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密醫APP

十號酒館和胡安幫的合作進展非常快,沒多久庫達城裏所有的公車站,街頭宣傳板,各處建築物表麵的塗鴉,甚至本城從來沒有人看的電視台,都被同樣的畫麵和文字占領了,那是一則廣告。

廣告的界麵非常簡潔,占據主要畫麵的是一個處理成黑色剪影的醫生形象,醫生抱著雙臂,右手向上握著一把手術刀,做成了銳利的金屬色,邊緣鋒利,熠熠生光,刀尖上頂著一滴血,是整個畫麵中唯一有顏色的部分,

右下角有一個二維碼,二維碼的中心是一個黑色十字。

二維碼上方有一排廣告語,非常文藝範,非常含蓄,非常不庫達城:Die or Not to Die, it’s not a question(活著還是死去,這是一個問題)。

廣告出現在街頭的第一天,全城的人都出來看熱鬧。

已經有很多年了,根本沒有公司和製作方敢在庫達城投放戶外實體廣告,畢竟任何廣告投放之後的生存時間都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廣告版玻璃被全數打碎,框架變成殘骸都是有人手下留情。

最常見的是整個廣告載體被掃射出幾百個洞,用什麽文案做什麽圖案都是白費,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滿地的渣渣。

這一次顯然是例外。原因很簡單:這個廣告本身是胡安幫親自投放的。

製作業務給了M國最大的廣告公司,人家老板親自接的單,接的時候他剛剛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精疲力竭走到停車場上了自己的車。關門的瞬間,他從後視鏡裏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刀出現在身後,速度快得驚人,一眨眼就架在了他的喉嚨上。

在M國混飯吃,必須識貨,廣告公司老板見過這種刀,這玩意兒鋒利得能生閹掉一隻睡貓而不吵醒它。他是個生意人,不可能做到在被一刀封喉之前摸出座椅下的槍來反擊,於是他戰戰兢兢地舉起雙手,表示不管人家要什麽都請隨便拿,千萬別跟自己客氣。

結果人家什麽都沒拿,還給了他一筆業務,投放量很大,還放了一個U盤在他手心裏,所有的創意文案、投放頻率、方式數據要求全都有了,照著做就行,不存在甲方會改方案或者為難設計的問題,當然,請乙方也自重,不要看不起甲方的素材。

殺手下車之前,遞過一個巨大的信封,還說了謝謝。他打開一看,全部是現金,是按照正常商業操作流程給的預付費用,不用給收據,到這一步為止,胡安幫都完全沒有顯示出任何吃霸王餐的意圖。

當然,身為黑幫,如果完全不來一點硬的就不地道了,因此他們提出了要求:

廣告公司要在他們規定的時間內,滿額投放所有媒體並反饋數據,一秒鍾都不可推遲,社交媒體的點擊量絕不能低於預期,銷售轉化率更是必須達標,如果有一點做不到,他的一家老小連同早三十年間就移民A國的表親,統統都不用活了。

廣告公司老板聽完要求,在殺手的餘音嫋嫋中尿了幾點出來,拿著那疊錢的手一直在抖,心想不管做不做得到,惹上這個大馬蜂窩,自己想必是時日無多了。

他即刻驅車回家,第一件事是把遺書寫好,將財產和私生子全部一五一十交代給了老婆,老婆也顧不上生氣,跟他抱頭痛哭,深覺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雲雲。

他擦幹眼淚,掉頭出門,將全廣告公司的幹將全部召回,所有其他項目叫停,全心全意按照胡安幫的要求把廣告投放了出去,兩周就做到了對方要求一個月內達到的數據,他帶著投放報告如約與對方見麵,一心以為自己將一去不回,出門前打了十七八個電話跟自己的親人故舊、各方情人說再見,結果峰回路轉,對方的高級商務代表不但沒有幹掉他滅口,反而爽快驗收報告,尾款給齊,握手時和顏悅色,說跟你們做生意很愉快,多謝支持,再見。

廣告公司老板喜出望外,雀躍回家,進門宣布這個消息之後,還沒來得及換鞋,老婆的臉色就變了:“叫你在外麵找女人,叫你在外麵生孩子。”

