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兩死一生
我站在市立大公園中心大草地上傻了兩秒,隨手撈住旁邊一個跑步的人問了問方向,而後就開始一路狂奔。
膝蓋和腳跟仍然像針刺一樣的疼,但不知道是不是在運動中藥效會加快作用,我跑起來後反而一步比一步輕盈,自我愈合的速度比之前吊在地牢的時候還明顯,十秒之內就能趕英超美。等我來到西門外的人行道旁時,全身細胞已被極速換新,站在這滾滾車流旁的,乃是一個全新封裝的小霸王。
美中不足的是,我還穿著那個四洞的沙發套,過往的人個個都多看我兩眼,心裏大概想的是:“謔,哥們,cosplay瘋狂原始人啊,漫展沒在這兒開吧?”
街上車水馬龍,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像是約伯派出來的,可是良久都沒人過來跟我搭話。
坐以待斃不是我的風格啊,我心想,約伯既然在密醫基地,要不我幹脆跑過去?
說跑就跑,我在原地跳了幾步,拉伸了一下肌肉,對自己控製速度的能力不是特別有信心,萬一一會兒跑出了時速八十公裏,路人嚇得紛紛逃散,那你說交警用什麽說法抓我好呢,超速還是擾亂公眾秩序?
準備停當正要動身,忽然一輛大紅色法拉利從三個街區之外如同疾風一般狂飆而至,離得老遠我就聽到了發動機的轟鳴,一秒鍾之前我還在想這是哪個燒包,大白天就出來放電,下一秒鍾這輛燒包車一個急轉彎,唰地停在我身前。
敞篷,開車的是個妞,長腿豐胸,金發白膚,墨鏡遮了半個臉,皮褲、短外套,跟從摩托車廣告裏直接跨出來的一模一樣,她抬眼看了看我,簡短地說:“上車。”
我一腦門子莫名其妙,但剛好我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莫名其妙,反正都習慣了不是。
我一偏腿就跳上去,屁股沒坐穩,車子就發動了,瞬間時速飆到了市區內能夠跑出的極限,看駕車的妞明顯著急,可又非常小心,沒有要豁出去突破極限的意思,心情這麽矛盾,看來是怕招來警察。
我出於禮貌,想跟人家寒暄兩句:“您哪兒人?怎麽稱呼?午飯吃了沒?”
金發女郎一隻手開車,冷冰冰的眼神在我身上一掃而過,而後一隻手將自己的短外套往上一推。我第一眼看到了她玲瓏如玉,沒有一絲贅肉的美好腰身,第二眼看到了她腰身上綁著的一條黑色金屬帶,上麵鑲嵌兩顆大拇指大小的紐扣炸彈,炸彈下方的電子屏上顯示倒計時:35分鍾28秒。這個動作裏包含著千言萬語,但中心思想是少跟老子搭話,煩著呢。
我嚇了一跳,心裏知道密醫基地那邊肯定是出大事了,否則約伯不會用這麽簡單粗暴的方式為我搞輛車。
沒多會兒我們就到了密醫基地那棟樓,我遠遠就瞅到約伯在門口蹲著等我,初步看毫發無損,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
車子一停,我速度夠快了,結果金發女郎居然跟我同步跳出了車,可見心情急迫。她神色緊張地掀起外套看了看,電子屏上顯示剩餘時間5分鍾37秒,撒腿就要對著約伯衝過去,我一把撈住她:“等會兒。”
她驚恐地一閃, 卻已經退之不及,我拉起她的外套,抓住電子顯示屏往外一拉,金發女郎的尖叫聲劃破天際,簡直能讓飛過上空的民航客機紛紛墜機,隨即她絕望地閉上了眼。
過了一陣子,她想象中的粉身碎骨並未來臨,各種器官都還好好地保留著,等她再度睜開眼,我已經把她身上那一套東西都拆光了:“假的,玩具店大概幾十美金就能買到一套,配合樂高特警隊主題套裝玩拆彈高手遊戲,效果非常逼真,有空要不要切磋一盤?”
