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重回先知的公寓

紐城。

先知的公寓外觀和我第一次去時毫無二致,哈遜河在遠處必然也是靜靜流淌。世間萬物不管遭遇了什麽,都非常淡定,唯獨人類跟母雞動輒就會嚇死自己。

把我從地牢放出來時,蓋雷斯還在擔心我的身體,結果一解開繩子,我走得比狗都快,一個餓虎撲食就衝著紅燒肉去了,吃了兩口發現蓋雷斯在旁邊傻看著,嘴巴張成半個O形。

我猜他心裏在想的,已經不是可以挨三十顆子彈而不死這麽簡單的事了。還能更高,更快,更強。

真的,我感覺自己好像長了幾厘米,小鈴鐺知道了不得羨慕哭。

他帶我走出了地牢,上麵是一棟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磚木平房,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大片空地之中,幾百米外就是一個簡易的機場,有一架小型的直升機停在那裏。

我問蓋雷斯:“這是哪裏?”

他說:“你不用知道。”

他讓我享受了大概一分鍾的陽光與新鮮空氣,而後給我戴上了眼罩,轟隆隆地飛回了紐城。再樣下去,我真會忘記正常人一般是怎麽出門的了。

現在我們來到了先知的公寓,我在前門徘徊好久,一直神經兮兮地擔心有人會守在那裏,等我進門就射出一箭,取我狗命。

哪怕心裏清楚這一切都是自己嚇自己也沒用,那天晚上給我留下的心理陰影太深了。我堅持繞到後門,等了很久,等心跳平靜下來,我才開始從樓梯往上爬,一邊爬還一邊忍不住到處看,生怕走著走著就莫名其妙地掛了,哪怕周圍根本空無一人。

蓋雷斯看我鬼鬼祟祟的樣子,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估計很不以為然。

公寓大門緊閉,四周靜悄悄的,我在門口徘徊了半天,突然衝上去撞了一下,結果不但沒撞開門,自己還摔了個狗吃屎,悻悻然爬起來之後看看蓋雷斯。他默默地站在那兒,表情很複雜。

我攤開手:“別光站著看哪,信用卡還有沒有了,拿一張讓我開開鎖。”

他隨手遞過來一個手掌大的小包。謔,開眼了啊,包裏掛了一二十種小工具,有鉤有針,有彎有直,大的不過手指粗細,小的和牙簽類似。除了對那把剪刀的用途有點了解,其他哪一樣我都說不出所以然。我對蓋雷斯豎起大拇指:“看不出你還有這套。”

人比猴子高級是因為人會用工具,就跟我一樣。大約兩分鍾之後,手指底下捏著的鉤針一挑,鎖就開了。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剛看了一眼就什麽都顧不上了,一頭衝了進去。

先知的公寓消失了。

我從這裏跑出去沒多久,就算智商隻有八十,該記得的也都還記得:客廳原來是六角形的,先知的躺椅在正中央,每個牆角都有個古怪的燭台,距離最遠的兩個點之間有超大的電腦投影屏幕。按下某個機關之後,門左側的那麵牆會移開,裏麵有一個豪華臥室套間;再按下一個機關之後,比蓮蓬還密的槍口會從各個地方伸出,把來犯之敵打成篩子。

現在呢?現在什麽都沒有!眼前是一個普通公寓的大開間客廳,左右牆上各有兩扇傻乎乎的門,地板是光的,隻有入門的地方和窗戶下麵蓋著防水的地氈——我熟悉的一切,跟先知的屍體一起,全、部、消、失、了!

我腳不沾地衝進衝出,大致看了一遍。洗手間、廚房、臥室、書房,四平八穩,清清楚楚,完全不是我記憶裏那麽一回事。

本來我在路上還想,先知的屍體不知道怎麽樣了,像他那麽牛的人,說不定能讓屍身不腐,在死的第一秒就自動變身為木乃伊。那怎麽辦好呢?要不跟蓋雷斯商量一下,幹脆疊好賣去紐城博物館吧,就說是我從埃及挖回來的,這樣會被算作走私文物嗎?如果他沒那麽神奇的話,這會兒屋子裏的味可就不大好聞了。

我亂七八糟地想了一路,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場麵。

蓋雷斯冷靜地看著我臉上那副被殺了千刀的表情,淡淡說:“你確定沒有走錯地方?”