當頭一平底鍋,打得男人昏厥在地。所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信然。

暫且不表這位總監此後命運之多艱,密醫APP的廣告攻勢收到了極好的效果,一個月之內,APP安裝數在庫達城內就超過了七萬,對平民開放之後迅速飆升到二十三萬,項目名聲甚至傳到了整個南美黑幫世界,隻要車程四小時可到的地方,密醫APP都提供服務。

這個APP上市之前,黑幫分子被槍射中之後便躺平在地,抱著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坦率心情等待死神降臨,現在則會拚盡全力打開自己的手機,在密醫APP首頁按下“已付費訂單一鍵請求援助”的按鈕,而後心滿意足地等待著救護車嗚嗚嗚的聲音破空而來,即使全身血液已經流失過半,也仍然有一種謎之自信,認為自己一定會得救。

如果要遠到外地執行危險任務,他們出門前就會先下預約訂單,輸入自己的信用卡號、血型、傷病史、手術史、過敏史和用藥禁忌等等一切個人信息,然後發送定點位置,哪怕遠在幾百公裏之外的異鄉幹仗,附近也會有一輛設備齊全的救護車隨時待命,準備工作不可謂做得不足。

漸漸的,包括吉薩爾在內的幫派首領們開始將密醫APP的高淨值充值會員作為獎金和福利,用於拉攏心腹,回報忠誠,效果比現金和興奮劑還要好,因為那個APP上的業務列表不但有治病救人,而且還有整容換膚、提拉緊致、美黑去斑、抗衰豐臀、人造六塊腹肌、刺激生發等,堪稱全能。

更重要的是,鑽石用戶首次充值最低一萬美金,打開APP調出個人信息往酒吧桌麵上閑閑一放,絕對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妞兒們立刻知道你是真有錢人,現金流充沛,而且非常舍得花,不是那些拿著假法拉利鑰匙或住著抵債用豪宅的假把式可以相提並論的。

成千上萬的錢從密醫APP的充值入口流向摩根在阿曼群島所注冊的公司賬戶,其中有一部分屬於吉薩爾,直接匯入他在R國銀行的私人賬戶,數字之大,讓他最初的委屈和憤懣都一掃而空。

為了分到更多的錢,他甚至開始強製所有沒注冊會員的手下都統一注冊,那個曾經被我打出屎來的金色庫達城國際貿易公司財務總監逮到機會就逐個檢查大家的手機,確保沒有半條漏網之魚。

都是生意,能掙錢。那受點兒委屈算什麽呢?

至於比錢更重要的,是成千上萬的黑幫分子的個人詳細信息,如狂潮一般湧入了密醫APP的後台。

摩根在那裏等著,觀察,跟蹤,篩選,檢驗。他的網已經張開。

我們在庫達城折騰到第六個月,有一天摩根非要拉我去醫院。

說到我這輩子最不喜歡去的地方,醫院絕對排第一,小時候經常被貓啊狗啊的咬傷,小鈴鐺的媽就拎著我的耳朵去打狂犬疫苗,屁股上的針眼以排來計算。

上一次的經曆更慘,在波城被咪咪和摩根這兩位殺千刀的秘密神醫下藥害得早衰,至今一看到那個紅色十字,兩顆蛋蛋都會不由自主一陣抽抽,仿佛刹那間又回到了那些有心殺賊無力直腰的慘淡歲月。

不管我怎麽說,摩根硬把我拉去了,說有重要的事情跟我商量,這虛偽的態度叫人不敢苟同——你們這些恃智商行凶的人,啥時候跟人正經商量過事?大家的合作模式不都是你指哪兒我打哪兒嗎?