女郎從驚魂未定到怒氣衝衝,前後隻用了一秒,揚手給我一個好大的耳光,再朝不遠處的約伯投去殺傷力大約等同於核彈的憤怒眼神,掉頭上車絕塵而去。約伯遠遠對我搖頭,表情非常不滿。
我過去問他:“怎麽回事?”
“我的舊相好,幫我個小忙。”
“去你的,有你這樣叫人家幫忙的嗎?”
“事急從權,亂世用重典,你懂什麽。”
“這都什麽跟什麽,話說你的表情為什麽那麽不滿?”
“如果你讓我親手解掉那條帶子,下次來紐城我就還能有上東區的豪宅隨便住,現在好了,又被你端了我一鍋。”
我翻了翻白眼,心想你的日子過得比我的語言中樞都亂。
我問他:“基地反正都被端了,你讓我搶個自行車自己騎過來不行嗎,非要勞累人家姑娘。”
約伯嚴肅起來還挺帶感:“不能按常理行事,否則隨時可能會被盯上,你可能不怕被人爆頭,我可是肉體凡胎。”
他帶著我往基地內部走去:“那個妹子開車的路線,很多地段沒有攝像頭,沒那麽容易追蹤,咱們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洪水猛獸一般的電梯還是靜靜待在大門內,啟動之後哐當哐當上去了,一開門,我的心靈馬上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上次來的時候,咪咪的密醫基地給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是它那種極度高冷的氣氛——天花板非常地高,溫度非常地冷。
井井有條,秩序森嚴之餘,邊邊角角的細節都令人有一種奇特的安心感,仿佛入得此門,就能再世為人。從某個角度來說,也確實如此。
但現在那種感覺完全消失了。
那間和G市一模一樣的會客室變成了斷井殘垣,碎瓦片,爛天花,四下磚瓦狼藉,還有不少可疑的瓶瓶罐罐東倒西歪。
我小心翼翼地蹚過一堆堆垃圾,穿過走廊,來到咪咪的醫生辦公室,那裏麵更徹底,直接就空了。
空得地上連一片紙都沒有。
四壁蕭然,我走了一圈,周身不爽,掉頭還要去其他地方逡巡,被約伯攔下來了。
“不用看了,其他地方也是一樣的。”
我不死心,婆婆媽媽了一把:“手術室呢?問診台呢?病房呢?那些胸大腰細的小護士呢?”
約伯一搖頭:“我這麽跟你說吧,不管你去哪兒看,整個基地現在的狀況,就跟木三做過飯的冰箱一樣。”
廚子木三,廚藝一般,除了手撕牛肉味道上乘,以及鮮果沙拉刀工出色,其他菜式都不值一提,但他和頂級廚子之間的共同點是,他也有屬於自己獨特的怪癖:每次下廚,一定要把冰箱裏所有食材用得幹幹淨淨,所以我們經常會在一盤炒青菜裏發現荷蘭臭青魚絲,以及在西紅柿蛋湯裏撈出油漬橄欖。
我一聽道兒都走不動了,抱著頭往牆根下出溜:“這是什麽情況?”
約伯看看表:“允許你傷春悲秋兩秒鍾,不能再多了,沒時間了,主格的人隨時會出現。”
“什麽意思?”
“他們找到這兒是遲早的事,據我的臥底說,圖根找到了所有奇武會投資的醫藥研究項目,咪咪這兒用的又全是高精尖的設備,全世界買家不多,雖然購買記錄和資金的出入都經過了一整套複雜的掩蓋,但查出結果也隻是時間問題。”
我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這個場麵,其實不是他們幹的?”
約伯停頓了一下,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後說:“不知道。”
我感覺他說這三個字的時候,牙關都咬碎了,可能很難接受自己也有不知道的事兒。
“除了他們還有誰?”
我展開了想象力的翅膀:“蓋雷斯?還是FDA來查違禁藥物?”