我一跳八尺高:“我這輩子都沒走錯過地方,你就是把我弄到火星上,我兜一圈也能回地球。”

繞著屋子又走了一圈,臥室裏空空如也,洗手間和廚房也是如此,我順著牆一寸一寸地摸,毛都沒找到一根。

不知是誰重新布置的這個房間,布置得那是真好,連灰塵的厚度都留得很微妙,隨便扔下的家具也不是亂放的,破得很有分寸,樣式、材質既符合住這種高級公寓的住客身份,又凸顯陳舊感,跟不上現在的潮流。

連味道都被調整過,這不出奇,高手必須注意細節。我們剛進來的時候是悶悶的,接著就能聞到家具清潔劑的味道、水管水槽生鏽的味道、家具腐朽的味道,還有……血的味道!

我撲到大門前——那些造訪先知的不速之客,曾經在這個位置噴濺出大量鮮血。

血的味道和痕跡都有一種特性,如果流得足夠多,滲透得足夠徹底,那麽無論用什麽清潔劑或者如何掩蓋,都難以被徹底消除——至少對我而言。

十號酒館因打群架流血而弄髒的桌子,放一年我都能靠鼻子找到。

我趴下來,將地氈掀開,望聞問刮。如果找得到工具,我肯定還會把這裏掘地三尺。隻要我能找到一點點血液的痕跡,我就不會有任何懷疑——我來過這裏,先知死在這裏。

但我失敗了。什麽都沒有。

蓋雷斯跟過來,問我:“你在找什麽?”

我頭都沒抬:“血。”

“這裏會有血嗎?”

“有。”

他將信將疑:“你肯定嗎?”

“肯定。”

“需要我去拿一下血液檢測儀來看痕跡嗎?”

我搖頭:“我不需要看痕跡,我知道痕跡在哪裏。”

我指了指記憶中血液最濃的幾個地方:“這裏,這裏。你刮一下這裏的地板粉末,拿去驗一下。”

他居然沒反應過來:“什麽?”

我說:“電視裏演的,驗血出了結果之後,不是能從什麽數據庫裏對一下,找出血的主人嗎?是不是真的?”

蓋雷斯明白了:“你說的是DNA匹配,那確實是真的。”

“N啊A啊,就那個意思吧。”

蓋雷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沒再問問題了,順勢蹲下來從懷裏摸出一個鐵皮小盒,裏麵裝著小刀、棉簽和真空塑料袋。他精細而熟練地用小刀在那幾個點的地板上刮出粉末,用棉簽蘸取,封在塑料袋裏,然後打了一個電話:“我有東西要化驗,來取一下。”

等人來的時候我坐在原先先知擺椅子那個位置,望著牆壁上曾經能鑽出無數槍眼的地方出神。

那些屍體,無論是先知的還是殺手們的,都去哪兒了呢?

這裏是紐城,雖說總體治安不怎麽行,有些地方正經人壓根不敢進去,但這一帶可是高級住宅區,警察滿街走。

就算那天晚上公寓裏槍聲震天沒驚動警察,那第二天必然有人上班經過門口,見到血淋淋屍橫遍野的場麵,再怎麽見過世麵,也要打個報警電話吧。

這時我忽然想到,我和先知在這裏住了幾天,沒有見過任何其他人進出。向南旅館還有個前台,這裏連普通公寓必有的門房都不存在。

我跳起來往門外走,蓋雷斯警惕地上前一步試圖攔住我,我高舉雙手:“別緊張,我去樓上樓下看一看,萬一有別的線索呢。歡迎你跟著,就算我不歡迎你也是要來的。”

我爬到了公寓樓頂層,開始一個一個房間去敲門,沒人答應。連續爬了三層,每一套房我都敲過了。一個人都沒有,也沒有任何有人在裏麵活動的跡象。

蓋雷斯有點迷惑,終於在我敲完第十三個房門的時候,他問出來了:“你在幹什麽?”

