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冥衛002

他茫然地問:“然後呢,接下來會怎麽樣?”

Charon溫和地說:“你真的想知道嗎?”

樸永泰失神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還有其他人。

這些人在兩個月之前陸續出現在charon的房子門口,他們用一種樸永泰從未見過的從容姿態走進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像是他們已經來過這裏千百次,對每一個角落都熟悉得像那是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家園。

他們和charon見麵,點頭招呼,唯一的女性是個盲人,也隻有她投入了charon的懷抱,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手勢溫柔得像春風吹過一朵花。

樸永泰在旁邊目擊那重逢的場景,同時感覺一道無形的鴻溝從天而降,將自己和他們清清楚楚地劃分在了鴻溝的兩側。

他與他們不是一路人,而於此呼應的是,他們是一路人,甚至一家人。明明是六個獨立的個體,各自的生命卻似乎已經完完全全交融到了一起,被一個巨大無形的氣場牢牢裹起來,與世界的其他部分格格不入。

神情,姿態,走路的方式,對這個世界帶著一半審視一半悲憫的氣質,這些細微的相似之處滲入到他們的血與骨之中,像是共同打上的烙印。

六個人匯合之後就開始行動,具體幹了什麽樸永泰完全不知道,就算他去追問或者觀察,可能也得不出任何結論,而在目擊charon十秒鍾之內徒手殺掉三個訓練有素的殺手之後,樸永泰已經發誓絕不去觸碰任何一根可能使這些人警惕或不快的紅線。

他失去一切之後本來很想死,可是九死一生活下來之後,他忽然又不想死了。

也許是Nix的一句話觸動了他,在聽完charon言簡意賅解釋為什麽自己身邊還有一個韓國人之後,她對樸永泰說:“他們這樣對你,難道你不想複仇嗎?”

她空洞的眼睛莫名的有一種淩厲感,像從眼白深處一波波射出無形的箭,她瞪著樸永泰,重複問了一次:“你不想複仇嗎?”

那眼神太可怕了,樸永泰感到自己馬上就要尿褲子,她的話語又像是一根無懼風雨的火柴,點燃了潛藏在樸永泰心中深深的怨恨,憤怒,恐懼與血性。

他痛苦地在椅子上蜷縮起來,喃喃自語:“複仇。”

願望與無力感一樣強烈,而這一切都落在了charon的眼裏,他漫不經心地接過了話頭:“願意的話,這件事就交給我們吧。”

他一如既往沒有笑容,說的話樸永泰也完全聽不懂:“那不就是我們一貫所為嗎?如果哈裏斯知道,他會為我們驕傲。”

哈裏斯的名字在房間裏帶進來光與風,帶來榮耀與尊嚴的片刻沉默,他們六個人互相看了看彼此,像是從各自的身上尋找勇氣與支持,並且也深知自己不會失望。

從那一刻起,樸永泰就預感到了迪安城所麵臨的一切,也許會比已經發生的要更加瘋狂。

這種感覺久久不去,現在又再度加倍席卷而來。

他沉默良久,點了點頭:“我想要知道會發生什麽。”

Charon滿足了他的要求:“當天氣回暖,大批人喪生之後,還活著的人們會陷入絕望與憤怒之中。”

絕望與憤怒帶來行動的力量。

新一輪的動**將會來臨。

這一次不再由穿著黑衣的專業暴徒們主導,而是來自大批自發上街進行抗議的民眾。

樸永泰顫抖起來:“然後,然後呢?”

Charon甚至算得上是溫和地看著他:“然後?”他抬眼與hydra對視,後者將手中未成形的雕像拋在空中,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然後,好戲就開場了。”

Nix這時候放下了毛線針,走到窗前,伸手貼在玻璃上,感受了一下從外麵透過來的沁骨涼意,她說:“有人要吃爆米花嗎?”

Kerberos兄弟舉起了手,Nix立刻就感應到了,她微笑著:“等我半小時,”一麵走向廚房,一麵還繼續在問:“焦糖口味,還是黃油口味?”

兩個人要黃油,另外兩個人要焦糖,Nix遷就地歎息著:“啊又要做兩次嗎。”一麵輕盈地離開了房間。

Charon繼續看著樸永泰:“說起來,關於高達百業投資的大老板,你還有什麽可以跟styx說一說的嗎?”

那個胖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charon的身邊,笑容可掬,滿臉熱切地俯下身來,附和charon:“是的是的,高達百業投資對嗎?”打了一個響指:“做空套利數十億美金,而後全部投入到大量的小宗軍火交易中,部分軍火還直接回流到了迪安城,操作手法簡直666。我很想向他學習呢。”

他一隻圓鼓鼓的手搭在了樸永泰肩膀上:“聽說他在倫敦,如果你在倫敦看到他,能認出他來嗎?”

樸永泰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結巴起來:“應,應該,可以。”

胖子很高興:“太好了,那咱們去一趟倫敦吧。”

樸永泰驚愕地瞪著他:“倫敦?”他求援一半望向charon:“我去不了倫敦,我,我沒有身份證,沒有護照,根本出不了境。”

Styx似乎有一點意外,偏了偏頭,手往後伸過去,樸永泰迷惑地看著他像魔術師般在空中虛抓了一把,縮回來時手裏赫然多了一本證件。

半舊,用了不少日子,封麵上還有辦簽證時貼標簽留下的膠紙痕跡,Styx一字一頓念著首頁的信息:“崔俊浩,男,1974年12月15號生人。”翻了幾頁,點點頭:“去過不少地方啊,是個旅行達人呢。”

那本護照丟在了樸永泰身上,styx戳了戳他的肩膀:“這不是你嗎?”

樸永泰顫抖著手打開護照封麵,上麵真的是他的照片,而每一個細節看起來都完全是真的。

Charon耐心的等了一小會兒,說:“Hydra製作的證件,在全世界聯網係統裏都是真實有效的,放心吧。”

“明天上午十一點,你和Styx和kerberos去一趟倫敦。”

Charon坐到了電視機前的沙發上,在這裏他曾經無數次和心愛的妻子牽著手一起看深夜的喜劇節目,而現在身後陪伴著的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團。

一陣奇異的淒涼夾雜著喜悅湧入胸膛,charon久久注視著電視出神,此時屏幕上跳出break news的字樣,新一輪聲勢浩大的抗議示威冒著大雪開始了。

浩浩****的人群冒著嚴寒走上街頭,從各條分叉的道路匯入主幹道,向著國家政府大樓的所在地前進,航拍直升機發回畫麵,主幹道路麵上至少已經有一百萬人,而且還在持續增加。人群的特寫不斷閃現,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憤怒和絕望,有老人,也有孩子坐在父親的肩膀,懵懵懂懂舉著小旗子揮舞,但絕大多數都是年輕人,他們打出了橫幅,上麵寫著:

“保障公民安全是國家的第一要務”

“金融安全,人身安全”

以及更加簡單明了的:“還我房子,還我家園。”

樸永泰慢慢走到電視機麵前,手緊緊抓住沙發的靠背,他當然也是受害者,而且是受害至深的那部分人中的一份子,但與此同時,他對眼前那些人的遭遇,也有部分的責任。他喃喃自語:“做空?做空?”扭頭去問styx:“你們覺得高達百業做空金融市場,是故意的嗎?”

