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子虛烏有的B組
我在頭疼欲裂中醒來,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隻活老鼠。灰黑色,拳擊手套那麽大的老鼠,趴在地上瞪著我,那雙眼睛不像是真的,泛著玻璃一般冷硬的光澤。
有一個瞬間我以為自己是在十號酒館灌了太多舍不得丟的假酒,所以第二天不是感覺宿醉,而是直接神經錯亂。
隨即我就明白了——這不是十號酒館,這不是我認識的任何地方。這是一所地牢。
籃球場大小,四麵都是黑色高牆,天花板上的燈巨大而亮,如同一千個太陽照耀,太亮了,亮得讓人迅速狂躁起來,恨不得去抓自己的腦袋,把腦仁一顆一顆摘出來。
眼睛受不了強光刺激,默默流下眼淚,那隻老鼠還在和我對視,而後我知道,它對我沒有一點好奇之心,隻不過是也被這麽巨大的光鎮住了,一時間不知道何去何從。
四周有很多一人高的木桶,排得整整齊齊地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木桶頂部用金屬的蓋子壓住,裏麵不知道裝了什麽。
兩道鐵鏈子從一根金屬橫梁的兩頭傳下來,綁住我的手腕,我就牢牢地被吊在這間地牢的半空中,手臂和背部已經完全麻木了,腳尖有一點點能接觸到地麵,就是那一點點接觸的地方,正傳來針刺一般的尖銳疼痛感。
我垂首望下去,地板上全是已經變黑凝固的大攤汙血,都結塊了,身上的衣服緊緊黏著皮膚,完全看不出來顏色,因為每一寸織物都被血染過了。
我之前幹什麽了?
在自己家裏,被一群連環殺人凶手用槍指著,我把小鈴鐺推走了,然後吃了咪咪給的超級興奮劑,想來個絕地大反擊。
然後呢?
最後的印象,似乎是背心處一熱,現在想起來,多半是中了槍,再之後,就醒來在了這裏。這兩個場景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我晃了晃腦袋,不敢再往下想。
如此輕微的動作帶來不可思議的疼痛,如果說生孩子的疼痛是十二級的,那我全身上下每一個有洞的地方現在都好像有個熊孩子正在往外拱。
意識一點一點回來,從某一處,到另一處,神經在逐步蘇醒,帶著我往煉獄墜落,等我完全恢複清醒,就知道這一次是真的大事不妙。
一隻活鴨子,被浸在了鋼水製成的鹵料裏,正在經曆疼痛完全入骨入味的過程。
這就是我現在的遭遇。
遠處吱呀一聲,我勉強抬起頭,在強光裏眯起眼睛,看到一條熟悉的人影向我走近。
蓋雷斯。
他在離我大約兩三米遠的地方站定,還是那副一萬年不會變的死樣子,背著手,毫無感情地凝視著我。
我呸出一口血沫子,直著嗓子問他:“這是哪兒?”
他好像嚇了一跳,語調意外地說:“你醒了。”
這不廢話嗎,你見過有人夢話說得這麽清晰嗎?我又問了一次:“我在哪兒?”
“不重要。”
他不告訴我就算了,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在煙墩路。心裏嫋嫋浮上來的遺憾,居然是沒有再去十號酒館喝一會兒酒。
我腦子轉得很慢,一點點事情也要想很久很久,所有片段和想法都是模模糊糊的,仿佛是一隻冷庫裏拖出來的生豬在化凍。
我迷迷瞪瞪地渡劫,蓋雷斯卻抱著他肌肉發達的膀子眼都不眨地看著我,表情很難捉摸,忽然他俯過身來,近得我能看到他眼睛裏的血絲,而後伸出手來,準確地戳中了我的心髒部位。
他的手指插入傷口,突如其來的尖銳痛楚讓我眼前馬上變成一片漆黑。等我再度恢複視力,蓋雷斯還站在那兒。
他的聲音又短又狠,說:“你的心髒部位有子彈打穿的兩處貫通傷,彈藥在身體內部爆炸,彈片摧毀了大部分血管。”
我咆哮起來:“你嫌我死得不夠快可以再加一槍,戳老子是什麽意思?”