我對他笑笑:“檢查一下這棟公寓樓的入住率。”

檢查結果很簡單,我不需要破門而入已經知道了,任何一個房間都不存在有人居住的痕跡——門是否經常開關,門前的地板是否有人規律停留,密碼鎖或指紋識別屏幕上的痕跡,都說明了一點:這整棟樓,隻有先知住過。

沒有鄰居,沒有大樓管理人員常駐,維護的人應該是接到召喚才會過來工作。

這是先知一個人的房子。

那天晚上出事之後,有人接到了消息,第一時間趕到這裏,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處理了一切,無論是屍體還是房屋緊急改造。

這套公寓,一定是奇武會買下來的,我不信他們會去租房子,但出麵買賣的人,也必然不是奇武會直係的人。這跟銷贓中間最好隔一兩層的道理一樣——這算不算小混混的世界也有自己的智慧。

而這個人,多半就是趕過來處理現場的人。

除了我,以及那個玩弓箭的殺千刀黑衣人,還有誰能第一時間知道先知出事了?

一張熟悉的臉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喃喃罵了出來:“扮豬吃老虎是吧。”

蓋雷斯的手下十幾分鍾後拿走了血液樣本,說他們的私人實驗室幾個小時就會出結果。我尋思著,不知道紐城有沒有澡堂子,我在地牢吊了這麽久,這幾小時的時間,好歹讓我去搓個泥。

蓋雷斯完全聽不懂我在說什麽,把我推上車:“我們就在車裏等著。”

我係上安全帶:“閑著也是閑著,咱們去SWAY看看吧。”

SWAY也是奇武會的地盤之一,那天晚上鬧成一鍋粥,我想去看看現在怎麽樣了,不知道朱利安逃了沒有。

蓋雷斯將手放在方向盤上沒有發動汽車,而是斜睨了我一眼,我馬上知道有蹊蹺。

“SWAY怎麽了?”

他說:“炸了。”

他打開手機給我看新聞,就是前幾天的事,“著名夜店SWAY地下室發生連環爆炸,疑似煤氣管道事故。”

“事故啊?”

蓋雷斯從鼻子裏噴出一聲:“事故個屁!”

“我們在爆炸組的眼線說,那個地下室跟中東戰爭現場一樣,被各種炸彈犁過好幾次,手法很專業,啥都炸碎了。”

“就是沒找到啥唄?”我試探著問。

蓋雷斯發動車子:“說在爆炸的廢墟裏找到很多生物肢體的殘片,不是人,人的身體硬度沒那麽強。他們找了動物研究的專家來分辨,也無法判斷那是什麽動物。”

我心想這不歸動物研究專家管,你得找怪物專家啊。

媒體發布新聞的時間是我從密醫基地回煙墩路的那天,那很有可能我從SWAY一走,那裏就炸了。

SWAY是朱利安的地盤,也就是奇武會的地盤,既然他們的代理人和行動團隊都完蛋了,那麽這個活兒是誰去幹的?又是誰通知的?

我癱在椅子上緊張思考,而後突然坐起來,問蓋雷斯:“能不能讓我給我老婆打個電話,我這一出來就人間蒸發,回去沒法交代。”

說得理直氣壯,好像我出來就是為了摟草打兔子,隨時可以回去一樣。

他說:“你老婆?那個臉圓圓的姑娘吧?”又補充了一句。“我看到冰箱上貼著照片。”

我忍不住笑:“是挺圓的,身上一點也不胖,光臉長肉。”話音未落,心裏猛地一緊。

心寬才能臉胖,自打我進了奇武會,我家小鈴鐺哪一天心寬過。

我伸出手:“我就說兩分鍾,放心啊,給你省國際長途話費。”

蓋雷斯猶豫了一下,從座椅中間的扶手下拿出另一個手機:“直接撥。”

我撥了電話,那邊響了四十七秒,終於有人來接了,周圍很嘈雜,鬧哄哄的。

我梗著脖子喊:“喂,你好,你好,小鈴鐺在嗎?”

那邊呼嚕了幾句,我繼續喊:“我是丁通啊,丁通。你叫小鈴鐺來接一下電話。”

“啥?她沒在?沒上班?”

“那她要是來了你跟她說一聲,說她老公打電話來了,看看她好不好。還有,跟她說要是在酒館見到醫生了,讓醫生趕緊找花爺去,花爺腦子裏長瘤子了,得第一時間切一下。我過幾天才能回去,在紐城呢。”

然後我又喂了兩聲,電話就掛了。

手機還給蓋雷斯,他一隻手開車,一隻手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將剛才的通話錄音放出來了,還順帶翻譯了一把。得,看樣子用方言當密碼這一招已經在諜戰界行不通了。

他聽完問我:“花爺是誰?”