Styx回了他一個溫存的笑容:“當然是故意的。”他坐在桌前玩那副撲克牌,就像魔術師在上台之前做最後的練習,卡牌如同穿花一般在他手指間翻飛進出,他說:“你是專業人士,當然知道任何消費都不大可能令人一夜之間破產,甚至連賭博都做不到那麽快,因為正常的賭博也有翻盤的概率,唯獨金融市場一旦被人操縱,涉足其中的人根本插翅難逃。”

他說出巴菲特的名言:“當他人貪婪時我恐懼,當他人恐懼時我貪婪”,而後搖搖頭:“這是反人性的,長遠來看,沒有人做得到。”

他的眼光投向電視屏幕:“破產之後,人們就失去了生存的基本保障,於是一個國家的安定基礎也就被破壞了,看吧,他們出現在了街道上,滿懷憤怒,這就是真正危機的第一步。”

樸永泰難以抑製地顫抖起來:“為什麽你會這麽清楚?”

Hydra埋頭雕刻,聽到這句話噗嗤一笑,淡淡地說:“因為這就是我們以前所做的事啊。”他舉起小刀向某個不存在的人行了一個禮,像是在開玩笑,但是每個字都說得很嚴肅:“我們是專業的。”

他們對話的過程中,Charon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新聞節目的進程,此時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會是哪一天?”

Hydra略微思考了一下,他說的是什麽樸永泰其實沒有明白:“聖誕節前後,最**應該是新年。”

他站起來,走到飯桌前,Charon也跟著走過去,從旁邊的壁櫥裏拿出了一張巨大的白紙和一盒筆,樸永泰見過Charon在同樣的一張紙上畫出整個迪安城的地圖,現在hydra做的是同樣的事,他的嫻熟程度比charon更甚,但畫的則是互相隔斷的幾個街區的具體場景。

他拿著筆點在其中一個街區上,樸永泰認得出那個地方,就在離國家政府辦公大樓大噶一公裏處,是一個T字型路口,人們會從兩側匯集到T的頂端,而後拐彎走向T的末端,那裏有一個巨大的廣場,被噴泉和建築物圍繞著,正麵就是政府辦公大樓,每年國慶或者大的慶祝活動時,都會在這個廣場上舉行露天集會,視乎活動的隆重程度,不同級別的政要包括總統本人都會在集會上露麵,有時候還要發表演講。

什麽也沒說,Charon卻點了點頭,而後hydra的筆尖指向另外兩個街區,盤旋了一下,打了一個叉,仍然什麽都沒有說,Charon卻再度點了點頭。

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知道有多少信息與決定就在這一瞬間的眼神交接中完成匯合,Charon開口了:“大家換衣服,我們出去兜兜風。”樸永泰迷惑地站起來,卻被按住了:“你在家裏呆著吧。”Charon看了看廚房:“Nix也許會需要你幫她把爆米花烤完。”

十分鍾後,樸永泰拿著烤箱手套,呆呆地站在廚房的窗戶前,目送著charon他們六個人乘坐兩輛車離開,那兩輛都是野馬吉普車,Styx來之後第二天跟charon一起去一家賣二手車的店買的,樸永泰幫他們指去車店的路,因此也在購買現場,Styx用現金全款付賬,登記的是Charon的證件信息。

名字:狄維爾

年齡:三十七歲。

性別:男

職業:清潔工。

家庭住址:紫薇街八百號101棟。

婚否:已婚。

下麵還要填寫配偶的資料,Charon默默看了那個欄目一會兒,擱下了筆,什麽都沒寫,因為他們是全款付賬,無需貸款和擔保,因此店家也沒有要求。

樸永泰全程看著他一筆一劃寫自己的那些信息,有一瞬間他產生了幻覺,以為自己在做夢,此時此刻所見所覺,都是假的,隻要他狠狠打自己一個耳光,就會猛然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自動窗簾呼應著清早的鬧鍾正緩緩卷起,將一律陽光投在他的身上,帶來暖意。

他當然沒有真的動手打,因為這一切都是真的。

從他發現狄維爾根本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潔工那一秒鍾開始,他的一切遭遇,就毋庸置疑是真的。

這真是一個可笑的悖論。

他坐Charon的車,Styx開另外一輛,他們到家在車庫停好車,走進客廳的時候,發現那裏坐了兩個金發碧眼的男人,正在安靜地吃東西,食物是從冰箱裏拿出來的豆子罐頭和黃油麵包,配的是啤酒,他們聽到了有人進來的聲音,抬眼向他們笑了笑,就像他們在這裏住了八輩子似的。Charon坐到他們身邊,把車鑰匙丟過去:“二手野馬,八萬公裏,發動機還ok,其他都要換。”

那個高個子接過鑰匙,點點頭,把最後一口啤酒和麵包吞下,而後消失在了車庫裏,矮個子隨後跟上,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完全版沒有出現在房子的其他地方,而是不斷從車庫開車出去,幾個小時之後又回來,呆一段時間之後又出去,這樣往複延續了超過三十個小時之後,出現在車庫裏的車的車身和配置都經過了大量的改裝和升級,就算是樸永泰這麽對車沒有特別興趣的人也能看出來,那不再是幾輛二手野馬吉普,而更像是一列輕型裝甲車,

現在,他們就是開著這兩輛車,開向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的迪安城街頭。

聖誕節如期來臨。

迪安城沒有人慶祝。

雪下如崩,正午時分,天色卻宛如昏夜,如果孤身在街上走,大概任何人心裏想的都是要趕緊回家吧,但夾裹在群情洶湧的大眾之中,卻宛然忘記了身周的嚴寒,盡管如此,孩子卻都已疲倦了,不斷問著父母什麽時候可以結束這一切。

人群慢慢從兩頭匯入了T字街區的中心,如同滾滾洪流向國家政府大樓衝去,而數百米之外,中心廣場空空****,連平常在這裏交叉巡邏的常規警衛隊都不見了,仿佛因為天氣太壞,根本沒有人想到過會有什麽安保事件發生似的。

兩頭的人流最後,各有一輛野馬吉普車緩緩跟著,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在人群即將完全進入主通道的時候,兩輛車停了下來,charon和kerberos兄弟坐在一輛車裏,和另外一輛車的hydra他們接通了加密的專有頻道通訊器:“你們那邊有警察嗎?”

“完全沒有。”

“路障呢?”

“也沒有。”

“從開始遊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半小時,一開始還有警察和警車往返維持秩序,讓他們沿著固定的路線向廣場匯集,但進入T字街區之後就陸續撤退了。”

“對,另外,媒體也全部都不見了。”

“全部?”

“全部。”

傳來了汽車裏調頻收音機換台時的吱吱聲,隨後hydra的聲音響起:“電台,電視台,都開始播出錄播的娛樂節目和天氣有關的消息。”

Styx漫不經心地補充了一句:“網絡癱瘓了,woops,不能直播遊行了有一些網紅會很失望呢。”他永遠那麽輕鬆愉快:“順便,我沒有手機,但我想所有的手機應該都不會有用的。”

Charon呼出一口氣:“那麽,就是今天了。”

Styx完全知道他的意思:“就是今天,而且,就是現在。”

他像平常一樣,代替所有同伴向charon請示:“我們怎麽做?”