約伯不理我,轉身走出咪咪的辦公室,往走廊盡頭走去,當時咪咪在白色牆壁的某處拍了一掌,召來了一個巨大的電梯,結果現在約伯人還沒過去,電梯先自己把門開了,白森森,冰冰涼,一如既往,簡直有一種去年今日此門中的滄桑感。
我們搭電梯下到問診大廳,大廳中間原先擺著的問診台不翼而飛,顯得整個空間更加荒涼蕭瑟,如同洪荒猛獸的中腹,處處都似乎藏著不言而喻的殺機。
約伯徑直穿過中廳,往西北角落裏的電梯走去,熟門熟路,像來過一百次。
我東張西望,不停嘀咕當時這兒是啥那兒是啥,約伯就悠悠地說:“弄成這樣真可惜,這個基地咪咪寄予厚望,內外裝修不說,實驗室裏用的全部是好東西,有一些新研發出來的設備都還沒有投入實際生產,試驗階段就被拿過來用了,還花重金從其他國家挖了不少頂級的研究人員過來,要是再能好好地撐個兩年,有好幾項成果完全能夠改變世界。”
我覺得咪咪搞出來的東西都比較危險,不知道世界願不願意被他改變:“比如說?”
腦子裏浮現出來的是乒乓球大小,能夠在公眾場合一砸破,就導致一千萬人死亡的病菌武器什麽的。
約伯覺得我完全不了解咪咪:“他是醫生好吧,不是殺人狂,他在做的一個項目,是以人的自體視神經細胞體外分裂技術加上生物基因改良,人工製造完整眼球,接入大腦的神經係統,基本能夠解決所有因為器官或神經受損而帶來的失明問題。”
他對我打個響指:“再也沒有盲人的世界,是不是聽起來比較好。”
確實比較好!我再也不怕小鈴鐺有一天會去做法式指甲,然後生起氣來就一把戳瞎我的眼睛了。
他要帶我去的地方咪咪沒帶我去過,我一直以為諸葛他們入定的地方已經是最高層了,結果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真正最高的地方根本沒有在操作屏上顯示。
電梯停下,一副無處可去的樣子,門外就是名義上的頂層,約伯若無其事等了大概十秒鍾,然後湊過去把眼睛對著操作屏最下方的緊急聯係按鈕,一道藍光對準他的視網膜閃過,電梯顫抖了一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再度上升。那是我人生中非常值得紀念的幾秒,因為我真的不知道這玩意兒是會破空而出變成一個熱氣球呢,還是直接哢嚓一聲,斷了鋼索一頭栽回地上——不管出現哪種情況,按下緊急呼叫按鈕都隻是徒勞。
還好,最後電梯無驚無險地停下了,打開門一看,外麵是個層高隻有一米左右的小閣樓,一眼望去,空間呈現驚世駭俗的不規則形狀,除了電梯這一頭,其他方向都看不到盡頭。
沒有窗戶,整體而言非常黑,唯一的光源是地麵上鑲嵌著的一串串圓圓的小燈珠,發出的光隻夠照到人的鼻子麵前,而且還得是在趴著的情況下。
我眯著眼睛使勁兒往裏麵看,縱深很長,呼吸都有回音。
約伯蹲下,伸手按住離他最近的一個小燈珠,兩根修長的手指在光的映照下透出森森血色,這鬼地方已經夠古怪了,他還上來人工添加幾分詭異。
隨著他的手勢,閣樓深處傳來沉重的哢哢聲,像有一萬公斤重的鋼鐵閘門正在緩緩下降。
我小聲問:“什麽情況?”
