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複雜的密碼
下來一看環境,我才知道為什麽當初人家一口拒絕。
這就是紐城的城鄉結合部,再走一點就直接上州際公路往外地去了,下車的地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偏離了大路方向老大一截,到處都長滿了荒草,是一片廢棄之地。草叢中矗立著一家明顯早就關門大吉的汽車旅館,大門進去是停車場,旅館有五層樓,最上麵兩層的欄杆都不見了,不知道遭遇了什麽,霓虹燈招牌落滿了灰塵,高高樹立在樓頂,仔細看好像是“wonderland(仙境)”這個詞,還真是諷刺。
旅館左前方五百米左右是一個加油站,加油站旁邊是一家便利店,稍遠處是一個圓形屋頂的貨運倉庫。
三棟建築物都相當醜陋,都用木板釘死了門窗,和汽車旅館遙遙相對,圍成一個大致意義上的半圓形,其他就什麽都沒有了。
約伯眯起眼睛給我科普:“十年前這裏曾經風傳州際公路往那個方向修,地產商就想要投資開發這一塊做路邊的商業區,結果改到這頭去了。如你所見,全都爛尾了唄,當時建起來的設施全都完蛋。”
他帶著我往汽車旅館裏麵走,我跟上去嘀咕:“咱們來這兒幹嗎?”
摩根的聲音從大堂傳來:“跟我們匯合。”
我一看喜出望外,大家都在這兒等著呢,一問果然是肖恩把他們送這兒來的。小鈴鐺上來給了我一記下腹勾拳作為愛人的問候,我順勢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邊咬了一口。
摩根對我們夫婦倆的打情罵俏視而不見,徑直問約伯:“基地怎麽樣?”
約伯把大致情況講了一下,摩根若有所思點點頭,還是毫無表情,但我感覺那像是鬆了一口氣,他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更了解咪咪,隻要不是在廢墟中看到奇武會全體二表哥們以及咪咪本人的屍體,那麽一切似乎都還有後著或轉機。
他問:“咪咪留了什麽訊息嗎?”
約伯點頭:“留了。”
他把那疊照片和信封都拿出來交給摩根。
摩根拿過去先看照片,一張一張看,通看一遍之後,把照片堆在汽車旅館前台的接待桌上,順手從抽屜裏翻出一張空白的打印紙,拿起一張照片,照片直角兩側對準打印紙的邊緣,而後將筆尖垂直於我圈出來的區域中心部位,穿透照片,在紙張上留下一個黑色點,接著另一張照片與第一張平行放好,筆尖再穿透照片上我圈住的地方。
一共七十三張照片,留下七十三個黑色印記。
摩根撐著下巴,拿著筆,從高到低,把所有黑色印記連起來,每三個或者四個成為一個閉環,整體或局部看起來都像是一張小孩子做數字連線失敗的作品,歪歪扭扭,線條混**錯,毫無頭緒可言。
摩根端起來細細端詳了一陣子,我問他這是個什麽鬼,他說:“密碼。”
“啥?”
他加重語氣:“這是一些密碼。”
“哪個流派的?”
“反正是你不知道的。”
他摸出手機,摸出電腦,又摸了幾張紙,遠遠離開了我們,開始埋頭搗鼓,跟往常一樣,做一些比較需要智商的事情——也就是我不太理解的事情。
我們就等著,等的時候我去蹭小鈴鐺,她揍我,木三在旅館周邊一圈一圈地逛,而約伯就不見人了,估計在逐個探索這棟建築物的所有角落。
他到任何一個陌生地方都是如此,掘地三尺對別人來說是一個誇大的形容詞,於他是一個客觀描述事實的動詞。
十幾分鍾之後,摩根招呼我過去,他把一些圖案掃描上傳到了電腦的某個網站上,經過一番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最後屏幕上定格出來了一張地圖。
“這是什麽?”
“一個叫作庫達城的城市。”
我很迷惑:“怎麽找出來的?”