就像所有做財務的人一樣,他秉承自己的本性與職責指出了明顯的一點:“我們沒有準備好。”

Chaorn點點頭,但他也說:“恐怕我們沒有時間繼續準備了。”

眺望著車窗外,狂風呼嘯聲隔著玻璃也能隱約聽到,雪下如崩。

這樣的天氣,即使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也很快會被雪覆蓋,從表麵上看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那樣的場景才是真正的末日。

對手是誰,有多少人,有多危險。

到底要幹什麽。

他們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清楚的是:這一方隻有六個人。

以及。

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時候頻道裏插入第三方的呼叫,竟然是樸永泰,他叫著charon的另一個名字:“狄維爾,狄維爾。”

Charon接通了他的呼叫:“說。”

樸永泰叫了起來:“我們不用去倫敦了。”

他不知道在歡喜還是恐懼,聲音像是被一個夾子緊緊夾著,在拚命從喉嚨裏往外吐字:“我剛剛看天氣預報,說迪安城的機場開始關閉,今天和明天所有的航班都全部取消,記者在機場拍現場,我從電視上看到了羅斯斯圖爾特從到達廳走出來。”

“高達百業的羅斯斯圖爾特?”

不用去看,仿佛也能感知到樸永泰在那邊拚命點頭的樣子:“是的,高達百業的大老板。”

Charon轉過頭和kerberos兄弟對望了一眼,輕聲說:“主導迪安城金融市場全線做空以及全麵投入軍火交易的人。”

高個子金發碧眼平淡地說:“那就沒錯了。”他和自己的兄弟並肩坐在一起,兩個人的腦袋都習慣性地向一個方向微微側著,就像對某件事有濃厚興趣,但他們的眼神又在說其實任何事都引不起他們的興趣。

無論是生,還是死。

樸永泰在那邊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很慌:“什麽沒錯了?”

Charon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那隻是浪費時間之舉:“樸永泰,聽我說。”

當他認真叫一個人聽他說什麽的時候,那個人就一定要聽著。

樸永泰也不是例外。

“你在家裏呆著,如果我們今天晚上十二點之前沒有回來,就立刻離開房子,能走多遠就走遠。”

樸永泰楞了一秒,大叫起來:“狄維爾,狄維爾,你什麽意思。”

隨著一聲good luck,連接他的通訊切斷了。

與巨獸與旋渦為敵,這種事不屬於樸永泰。

卻是另一些人的唯一樂趣。

Charon轉向地獄雙頭犬兄弟,也是說給通訊器另一頭的人聽的:“匯合,行動,就在今天。”

兩輛車掉頭往回開,在離他們彼此都最近的一個路口匯集,這個路口是T字路口兩頭之外的另一條通往主幹道的街,但是十分狹小,隻容一車經過,一直是單行線,每當有大型集會或者活動的時候,如果有政要經過,這個路口就會被直接封閉,車輛和行人都不許出入,街道上的居民如果沒有安排好自己的出行時間,就可能被迫在外麵滯留很久,直到封路解除。

現在這裏和其他街道一樣,四處沉寂,寥寥無人,唯獨離他們最近的一棟房子掀開了窗簾,有個穿紅色衣服的小女孩趴在被雪與薄冰覆蓋的玻璃窗上,正在用手一筆一劃畫著什麽。

六個人下了車,來到其中一輛吉普車蓋前,他們圍成一圈,全都衣著單薄,在零下十度的天氣裏仿佛隨時會被凍斃,卻神色身姿皆凜然,不動如山,所有人都望著charon,就連目盲的Nix也是一樣,如往日歲月,他們永遠等待指令,相信同伴,而後迎接命運。

Charon開始說話,他的聲音與樸永泰所認識的狄維爾截然不同,甚至與在此之前的自己都不同,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用金剛石煉成,堅硬,簡潔,自成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字句有其真意與方向,和子彈一樣,不到破敵奪命,不算功德圓滿。

他足足說了二十分鍾,聲調始終保持水晶般的均衡和穩定,當他停下時,便環顧一圈,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留下了深深的注視,而與他對視的同伴,都昂起了頭,唯獨看不到的Nix伸出了手,charon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指。

在非常短暫的沉默之後,Nix輕聲說:“冥衛不死。”

手指從Charon的掌心脫開,她轉身,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亮出了一根盲杖,在雪路上敲打著,打出單調而有節奏的噠噠噠噠聲,向主幹道的方向走去。

在玻璃上畫著畫的小女孩注意到了他們,她好奇地目送著Nix的身影,而後轉回頭來,就在這瞬息之間,其他人都不見了,兩輛車的發動機發出沉重的吼叫,從不同的方向一前一後消失。

東至之日的迪安城,許多事在同時發生,卻沒有在同時結束。

地處城市東郊的城市傳媒大廈是一棟十三層的獨體建築,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大門不斷出入,人人步履匆匆。

迪安城所有的大傳媒公司都在此辦公,一千三百多媒體從業者每天在這裏工作超過十四個小時,這段時間他們尤其忙,所追逐的新聞熱點一開始是瘋狂的金融市場,接著是無序的城市治安,接踵而來的是令人困擾的惡劣天氣,無論是平麵媒體,網絡媒體還是電視媒體,大家都疲於奔命,希望找到更多更新的信息爆點,以從傳播大戰中脫穎而出。

今天突然像泄洪一般衝出各自家門的龐大遊行示威隊伍,於任何人都未必是一件好事,但唯獨對於永遠在等待正常生活脫軌的新聞界來說,那簡直就像是從天而降的禮物。

消息一傳來,整座大廈就沸騰了,一組接一組的轉播車,轉播器材,報道團隊,爭先恐後衝出了門,冒著大雪往遊行現場趕去,迪安城的本地電視台有一位女主播興奮過度,從暖氣房中走的時候忘記穿上大衣,在室外呆了不過十秒等待上車,整個人就變成了一片暴雪中的風箏。

所有的車能選擇的路線各異,各家新聞團隊緊急開會所選擇報道的點也都各異,但城市中心廣場是他們無法回避的終點,因為那也是遊行團隊所去往的終點。

車子接近遊行隊伍的末端,交通管製和人流的雙重阻力意味著報道組必須放棄機動,改為步行,同時開始現場直播的工作。

但他們下車了沒走兩步,一進入T字路口兩側通道伊始就發現,直播信號被屏蔽了。

電視,電台,網絡,電話。

除了機製最簡單,無需依賴外界設備的步話機,一切通訊都被切斷。

大部分報道組選擇繼續前進,他們認定信號問題是暴雪和過多人群聚集雙重幹擾的結果,另一部分,主要是網絡領域的傳媒,則認為如果無法即時傳輸資訊的話,他們的工作會變得毫無意義,於是準備撤回到車上再行計劃。

但兩者都沒有如願。

人群主流轉入了主幹道,繼續前進的報道組跟進,他們與人群的末端相隔不過三五米,這段三五米的空隙道路兩頭是一個地下停車場的兩個出口,出入的欄杆被拆掉了,似乎已經廢棄。

他們想要加快腳步趕過去,盡管鋪天蓋地的雪讓最簡單的行動也變得十分困難,就在這瞬間,從兩側地下停車場突然接二連三湧出四輛重型卡車,似乎一直停靠在地下等待這一刻。

卡車是以車尾向外的方式開上路麵的,它們成對開出,都徑直倒向道路的中心,而後打側,兩車並列,剛好一頭一尾向銜接,四輛車把道路塞得嚴嚴實實。

還沒有挺穩,卡車的後廂門就倒下了,落地形成一個斜坡,從車廂中湧出成群身著黑色連帽衫的壯漢,如同蜂群從巢中出動,下車時手中還空空,落地時已經手中握搶、

他們明顯行動有素,每三人一組衝過來擋住了各家報道組的前進步伐,更多的人則從卡車上沿著斜坡拖下了許多奇怪的設備。

那是一種底部帶有萬向輪的大型鐵板,有一人高,每一塊至少兩米寬,邊緣有金屬勾連,似乎帶有磁性,因此一接觸便緊密咬合,這些鐵板在卡車的車頭車尾列陣成兩排,前後沒有超過二十分鍾,將T字路口內外嚴嚴實實隔成了兩個世界。

