她說:“神靈若有知,隻怕寧受愚夫村婦全心全意的一枝香,也不受你這冷冰冰的一支舞。”

想到季延年那濃情如酒的舞姿和眼神,蘇朝雲心中驀地掠過一陣不安。

伏日升輕歎道:“我最初是想大家聯手製服姬瑤花,可惜都未能成功。不過,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蘇師妹,你那一曲《蜀草碧》,固然可以亂了方攀龍的心,卻還不足以亂姬瑤花的心。現在蘇師妹可否明白,我為什麽要勸你放姬瑤花入京?”

蘇朝雲迅即攝定了心神:“自然明白。與其我們冒險出手,不如讓小溫侯出手來困住姬瑤花。”

不但困住她的人,也將困住她的心。這才是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伏日升站起身來:“蘇師妹,既然話已說明,你是否要與我同船回巫山縣?”

蘇朝雲微笑:“那就多謝伏師兄了。”

在小船之上,蘇朝雲輕撥琵琶,彈了一曲《歸去來》,和著伏日升的簫聲,遠遠地傳入兩岸山峰。

北岸山峰上驀地傳來於觀鶴的長嘯與鶴唳。

蘇朝雲微微一笑:“於師兄似乎非常生氣呢。但願他能夠暫且忍耐一時,不要急於去找姬瑤光。”

伏日升也微笑著,一邊在心中忖度著蘇朝雲臉上的笑容,終於明白舞台之下的蘇朝雲,為什麽不能像舞台之上的蘇朝雲那樣,讓他生出如賞名花、熏然欲醉的感覺。

因為蘇朝雲微笑的時候,波光盈盈的一雙眼睛,其實是沒有笑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