他馬上把對我的嫌棄直接說出來了:“判官,你的常識似乎缺乏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這事兒還用你告訴我?你以為我小學老師都是吃素的?
“你身上現在有三十一顆子彈,大部分都打在致命部位,二十四小時之前,你除了頭部是完好的,其他身體部位全都稀爛。”
照你這麽說,我這算詐屍了,那你呢?你杵在這兒幹啥?幫閻王驗屍嗎?看你這德行倒也挺像。
他覺得我這會兒還能擠兌人簡直是匪夷所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緩緩說:“你本來應該死得透透的,二十四小時之後卻活了過來,而且目前也沒有要死的跡象。”
他皺起眉頭,又查看了一次我的心髒部位,良久搖搖頭,欲言又止。
這時我想到了一件比我的生死更重要的事,就像一桶滾油突然灑到心尖尖上,我一下子抬起頭來,眼前天旋地轉,我聲音嘶啞:“我老婆呢?”
蓋雷斯搖搖頭:“我不知道。”
我喊起來:“喂,敢做就要敢當啊,死光頭,我是人家老公,我老婆是死是活,你總得跟我交代一聲。”
他一副知無不言的樣子,說:“我去你家的時候沒看到她。”
我勉強看了他一眼,眼睛痛得睜不開,但還是能分辨出來蓋雷斯沒亂說——我們冤家路窄,他有記性的話,肯定知道在我麵前不宜撒謊。
“你什麽時候去的我家?”
他又戳了戳我身上某個傷疤,手太賤了這個人,我要是現在發狂犬病可以咬人多好啊。
“大概在你中槍一小時之後吧。”
一小時之後?我那會兒在幹啥?
蓋雷斯冷哼了一聲:“你什麽都沒有幹,躺在地上像一條被煮過的死狗一樣。”
我覺得這事兒太古怪了:“然後呢?”
他聳聳肩:“然後我發現你居然沒死透,就把你拉回這兒,看你什麽時候死。”
這就有點蹊蹺了。
我打起精神,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從那微弱到也許連蓋雷斯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情緒裏鑽進去。就像一條餓瘋了的蟲子鑽破蘋果的表皮,身體疼痛到接近臨界點,我的感受力也在同步提升:“光頭,那你跑我家去幹啥?”
“去善後的?還是去鎮場子的?還是你不放心那些人幹活,去監工的?”
我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觀察著每一個字給他帶來的影響。而後我發現,以上選擇都不是。
蓋雷斯並不是特別善於隱藏態度的人,他橫衝直撞的生涯中本來就沒有太多需要隱藏態度的時候。
現在他一言不發,隻是居高臨下,凶暴而陰沉地盯著我看,好像在掩飾什麽。
我牙縫裏一絲絲抽氣,就連呼吸這麽簡單的動作,都在狠狠地折磨我,我繼續吃力地在雷區蹦迪:“你好像有點疑惑,又有點失落,喂,你在失落什麽?是被人騙了,還是被利用了?”
他猛烈出拳,打在我的左邊臉上。真奇妙啊,居然有人可以活著而感覺自己的腦袋炸開。像被一柄鐵錘硬生生打個正著,我很久都無法呼吸,軟塌塌的腦袋靠在了肩膀上,眼睛不由自主就閉上了,但還硬挺著在唇邊露出一點微笑——如果蓋雷斯能看出那是笑容的話——盡管言語錯亂,聲音破碎,但我知道他能聽懂我在說什麽,我說中了他的痛點:“蓋雷斯先生,誰在利用你?”
