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要麽忘掉,要麽得到

長街之上,更鼓沉沉。

姬瑤光從內室中出來,吩咐兩名仆婦在裏麵點起安魂香,退守窗外,不可驚擾。

他們一行人都坐在外間。重簾內溢出的一絲淡淡清香令得每個人都感到心氣平和。

姬瑤光的神情很是疲憊:“我想瑤花一定沒有想到,新月寶刀鋒利如斯,居然能破她的護體真氣。更沒有想到的是,刀上居然還抹了毒藥!難怪得閻羅王要選在那個時間、那個地方,想必為的就是要讓夜色掩蓋藥物的顏色,讓山林中的草木之氣掩蓋藥物的氣味吧。”

鳳凰張口欲言,姬瑤光已猜到她要說的話,接著說道:“我已經給她試過前些日子從閻羅王身上搜來的清心丸,按理說能解百毒,但是卻解不了這一種。這一種必定是閻羅王最新煉製的。我隻能用安魂香讓瑤花昏睡,以減慢血液的流動,延緩毒性的發作。看來我們隻能等閻羅王拿解藥來換人了。”

小溫侯沉吟一會,說道:“閻羅王並不是以製毒聞名吧。倒是巫女祠在所製的蟲毒名傳天下。”

姬瑤光苦笑:“是藥三分毒。閻羅王精通藥性,要調製毒藥還不容易?殺人救人,全在他一念之間,要不然小侯爺以為,閻羅王這個綽號是怎麽來的?而且我仔細辨識過瑤花傷口上的毒,從氣息來看,的確是草木之毒。要知道巫女祠用蟲豸所製的毒,或多或少都會有一絲腥味。”

他深陷入椅中,喃喃自語般地說道:“現在回想起來,我應該早就想到,甘淨兒要想美貌永駐,求閻羅王可不比求我們保險得多?對她來說,與其冒險開罪閻羅王,不如聽從閻羅王的命令冒險來對付我們。瑤花旁觀者清,更應該早就想到這一點——”

他驀地一拍扶手站了起來:“她這回要騙的人是我!”

小溫侯隻一怔便明白過來:“你是說,姬姑娘根本就是故意讓新月刀劃傷的?”

姬瑤光的臉上陰晴不定:“苦肉計!瑤花根本早就懷疑甘淨兒的誠意,根本就是在做戲給我看,想讓我看清楚甘淨兒是在騙我們大家!”

怔了許久,他一跺腳恨恨地說道:“這又是何苦!新月寶刀的鋒芒,又豈是草木之質可以輕試的!更何況還有閻羅王調製的毒!我就不信瑤花沒有想到這一點,居然還敢這樣冒險!”

姬瑤光氣急起來,風度全無。

小溫侯默然。

姬瑤花這一次冒的風險的確太大,大得超出了她承受的能力。

自始至終,她最看重最在意的,都是這個雙生弟弟吧?

庭中警鈴忽然響起,料來是有夜行人觸動了機關。

甘淨兒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進來:“姬公子,我送解藥來了,請讓我進來吧!”

姬瑤光抬起頭望向庭中,慢慢鎮定下來,吩咐孫小香去引甘淨兒進來。

甘淨兒站在門外的遊廊下,顯然是預備著隨時逃去,左手托著一個白瓷瓶,怯怯地望著端坐在椅中的姬瑤光,輕聲說道:“姬公子,真對不起,我也不想騙你們,可是閻羅王不答應。姬師姐上一回讓他丟盡了麵子,他可恨死姬師姐了。”

她將手中的瓷瓶托得更高:“閻羅王給我的刀上抹上了他新製的一種毒,他說是用沅湘之間一種名叫‘夢花’的草製成的,服了這種草,就會做好夢。但是若服得太多,入夢太深,就會因為分不清夢境和現實而顛狂。”

對姬瑤花來說,那可比殺了她還要痛苦。

說著她悄悄地窺伺著姬瑤光的臉色,又小心地道:“閻羅王答應我,隻要我按他的話去做,他就一定會盡心盡力地替我製駐顏靈藥。姬公子,我真的抵擋不住這樣的**。”

夜色與燈光映照著甘淨兒嬌小的身姿與自然嫵媚的麵孔。

即使她做下了這些事情,仍是很難讓人對她生氣。

姬瑤光注視她許久,慢慢說道:“其實你從來就沒有騙過我們。從一開始你就說得很清楚,你要的是美貌永駐。是我自己沒有想到,閻羅王比我們更能滿足你的心願。”

甘淨兒睜大了眼看著他,驚訝地說道:“你真的不怪我?”