他給我看那些照片,說:“咪咪的信息,這是我和咪咪在正常通訊不安全的時候,互相傳送信息的加密方式,叫作Asclepios通訊法。”
我麻煩他解釋一下。
他於是就解釋上了:“Asclepios是希臘神話裏的醫學之神,我和咪咪用來稱呼我們之間的通訊方法,現在的通訊和網絡監控都無孔不入,黑客技術也越來越難防,用常規的方式傳遞信息有風險時,他就會發給我大量的圖片,每一張圖片上都有一個點,投影所有的點到一個平麵上,按照三三四三的組合得到不同的圖案,再對照我們提前設置的解密碼,就會得到他想要傳遞給我的消息。”
這事兒不對啊,摩根一貫格物致知,是個正經科學家,怎麽能靠直覺看出信息點在哪兒的?
他搖搖頭:“我看不出來,之前的圖片裏都會有明麵信息,謎語之類的,破解之後才能發現那個點的位置。”
這麽說來,他這次是專門留給我看的咯?
摩根聳聳肩:“估計是。”
他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去,萬一我死在煙墩路了呢?
“要不是小鈴鐺找來了約伯他們救我,我多半也找不到閣樓啊,他藏那麽深跟沒藏有什麽區別?”
摩根對我微微一笑:“這個世界上沒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最好的醫生去做再簡單的手術,也一樣存在失敗的可能性,要學會在概率中坦然地生存,這是我們這種人的基本修煉。”
我懷疑地盯著他:“是不是啊?”
他點點頭:“是的。”
我想想咪咪的德行,不得不承認摩根說得對,正要肅然起敬,結果他自己先泄氣了:“當然,我覺得他這一次其實就是沒來得及標記出信息點就出事了,給你看到純屬撞大運。”
呃,好吧,這才是真的在概率中坦然生存吧。
我隨手拿起那堆照片又看了一遍,忍不住陰陽他們:“你們倆上半輩子到底幹了什麽壞事,才在科學如此昌明的今天搞到要發明這麽麻煩的一套方法來互相傳遞信息?”
他看看我:“你不會想知道的。”他扭頭看了看外麵漸漸陰沉下來的天,“隻要留下痕跡,就能被追蹤,當今的世界,唯一保留信息的方式,是不要製造信息。”摩根有一瞬間簡直和神一樣亮光閃閃,以及難以捉摸:“讓秘密成為單純的秘密。”
“那我在基地的時候,你們還給他打電話呢。”
“嗯,那是最後一條安全線路,你走了之後就沒了。”
難怪搞這麽複雜。
這時候約伯摸完窩點的底,吹著口哨過來了,一看電腦上的地圖就怪叫:“這是哪兒?”
摩根冷靜地說:“庫達城。”
約伯的臉都皺起來了,一副麻煩老天霹一個雷下來打死我算了的模樣:“庫達城?”
看兩個大老爺們這麽心有靈犀,其他人卻一頭霧水,小鈴鐺不能忍,她立馬就吼了出來:“是個啥鬼地方?”
“一個很普通的城市,屬於M國,不算大,本來平平無奇,但從幾年前開始非常出名。”約伯說。
“為啥?”我問。
“因為惡性凶殺案的案發率突然飆到全世界第一,比後麵十幾個城市加起來都高,喪心病狂。”
“警察不管嗎?”我家小鈴鐺是一等一的良民,遇事不決110,馬上就問。
摩根有點陰鬱地說:“警察都跑了,M國派過幾次軍警部隊去鎮壓,都演變成為局部戰爭,政府軍打不過當地的黑幫,就全麵撤離了。黑幫還設置了關卡,不讓城裏的居民搬走。”
意思是說……
約伯一錘定音得出了結論:“意思就是M國直接放棄這個城市了,法外之地,八不管。”
我的媽。
約伯把那些照片拿起來看,仿佛想說服自己這是真的,臉都皺成了一團抹布了,但手居然還是穩的。他抬眼時的鎮定,仿佛在說這個世界想要驚嚇我,還得來點硬的才成。
而我接下來的問題是,咪咪叫我們去庫達城幹嗎?
摩根埋下頭去:“估計後麵有交代。”
得,真費勁,跟說書一樣,還埋個鉤子。
我和約伯麵麵相覷地等摩根,終於他又抬起頭來了。
“說冥王查到主格的行動團隊駐紮在庫達城,讓盡快端掉他們。”
約伯說:“還有呢?”