他又打了我一拳,把我的腦袋打得往另一邊偏了過去,脖子似乎完全斷了,我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血淚模糊中我窺見蓋雷斯臉上肌肉輕微地抽搐,假裝著沒把我說的話往心裏去,他抽出一張手帕,擦幹淨拳頭上的血跡,冷冰冰地說:“管好你自己吧,判官。”
然後他就走了。
我無所事事地吊著。實在太痛苦的時候,我就想想小鈴鐺,她跑了沒?跑去哪兒了?如果約伯和老板他們在就好了,隻要她進了十號酒館的門就不會有事。
然後我再想想她可愛的臉,她的笑容,還有手指的溫度。
她是我的止痛藥,能立竿見影地讓我整個人放鬆下來,快樂起來,哪怕千真萬確人在地獄裏。
真愛無敵,不是嗎?
真愛無敵。不是騙人的。
然後我像那些知道不能嗑藥嗑上癮的正人君子一樣,想一會兒,就把小鈴鐺拋開了。再往下想,我難免會擔心起來。
那些我控製不了的,改變不了的,在這一刻都必須放棄和遺忘。
如果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生命對我來說就毫無意義。但既然還沒有定論,我這會兒就還得努力地活下去,如果還能見到她,就要再見到她。如果永遠見不到,我就要拖那些傷害她的人一起下地獄——我的世界沒那麽多有的沒的,我的愛恨猶如天地那麽分明。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好幾天,也許隻是幾個小時,蓋雷斯又來了,帶來了水,還是沒有食物,以及一個護士。
護士戴著口罩、帽子,全身穿防護服,跟老子得了埃博拉似的。她從我手腕上哢哢采血。
我猜他這是回過神來了,我中了三十一槍當時沒死現在也沒死,這必然血液裏有點東西。
護士忙她的,蓋雷斯冷不丁問我一句:“丁通,密醫對你下藥了吧?”
我琢磨了一下,他知道密醫的存在和能力,對此也很有興趣,卻問都沒問赫拉祝福。
任何人,隻要知道赫拉祝福的存在,就絕不可能這麽淡定。這說明啥,說明蓋雷斯和來我家堵我的那群人,不是一夥兒的——至少不是完全穿同一條褲子的。
我垂著頭沒看他,也沒說話,護士把老子全身的血幾乎抽走一半,也不管我會不會因此死翹翹,大馬金刀地就走了。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地牢裏沒有任何人再出現,飯都不送,周圍極端地安靜,隻有當我的老鼠朋友偶爾出來溜達,才會有點兒聲音。
今時不同往日啊,我以前被關在Witty Wolf的時候,好歹還有個單間的囚室,床鋪、枕頭、馬桶、牙刷一應俱全,吃吃喝喝有人送,雖然不能出門還前途未卜,但考慮到家裏那隻母老虎對我的無情管製,這一切和我的日常生活基本上也沒什麽兩樣。
可眼下的待遇比那時糟糕一百倍,我傷得七葷八素,還一直被吊著,蓋雷斯這個沒良心的,連把我放下來緩口氣的意思都沒有。
奇妙之處在於,在Witty Wolf的小霸王,是一以貫之,沒有什麽長進的小霸王。吊在這裏的小霸王,卻是一日千裏,日新月異,一天一個樣的小霸王。
我的肌體罔顧被重創的事實,正在拚命振作,免疫係統火力全開,嗡嗡作響對抗蜂擁而入的細菌感染,細胞在重新組合,肌肉凝聚,血管連結,熱火朝天地進行自我修複,每個器官都抱著不拋棄不放棄的偉大自救精神,重整旗鼓,卷土重來。
我身體裏出現了一支上帝派出來的工兵隊伍,正大刀闊斧地與一切創傷開戰,破除廢墟殘骸,打造全新世界。
什麽鳴金收兵,罷工歇菜,不支倒地,流血致死這種戰鬥失敗後必然會出現的詞語,在全新小霸王的世界裏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腳尖盡量垂下和地麵接觸,針刺般的感覺消失了,腳趾頭們充滿了力量和勇氣,慨然支撐著整個身體。