“我們的一個鄰居,沒錢,腦子裏長瘤子了。我們另一個鄰居是個醫生,讓他趕緊找人去看看。”

蓋雷斯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沒說啥,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我現在這個狀況還去操心別人,放眼全人類,我這個心應該都算比較大的。

我安排完了花爺的事兒,也算是跟小鈴鐺報過平安了,鬆了一小口氣,注意力回到了蓋雷斯身上。

“話說,你沒見過主格,但你知道他為什麽能給你帶來那麽多資源嗎?”

就憑我打個報到電話這位爺都要聽錄音的德行,我不信他會放著那麽神經的合作夥伴不查。

蓋雷斯很平靜地說:“他認識很多人。”又強調了一句,“很多。”

“怎麽個多法?”

他想了想,說了一個名字,我沒聽說過,於是蓋雷斯解釋:“這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某國的五星上將,當過兩任國防部長,主格和他有私交,這個將軍的故舊也很給他麵子。這樣的關係他還有很多,遍布各國,所以能有不少資源。”

我翻著白眼望著窗外,心想能和各國政要都有關係的人,哪怕是上個世紀的遺老,也必然會在曆史上留下姓名,能活到現在的尤其少,要是摩根在這裏就好了,給他一條線索,他多半能把人家的祖宗八代都查出來。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被另一個念頭驅逐了——我意識到,奇武會擁有比摩根強大一百萬倍的行動能力,如果網上一查就能知道主格的身份,那理論上來說他們早就把對方鎖定然後滅口了。

除非——他們滅不了對方。

我背上沁出了冷汗。

“另一個內功到了龜息境界的人,以及一大幫變態。”

這就是在孜孜不倦地對付奇武會的敵人,咪咪如是說。

我轉向蓋雷斯:“你幫我約見主格。”

他哼了一聲,意思是“你貴姓”。

但我有他想要的東西,我還願意降低我的價碼。

“我不強求你和我一起對付他,可能沒啥勝算嘛,我知道,其他的你都不用幹,隻需要安排一次我們的會麵,我把我不死的秘密告訴你。”

蓋雷斯猶豫了。

我等了一會兒,趁熱打鐵:“你起碼可以試試,就說抓到了我,他會對我有興趣的。”

這甚至就是事實本身,他確實抓到了我,而主格也確實在滿世界找我。

他平穩地開著車,什麽都不說了,我坐在副駕上,眼望前方,街景熱熱鬧鬧,人們來來往往,紅燈前停留的三十秒裏,一個瘦瘦的年輕男人走過我們車邊,一百米之遙的停車場內,有個女人正在打開車後蓋,往裏麵放剛買的雜貨。我注視著那個瘦男人,知道他馬上就要去打劫那個女人。

一個人的姿態、表情、眼神的遊弋、手指和下頜無意識的異動,如同一束束微弱的光線匯集起來指向他的焦點,對我來說這些甚至比他大聲叫喊更明顯,因為再大聲的叫喊也可能是謊言。

我猛然把門一開又一關,那個瘦弱的男人被拍了個正著,應聲倒下。那個女人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買的東西發呆。紅燈此時結束,蓋雷斯踩下油門,絕塵而去,詫異地說:“你幹嗎?”

我聳聳肩。

我不用問他考慮得怎麽樣,他腦子裏有一條紅線,一條黑線,正在遊移進退,針鋒相對,誰會贏我暫時不知道,他的思維方式和我,以及正常人可能都不一樣。

他不再和我說話,開著車在街上瞎轉,有兩次經過了同一個街區,我雙手抱著頭很隨便地說:“你家住這兒,還是小孩子在附近上學?”

他的左手繼續開車,右手砰地一拳打了過來。果然無論心思多縝密,他仍然是個武夫。

讓他更驚訝的是我的手臂已經提前架在了腦袋麵前,結結實實擋住了他那一拳,我告訴他:“喏,這就是主格會想要見我的原因。”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連續響了三聲,應該是有信息進來。蓋雷斯在路邊停下車,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把屏幕對著我晃了一下。

“檢測結果出來了。”

“什麽情況?”