約伯簡潔地說:“機關。”
一旦適應了這裏的光線,我馬上就注意到閣樓的牆壁並非常規的橫平豎直,而是以一種奇異的扭曲轉彎而去,令人感覺永無盡頭,牆壁上以醒目的黑白顏料畫出互相咬合的螺旋,頭尾相接連綿不絕。燈珠的光線也不穩定,不時明滅,有時極亮,使人感覺馬上要失明,有時連續閃爍,速度快如抽風。
我和約伯半蹲半趴,身體的黑影投射到地上,有一種支離破碎的感覺,一陣莫名而來的風碎碎地吹過我的耳畔,刹那間鬼氣森森。
我低聲問約伯:“啥機關,有箭射出來嗎?還是有很多甲殼蟲過來咬腳趾頭?”想到一大群烏漆麻黑的甲殼蟲像潮水一樣湧過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約伯覺得那些玩意兒都等而下之:“幼稚。”
他示意我觀察:“所謂的機關,主旨就是要人上套,但凡符合這個要求,都算機關,未必需要來硬的。你看,光線,空間營造,視覺暗示,其實都是機關的一部分。”
他告訴我,這裏的牆壁整體就是一個立體的烏比斯環,配合光線,能夠在最大程度造成視覺上的混亂,接著帶來強烈的心理暗示。如果有潛在癲癇病人,這會兒已經四腳朝天吐白沫子了。
我打了個寒戰:“瘮人,咪咪設計這種地方幹什麽?”
“正常情況下,這裏是他做精神病實驗的地點之一,非正常情況下,是放保險櫃的地方。”
咪咪手上需要放在保險櫃裏的東西估計不少,但不知道為什麽我腦子裏馬上浮現出的是一個巨大的吞拿魚三明治。
我每次見他都把他搜一遍,但最後仍然無法阻止他隨手掏個三明治出來吃,到底那坨玩意兒他怎麽藏的始終是一個未解之謎。
“現在情況算不正常了吧?咱們要從保險櫃裏拿什麽?”
約伯打了個響指:“如果這個基地是別人毀的,裏麵不會有任何東西,如果有,那就說明咪咪早有安排。”
我恍然大悟,確實在一切外來力量之外,還有一種可能性——既然主格步步緊逼,被動防守總是比較難的,那麽不如先下手為強,把這裏給砸了,讓其他人吃屁去。
這倒是很符合咪咪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風。
閣樓低矮,貓著腰走路對脊椎非常不利,而且速度很慢,約伯既來之則安之,幹脆就地趴下,手腳並用,噌噌往前爬了兩步之後感覺效果甚好,於是回頭招呼我跟上。
我怕什麽,一起爬唄,爬過了第一個轉彎之後,牆壁和地板上出現了極為密集的圓圈紋路,圓圈之間相套,仿佛在不斷吞吐裏麵藏著的什麽東西,我忍不住目不轉睛注視牆麵,看得久了,慢慢就感覺中心有一張人臉浮現出來,冷冷地對我凝視著,那張臉說不出地麵熟,五官動**飄忽,詭異莫名,就像那條深淵中的惡龍,但不知道為什麽,這條惡龍看上去又挺眼熟的,好像是本家的遠房親戚。
我倒不怎麽害怕,但覺得自己的語言中樞不可理喻,趕緊問了約伯一句:“深淵中的惡龍是什麽鬼?”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凝視你,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也變成惡龍,歌德的名言啊,幹嗎?”
我趕緊搖搖頭:“沒啥,你有沒有感覺到牆壁上有人在看著我們?”
約伯頭都沒扭過去:“哪有人,那是一麵精度比較低的鏡子,有輕微的活動角度,還通了電,以肉眼難以分辨的慢速上下左右移動,從牆上看著你的是你自己,偶爾還會切換到我,你沉住氣仔細研究一下其實就看出來了,但大部分人都不可能這麽冷靜,早開始喊見鬼了。”
這麽簡單的做法,效果卻杠杠的,醫生當起神棍來實在是太狡猾了!
我和約伯一邊嘮嗑一邊爬,沒一會兒就來到了走廊的又一個轉彎,光線稍微強烈了一點,約伯停住了,我上前和他並排趴著,一看,好嘛,眼前分出了三條岔路,每一條岔路都通向一個極為低矮的狹窄入口,清一色深灰,形狀,顏色,裝飾,完全沒有任何區別。就算趴在地上翻得眼珠子都要跳出來,也沒法看清楚入口後麵是什麽,那兒一片漆黑。
約伯推了我一把:“該你了。”
我怪叫起來:“該我啥?”