說起來我們三兄弟的合作可圈可點,在庫達城的創業之旅目前來看是相當成功的,首先十號酒館業務蒸蒸日上,約伯的酒保之魂熊熊燃燒起來,最近漲價漲得喪心病狂,要不是本城根本沒有工商局,我們多半早就被查封了。

密醫APP就更嚇人了,三個月下載數突破十五萬,各種會員和散客充值加起來超過六千萬美金,全是現金,全在我們開曼那家公司的賬上,我有時候打開網銀看一眼就要給自己一個小耳光,不肯相信這居然是真的。

約伯比我淡定,實際上他比我更操心,招了一大堆技術人員、運營、廣告、後勤,每天早上起來就要看數據,八點半定時開晨會,半夜還跟投放渠道討論營銷方案,搞得自己活像一隻真正的創業狗,五迷三道,意氣風發,跟我們吃個飯三句話不離APP,嘴裏不斷念叨下載數、日活數、訂單數、利潤率,他天生是個奸商,做酒吧如是,做互聯網企業居然也行,方方麵麵不知道從哪兒學的,全都懂。

有一天在十號酒館喝著喝著,突然還跟我和摩根說呢,要是時間允許的話,他想多融兩輪資,把密醫APP做到M國聯交所去上市,市值做個二三十億美金杠杠的。我們倆跟看瘋子似的看他——你怎麽又要泡妞泡成老公了呢,啊?

約伯管運營,摩根自然管技術,他全麵接管了庫達城市醫院,派我帶著絕望的F男掃**了城市裏所有還在經營的私人診所,連人帶設備收編,人呢就重新培訓成為合格的醫護人員,不夠就從外城高薪聘請,外科大夫優先,每個人來了不但給房子給股份給高薪,還給配個保鏢,身上穿的是特製的密醫製服:橙色,特別亮,特別鮮豔奪目,要不是約伯攔著,摩根還想給醫生們都配一條橫幅,上麵寫著:今天弄死醫生,明天弄死你。

約伯倒不反對弄死那些想傷害醫生的人,而是認為橫幅的形式與顏色都太low,與密醫色調性冷淡、基調反社會的產品相性不合。

摩根第二步就是購買大量新的醫療設備和研究設備,什麽貴買什麽,從M國首都一直買到了A國首都,貨運飛機和卡車噸噸地往庫達城走了一個月沒歇氣,絕望的F男天天在醫院幫摩根安裝各種東西。

庫達城市醫院由此搖身一變,成了一家從硬件到軟件都實至名歸的先進醫療機構,且不說黑幫出去火並的善後情況有了革命性的改變,就在肉眼可見的範圍內,庫達城居民的死亡率居然還下降了。

至於我,我沒有受傷也沒有感冒,連指甲倒刺都沒有長一個,身體倍棒,吃飯倍香,所以摩根你叫我來幹啥?看病看無聊了,要我跳個鋼管舞嗎?

摩根的大腦門兒賊亮,他把我帶進辦公室之後,就在電腦上搗鼓,壓根不理我,直到我打個哈欠準備睡上一陣,他才回過神來了,開口就不吉利:“糟了。”

我眯著眼看他:“怎麽了?吃壞肚子了?”

他從椅子上轉過身來:“你這兩個禮拜的血檢報告出來了。”

從兩個禮拜之前開始,摩根每天清早七點來鍾來我房間給我抽血,趁著人家睡得鼾聲如雷的時候衝進來,酒精棉一抹靜脈,噗一聲就紮上了,而後咕嘟咕嘟暗紅色的血湧出去裝滿一管子。我頭幾天被紮得從睡夢中醒來吱哇亂叫,老實說要不是我反應快,本地能就知道這是自己人,可能他還沒舉起針就會被我打得飛出去——你說你提前跟我說一聲又能怎麽樣。

他不管會不會被打,反正天天來,到第二個禮拜我就習慣了,一到點我睡著睡著突然就會把手舉高做深情道別狀,直到摩根折騰完正事兒把它壓回被子裏才恢複,整個過程裏不管我是在和周公打麻將還是和小鈴鐺親熱,全程無尿點,眼睛絕不睜開。

我一直沒問他為什麽要這麽搞——和平常一樣,他想告訴我的時候,不用問也會告訴我的。就像現在。

“第一天的血和第十四天的血對比,冥王箴言的含量下降了百分之五,趨勢是每天都少一點兒,但不均勻,有幾天幾乎保持完全不變,有幾天快速下降。”

我傻看著摩根,然後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麵的腱子肉還是硬邦邦的,半點看不出有衰敗的跡象。

但作為一個小學都差點沒畢業的人,有什麽資格在醫學問題上去質疑摩根?

我隻需要知道後果就行了:“所以呢?”