報道組的人全都傻了,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切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攝像師本能地想要去拍下這一幕幕場景,卻在伸手打開鏡頭蓋的一瞬間被一槍爆頭。

鮮血與腦漿濺落在白雪皚皚的大地上,如同一串串巧奪天工的塗鴉。

有人尖叫起來,更多的人卻陷入了極度恐懼帶來的沉默。

他們呆呆看著地上的屍體,短短一秒鍾之前那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他們朝夕相處工作的同伴。

任何異動的可能性都被扼殺在了意念之中,接下來當黑衣人將他們趕入兩側的車庫時,也就順理成章沒有遭遇到反抗。

往回撤退到的報道組沒有遭遇到路障的堵截,他們甚至順利地回到了自己車上,車輛掉頭,沿路開回城市傳媒大廈,路上他們討論接下來應該怎麽辦,結論是涼拌。

天氣太壞了,他們也一直在密集地跟進氣象預報,接下來十二個小時大雪還會下得更大,晚間溫度將下降到零下二十度,那是任何人穿任何衣服都無法在外麵長期逗留的溫度。

隻要政府官員們不會蠢到真的在城市廣場等著迎接示威人群,跟他們展開親切對話什麽的。

做新聞的人,看過的好與壞,尤其是壞,都比正常人要多十倍。

也許他們不知道真相,但他們往往能嗅出某件事的怪異之處。

今天的事就很奇怪,如果往深裏挖的話,也許能挖出許多猛料。

但也可能挖出一個把自己埋進去不見天日的坑。

一個聲音響起,為所有人鋪墊了下台的階梯:“太冷了,不會有什麽結果的,隻要再耗一段時間,人們就會各自回家了。”

那位沒有穿自己外套出來的女主播抽著鼻子說,她之前下車時批著車內給值勤人員備用的大衣,此刻回到溫暖的車廂內仍然感覺到自己一直在全身發冷,後腦勺隱隱作痛,這是要生病的前兆,因此她也是積極讚同撤回大本營徐徐打算的人之一。

回到家,泡一杯熱茶,暖氣調高,而後好好睡上一覺,應該很快就會康複了。

她這樣想著。

大家都紛紛表示讚同,反正電話也打不出去,連請示上級的步驟都可以省了,車子愉快地一路駛入城市傳媒大廈的地下車庫,一開門女主播就跳了下去,嗬著手準備往大廈內跑,但她還沒有邁步,就直接僵住了。

如同鬼魅一般,從車庫的某處冒出了兩組黑衣人,一共六個,荷槍實彈。

他們站的位置非常明顯地封鎖住了所有人和車有可能逃跑的路線,站得離車頭最近的人舉著一把巨大的槍,射擊點就定位在司機的位置。

司機非常緩慢地把雙手放在了方向盤上,每一個指頭都保持完美的靜止狀態。

他是一個非常尊重法規的開車者,即使在交通警察麵前也十分恭敬,更不用說現在,任何動作可能導致的結果都不會以喜劇結尾。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感覺到了絕望的滋味。

惠百利購物大廈開張的時候,他們就在現場做網絡直播,因此比絕大多數人都看得更清楚——那些黑衣人,那些AR步槍,那些可能會出現的恐怖結果。

而這一次,不會有穿快幹衣的神秘人從天而降來拯救世界了。

國家政府大樓一共有十一層,最高層的東南側是一間可容五十人開會的的大會議室,會議室的落地主窗外有一個寬兩米,長四米的陽台,下臨廣場,有慶典的時候,總統安多斯或者市長蘇格通常都會選擇在這個陽台而不是下麵廣場上搭建講台發表致詞,盡管親民程度有限,但勝在安全,並且萬眾仰望的感覺令人心情愉快。

現在安多斯也坐在這間辦公室,馬上也要麵對萬眾仰望的場麵,與往常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心情煩躁,滿懷焦慮。

Q國一直不算富庶強大,所處地理位置離世界上幾個主要的政治體都比較遠,沒有特別的存在感,冬長夏短,自然條件相當嚴酷,因此國民性格也很有韌性,輕易讓一個Q國人失去理智是不可能的事,反之,失去理智後的他們就相當危險了。

安多斯是民選上台的,他年近花甲,但還風度翩翩,一頭銀發,黑邊眼鏡,很有學者的風度。

他的任期還有兩年,這幾個月就要開始下一任選舉,安多斯早就宣布不會連任,而大多數媒體都認為迪安城的市長蘇格很有希望接替他,和風度翩翩的總統年輕時形象很接近,這位市長高大英俊,年富力強,一直是女性選民的寵兒,也是安多斯一手培養出來的親信。

他看了看表,窗外的喧囂漸漸逼近,而門外安靜得就像這是一座空樓,蘇格和其他幕僚一直等在門外,給總統先生時間仔細考慮等一下的演講內容,是要強硬以對呢,還是營造同甘苦共患難的慈悲形象呢?他想到這裏,嘴角不自然地**了一下,畢竟存在瑞士銀行的天文數字資產和患難兩個字,實在很難拉得上關係。

一國之領袖是樁極複雜的差事,權力很大,得到的物質回報卻並不多,挽起袖子砥礪前行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後會走到哪一個地步,從安多斯一輩子的政治經驗他知道通常來說任何事都是做多便錯多。

何況執掌牛首的時間其實很短,在任辛苦,更苦是下台之後,榮華去盡,人生卻還長,還有很多的日子要過。

要過得好,每一天都需要大量的錢。

所以,當有人跟你說,你隻要睜隻眼閉隻眼,其他什麽都不需要做,就能下半生坐擁破天財富,你會怎麽做呢?

安多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時間不多,人聲鼎沸已到跟前,避無可避了。

Good luck。

他對自己說,然後站起來,慢慢走過去,打開了門:“準備開始了。”

而後他愣住了。

門外站著兩個人,其他幕僚都不見了。

站在他麵前的是蘇格,而稍遠一點那位身材高大得出奇的男子,穿著橄欖色軍裝,的是Q國的前三軍總司令雷蒙德。

八個月前,雷蒙德被舉報巨量貪汙和向他國泄露最高等級的機密文件,在被捉拿前一天他不知道從哪裏收到了風聲,連夜潛逃出國,從此銷聲匿跡,這件事被蘇格死死壓住,沒有對外界泄露分毫,保住了安多斯的麵子。

他後來聯係各國情報機關秘密尋找雷蒙德,都杳無音信,這件事這個人慢慢也就在他腦海裏淡下來了。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此時此刻,對方居然會這樣大剌剌地出現在此地。

安多斯何其精明,這一瞬間看到蘇格的表情,就明白了:“你們倆設計我。”

蘇格聳聳肩,和雷蒙德同時向安多斯走過來,後者想要奪門而出,從兩人中間的縫隙衝過去,走廊上疾跑三十米就是電梯,再跑十米就是安全梯,隻要他有一線機會,就能呼喊警衛。

但這個念頭當然轉瞬即逝,他放棄了任何掙紮的企圖。

不會有什麽警衛。

不會有什麽出路。

所有人都被搞定了,不管是用什麽方法。

安多斯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盡管這一瞬間他的手腳都突然變得像冰一樣冷。

他轉身自己走進了會議室,坐在了主席位上,椅子轉過來,麵對著從門外隨後跟上來的蘇格和雷蒙德。

“說吧,你們要什麽。”