“血樣匹配到了三個人。”

“什麽樣的人?”

蓋雷斯神色有點古怪:“有兩個是死人。”

SWAY地下室那些怪獸馬上來到了我的腦海,我由衷感覺我肯定是穿越到了魔獸世界,所以死人起來幹活人的事也是可以有的。

不過,蓋雷斯口中的“死人”隻是理論上的說法:“那兩個人是前南美精英探員,在中東行動時失蹤了,一直沒找到屍體,後來按照殉職處理的,所以資料上顯示是死人。”

“是怎麽跑去幫主格賣命的?”

蓋雷斯表示他也不明白,我問:“另一個呢?”

他說:“另一個是歐洲人,名叫佩克?英格森,坐過四次牢,越獄十多次,最後一次成功了,之後就銷聲匿跡。精神疾病研究專家診斷他有極度暴力傾向,坐牢前是被長期通緝的職業殺手。”

我問他:“有沒有照片?你看看是不是一個中年胖子,身材不高,鬢角留很長,留成一個L型,穿衣服像個搖滾明星,笑得很浮誇的樣子?”

蓋雷斯點了一下頭。

一群變態。全對上了。

在機場追殺我的人;在科溫島配合MUD圍剿奇武會行動團隊的人;闖入先知家的人;在煙墩路劫持小鈴鐺的人;還有更多滿世界追蹤和試圖跟奇武會戰鬥的人。要麽是“活死人”,依靠看起來正常的死亡脫離了現有的社會管理製度,要麽是逃脫了法網以及奇武會追蹤的連環殺手或職業殺手。

不管他們是先天生成的罪犯,還是後天造就的凶徒,都不再單打獨鬥了,而是走上了集團作戰的路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一個邪惡版的奇武會。哦,不對!他們不會武功,那應該是:神經病同業會?

我趕緊把這個奇怪的名字從腦子裏甩開,此時蓋雷斯做出了決定。

“我帶你去見主格。”

他下車打了幾個電話,而後帶我去了紐城南邊的一個地方,三條街道匯集之處的一個人行道旁,一輛黑色轎車在等我,旁邊站著兩個體格驚人的男人。一黑一白,都穿著西裝,剃了平頭,領子黑乎乎的,慢條斯理抽著煙,動作很一致,就像是在模仿正常人。

他們看到我,丟下煙頭,用腳踩滅,迎了上來。我直視著他們的眼睛,我對這樣的眼睛已經開始有點熟悉了——沒有感情,沒有共鳴,對其他生命充滿漠視。

這種人居然會被人以某種方式組織起來,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蓋雷斯什麽都沒有說,就這樣看著我走了。來的路上我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我告訴了他冥王箴言的存在。

現在我對他的重要性上升了一個台階:他想要看到,甚至真的得到冥王箴言,首先要確保我別死在那群變態手裏。

我的腦子是不是比以前變好了?

兩個體格巨大的反社會人格把我擠在車的後座,車窗遮得很嚴實,而開車的人,我隻能看到他的後腦勺——也是頭發數量稀少的一個後腦勺,某幾處似乎已經出現全禿的跡象。除了那個喜歡cos貓王的哥們兒,其他連環殺手們似乎都不怎麽善於保養頭發。

車子平穩駕駛了大概四十分鍾,突然鑽入地下一處停車場,變態之一給我套了個很厚的頭套,把我拉出門外,一左一右夾著我往前走。上台階,下台階,進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能聽到按鍵的滴滴聲,空調很冷,應該是電梯。

電梯運行了很久,出去,繼續走,轉彎,轉了三次彎。我腳步輕快,心情平靜——對那些無能為力的事,我向來很平靜。

最後終於站定了,有人拉下了我的頭套。正站在我對麵的,是一個年輕而瘦弱的男人,容長臉,眉形單薄,嘴唇狹窄,讓他的臉看起來好像比常人要小一號,皮膚非常白,不見天日的那種白。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但下意識裏我知道這是個危險人物,他的危險和武力值無關。

