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上去就打,打死為止
每次回到煙墩路,我都覺得自己往外跑簡直是毫無道理,我需要和渴望的一切都在這裏,應有盡有——雖說給三太婆當護工從來結不到錢,到菜市場肉攤上順兩塊前腿肉也算不上什麽英雄事跡,但三太婆每回都把蔫巴了還舍不得吃的蘋果留給我,屠夫張手裏的殺豬刀雪亮,也從沒拿來對我比畫,每次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讓我跑了。
還有十號酒館,還有小鈴鐺。
咪咪安排的私人飛機把我送到了隔壁城市的機場,有輛車在飛機下麵等著,直接把我送到了十號酒館的門口。
我站在外麵,有人進,有人出,門開門關,一派祥和,很正常。
我看得出來裏麵沒什麽異樣,而我一直也很相信自己的判斷。
我順腿走進去,果然,酒客三三兩兩,和平時一樣。不過櫃台後不見約伯,廚房裏沒有木三,他們都沒回來。
看樣子廚師和酒保走了之後,客人們隻好過自助式夜生活——最早來的開燈擺桌椅,自己拿酒,自己帶兩根拍黃瓜、花生米下酒,有人興致來了,還會拎著食材去廚房生火燜個東坡肉和大家分著吃,喝好了把錢扔到櫃台後的抽屜裏,喝得最晚的負責打掃衛生、關燈鎖門。偶爾供應商上門,大家就隨便進點貨,然後人家賣東西的自己去抽屜裏拿錢。
經濟環保效率高,人力成本等於零,就算約伯他們幾個永世不回來,十號酒館照樣能做到基業長青。
我走到櫃台後拿了瓶健力士,往抽屜丟的是成本價——這可瞞不了我。
瓶蓋上都是灰,我也不嫌棄,用袖子擦擦,往花爺桌邊一坐就喝上了,一麵看著裏裏外外的人和事,沒什麽蹊蹺,也沒有外人的蹤跡。
花爺好像一點兒都沒覺得我離家很久了,很自然地問我:“摩根今天來不來?”
我搖搖頭:“不知道。”
花爺是十號酒館最窮和最鐵杆的酒客,沒有之一,七十多了,腰板還挺得很直。無論春夏秋冬,每天都是一件花褂子配頭上的破貝雷帽,三九天加個狗皮外套,脖子上掛的貝殼項鏈是他唯一的孫女親手做的。
他獨自住一個租來的地下室,四處打些零工糊口,過得苦哈哈的,經常一瓶啤酒喝得隻有一口了還去存。約伯每回都給他存,之後還真的會把那口酒又拿出來給他喝,也不介意裏麵都起沫子了。
花爺雖然窮,但那是一種有境界的窮,跟普通的窮人不一樣。我們認識他很久之後才聽說,他其實有四個兒子,全有大學問,做大生意,每年輪流回來,苦苦哀求花爺跟他們去享清福,花爺卻跟地下黨員杠上七十六號一樣,寧死不從,被抓去北美和歐洲各兩次,每次他個把月就悄悄一個人溜回來了,後來幹脆跟兒孫們斷了聯係。
年輕人們要體會什麽叫作“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必須跟花爺一席談——人家是真正的楷模。
他聽到我說不知道,破天荒地歎了口氣,說:“摩根再不回來,我明天就要去醫院了。”
“老爺子,你啥事兒?”
花爺喝了一口酒,那瓶子裏真就隻剩下泡了他還喝得有滋有味的,說:“我最近動不動就失憶,還老頭疼,偶爾噴射性嘔吐。我腦子裏肯定長了個瘤,想找摩根給我切切。”
他說完就往後幹噎了兩下,扭頭表演了一下什麽叫作噴射性嘔吐,吐出來的全是清水,他還跟我解釋:“喏,知道要來喝酒,沒敢吃東西。”
旁邊有人默默地進去摸了拖把和水桶出來,一把推開要幫忙的花爺,技術很嫻熟地把那塊地方搞幹淨,自己又繼續喝去了。
我覺得茲事體大,必須馬上把摩根找回來,轉頭對旁邊桌子上的人一伸手:“電話借一下。”
那位爺一邊殺氣騰騰的搖篩盅,一邊把電話啪一下放在我手裏,都沒看我是誰。我撥通約伯的電話,沒人接。
我隻好告訴花爺:“老爺子你先去醫院看看吧,實在沒治了再找摩根。”
他說:“也行。”
我喝完了自己的健力士,又看了一圈,然後問花爺:“今天有什麽陌生人來嗎?”