蘇格笑眯眯地靠著牆,姿態輕鬆得就像一個在夏日午後等待女朋友一起去吃冰淇淋的少年,一邊還輕輕鼓掌。

“總統先生,我向來都非常欽佩你遇事的冷靜,真是大家風範。”

安多斯滿眼憎恨地瞪著他,這是他苦心栽培的接班人,他幾乎想要把自己女兒嫁給他,現在想起來多麗的直覺是對的:“我不喜歡蘇格,他永遠戴著麵具。”

一個戴麵具的人,把他騙了,狠狠地騙了,現在還

聯合外人,想要置他於死地。

窗外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呼叫聲,民眾在叫他的名字,讓他出去交代,對質,解釋,說明,承諾。

我們的房子。

我們的錢。

我們的安全。

我們的孩子。

我們的未來。

你是總統,你要給我們準備好這一切。

一陣煩悶湧上心頭,安多斯眼前忽然閃過金星,幸好及時伸手扶住了椅背,否則下一秒就會狼狽地跌倒。

他嘶啞地再問了一遍:“你們要什麽?”

蘇格走過來,在他麵前彎下腰,推心置腹地說:“你不是一直說,你退休之後想去拍電影,當明星,重溫年輕時的夢嗎?你還說你願意從寫劇本開始呢。”他好像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似的,停下來悄悄了笑了一會兒,然後才回到正題:“我為你準備了一個小驚喜,你不用等到退休就可以當明星咯。”

他遞給安多斯一個手機,上麵有一個視頻文件正在播放。

視頻的主演如蘇格所說,正是安多斯。

視頻所拍的是他的正麵,坐在絲絨的扶手椅上,背景是提香的名畫《神聖與世俗之愛》,這幅畫是極為明顯的標誌,意味著安多斯所在的正是迪安城最高級的Artgeek俱樂部,他在閑暇時常秘密前往,那裏有頂級的美酒和雪茄,以及對外秘而不宣的美術館級藝術收藏,有時候有私人賓客來訪,他也會帶去那裏應酬。。

他所麵對的有三個人,都背對鏡頭,身體完全藏在高而深的扶手椅內,絲毫不可見,唯獨最左邊的男人的一條腿稍往外跨,露出了一隻鞋,鞋麵上隱約有一條暗金絲鑲嵌的立體蝰蛇,蛇頭昂起,與鞋尖一上一下,紋路栩栩如生。

但從視頻中傳出來的聲音,卻和他的記憶沒有絲毫相似。

那個聲音在細細地交代一個耗時甚久,規劃周密的完美陰謀,一開始是勾結國內外的金融大鱷操縱Q城的股市,從拉高開始,到最後做空,一波波反複收割民眾的資產直到大部分家庭陷入破產的危機,接著是如何坐實人們的不安全感,在城市中製造一樁接一樁的暴亂,讓火光和動**擠壓掉最後一絲殘存的對美好生活的信心。

如何利用總統的權力與影響力,阻止證監會對金融操縱者的調查,更過分的是,操縱本應是大眾保護神的警察與軍隊靠邊站而不是保護治安,讓國家一步步陷入濃厚的恐慌。

那個聲音解釋著想法,闡述著做法,賣弄著看法,一樁一件,將過去一年在迪安城發生的一切都串聯起來,任何人聽完之後都不會再去想這些事發生是因為什麽誤會,更不會懷疑自己的理解力,而是立刻得出結論——身為一國之總統,為百姓福祉負責的安多斯,也就是為人民帶來黑暗世界的惡魔。

就像說相聲時逗哏的身邊一定要有個捧哏的一樣,當安多斯的言語告一段落時,有一個如同發自機器人般冰冷而生硬的聲音問出了一個觀眾一定會有的問題。

“為什麽你要這樣做。”

任何行為都有動機。流浪漢乞求食物,是為了苟且求生,愚蠢的女人追尋愛情,是為了所謂的幸福,一個總統最需要什麽呢?難道不應該是政權的建樹與安定嗎?將一個好好的國家搞亂,對他到底有什麽好處呢?

仿佛聽到了冥冥中的這個問題,視頻中的安多斯咧嘴大笑起來,笑聲爽朗,流露出鮮明到能印在牆壁上當裝飾的誌得意滿,:“不讓民眾變得一無所有,身處滅頂之災,怎麽能凸顯英雄的可貴呢?”

他舉起了酒杯,視頻中像在和人祝酒,笑容彌漫在嘴角,他淺酌一口,而後繼續:“一個人最多可以當八年的總統,一個英雄卻可以當終生的皇帝。”

視頻的進度條來到末尾,最後一句台詞懸在空氣中,振聾發聵:“致皇帝。”

放映完畢,屏幕暗下來了,安多斯失神的雙眼卻還緊緊盯在上麵,他的身體不斷顫抖,像風雪夾卷著嚴寒突然侵入了室內,一個人原來真的可以在瞬息之間蒼老十歲。

他滿頭的銀發不再象征雍容,而是徹底的衰敗,安多斯顫顫巍巍抬起手指指向蘇格,手機落地:“你!你太卑鄙了!”

蘇格伸手拿回了將要落地的手機,眼神中閃爍著火焰:“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他還挺誠懇地:“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他問的是雷蒙德,對方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站得筆直,冷冷地說;“別廢話了。”

如山巍峨的軍人大踏步走過來,矗立在安多斯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對方:“到陽台上去發表你的演講。”

安多斯愕然地抬頭望著他:“什麽?”

雷蒙德有一對黃色眼珠,黃得就像豺狼的眼睛,也許他本人就是豺狼的後裔。“發表演講,承認你的罪惡,付出你應該付出的代價,去平息民眾的怒火,讓Q國回到正常的道路上去。”他巨大的手按在安多斯的肩膀上,沉重得讓對方的身體馬上向下一沉,整個人被死死壓在了椅背上,動彈不得,他不甘心地掙紮起來:“你是世界上最後一個有資格批判我的人,該死的雷蒙德。”一股狂怒衝向心頭,盡管那狂怒的紅裏夾雜著絕望的黑,虛弱到不堪一擊:“你們這些騙子,叛國者,混蛋。”

雷蒙德毫不留情地揮出了拳頭,狠狠擊中了安多斯的小腹,被打的人像被電擊般震動起來,而後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滾下了椅子,他扭曲著趴在地毯上,臉朝下,哇一聲把中午吃的西班牙火腿吐了滿地,食物殘渣裏還滲著一團團的鮮血。

蘇格在一旁目擊這一切,始終麵帶微笑,這時候樓下的呼喊聲更響亮了,他走到窗邊向外張望了一下,雷蒙德問:“怎麽樣?”

蘇格搖搖頭:“人群應該還要十分鍾左右才能完全匯集到廣場上。”

雷蒙德皺起眉頭:“比計劃的時間推後了。”

蘇格輕鬆地說:“不會有問題的。”

雷蒙德哼了一聲,揪住安多斯的西裝後領一把拎了起來,拎在手裏雙腳離地,跟半扇死豬的模樣相去不遠,蘇格看了看外麵:“這會兒就出去嗎?”