我們所在的地方是一間辦公室,就像電影電視裏看過的那種,超級有錢的大老板會用的辦公室,極高挑,四麵通透,街景一覽無餘,甚至能遠眺到郊外的山形線。玻璃窗下方是一個很大的公園,有人曬太陽,有人跑步,他們一定心情愉快,麵帶笑容。

一組沙發擺在我的身後,南麵牆壁前擺著日式的架子,上麵供著一把長刀。

年輕男子對我露出親切的笑容,溫和地說:“判官,久聞大名,我是賓格。”

主格的代理人,自然是賓格。真妙啊,我個人覺得比奇武會有創意。

他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我身上,隨即就飛走了,他和蓋雷斯看人的方式剛好相反,後者恨不得把人瞪出內出血,賓格卻像在竭力避免與人對視。

他的眼神遊離在別處,輕柔地問我:“聽說你受了很重的傷,卻在幾天之間自愈了?”

我瞪著他,腦海裏莫名其妙地出現一個上麵有無數抽屜的人形櫃子,櫃子上麵長著一個賓格的腦袋,也許每個抽屜裏都藏著驚天動地的大秘密,從外麵看卻是怎麽都看不出來的。

我衝他咧嘴笑笑,說:“是啊,娘炮,怎麽,你這麽膚白貌美說話跟吹風一樣輕的人,對人受傷的事倒是挺有興趣的呢?”

我對自己出口傷人的技能點向來很有自信,但賓格卻好像練了金剛罩鐵布衫,高度中傷也不能近其身,他若無其事,自顧自說話:“判官,你的自愈,想必是密醫給你用藥的結果,你能否告訴我,他現在在何處?”

我翻了翻白眼:“你幹嗎要找密醫?”

他搖搖頭:“這和你無關。”

“你怎麽知道我會告訴你?”

“蓋雷斯說,你們已經達成協議,他幫你保全你太太的性命,你提供給我們密醫基地的地址。”

他居然把小鈴鐺都給用上了。

我深吸一口氣:“我改變主意了。”

他有點意外:“改變主意?”

“我的確告訴過他我願意合作,但我隻願意跟他合作。”

我對賓格笑笑:“蓋雷斯和我打過交道,我知道能不能信任他,但我不認識你。”

賓格深深地看著我:“這樣嗎?”

他好像被天大一般的事兒難住了,眼睛低垂,心事重重地喃喃自語:“那麽,判官,要怎樣才能讓你信任我?”

我叉著腰,很認真地盯著他看,上上下下,看完之後搖搖頭,無所謂地說:“你別瞎費勁了,不管你怎麽樣我都不會相信你的。”

他很堅強,完全沒有被我打擊到,而且對我的說法進行了深入而認真的思考,之後微微一笑,說:“你不擔心我會傷害你嗎?”

唉,怎麽又是這一手。

我隻好耐心地解釋給他聽——傷害我什麽的我當然怕了,但是你使勁兒打我,我就使勁兒哭,哭斷氣了躺會兒,死了我就沒事了,你們還得麻煩地埋——這一切都不代表我會跟你合作啊。

這時候我蟄伏已久的語言中樞跳出來,雄赳赳氣昂昂地說:一個人可以被殺死,但不能被打敗。

行行行,知道你有文化了,退下吧。

賓格歪著頭,屏息靜氣地看了我好久,而後略帶無奈地說:“那怎麽辦呢?”

我衝他樂:“你想想唄。”

他像一條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離開,其他人也跟著一起離開,沒人銬我也沒人綁我,我就被晾在這個巨大的辦公室裏了。

我沒有試圖看看自己能不能溜走,而是在落地窗麵前玩了一會兒手指,看著外麵風光如畫,心想人生真是寂寞,好歹你們也留一台遊戲機給我啊。

天色黑透,我無事可做,幹脆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旁邊開了一盞小燈,燈影憧憧裏有人坐在旁邊,麵前的小桌子上擺了一套茶碟茶壺。我探頭看了一眼,器具是好骨瓷,茶是上好龍井,一旗一槍在水裏漂得不亦樂乎。

我爬起來揉揉眼睛,那人問我:“喝一點兒嗎?去年的明前茶,火氣全消,很醇了。”

我老是不客氣,接過茶杯喝了兩口,確實是好茶,可惜不管飽,我歎口氣:“探長,你好歹也弄一碟花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