摩根過來一屁股坐在我身邊,這時候我有點懷念他的好基友咪咪醫生了,別的沒什麽,他從褲袋裏弄出一個吞拿魚三明治的本領實在登峰造極,隨便你怎麽搜都搜不到,他隨手那麽一摸就有了。

摩根沒去理會我對吞拿魚三明治的執念,慢吞吞地說:“照我對原來配方的認識,冥王箴言是一種快速補劑,喝下去立刻有效,六小時之內代謝完畢,我不知道咪咪是怎麽改配方的,但照現在代謝的速度看,你最多還有一個月歌利亞巨人好當,然後就隻能繼續當小霸王丁通了。”

我壓根不知道歌利亞巨人是哪路高人,但我的語言中樞突然跟個炮仗似的爆發了,“the man of the space between the camps。”還帶調門,吟哦有致,嚇我一跳。

摩根向我投來讚許的眼神:“有文化啊,撒母耳記上查經的句子都知道。”

我說:“啥?”

“歌利亞是聖經中的巨人,力能拔山。”聽完摩根的解釋,我覺得兄弟一場他很不了解受眾,你直接說魯智深我不就秒懂了?

嘀咕完兩句,真正的問題浮現水麵:“要是冥王箴言失效了,咱們的十號酒館還開嗎?”出於抱大腿乃人生快樂之本的原則,我馬上建議,“要麽讓老板來吧?順便讓他把小鈴鐺也帶過來。”

不出所料,摩根很幹脆地回絕了:“不行。”

我悻悻然,不行就不行,那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麽辦?

摩根撐著下巴猛看對麵白牆,陷入了紋絲不動的沉思之中,過了很久下了決心:“我來用以前的配方配一些短效的給你,然後必須加快行動進度了。”

我有點莫名其妙:“為啥?”

摩根走過去把他的電腦轉過來,屏幕上正跑著一個數據庫,我看了看立刻眼暈,跟坐車的時候玩太多遊戲似的,上麵閃著一排一排的名字,文件飛快向下自動拉,有寥寥幾排名字變成了紅色,其他都是黑色的。

“這些全都是從密醫APP上收來的數據,標紅的都是和咪咪那邊個人信息報告匹配上的,一共七百三十七人。”

我震驚了:“這麽多??”

“對。”

“沒看走眼嗎?”

“名字可以變,一切社會性的信息都可以變,外貌一樣可以變,但DNA是不會變的,沒跑。”

那基本可以確認了。

“這些都是主格的人吧?”

“我認為都是。”

他反手還調出了幾年前黑幫與政府軍大戰的視頻記錄,發給我:“你有空的話慢慢看,說不定能找到一些眼熟的人。”

我看著視頻鏈接出神,開始啃手指。

通過APP確認身份,這個簡直是天才之舉,然而確認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接下來要做什麽才是關鍵。

問題的答案我本來是知道的,我們來這裏就是為了把這些人找出來,然後一個一個去幹翻,幹完就沒事了。我想象中大概是七十個,八十個,或者一百一十人。

舊社會兩個村之間進行小規模械鬥也要出動這麽多人,不管是單挑還是一起上,以我嗑了冥王箴言之後的戰鬥能力,根本不是問題。

結果一看,哦喝,小一千號人,簡直是一支小型軍隊了,而且個個瘋狂嗜殺,無所畏懼,難怪他們能幫吉薩爾能把正規軍都給打出去了。

這樣一來,怎麽打就變成了一個問題。哪怕他們完全不反抗,七百三十幾個人定點清除的工作量都是很驚人的——七百三十個土豆拿來剝皮,也得剝好一會兒啊。

摩根對土豆這個比喻很欣賞,甚至還笑了一下。

“現在確實不知道你能不能堅持到幹掉他們全部人,就算你能堅持到,這麽一個一個地幹,幹到一半的時候,主格無論如何也應該反應過來了。”

他一旦反應過來,就不可能定點爆破、逐點拔除了,肯定變成正麵對剛。正麵對剛,吉凶難測,而一旦我們被滅了,冥王他們的入定期還沒結束,那就一切都完了。

現在什麽消息都沒有,那就意味著做任何決定都可能有很大的風險。

摩根皺起了眉,我知道他最擔心的是咪咪。我和約伯盡管可以跟他情同兄弟,但咪咪才是他真正的同路人。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努力想要安慰他:“你放心,其他人我不知道,咪咪和冥王肯定不會有事的。”

“你怎麽知道?”