對方冷淡地說:“很快了。”

“你絕對不會錯過的。”

廣場上終於聚集滿了人,每分每寸都擠著人,往前擠,填滿所有空隙,後麵的人呼出的熱氣落到前麵的人露出的一點點脖子皮膚上,接觸的瞬間已經變成了冰渣一般冷。

一開始大家呼喊著總統和市長的名字,喊著口號表達自己強烈的要求和憤怒,但是陽台上始終無人出現,政府大廈大門緊閉,就像那是一座空樓。

最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寒冷和疲倦跟失望一樣沉重,而且更難忍耐,但即使如此,也沒有人就此離開。

成千上萬人就這麽安靜地站在城市廣場上,等待著。

即使根本沒有人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

大雪如崩,迪安城一路向西望去的遙遠地平線上,有無窮無盡連綿起伏的山,大雪皚皚,天地一色都是白,和城內的建築與人都參差。

如冷酷仙境,如世界盡頭,這樣的環境裏,隻有一樣東西的顏色足夠強烈,足夠醒目,能夠吸引所有人的吸引力。

辛德瑞拉三十二歲,一雙黑色眼睛仿佛會說話,栗色長發蓬鬆豐茂,身材高挑,雖然不算大美人,也一樣有不少男人追求她,不過她最喜歡的除了喝一點點紅酒,就是和自己一起生活。

她大學畢業後就進了迪安城首屈一指的高級體育用品店,負責銷售,業績一直很好,閑暇時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夜店或者酒吧找露水情緣,從來不覺匱乏。

生活好像就會這樣一成不變下去,偶爾孤獨,不再像從前那樣轉瞬即逝,要不要開始試著保持一段長期的關係,建立家庭呢,這是她今年開始常常在深夜自問的話題。

但她很快就發現真正需要擔心的根本就不是這種小事情。

從金融市場發瘋開始,店裏的生意先是一路長虹,營業額爆炸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步,可惜好日子來得快也去得快,整個經濟接下來毫無征兆地就大跳水,而後再也沒有恢複過元氣,到最後哪怕節假日期間,顧客都寥寥無幾。

也不知道怎麽搞的,絕大部分人突然之間都必須要操心起碼的房租衣食住行,而不是換一套更先進時髦的高爾夫球杆。

這家體育用品開在通往城市廣場的主幹道一旁,靠近T字盡頭,地理位置絕佳,店主多年前買下了店鋪的產權,無需付租金,因此生意盡管慘淡,店員也從五個漸漸裁成隻剩下辛德瑞拉一個,但總算還能撐得住,她和那個跟她同名的公主一樣,在生計方麵因為容易慣了,因此不算特別敏感,世事變幻,隻要和自己無關,就還是如常生活。

直到上個月的一天,她上午十點到店門口,發現大門洞開,滿地狼藉,玻璃窗被砸得粉碎,裏麵所有的貨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其他搬不走或者沒價值的東西則破壞殆盡,辛德瑞拉顫抖著拿出手機報警,迎接她的卻是無休無止的忙音。她茫然地走出去,隔壁商鋪的老板娘赤腳蹲在街邊痛哭,他們昨晚也被搶劫一空,因為人在店裏,還被暴徒毆打到吐血,老板本人幾乎當場橫死。

她在那一刻終於恍然大悟,世道變了,快得難以想象,也從未想象,你看滿街的店鋪,路麵,車子,都被一砸再砸,公共設施建來不容易,毀壞卻隻要一夜之間。

偌大一個城市,每一個人,都進入了風雨飄搖的世界,誰也不知道哪裏有安全可言。

店就這樣沒了,店主是識時務的有錢人,琢磨著局勢一時是好不起來了,幹脆雇人把鋪子門窗架上幾塊木板釘死,徑直出國,臨行沒有留下一句話,一分錢。

辛德瑞拉沒了工作,也到處都找不到工作,積蓄消耗的速度超乎想象,當天氣越來越冷,她最後的錢交了房租,再也沒有錢去交采暖費,甚至連下禮拜能去哪裏弄食物都不知道,政府的救濟點都關門了,任何慈善機構的電話都打不通。

她宅在家裏,靠一個小電爐的溫熱苟且偷生,把最暖和的大衣包在身上,仍然不斷發抖,絕望之中她一個一個電話打去給那些從前不斷對她獻殷勤的男人,要麽根本找不到人,要麽對方和她一樣身處窘境。

這一天當示威的隊伍從辛德瑞拉門口經過,她被驚動了,站在窗前久久望著人群,聽著他們喊的口號,看著他們和自己一樣絕望又努力振作去追尋最後一點希望的臉龐,目送他們漸漸離去,胸口一股怨憤之氣集聚如潮,難以排遣。

她一時衝動,抓起自己的背包,穿上鞋子,連家裏的門都沒關就跑了出去,像中了蠱一般尾隨著大隊人馬,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水泥漿,追趕著人群,往國家政府大樓的方向走。

她高估了自己的行動能力,跑出去很久,都一直沒能趕上大部隊,而越走道路越是空曠,仿佛從未有人到來過,仿佛她所在的不是城市中心,而是茫茫雪原,寂靜壓在身上有著實際的重量;大雪中行進,體力和毅力消耗之快速如同烈日曬幹一滴露珠。

等辛德瑞拉終於走到了通往國家政府大樓的T字主幹道上,已經完全不行了,她精疲力竭地停下來,徒勞地四處看著,想要找到一個人,一間有燈或者有住客的房子,她想要呼喊求助,可是聲音全都卡在了咽喉裏。

風吹如刀割,雪片落在**在外的皮膚上,帶來的不是冷,而是像灼燒般的感覺,辛德瑞拉試圖繼續往前走,走到廣場上去總會有人的,畢竟大家不都是往那邊走的嗎,可是步履維艱。

她眼前所看到的不再是雪與人群的遠影,而是大片大片的陰影,一時模糊,一時清晰,扭曲像怪獸蛇蟲,幻覺令她焦躁,手指腳趾漸漸失去知覺更讓辛德瑞拉陷入了極度的恐懼。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了自己以前工作的那家店鋪。

大雪覆蓋住了屋簷上的招牌,但她在這裏工作過許多年,知道自己沒有看錯,盡管門窗都已經被木板封死,可是隻要繞到一旁走進一條小巷,那裏有一扇窄小的後門通往室內,以前是用來給送貨員出入的,鋼質門,鎖得很結實,不需要上木板,而她隨身攜帶的鑰匙包裏,有一把剛好是從前用來開那扇門的。

她跌跌撞撞往小巷子裏跑去,胸腔中一顆心瘋狂跳動,卻還是喘得像是馬上要直接倒地,她撐到了那扇門前,撐著拿出了鑰匙,乘著開了門,走進去,迎麵一股暖意撲來,滲到了骨子裏,她幾乎喜極而泣,也許是因為店主關店的時候走得匆忙,這裏麵竟然還是有暖氣。

門是自動往回彈的,人一進來,就在她身後悄然關上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辛德瑞拉順著牆壁往下滑,癱倒在地,腦子裏一片空白,動都不想動,隻想好好體會一下那種得救了的感覺。

她呆的地方是店鋪的後部,地勢比較高,以前是倉庫,貨都沒了,還留下不少高大的架子和紙箱,倉庫盡頭有一個小樓梯,下了樓梯再開一個門,才是店鋪大堂。

說話的聲音就從樓梯的方向傳來,至少有三個人,都是男性。

“我們差不多該出去了吧?”