“沒有了。”
我就問:“行動團隊?就是那些精神病?”
“對。”
我恍然大悟。這個說法解答了一個我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的問題——人在這個世界上是要生活的,聖人,大盜,傾國傾城的美人,大明星,殘疾,智障,還有精神病人,變態殺手。如果沒被關起來,就必須有一個日常過日子的地方。主格吸收那麽多神經病,隨身帶著吧不行,那也不是一些暖寶寶;放自己家裏?我不知道他家有多大,就算再大吧,就算他睡得著,他家的狗都睡不著。
世界上絕大部分城市或鄉村,多少都存在著人口管理製度,不可能突然湧現一大群看起來就不正常的人,卻不引起任何注意。比如說煙墩路。隔壁派出所的警察叔叔們也不是吃素的。除非是庫達城這樣的地方。
“這個地方四年前都很正常,雖然治安不好,但就是南美那種普通的不好法,正常人還能活下去,有市政府,有警察局。我估計主格的行動團隊進駐之後,一切就亂套了。”摩根看著電腦說。
先讓一個地方完全失序,然後和當地的黑幫達成協議,於是變態軍團的成員就能自由自在地在那裏待著,順手殘害普通人。
我不得不承認這是大手筆,以及無敵缺德。
“當地老百姓可真夠倒黴的。”
現在的情況理一理就是這樣,奇武會的頭頭們死的死,躺板板的躺板板。代理人也是,死的死,退休的退休。外圍行動團隊全部解散,就剩下我,加上編外的摩根他們幾個孤家寡人。
這場麵我不理解,這不像是奇武會謀定而後動,千年狐狸的風格。
真的,心理落差太大了,就算先知是在我麵前死翹翹的,我現在都還想幫他們找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出來。
摩根拍拍我:“人莫與天鬥,丁通,當醫生也好,幹啥都好,人莫與天鬥。”
我哼了一聲。
既然來都來了,庫達城也好,咯咯噠城也好,去不去啊?又怎麽去呢?
我問摩根:“你有錢買機票不?”我甩了甩胳膊,“我啥都沒有。”
摩根扯了扯我原始人沙發外套的袖子,說:“你覺得現在的問題是機票錢嗎?”
他提醒我:“你現在啥都沒有,而且遲早會被主格的人盯上,我估計你哪兒都去不了。”
那看來是要想轍了,既然需要想轍,我們倆就本能地轉向了約伯。他正躺在地板上思考,眉毛糾結得就像兩條長得很漂亮的毛毛蟲在交尾,表示他腦子裏現在就是一鍋粥。
我蹲在他身邊,拿手指戳他的胸大肌:“怎麽說?”
他懶洋洋瞥我一眼:“讓我想想。”
“真的不能買張機票飛過去嗎?”我抱著萬一的希望。
他打量了我一下:“就你這樣子?紐城動物園都去不了。”
他扳手指:“要降低過國境的風險,得給你在係統裏偽造身份,做好護照和全套文件,還得準備點錢。哪怕有警察幫忙,也不是一晚上能辦完的事。”
我這個人是有點底線思維在的:“要不要回去算了?不管了?”
約伯揚起胳膊揮了揮:“也不是不行。”然後瞥了一眼小鈴鐺,“但是神經病軍團會追殺你哦,冥王箴言也會失效哦。”又揮了揮手,“然後咪咪死了,也沒人給你再配藥,你自求多福哦。”
我嘴硬:“我還有摩根。”
摩根回了一嘴:“冥王箴言我自己可能配不出來。”
你說你安慰我兩句又能怎麽樣!
然後約伯對我笑笑:“而且我們回去的話,可能對老板交不了差。”
“為什麽要對老板交差?”
約伯打了個嗬欠爬起來:“你猜?”
他其實不想讓我猜,萬一猜中可能就不好了。他麻利地爬起來,晃晃悠悠就往外走了:“我去斡旋一下,你們盡量或者等我回來。”走到門邊回頭喊了一嗓子,“地下室有食品儲藏櫃,有水和罐頭,都過期了,但還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