“這三條路裏隻有一條路通往保險櫃所在的地方,其他兩條路都是陷阱,有去無回。”
我不信:“這兒不是你建的嗎?承包商怎麽會不知道哪條路可以走?”
他一擺:“這個部分的設計跟我沒關係,世界上一共隻有兩個人知道怎麽回事。”
“咪咪和摩根?”那就好辦了,“咱們叫摩根來一趟唄。”
結果沒摩根什麽事。
“摩根對醫學研究之外的事都沒有興趣。”
難道咪咪還有另外的生死之交,摩根知道嗎,有為此想過跟咪咪一拍兩散,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嗎?語言中樞你信不信我閹了你。
“那還有誰?”
“地獄雙頭犬,頂級的人類心理和機關設計專家,以及超一流的建築工人,這裏所有東西都出自他之手,下麵的建造是由供應商的團隊完成。從這兒開始,全是地獄雙頭犬親手做的。”
這個名號很拉風,但我沒聽過:“地獄雙頭犬?什麽來頭?”
約伯點點頭:“冥王親衛團的成員之一,奇武會解散後他就銷聲匿跡了,連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他對那幾條岔道努努嘴:“這裏麵的機關,有一個是太空漂流,有一個是深海巡遊。”
名字取得很有意思,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太空漂流,是說如果觸動了感應器,通道會馬上封閉,絕對不會留下一絲縫隙,接著內部空氣被急速抽取,造成整體真空狀態。”
“深海巡遊呢?”
“通道上方建造了儲水池,水池和通道之間以包裹了高分子防腐材料的隔層分開,水裏投放了水溶性的劇毒藥物,能夠快速腐蝕包括鋼鐵在內的絕大部分物質,也可以通過皮膚滲透到體內。一旦觸發開關,感應器開始作業之後,大概在三秒之內,三十噸左右的水就會壓下來,填充滿整個通道空間。”
我喃喃自語:“要不就憋死,要不就淹死。”
聽起來都相當樸實無華,一點沒玩虛的,但這正是設置機關的目的——無論來人擁有多麽高明的格鬥技巧,多麽強大的武器或意誌力,都隻能麵對死亡迅速緘默,人終究無法與最基本、也最徹底的危險戰鬥。
約伯誠懇地看著我:“你知道我的,丁通,至今單身,不曾有後,桃花債欠得太多了,上帝肯定不會讓我進天堂,免得被好女孩們組團追殺,請看在這一點的份上,務必要選出那條康莊大道來啊,親!”
我算知道他為什麽一定要我單獨來了。其他人來了必然要湊熱鬧,萬一我選錯,那可就團滅了。
為了減輕自己的心理負擔,我多問了一句:“選完了,你一個人進去嗎?”
他說:“哼。”
言簡意賅啊,這意思就是,老子就是拖,都要把你拖進去。
我定了定神,逐一凝望著那三個入口。
如果這是三個人,那就是經過高度設計的三個克隆人,麵貌,身體,行為習慣,甚至下意識反應,都是一模一樣的。從它們本身的細節出入去判斷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哪怕細節不同,也並沒有附送說明書,表示這個細節意味著它指向安全的通道。
這真是叫人傷腦筋,我心裏嘀咕著,到底是為了防什麽,咪咪需要大費周章到這個程度。而後我從這個想法裏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我問約伯:“這兒所有的建築工作,都是地獄雙頭犬自己一個人完成的?”