他說:“有啊,好幾個人進來,可能沒人招待,晃了一圈就走了。”
“去哪兒了知道嗎”
花爺搖頭:“不知道,不像是好人,找別的地兒喝酒去了吧。”
我滿懷心事地喝完啤酒,走出十號酒館,周圍沒有狀況,一公裏之內都沒什麽狀況,野狗都沒一隻,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我沒法聯係咪咪再問一下箱子這會兒的定位在哪裏,他說公共的電訊信號係統隻要一接入,就能鎖定地理位置。斯百德躺著不能動,諸葛和冥王很快也要回去入定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絕對不能冒任何暴露行蹤的風險。
既然我堅持要回煙墩路,那就隻能靠我自己了。
我把咪咪的後媽臉甩到腦後,一麵吹著口哨慢慢走路,一麵抬頭望著墨藍色的天空。
夜色真美好,世界安靜,一塵不染。
也許下一分鍾我就會死於非命,也許能耗到明天。我還能活多久呢?
三十秒,十分鍾,兩個鍾,還是一整天?
無論多久,我想象著自己和小鈴鐺在一起,這些時間排成方陣,浩浩****地走過我跟前,我能清楚地看到幸福以如何密集的形態排山倒海。
我能看到小鈴鐺的怒吼和巴掌,溫柔和輕笑在這些時間裏貫穿始終,像閱兵式上女兵們揚起的臉,從某個角度看過去,幾萬人毫無區別。時間流逝不能改變她們的精準,也不能改變我愛人的潑辣。
曾經有一個選擇擺在我的麵前,我可以在此安然終老,小富即安。每天晚上去十號酒館,喝光我口袋裏全部的零花錢,剛夠微醺,在午夜時和現在一樣走回家去,小鈴鐺會給我燒一碗甜甜的醒酒湯,而後我一邊喝,她一邊下重手掐我,掐得我青一塊紫一塊,日子久了,反複挨掐那一塊最終會壞死,直到要去找摩根截肢。
我誠然覺得那就是神仙眷侶應該有的日子,但我也知道,終究有一天,我會和小鈴鐺相對無言,彼此憎恨。人世間的一切都是這樣,有開始,就有結束,那些我們所珍惜過的愛情,最後都會以出軌或漠視結束,就像人會老,蘋果會腐壞,這是自然的法則,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拒。
我正在走向自己的家,唯一的目標是讓小鈴鐺活下去,當我被屠戮到血盡人亡,閉上眼,陷入牛頭馬麵的包圍時,我心甘情願。
無論離去還是回來,都是我的選擇。
為了這微不足道的自由,我會戰鬥到底。
家門在望,我本能地縮了一下脖子,然後加快了腳步。
大門虛掩。我隨手一推,立刻感覺到了門鎖的虛弱無力,手指接觸的瞬間,那把黃銅大鎖斷成三截,我一把抄住落下的兩段,鎖的斷麵上傳來一絲縹緲的餘溫,地上有子彈擦過的痕跡,空氣中的火藥味有些微殘存。
午夜時分,有人到我家門前,沒有拍門,沒有撬鎖,沒有爬牆,沒有挖洞,他直接掏出一把槍,連開兩槍打斷了鎖芯和鎖鏈。槍管上想必裝了功能強大的消音器,否則聞聲趕來的東門派出所的兄弟估計已經在外麵了。
我輕輕用腳頂開門,閃身進去,庭院裏鴉雀無聲,隻有我的呼吸重得好像隨時會掉在地上,在地麵上砸出一個大坑。我慢慢地走過去,經過那兩棵上次我回來才種下的棗樹,樹葉沙沙,好像在歎氣,不知道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誰。
起居室的門半開著,裏麵有燈光漏出來,我深吸一口氣,直接走了進去。
小鈴鐺就坐在沙發上,瞪著眼睛看著門口,唇邊有血跡,嘴給塞住了,身上穿著出門的衣服,估計是進門就被逮住了。她手腳都被綁著,綁她的人是高手,用一根手臂那麽長的漁線就把她牢牢地控製了起來。
她一點兒都沒有服軟或者恐懼的神情,眼睛裏充滿了凶悍的憤怒之色。
我一進去她就看到我了,直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眼睛眨了眨,好像在確認這是不是真的,然後兩顆眼淚就滾了下來,又大又圓,晶瑩剔透,滑過臉頰,一顆在嘴唇邊被血跡擋住,另一顆滾落到她的衣服上。
我知道她在想什麽,但我知道她在哭什麽。
不是因為自己受了委屈,被威脅和毆打,不是要向我哭訴她的傷痛和憤怒。
她的眼淚是在對我說:“你終於死回來了,到底沒被人活埋在外麵。”
我很想過去,為她擦幹眼淚,把她抱在懷裏,任她千刀萬剮,懲罰我離家這麽久卻電話都沒一個的大逆不道,但現在不行。
沙發後麵、兩邊,窗邊,廚房,臥室,陽台的各個入口,以及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廚房、臥室裏麵的窗戶和出口,都有人站著。
我走近屋子的時候,他們已經知道我來了。
這個守株待兔,不知道延續了幾天,我猜他們很有信心,不管等多久我都必然會回來。
不然我能去哪裏呢?