“還沒有信號。”

“政府大樓裏的兄弟先動手嗎?”

“按計劃是的。”

一聲輕笑,說話的人聲音嘶啞,言語輕佻:“那要什麽信號?廣場上至少有幾萬人,槍聲一響,多少娘們兒肯定都又哭又喊,十公裏外都聽得到。”

另外兩個人也笑了起來,好像那真的是一個什麽笑話似的。

那人又說:“話說,這個絕戶計誰想出來的,真是殺人放火毀屍滅跡超度法事一條龍,牛叉啊。”

同伴回應:“多半是那些念過書的人。”

很感慨似的:“咱們聽命行事,殺誰都是殺,但殺再多也多不到哪裏去。”

哼了一聲:“那些靠腦子吃飯的,才是真的趕盡殺絕。”

三個人沉默了一下,嗓子嘶啞的那人又說:“賭一把,今天會死多少人。”

“少不了”。回答的人很無所謂:“所有通道都堵死了,人群一過來就開火,政府大樓也有一麵火力牆,不過這樣打法,沒一會兒就是屍山血海,倒地的人太多,會堆起來變成障礙,單排火力對後麵的人群殺傷力就變小了。”

另外的人嗬嗬笑出來:“那就輪到咱們上了啊。”

他簡直是滿懷期待:“我要是能第一個衝進政府大樓就好了,最好讓我給安多斯一個點射,打在丫腦袋上,我早他媽看他那頭白頭發不順眼了。”

“你別做夢了,安多斯怎麽能給你打死,他可是要作為人民公敵在廣場上被公開處刑的,那才叫好看呢。”

三個人哄笑著,似乎站了起來,不知道要做什麽,辛德瑞拉瞪大了眼睛,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涼了,屋子裏突然變得比外麵更冷,冷得就像人間地獄。

木樓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那三個人原來是向辛德瑞拉所在地方來了,她猛然從慌亂之中醒悟過來,自己必須馬上就逃。

她掙紮著爬起來,轉身抓住門把手就往外推,可是門紋絲不動,就像被焊死了,辛德瑞拉拚命使勁,卻於事無補,手上傳來磨破皮的刺痛感,接著她聽到了此刻世界上最恐怖的聲音:有人站到了她身後的聲音。

這一瞬間她才想起來,第一,門自動鎖上了,要從裏麵按下把手才開鎖,第二,門是往裏拉的,上麵貼著非常明顯的標誌:pull。

完了。

辛德瑞拉僵硬地轉過了身,後背緊緊貼在門上,她眼前站著三個穿黑色連帽衫的高大男人,兜帽遮住了頭和眼睛,但遮不住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死亡氣息,她感覺到自己下身一熱,恐懼讓她直接失禁了。

男人開口說話,問他的同伴:“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他們心領神會:“足夠咱們都樂上一下。”

三張臉上都綻開了豺狼捕獵得手般的陶醉笑容,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辛德瑞拉的大衣領子,用力一拉,整幅拉鏈被扯斷了,辛德瑞拉慘叫起來,雙手護住了胸前,人往下坐,想要盡最大的努力延緩厄運的到來。

她做出來了正確的反應,因為在坐下去的瞬間,從門上原來她頭部靠著的位置,突然刺出了一把工兵鏟。

辛德瑞拉並沒有看到,那三個歹徒卻實實在在地看到了,並且實實在在地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神。

聽說在看雪太久,會發雪盲症,雪盲症有什麽症狀呢?除了盲之外,還會出現幻覺嗎?

否則你怎麽解釋現在的狀況?

一把白色的工兵鏟——除了顏色有點奇怪之外,各方麵都算得上是普普通通的一把工兵鏟——插進了鋼製的大門,柔滑順暢,輕而易舉,連一點金屬的碎屑都沒有落下來。

那樣子就像一隻貓把腦袋伸出寵物小門,看看外麵天氣怎麽樣似的,表情非常自然。

然後,工兵鏟轉動了兩下,在鋼製門上切開了一個方形湯碗大的缺口,一股雪風呼地刮進來,緊跟著是一隻手,向下,從容地摸到了把手,一按,哢噠,鎖開了,門也開了,辛德瑞拉往後退了兩步,從麵對那三個男人,變成四個人並排一處,都瞪著門。

漫天大雪的背景中,一個金發碧眼的瘦高男人將工兵鏟扛在肩上,背著一個巨大的登山包,歪著頭和大家對視,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酷寒之中他就穿了一件單衣,手腕上綁著一個金屬的細圈,圈上有幾個小小的按鈕,微微閃著藍光。

誰也來不及有什麽反應,就見瘦高男子微微眯了下眼,跟門裏的人說:“拜拜。”

然後辛德瑞拉聽到了三個短促的噗噗聲。

三個男人就跟排練過一樣,按著精準的先後次序,倒在了地上,有一個就倒在辛德瑞拉的腳邊,他死了,表情很安詳,可能死的時候根本沒有回過味來,他的左眼變成了一個血窟窿,天氣太冷了,血和腦漿都還沒來得及流出來,就凍成了塊。

金發碧眼的男人跨了進來,工兵鏟現在拎在了他的食指上,晃**著,他對辛德瑞拉笑笑:“你跟他們一起的嗎?”

就算是一起的這會兒難道會承認嗎?

她抖抖索索地搖了搖頭,男人好像鬆了口氣似的:“那挺好,你快點回家吧,躲起來。”

辛德瑞拉吃了一驚,她抖抖索索點了點頭,拚命挪動雙腿機械想要往外走,可是每一步都那麽艱難,就像夢裏陷入了沼澤,在竭盡全力地跋涉逃生時,還帶著一種不真實感。

那個男人是不真實感的最強烈來源,比剛剛所遭遇的危險更令人難以置信,此刻他扶著門耐心地著她離去,簡直像個紳士,她一直迷惑地扭頭看他,忽然一股衝動湧上心頭,她莫名其妙地問:“你是誰?”

男人說:“我是kerberos,家裏人叫我大k。”

辛德瑞拉知道kerberos是什麽,她大學的時候熱愛希臘神話,地獄雙頭犬是守護冥界大門的可怕怪獸,和眼前這個人的形象格格不入。

但地上的三具屍體則試圖告訴她,人不可貌相,狗也是。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好奇心忽然戰勝了恐懼,她脫口而出:“你的槍呢。”

地上的三個人都死於槍擊,但她沒有見到對方有槍。

大k舉起那把白色的工兵鏟,對辛德瑞拉眨眨眼:“在這裏啊。”又揮了揮手:“拜拜。”

門關上了。

男人徑直往房屋深處走去,腳步非常輕,非常穩,他走下樓梯,在最後一級階梯上放下登山包。

店鋪的大堂裏傳來人說話的聲音,笑聲,以及有人走來走去的聲音,金屬物體相互碰撞的聲音,盡管外麵什麽都聽不到,但裏麵的人似乎在開著一個小派對。

他側耳傾聽著,一麵聽,一麵在腦海裏開始形成圖像。

這個地方他來過,來過不止一次,或者說這一條街上所有的建築物,不管是被廢棄的還是還在繼續開張的,他都來過不止一次。

他知道裏麵的東西原來是怎麽放置的,也能夠通過說話的聲音遠近,行走的節奏,判斷出室內的人數,分布的形態,以及物體格局的變換,在以往有充分後勤支援的戰鬥中,紅外線和熱感傳送儀能夠幫助他做這部分工作,但事實上不需要那些東西,他可以做的一樣好。