約伯點點頭:“是的,他一個頂十個,不管解散了之後去哪兒,估計這哥們都能靠當泥水匠闖出一片新天地。”
藝不壓身,誠不我欺。
當雙頭犬大人在建造這三條通道的時候,他當然知道哪一條是通往安全區域的。麵對生天與死地,即使是最漠不關心未來的人,也難免有微妙的心理活動。
尤其是生天和死地都由他本人親手設計建造而成時,更應如此。
那麽,在打造通往安全區域的路口時,雙頭犬大人的心情應該是比較愉快的,下手也會稍微快一點點,於是牆壁上反複填塗的水泥塗料,也會比其他兩個地方稍微薄一點點。
那一點點的厚薄,完全不在任何測算衡量的數據之中,也許隻是一個針尖的差距。即使真的有人想到了這一點,也要動用最高精尖的工具去量,才可能有所發現。
既然如此,我就能發現。
我抬起手指,約伯非常應景地屏住了呼吸,好像他真的很緊張似的。
“中間。”
約伯對我的判斷沒有給出哪怕一個“你對不對”的眼神,徑直膝行而前,從褲兜裏掏出一把小手錘,當啷就敲了下去,入口處的水泥應聲崩塌,伴隨一道藍光閃過,還是帶電的!
入口後麵出現了一個往上的狹窄樓梯,通向一個封閉的閣樓。
與我們之前經過的地方相比,這間閣樓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之輩,燈火通明,一目了然,閣樓地麵上有一塊木板已經被掀起來了,露出下麵一個金屬質地的儲藏箱,深約五十厘米,底部墊著絨布,絨布下凸凹不平,呈現出一根一根管子般的起伏。
按說千辛萬苦埋得這麽隱蔽,裏麵的東西不說價值連城,至少應該跟四十大盜們的收藏有一拚,結果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箱子裏隻有一堆散放著的照片,照片下露出一個巨大的硬牛皮紙信封,信封開口用紅色蠟印封得嚴嚴實實,裏麵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些什麽。
約伯跪下來,把東西都拿出來,將信封揣進了隨身的包,照片遞給我:“拿著。”
我接過來,初步感想是這玩意兒不應該值什麽錢:“啥?”
約伯望向我,那眼神我很熟悉,在煙墩路十號酒館胡混時,每當他希望我猛削供應商,就會露出這種既虔誠又凶狠的樣子:“你仔細看看。”
最上麵那一張拍的是密醫基地的手術室,無影燈被打成一團廢鐵扔在角落,牆壁塌了半邊,手術床折斷成幾塊,滿地是粉塵,檢測設備全都不見了。
看樣子是最近拍的,就在這兒被鼓搗空之後。
約伯提示我:“感覺一下,有沒有什麽地方不對?某個點?某一件東西的位置,諸如此類。”
我不明白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的表情告訴我他根本沒有葫蘆。
有什麽地方不對嗎?
什麽對方不對?
我兩眼發直,對著照片喃喃自語,腦子裏一個又一個的小氣球在爆炸,什麽不對呢?
視線落在黑洞洞的,碎裂的無影燈上,寶麗來照片的清晰度不高,那一片很糊,什麽細節都看不見,但如同約伯所問的,我就是覺得那裏有什麽東西不對,簡直像有個幽靈在那裏蜷伏著向我窺探似的。
我把我的感覺告訴約伯,他隨手遞給我一支細馬克筆:“能聚焦到某一個點嗎?能的話圈出來。”
我猶豫了一下,用筆在無影燈殘骸的左下角畫上一個圓圈,約伯點點頭,劈手拿走那張照片,示意我看下一張:“這張呢?”