我心裏充滿了深深的讚歎,咪咪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家夥。
當然,辯證地來看,要是他沒那麽厲害的話,我也不至於落到這個田地。
吊在地牢裏不知道天光黑夜,永恒照明的反正都是那幾點昏暗黃光,我全心全意感受著自己的恢複過程,也懶得去操心自己在這裏到底待了多久,到某一個時刻,我忽然就覺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特別是腸胃,一馬當先恢複得很快,我開始非常地餓。從來沒聽說過瀕死之人覺得餓的。
我不知道地牢裏有沒有攝像頭,反正還是盡量不表現出自己精神猛然矍鑠的樣子,血呼啦的外表是很好的掩護,沒人看得出我的生理條件剛剛達到了有史以來的巔峰狀態,也餓到了有史以來的巔峰狀態。大老鼠朋友有一兩次慌慌張張地經過我身邊,我瞄著它肥碩的屁股都忍不住吞口水,心裏琢磨可以用木三的手撕牛肉做法做鼠肉,滋味說不定還更加細嫩可口。
老鼠朋友仿佛感受到了我充滿渴望的目光,嚇了一跳之後飛快地溜走了。
真正把老鼠嚇走的當然不是我的目光,而是地牢門開關的聲音,蓋雷斯回來了,手裏有水瓶。
我衝他咧咧嘴:“蛋炒飯給一盤行不,我快餓掛了。”
他讓我喝完水,對我的饑寒再不關心,而後開始背著手滿地轉圈,轉得我莫名其妙,等他再用正臉對著我,就忽然凝重地說:“去你家的不是我的人。”
我哦了一聲,心想這時候訴衷腸是怎麽回事,真有心的話能用個比較正常的體位來交流麽?但他自顧自說下去了,我隻好聽著。
“那些人都從哪兒冒出來的?”我想起來那個奇怪的機構名字,“國際刑警組織B組的人?”
蓋雷斯沉吟不語,一麵伸手摸了摸後腦勺,這是他的招牌動作,我看過好幾次了,後腦的圖騰仿佛是他勇氣和信念的來源,正常情況下自己看不到,摸摸也是好的。
“B組,是一個不存在的組織,國際刑警的任何官方文件裏都沒有這個機構。”
“哦。”
我想起那些給自己摳個蘿卜章,就說自己是什麽什麽將軍到處招搖撞騙的人,十號酒館裏經常有,可能他們覺得喝多了的人比較容易上當吧。
當然還有更過分的,比如說有個老頭兒,臊眉搭眼地走進來,告訴約伯他是秦始皇本人。約伯說皇上要點啥,皇上要了一瓶精釀,還挺會喝。
這時候我突然想,萬一他真的是秦始皇呢?萬一徐福就是戰國時代的咪咪,硬把長生不老藥給整出來了呢?
我趕緊甩頭,把注意力拉回蓋雷斯身上。
他在說:“我們和這個子虛烏有的B組合作,第一因為有人付我們大筆的費用,遠超市場價格,開門做生意,沒有人和錢過不去;第二是因為他們能拿到很多國家軍警情報機關的資源,我們做私人軍隊業務,這些資源非常重要。”
其實我對蓋雷斯有點了解,第一次和他打完交道,回到煙墩路約伯就幫我起了一下他的底。
這位老哥是A國特種部隊出身,退伍後創建了MUD,他從軍時和他一起服役的戰友大半都投奔了他,成為最初的核心雇員。蓋雷斯當兵是一把好手,做生意也遊刃有餘,尤其精通培訓行動團隊,公司文化宗旨叫作使命必達,看樣子還真的做到了。因此建立五年之內就成為許多國家政府指定的合作夥伴,在本土外執行國家層麵不方便執行的任務,他們收費極昂,但仍然門庭若市。
我和約伯共同的疑惑是,MUD是個商業機構,做私人軍事業務,和賣燈泡和啤酒本質上沒有不同,他們為啥要盯著奇武會不放?約伯說,商業的精髓就是以盡可能低的成本得到最高的利潤,和奇武會對著幹顯然不符合這個原則。
直到今天,蓋雷斯總算把這個原因解釋清楚了。
而我最感興趣的是,無論是付錢還是提供資源,都得有人出頭來做。
這個人是誰?