等那張圖在腦子裏完全成型,他便揮舞了一下工兵鏟,像離弦之箭般衝向了店鋪後門,整個人撞在門上,連門帶門後的人一同衝翻在地,落地的力度控製得極為巧妙,這麽大的動作,居然沒有發出什麽聲響,大k落地即蹲下在門板上,工兵鏟的邊緣鋒利如上古傳說中的神器,隔著木門直切下,頸椎頑強地抵抗了一下,而後便放棄了,工兵鏟穿過了門和骨,幾乎將整個頭切了下來,抽回工兵鏟,再切下,另一個人咽了氣,而後他轉向離自己最近的另外兩個人。

直到此刻,他似乎沒有太多存在感,哪怕開始動手製造人間地獄時都十分安靜,大堂裏傳來雜成一片的驚叫,怒吼,沉重的東西接二連三倒地的聲音,快速或慌亂的腳步,還有兩聲槍響。

濃濃的沉默籠罩了整個空間,而後突如其來的,一個男人慘苦的尖叫聲持續地響起來,高亢,劇烈,痛不欲生,穿透了門與牆,在外部世界勉強延續了一小段路程,便被風吹跑了。

他仿佛在回答什麽問題,一開始是拒絕的,後來便發現拒絕帶來的是生不如死,他於是竭力配合,並非為了活下去,而是為了盡快咽氣——來的人對刑訊的精通,超過了人類所能想象的極限。

很快就一切都平靜了。生與死之間的轉化在極端情況下,快過打一個哈欠。

屋子裏唯一還站著的人是大k,他一麵用一塊白色毛巾清理工兵鏟上的血跡,一麵若有所思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以他為中心,屍體形成了一個大致的扇形,全部頭朝順時針方向,大部分人死不瞑目,兩具屍體之間的差距幾乎是精準一致的,地麵上也沒有留下大屠殺應有的汙跡,這一切都充分體現了殺戮者嚴謹的特性,他很有可能是個處女座。

在店鋪的大門和兩側落地窗前,陳列著如同布展一般密集的武器,重型機關槍均勻排成一行,槍口頂在封口的木板上,直對著外麵的街道,牆角有移動榴彈炮和肩扛式導彈。

大k注視著這一切,而後沿著店鋪走了一圈,他的手指在牆壁上像彈琴一般輕快的按壓著,偶爾手掌張開,覆蓋上去停留一陣子,就這樣慢慢來到了收銀台後的那麵牆。

他對這堵牆格外有興趣,從高處一路按壓往下,最後來到底部,直接趴了下來,側耳聽著地板下極其微弱的動靜,當他覺得自己聽夠了,便回身拿起那把工兵鏟,像舒展魔術一般,工兵鏟忽然從兩邊伸出粗重的鐵錘,還帶著通了電才有的嗡嗡聲,大k揮起錘子,重重砸向地板,敲擊聲如被轟炸,威力亦然,地板應聲而裂,露出一個大口子,一陣寒風帶著地下室的沉悶感以及汽油特有的臭味,吹了出來。

大k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回到店鋪中央,按下手腕上的通訊器控製按鈕,跟同伴說話:“小k,你就位了嗎。”

那邊立刻傳來kerberos兄弟另一人的回答,不緊不慢,音色音調和哥哥一模一樣:“就位。你呢。”

“就位,清掉了伏擊者,大概有三十人,全副武裝,另外放置了十二架重型機關槍,榴彈炮和肩扛式導彈,全部處於準備發射狀態。對付任何平民人群都不需要這個規模的武器儲備。”

“我這邊也一樣。有跟伏擊者們好好聊一下嗎。”

“有啊,聊得很愉快。”

“哦?比如說。”

“比如說他們告訴我,他們在這裏伏擊的目的是防止軍隊突然回過神來了進行幹涉,據說軍方還有沒有完全搞定的硬骨頭,雖然被外派出去了,但也要做好準備。”

“還有他們在前方大概五十米處設下了第一層屏障,物理屏障和電子屏障都有,防止信息泄露和人群返流,萬一失敗了,這裏也可以形成第二道火力線進行阻擋。”

小k吹了一聲口哨:“不錯啊,想得很周到。”

大k很平靜:“沒有超過我們的預測。”

“他們正在等政府大樓那邊發出信號,應該很快就會行動了。”

“我們現在拔掉了他們的後援點,從廣場出來的三條路至少有兩條通了一半,另一條小路呢?”

兩人的對話停頓了一下,大k轉了呼叫對象:“Nix,你那邊怎麽樣?”

女人柔和的聲音幽幽地傳來:“快要到啦。”呼了一口氣:“好大雪呢。”

“你發現什麽了?”

“四輛大機械,是重型卡車,發動機在轉動,應該在隨時準備移動,位置是平行的,一字排開,車前架設了可移動的金屬屏障,差不多有兩米高,完全看不到屏障內的狀況,嗯,現場大概有五十人,有一半在屏障後,嗯,排得很整齊,他們踏地的腳步很重,全副武裝,我猜屏障上有射擊孔麵對廣場方向,另一半人在卡車兩側,他們在封鎖建築物方向,基本都像charon預估過的場景。”

不認識nix的人,根本無法想象這是一個盲女所感知到的世界。她和蝙蝠一樣,還比蝙蝠更出色的是,她對一切人類世界裏有可能存在的聲音都了如指掌,任何聲音,隻要在她耳邊出現過一次,就變成一個詞條,進入了黑夜女神的記憶字典之中,配合著其他感官帶回來的信息,在腦海中重新架構出栩栩如生的圖像世界。

Kerberos和其他的冥衛都在這種構象法的技巧上受過nix的訓練,但他們加起來都不會比nix更強。

隻不過聽到五十人的時候,大k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

Nix不用槍,她是一個刺殺者,不喜歡任何發出聲音的戰鬥。

但一個人對五十,怎麽聽都很難走出合乎邏輯的刺殺設計。

他問“需要援助嗎?”

Nix笑起來,一點嬌嗔,一點刻薄:“一向來不是隻有你需要我的援助嗎?kerberos。”

大k絲毫不以為意:“是啊,隻是我們隨時都樂意為黑夜女神效勞,絕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明知他在調侃,Nix仍然非常愉快,任何時候,唯獨這些最親愛的同伴都能讓她愉快,即使身處殘酷無光的冰雪世界裏也一樣:“謝謝孩子們,不過,現在真正可能需要援助的,也許是charon吧。”

他們都停了一下,等待著也許charon會應答,但通訊器中一片寂靜。

盡管如此,也無人認為自己應當為亡靈擺渡人感到擔憂和恐懼,因為charon本人一向來才是其他人擔憂和恐懼的根源。

Nix輕輕歎口氣,打破了沉默:“好吧,我已經靠得足夠近了。”

她似乎想了想:“不,不需要。”

“那麽,好運,Nix”

“謝謝親愛的,你們也是。”

她的聲音消失了,通訊器被關閉。

kerberos兄弟的注意力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之中。

“我們接下來做什麽?”

“等Hydra完成他的部分後給我們信號。”

“幹等仿佛不是我們的風格。”

“那就找一點事來做吧。”大k從善如流。

小k欣然同意:“之前我們推測,如果這一帶有地下通道直通廣場中心甚至國家政府大樓,那麽就能在騷亂發生時潛入人群中心,策動和操縱群體的應激反應,盡量用最自然的方法造成最大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