一個人,隻有一個家。
這些人和我在先知家裏見到的不速之客是一個打扮,一個德行。
我對他們的眼睛印象深刻,那都是反社會人格的眼睛,沒有感情,極其專注。
誠如咪咪說的:“一大群變態。”
他們的首腦坐在小鈴鐺旁邊,離她大概一臂遠,雙手交疊在膝蓋上,也看著我。三十出頭的男人,身材中等,發際線很高,和天花板麵麵相覷,稀疏的灰色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色五彩斑斕地發紅,不知道是因為酗酒還是嗑藥,綠色眼睛,是一種很沮喪的灰綠色。
“判官,歡迎回家。”他說。中文,帶輕微的口音,我不知道屬於哪一國的,語調聽起來就像早期譯製片裏麵的配音一樣。
我垂著手不吭聲,腦子飛快地轉。他太麵熟了,麵熟得沒法讓我說服自己,認為他隻是另一個凶神惡煞的陌生人。
記憶將我引向奇武會的網頁。
在紐城先知的家裏,我批量處理了一大批被奇武會盯上的殺人犯,還有更多的懸案處於前期的調查和跟進當中,冥王手下的快遞員把他們在查的人都上傳到網絡上備案,有的年代久遠。比如其中有一個案子,是發生在十二年前都柏林的冰錐殺人案。
殺手被認為是被宗教極端武裝組織培訓出來的專業人士,他專門選取在六個月內有過墮胎史的已婚婦女,潛入受害者的家裏,用冰錐殺害對方,在身上留下數不清的傷口,沒有一個是真正致命的,所以受害者都是因失血過多,在極度的痛苦和恐懼中慢慢死去。他的殺手標簽是,在每次犯案的最後用冰錐戳破受害者的瞳孔。
這個殺手從來沒有被抓到過,五年中犯案十多次,而後銷聲匿跡。直到他出現在這裏,在我的眼前,坐在小鈴鐺的旁邊。
他有一個不好記的名字,叫傑柯敦。
當我看到他,想起來那些血淋淋的照片,想起奇武會搜集到的信息和證據,那種無從說明,但確鑿無疑的感覺擊中了我,就像天邊的一道閃電擊中了一棵樹。
如果奇武會有更多的時間開展調查,然後把這個案子轉到需要判官正式處理的欄目裏,我會毫不猶豫地在他的名字下麵打一個濃墨重彩的勾。也許他就沒法到這裏來禍害我老婆了。
當然,沒有他,必然還有其他人——去殺先知的那個人,或者另一個犯下瘋狂殺人案之後逃之夭夭、逍遙法網之外的神經病,或者是踏上殺手征途的伊萊恩。
說來奇怪,那麽多殺人狂魔沒被抓到過,也沒再出現,他們都逃到哪裏去了呢?某個地方有一個世外桃源專門收留殺人犯的嗎?
我叫出了他的名字:“傑柯敦。”
他瞳孔收縮,但立刻又放鬆了,唇邊還出現了一絲偽裝得天衣無縫的微笑:“判官,我們在哪裏見過嗎?”
我直言不諱:“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估計是在殺人犯通緝排行榜上吧。”
我對他旁邊掠陣的人努努嘴:“你們,如果要去參加國慶遊行的話,你們組成的方陣該叫什麽名字?連環殺手兄弟會?”
反社會人格並無幽默感可言,但他還是很配合地繼續保持那一絲微笑,甚至還露出了八顆牙。
“判官,我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們。”
“配合你們做什麽?”
“不要再回紐城了。”
“為什麽?”
“因為發生在紐城的事跟你沒關係。”
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其實還挺有說服力的:“你的家在這裏不是嗎?這是你太太,恭喜你,我覺得你會有幸福的婚姻。”
似乎為了提供證據,他轉過頭去再看了一眼小鈴鐺。她盡力地張了一下嘴,我於是注意到她嘴邊的血跡不屬於她,而應該是那位傑柯敦的,他的左手虎口處被咬出了一個血呼啦的口子,看上去不是一個創可貼能解決的小問題。
盡管心裏清楚這樣的意氣用事實在太過於危險,但我還是差點兒笑出了聲,並且對老婆投去一個敬佩的眼神。我問傑柯敦:“如果說我要回去呢?”