姬瑤光默認。

甘淨兒的神情立刻歡喜起來:“那就好,我真的喜歡你呢,要是你從此不理我,我會很難過的。哦,快點給姬師姐服用解藥吧,閻羅王說,等到毒性除盡,就請姬師姐將端公送回藥王廟。我要走啦!”

她將瓷瓶望房中一拋,小溫侯搶先接在手中。

甘淨兒飄然離去。

日光透過竹影窗紗,斑斑點點灑落房中。

姬瑤花盤坐榻上,臉色雖然還是有些蒼白,神氣之間卻已大見好轉。

姬瑤光和小溫侯兩人在她對麵的椅中坐下。

姬瑤花微笑道:“經此一回,我總算知道了,這世上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去試的。”

姬瑤光沒好氣地說道:“譬如說新月刀。隻差一點,就要劃斷你背上筋脈了,到那時我看你還怎麽去找閻羅王算賬!”

剩下一句話,當著小溫侯的麵,他總算忍住了沒有說出來:總有一天你要玩死我們兩個!

他現在也已明白過來,姬瑤花狠下心用這等苦肉計,為了就是不讓他去玩火;可是她自己卻去玩火,還受了如此重傷,這與他受傷,究竟又有什麽區別?

姬瑤花隻懶懶地道:“不是沒事了嗎?”她注意到,梁氏兄弟和鳳凰都沒有跟進來,獨獨讓小溫侯進來,不知是誰的主意。

此時門外一名仆婦又稟報道:“少爺,鳳姑娘有事要和你商量。”

姬瑤光忍不住要翻白眼了。鳳凰這一招也做得太明顯了吧?她知不知道欲速則不達這句話?何況他才不要讓小溫侯單獨麵對姬瑤花。誰知道瑤花又會翻出什麽花樣來。

他頭也不回地答道:“我現在很忙,過一會再說。”他的確很忙,忙著阻止麵前這兩個人太過接近。

小溫侯的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姬瑤花臉上,過了一會說道:“看起來好像沒事了。不過,要不要再等等看,等傷勢好一些,再將端公送回去?”

姬瑤花微微一笑:“我前次從閻羅王身上搜來的藥丸中,有一盒斷續膏。便是筋骨盡斷,隻要在一個時辰內及時敷藥,也能接回。我這一點兒傷,又豈在話下。”她輕籲了一口氣:“神女峰弟子,五行屬木,本來是十分畏懼新月刀這樣的神兵利器的。不過,經此一回,我雖然不會再貿然以身犯險,但是也不會再害怕這些東西了。所以說,挨這一刀,也還是值得的。”

小溫侯不由得想到,也許正因為害怕,她才要去以身試刀,好克服心中的恐懼吧。一念及此,他的神情雖然仍舊持重,但是眼神中已經不自覺地泄露出心中的感觸。

姬瑤光暗自歎息。

瑤花就不能安靜片刻嗎?剛剛恢複元氣,便技庠起來,忍不住要弄一點手段。

回縣衙的路上,梁世佑搭在小溫侯肩上,笑嘻嘻地道:“小溫,那位姬大小姐,可麻煩得緊呐,怎麽你就偏生瞧上這麽個千奇百怪的女子呢?”換了是他們,遇上姬瑤花這等翻雲覆雨若等閑的人物,鬥上一場倒也罷了,若是朝夕相處……想一想都覺得汗毛倒豎。

梁世佐則點著頭說道:“也不奇怪,小溫不是打小就愛搜羅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嗎?”這也是他們這幫兄弟想不通的地方,小溫侯平日裏正氣得很,為什麽會有這等愛好?是以他那間藏玉庫,梁家兄弟等閑是不肯踏進去的,惟恐庫中不知何時便會冒出個匪夷所思的玩意兒來。

小溫侯由得他們一唱一和,拿定了主意隻當沒有聽見。

不過,朱逢春就沒有這麽容易對付了。晚間打發走其他人,朱逢春很是鄭重其事地問他,究竟有何打算。小溫侯說道:“要麽忘掉,要麽得到。既然忘不掉,那就隻有得到。”

他說得十分簡截,朱逢春卻已明了,不免在心中暗自歎了口氣。瑤花可不是尋常女子,尤其是,她身後還有個姬瑤光。

不過,既然小溫侯已經立定決心,他們這幫做兄弟的,自是要兩脅插刀、說什麽也得幫上這個忙才是——當然,能夠讓姬家姐弟為此吃吃苦頭,那就更讓人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