我理直氣壯:“因為冥王很能打,而咪咪有各種各樣的藥能吃,對不對?”站起來往地上一趴我一口氣做了十個單指俯臥撐,再次向摩根展示了一下哥完美無缺的肌肉:“你看,他也能吃成這樣啊。”

摩根被我逗笑了,翻了個白眼:“說得容易,冥王箴言是一種基因藥,很挑人的,要作用在擁有特定基因成分的人身上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這事兒我第一次知道:“那如果你吃了呢?”

他聳聳肩:“說不定就是能讓我體育考試剛好及格吧。”

“那約伯呢?”

說曹操,曹操就到,我話音未落,約伯就來了。

他一身名牌,哼著小曲兒春風滿麵,衝摩根打了一個響指:“你猜有誰請我吃飯?”

摩根說:“吉薩爾?”畢竟吉薩爾作為我們的A輪主要投資人,有事沒事都要來開董事會的。

約伯拋過來一個嫵媚程度足以男女通吃大殺四方的眼風,說:“吉薩爾算老幾。”他一屁股坐下,懶洋洋地翹起二郎腿,這個樣子拍張照片就是現成的表情包,配四個字:小人得誌。

“彼得英格爾。”他看了我一眼,《從0到100》那本書的作者,互聯網商業世界的聖經懂嗎?

我說我隻看過《從0到100的加減乘除》這本書,絕對原創,不需要用老外的版本。

約伯習慣了跟我在這方麵話不投機半句多,自顧自地說:“他有一句名言,說成功是基因自帶,普通人應當甘於平庸,真是至理名言。”

摩根忽然抬起頭來:“什麽?”

約伯還繼續說呢:“那哥們兒真是個天才,對我們在罪惡城的創業故事有興趣,派了私人客機過來接我去光明穀吃飯。咱們三個都去啊,說不定一頓飯下來咱們B輪融資就有了。”

我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錢,且不說我們自己的生活極為簡單:每天都是弗裏達大娘給我們做飯,約伯住辦公室,摩根住醫院,我住酒館,十件白T恤天天換,就是公司也花不了多少,你不是真的要做個百年老店基業長青出來吧。

約伯張嘴還沒說話,就被摩根打斷了:“約伯,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呃?去光明穀吃飯?”

“不是,前一句?”

約伯想了想:“成功是基因自帶?”

摩根笑了:“對。”

他站起來,突然之間容光煥發:“太好了,我知道怎麽一口氣幹掉七百個連環殺手了。”

這是什麽虎狼之詞!

摩根根本沒再理我們,一路小跑出往實驗室去了。

這句話也提醒了約伯我們到底是來幹啥的。他忽然一下就從做生意做得順風順水準備明年去商界論壇開場的美夢裏切了出來,歎了口氣:“差點兒把正事兒給忘了。”

興味索然摸出手機:“算了,飯不吃了。”

這都能忘,我敬你是條漢子。

約伯低頭發了半天信息,然後開始優哉遊哉地看短視頻,越看越出溜,眼看要癱到地上了,突然一板腰身坐起來,自言自語地說:“奇怪了。”

我湊過去:“是啥偏門的愛情動作片不?發我,發我。”

約伯說:“動作片,但是沒愛情。”

他把手機遞給我:“Q國首都迪安市暴亂了。”

“沒聽過,在哪兒?”

“一個很偏遠的國家,特別小,整個國家就是抱團的七八個城市,周邊圍著沒開發的森林,迪安是首都,最大的城市,住著兩百多萬人吧。”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關心這麽一個地方的暴亂情況,除非——“是你幹的?”