蓋雷斯猶豫了一下,我估計他在考慮應不應該告訴我。最後他還是說了。
“負責跟我對接合作的人叫賓格。”
“啥玩意兒?”
“賓格,你學過語法嗎?句子裏承受動作的那個詞,是賓語,這個動作呈現出被動狀態,就叫作賓格。”
我歎口氣:“那不用想了,丫肯定是個跑腿的,他頭上肯定還有個主格。”
我其實就是隨口一說,結果被我說對了。
蓋雷斯說:“是的,他老板就叫主格。當然,這應該是他代號或者化名。”
我精神為之一振:“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蓋雷斯搖頭:“我沒見過。”
“不能吧。”
“開過電話會議,沒見過人。他的聲音很奇怪,白天很年輕,像個小夥子,晚上就非常虛弱。“
是妖怪。
我吃力地抬頭仔細看了兩眼蓋雷斯,考慮到我現在吊著,而他是吊我的人,這麽推心置腹的談話讓人感覺有點奇怪。
我就直接問了:“你們的合作,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老子是你們的受害者,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幹啥?”
他又猶豫起來了,肌肉男磨嘰起來好像格外煩人。
“丁通,你是奇武會的人,你對B組這些人有了解嗎?”
我想了想:“你有什麽照片視頻之類的嗎,給我看看B組的人都是哪些人。”
他真的拿出手機給我看,照片和視頻都有,一張一張翻過去,有些很明顯是擺拍的,他還解釋那是為了放在網站上做商業宣傳用的,更多是他隨手拍的,看不出來這哥們兒還是個攝影愛好者。
他平淡地說:“當雇傭兵,每一次執行任務都可能是最後一個任務,多拍一張照,就多留下一點痕跡。”
這麽有詩意的嗎?
他給我看的有的是集體照,照片上有上百人,每個腦袋隻有八個像素那種,有的是三五成群的抓拍照,所有人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行動服,在頭盔的遮蓋下,鼻子眼睛都很模糊。視頻也一樣,幾乎可以說千人一麵。其中有一些還是在科溫島上愛神的婚禮現場拍的。
我像隻鵝一樣伸長脖子,一旦我開始認真看,真正的雇傭兵和另外一些人,就像墨水和白雪一般,涇渭分明地被區分開了。
MUD的人基本上都是士兵出身的,彪悍,勇敢,強壯,估計入職篩選的要求差不多,所以體格神態什麽的,都有點像。另外一些人,就各有千秋。高矮胖瘦,黑白黃棕,啥都有。
我抬起下巴,頸椎處傳來鑽心的疼痛,趕緊又放下了,看樣子有地方還沒好全啊。
“左起第三個,這不是你的人吧。”
他拿回去看了一眼,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就像看到一條蛇,或者一坨屎。
我說:“你好像很煩這個人。他怎麽了?”
蓋雷斯說:“這個人,綁架了我的一個下屬。”
“然後呢?”
“鬆本帶隊去他家裏,找到了人,但是一條腿已經沒了。”
“打斷了?”
他說:“吃了。”
啥玩意兒??