這是咪咪的醫生辦公室,和我剛剛見到的一樣空,但仍然有一個點讓我感覺周身不爽,具體的不爽點就在進門右手邊牆上的一個插座上。
插座的形狀、大小、顏色,均平淡無奇,但這平淡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對我呐喊,吸引我的矚目。
我用筆再度做下標記,約伯拿走,讓我看下一張。
無一例外,都是密醫基地各處地點的照片,而每一張照片上,都有一個讓我不由自主格外注意的存在,並非每一張都那麽明顯,但遵循本能的指引,我總能感覺到什麽東西不對勁。
如是再三,一直到所有照片我都打下標記,約伯鬆了一口氣:“好了,現在,咱們再把整個基地轉一次,看看還有沒有啥值錢的能拖出去賣了。”
多麽樸實的過日子人。
跟著約伯轉密醫基地,那真是大開眼界,這個地方比我想象的大得多,也複雜得多,像把黑衣人裏麵的外星人管理局和瘋狂科學家的實驗室結合了起來似的,約伯承包商上身,不斷跟我介紹一平方米的牆壁木質貼片多少錢,手工怎麽算,以及定做的窗簾做工多細,花紋多獨特。我簡直懷疑等我們到了外麵,他就會摸出一份房產中介合同來,叫我把這套房子買下來算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啥值錢玩意兒都沒撿著,我們走出了門,還把大門鎖了。約伯攔了一輛出租車,一說地點,司機馬上就翻臉了:“太遠了,不去。”
這位司機一看就是個不怕事的主子,黑瘦枯幹,看似不堪一擊,眼裏卻時時凶光乍現,嘴唇上有七八個大大小小的金屬環,密密麻麻的叫人看了怪不舒服,不知道他平常喝水漏不漏。
一個偌大的黑色虎頭文身趴在胳膊上,暗示著它的主人必然有著崢嶸的往昔。
我問約伯:“咱們能自己開還是非要人送?”自己開我就準備搶車了哦。
他很淡定:“我不開車,你自己看著辦。”
我點點頭:“也好。”
我探出手,捏住在司機嘴上**啊**的那幾個金屬圈,手指輕輕一用勁,金屬圈馬上變成了避雷針,一字排開,閃閃發亮,司機先是豹眼圓睜想要動怒,看了一眼後視鏡裏自己的新裝飾之後,馬上幹脆利落一甩手:“哥兒們有話好說,去哪兒一定送到,不收錢!”
我心想得虧你不收錢,你看我這造型,錢在哪兒放著?
車子開了大概半小時之後,我回頭透過後窗玻璃仔細觀察了一下街上的車,對約伯說:“有人跟著我們。”
那是一輛黑色的豐田電動車,車裏坐了四個人,不看別的,就從對方開車的方式,已經能夠感知到非常明顯的敵意噴薄而出,幾乎要在天上寫出一個“恨”字。
約伯好像早有準備:“我們從基地出來就有人盯住我們了。”他拍拍司機,“你能開快一點嗎?”
司機很實在:“你付罰單嗎?”
約伯掏出一疊現金放在他座位旁邊的小托盤裏:“不夠我再給。”
司機頓時眼神放光,在方向盤上一拍,叮囑道:“坐穩了。”
車子呼地一聲就衝了出去,這位老兄看起來不似善類,車技倒真不是吹的,在車流中見縫插針,超車,貼著路肩急速前行,再突然變線,簡直穿花一般,轉眼騰挪出老遠,而且順便造成了一起中等規模的連環相撞事件。那輛豐田車沒料到這一手,等反應過來之後再想追,就被堵在秩序大亂的車海裏了。司機哈哈大笑,不斷拍打方向盤,一時間我都不知道誰比較危險——是他本人還是身後的追兵。
我問約伯:“是主格的人嗎?”
他點頭:“肯定是。”
我很苦惱:“死老頭怎麽這麽有能耐。”
約伯看我一眼:“跟奇武會有能耐的原因一樣。第一命長,第二錢多。”
“咪咪說他的內功也練到了龜息的境界。”
“是的。”
我滿懷希望地看著他:“你肯定知道他的曆史吧,跟我說說唄?”
他很幹脆地就拒絕了:“有客戶保密協議,不能說。”
我氣不打一處來:“誰是你客戶?奇武會還是咪咪?”
他清了清嗓子,閉嘴了。
我抓住他的肩膀前後猛搖:“你是不是小王,joker,老板是不是清道夫?是不是?是不是?”
他任由我搖擺,一聲不吭,等我無奈收手,他就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邊,對我噓了一聲,說:“丁通,無知是福啊。”
我悻悻然:“晚了。”
我們坐了將近兩小時車,司機才把我們送到約伯指定的地點,拿了錢心滿意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