他翻了一個白眼:“我才沒空。”

“那有什麽好關心的。”

他點開一個視頻給我看,街道上亂哄哄的全是人,好幾萬的樣子,砸警車,打砸搶店鋪,跟防暴警察對打,拍的人一邊跑一邊喊,街道上到處火光衝天,不時看到有人躺在地上,血流披麵。

場麵確實很勁爆,但有一說一,從暴力的烈度來說,我每天在十號酒館門口打的架也不比這個遜色。

約伯說那也是,但他給我看視頻的目的不在於鼓勵我發奮圖強,而在於——

“我看了好幾天這個地方的視頻了,平台算法有毛病,我看了一個動亂,就老推這些加拳擊KO的集錦給我,長腿小姐姐全沒了,簡直豈有此理。”

然後他終於說到了正題:“結果幾天看下來,感覺整個暴亂的發展情況不太自然,這一套操作手法我都挺熟的。”

他讓我按照他收藏的次序點開一串視頻看,還問我:“你看事兒看人都最牛,你說說看是不是有問題。”

列表裏前後一共二十幾個視頻,各種人發在社交媒體上的,時間跨度六十多天,最早一個是上上個月一號。

第一次上街遊行的人隻有幾十個,舉著牌子,喊的是很普通的口號,好像是冬天來了要供暖,抗議物價上漲什麽的。

第三次就變成了上千人,開始跟警察對著幹了。到底要求什麽我從視頻裏看不出來,聽喊的話好像是減稅和提高工資,也很正常。

而後如約伯所說,各個視頻裏慢慢出現了看起來不太對勁的人。

大部分是男性,都敏捷而且強壯,穿啥的都有,但統一戴黑色口罩,手執普通人在市場上買不到的武器,冷熱兵器都有,而且有一點格外引人注目,他們專挑警察打,而且打起來絲毫不占下風。

不同地點差不多時間拍回來的視頻裏都有這樣的人,像一個群體。他們的氣質和平民不同,但還不至於是變態。

時間來到最新的視頻,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出現在人群裏,兩母女都穿著聖潔的白裙子,舉著一塊大牌子擋在步步逼近的防暴警察麵前,上麵寫著全世界人民的共同訴求:要食物,要安全,要自由。

然後被警察一梭子撂倒在地,鮮血染紅了地麵。

我看到這裏倒抽一口涼氣,知道這肯定壞事了。果然,再往後看,民眾被徹底激怒了,幾萬人群情激憤,不斷走上街,局麵徹底壓不住了。

“這警察是故意的吧?”

約伯知道我在說什麽:“九成九內應來的。不來這麽一下,民眾沒那麽憤怒,暴亂沒法升級。”

我有點犯迷糊:“為啥非得升級,這樣下去會死人吧?”

約伯聳聳肩:“應該有什麽勢力在迪安城有訴求,想靠這個達到目的吧,既然如此,那人肯定是死得越多越好啊,不然怎麽把屎盆子扣在當局頭上。”

他還跟我科普了一下:

“城市暴亂很少發生意外,就算一開始亂,也會很快變成有組織、有計劃的,否則根本無法延續,而且有低級有高級,低級的就是打砸搶,零元購,高級的,嘖嘖嘖,你自己腦補一下吧,啥都連鍋端都是有可能的。”

我指了指他的手機:“迪安城這個是高級的還是低級的?”

他說:“我得觀察一下。”

“你是純觀察,還是這事兒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他看了我一眼,我馬上知道肯定跟我有關係,於是一腳踢翻了他坐的椅子,上前擺了一手白鶴亮翅。

約伯這個人,有時候威武不能屈,有時候又隨便屈,沒什麽定數,今天屬於後者,馬上就說了實話。

“我在一個視頻裏,看到了一個熟人。”

“誰?老板嗎?”

我能想象到特別愛湊熱鬧的熟人,除了約伯自己,就是十號酒館的老板了。

約伯打了個哆嗦,他對老板的恐懼還真是深入骨髓。

“不是的。”他說,“是冥衛。”

我直接跳了起來,差一點撞到天花板。

“冥衛?你確定?你不要騙我,你欺騙我的感情場麵會變得很混亂的。”

約伯說他對男人的感情毫無興趣,不管是哪一種,因此絕對不會花功夫去騙男人。

他點開一個很短的視頻,大概是零點幾秒的工夫,有人從鏡頭裏一晃而過,從街道上拉起了一個倒地流血的人,送到路邊屋簷下,緊跟著就有一輛燃燒的車急速碾過。

男人,穿得像個——快遞員。卡其色製服,灰色帽子,身形極為敏捷,那零點幾秒所拍到的動作,正常人根本做不到。

我睜大我的鈦金狗眼拚命看著,不是很肯定:“也許Q國的人也穿這樣的衣服送快遞?”