蓋雷斯重複了一遍:“這個家夥把我手下的一條腿吃掉了。”
媽呀!這才是蓋雷斯來問我話的關鍵。
聯合行動幾次之後,蓋雷斯發現每一次和MUD一起出動的所謂B組成員,有一個算一個,都很奇怪。
這些人各自打法風格迥異,行事方法與眾不同,戰術素養高低差別極大,但都有一個共同特點:
說好聽一點,是特立獨行,說不好聽一點,是瘋瘋癲癲,根本沒法有效管理和控製。而且個人資料都極其簡單,很多人的名字和身份證明,從蓋雷斯這樣老江湖的角度看過去,一眼假。
按照蓋雷斯自己的說法,他是典型的軍人,對來路不明和不守紀律的人都極其反感。而賓格的解釋是,這些人是B組的臨時雇員,要通過實戰進行訓練後才進行考核雲雲。
蓋雷斯本來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直到這次食人事件。鬆本在調查的過程中,收集到了非常多所謂B組成員的奇葩行為,一言以蔽之,都是隻有變態才會幹的。
“從那之後,他們的所有行動我都特別關注,也叫MUD 的情報部門追蹤他們,所以才會跟著他們去你家。”
我明白了。
B組什麽來頭我不知道,奇武會的人沒跟我說過,但有一點我根據自己的切身經驗可以確定。
“你的感覺沒錯,這些人都是變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還都是殺人犯級別的變態,身上都有命案。”
蓋雷斯半天沒說話。
我有點幸災樂禍:“你要問我,我覺得你確實被利用了。”
約伯告訴我,蓋雷斯培訓行動團隊的能力,在當年特種兵隊伍裏就已經出類拔萃了,開了公司之後,簡直是私人軍事業務界的一盞指路明燈,將雇傭兵團隊帶出了大國精英軍隊的水平。
我問他:“那個B組啥的,是不是讓你幫他們練兵來著?”
蓋雷斯還是沒說話。他不用說,他就是往自己臉上糊一臉麵粉,我也能從眼角的皺紋弧度,看出他內心的波濤起伏。
地牢裏再次安靜下來。我的老鼠朋友在牆角探頭探腦。它想要出來找點兒吃的,最好還能帶點兒回去喂喂家裏的小老鼠。
我想要躺平,吃頓好的,再讓我和小鈴鐺抱抱,下輩子也不要分開了。
人和老鼠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並且都要為此而付出代價。
我等待著,內心揣測蓋雷斯想要什麽,又願意付出什麽代價。但蓋雷斯最終就這麽一言不發地走了。
我還是等著。他必然會回來的。一個人有所求,就像地裏落下了一顆草種,怎麽都是會長出來的。
第二天,他果然回來了,我還是很餓,但身體也恢複得更好了,好到了連破爛衣物和血呼啦的外觀都遮掩不了的程度。他很仔細地檢查了我的身體,震驚和好奇就像野火在他的腦子裏熊熊燃燒。
他這次帶來了厚厚的一個文件夾,翻開來豎在我麵前,我嗖嗖幾眼就看完了,全是各大藥檢機構出具的檢驗結果,理所當然的,一串“negative”,什麽禁藥成分都沒檢出來。我心想咪咪配的方子要是被你們檢驗出來了,他不得拿根繩子到G市醫院上吊去。
這一瞬間我已經知道了蓋雷斯想要什麽。我幹脆主動出擊,畢竟吊也吊煩了。
我說:“你不如跟我一起對付主格吧。”
他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好像這個想法在他腦海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也許他和我對話,隻不過因為他感覺自己被欺騙,被利用了,一怒之下想要追查個水落石出。
但現在有了。
春種秋收,茄子、西瓜、大麥,人生豐碩,大地豐收。
我不需要他問跟我交易有什麽好處:“你答應的話,我就告訴你為什麽三十顆子彈都打不死我。”
好話不必多說,我相信他會自行展開遐想。如果他的雇傭兵團隊,個個都是三十顆子彈都打不死的戰士……
蓋雷斯並沒有馬上答複我,他是一個謹慎的人,幹他這種職業還能一直好好活著,可能謹慎性比戰鬥力還重要。不過,等他再次回來時,我就得到了全套新衣服和食物,而且都是我愛吃的食物。比如紅燒肉啥的。
他並沒有馬上給我吃的意思,這家夥是懂利誘的,於是他先提出條件:“我需要更多證據證明B組的人有問題。”
我還真有:“我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