約伯說:“有可能。”

然後他把畫麵定格,放大,讓我看那個人右胸前一行很模糊的字,用一種不算很確定的語調說:“你看看,像不像Charon這個詞?”

我不認識那個字,第一眼根本看不出來,但約伯說了Charon這個詞之後,我就了然了。確實是這個詞。

“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亡靈擺渡人,冥衛一,也就是冥王星的衛星一號,這是冥王的親衛團第一號人物。”

我愣住了。一陣如同夏日山火般的激**湧進我的心,腎上腺素狂飆而出,我在完全靜止的情況下,因為一句話興奮到額頭冒汗。

經過跟奇武會打交道的這麽一段時間,我深深明白了一點,那就是我身邊的人都不怎麽正常。

奇武會的人就不說了,先知,諸葛,斯百德,愛神,無不驚才絕豔,高明如神,摩根、咪咪這樣的天才醫生,我花一輩子也懂不了那些他們一眼就能明白的學問。當然,說到混吃等死和十三點這個領域,我們還有來自十號酒館的高級選手。這些人都令我尊敬、畏懼或歎服。

但冥王獨一無二。他令我著迷。

因為他極為簡單,極為純粹,也極為致命。

戰鬥,或無敵於天下,或馬革裹屍還,半點不廢話。沒有奇技**巧,不理會起承轉合,飛花摘葉,擀麵杖沙拉盤,都是武器,決勝在苦苦纏鬥,也在彈指之間,以力,以快,以精準,定勝敗生死。

我出身市井,沒學過兵法,也不通文章,這個世界上很多人玩得登峰造極的東西,對我來說都太高級了,而另一些則等而下之,不如我的直覺來得強悍有力。

唯獨冥王所代表的路,是小霸王丁通夢想所在的那條路。

我目不轉睛地瞪著約伯,小心髒撲騰撲騰地跳啊:“冥衛親衛團一共有幾個人?”

“核心的隻有六個。”

“哪六個?”

“Charon亡靈擺渡人,冥王親衛團的團長;Kerberos地獄雙頭犬,負責基地建造,行動設計和規劃,他們建了密醫基地裏的機關,記得嗎;黑夜之女Nix是個盲女,但其他感官都是電子級別的,精於近身格鬥,痛恨男人,你有機會見到要離她遠一點,這妞很嗜殺;九頭鳥Hydra,是組織裏負責製造假證件,收集情報和整合資源的角色,湖北人,實至名歸吧;還有冥河styx,他是財神爺,精通一切賭術和詐術,負責斂財和開支。”

我掐指一算:“這不才五個嗎?”

“地獄雙頭犬是兩個人,異卵雙胞胎。”

名字取得還真有道理啊。

然後我想起來了,我見過Nix。在雅城機場的洗手間裏,那個穿速幹衣的盲女,一刀幹掉了追蹤我的殺手,毫無表情地看著我說,你走吧,接下來我會料理。

“冥王的親衛不是都解散了嗎?他去迪安城幹嗎?”

約伯搖頭:“不好說,可能就是隱姓埋名去了那麽遠的地方,巧合。”

“也可能。”我捂住胸口,“也可能冥王在那裏,也就是說,咪咪也在那裏。”

約伯很驚訝:“你不應該啊,以前肌肉沒這麽發達的時候腦子就很一般,現在怎麽舉一反三的功能都有了?”

我懶得理他。

他隻好繼續飛快地說:“冥衛親衛團,尤其是Charon本人,最擅長的就是策動公共事件,包括長期和短期的城市暴亂,每當奇武會要在某個城市紮根進行深度經略,Charon都是第一個出現的人,如果是巧合,我估計他不會有什麽動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最安全的。”

約伯這個人的high點跟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他眼睛閃閃發亮:“如果冥王在迪安城,那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了。”

聽到這幾句話,我突然之間多了很多期待。盡管我也知道,落空的期待往往最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