他聳聳肩:“你沒有選擇。”
我立馬頂了回去:“那你希望個啥?”
我舉起雙手:“你別扯了,把我綁上拖出去一槍崩了吧,這事兒跟我老婆沒關係,不過你非要把她一槍崩了也行,我們倆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挺好,可惜結婚證上不準印這一條。”
小鈴鐺的眼睛裏浮起一絲笑意,我徑直向她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她和傑柯敦的中間:“來讓個位置給我。”
傑柯敦站起來,站在我們麵前,看看我,又看看小鈴鐺,歎了口氣。
“何必上來就喊打喊殺呢,生命不是很寶貴嗎?我們有很多可以合作的地方,必然找得到更好的方法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
這個調調就對了。
他們會在這裏等我,絕不僅僅是為了幹掉我那麽簡單——單純要幹掉我的話,在十號酒館到我家的路上隨便截住我,無聲手槍頂在腦後,一顆子彈打完就收工了。
我挑挑眉毛,伸手抱住小鈴鐺的肩膀,順便還親親她耳朵,結果她回報我一頭猛撞,撞得老子眼冒金星,一邊還要勉強維持氣場:“哦?是嗎?我看不出來我們有啥好合作的?”
“當然有。”
我瞪著他:“比如?”
“比如”兩個字,“然後”兩個字,以及“順便說”三個字,說出來後,接下來的內容往往都非常重要。
這一次也沒有例外。
“幫我們鑒定一件東西。”
“什麽東西?”
一個黑皮胸大的漢子從廚房應聲而出,拎上先知的那個粉紅色的小箱子。
這是我給愛神送去的箱子。密碼看來已經被順利破解了,箱子打開,裏麵有四罐赫拉祝福。
罐子和咪咪給我看的一模一樣。
傑柯敦指著藥罐子:“你認識這個嗎?”
我果斷搖頭,搖得還非常誠懇:“不認識,可樂嗎?”
他對我的故作天真相當不爽,眉頭一皺,聲音冷了下去:“你認不認識都行。判官,據說你判斷真假的本領天下無敵,那告訴我,裏麵哪瓶是真品?”
我抬頭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從他的眼神深處找到了我需要的線索——他不是在測試我,他是認真的。他的確不知道哪瓶是真的。
我摟緊了小鈴鐺,她的身體在輕輕發抖,證明她彪悍的外表下仍然有一顆在擔驚受怕的心,這領悟讓我心如刀割。
我鼓起了勇氣,說:“我有條件。”
“說。”
我轉頭問小鈴鐺:“你說我幫他嗎?”
她非常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願:“你個殺千刀的,趕緊把這幫瘟神送走,老娘還要洗頭。”
我得令起身,對傑柯敦說:“讓我老婆走。”
他不動,目光炯炯地望著我,我毫不畏縮地跟他對視,眼神在空中對撞,激烈得仿佛會有真正的火花四濺出來,燒掉我家所有的實木家具。這是一場沒有撲克牌也沒有麻將桌的賭。
“本來毫無必要讓我老婆卷進來,你卷她進來,就是為了跟我交換。”我聳聳肩,“你幹掉她,我肯定跟你拚命,絕對不會有任何合作的可能,你也可以幹掉我。”
我目不轉睛地觀察著他的眼色、表情和發絲,相信自己猜中了他的底牌:“但你接到的任務,不是讓我死,是讓我幫你們幹活,不是嗎,除了分辨真假藥物,還要幫你們找到其他奇武會的人?”
他不答,神情微妙地有了一些鬆動,用顯微鏡可能都看不出的猶疑,在我眼裏清楚得像少女額頭正中的一顆青春痘。
我捏緊了手,微微藏在自己身後,我的底牌爛得出奇,隻能咋咋呼呼:“讓她走,我幫你們,否則就一拍兩散吧。”
傑柯敦一動不動,還是瞪著我,但堤壩已將崩潰,蟻穴貫穿千裏。
我心一橫,自作主張把小鈴鐺扶著,緩慢地推開,推到大門邊。她咬著嘴唇,倔強地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眼睛是幹爽的,不愧是我的小鈴鐺。
她用一種別扭的姿勢扭著,一邊被我推著往門那兒走,一邊看著我。
我們已經站到了門邊,守衛手裏的槍端端正正地對著我,傑柯敦仍然在猶豫不決,我一狠心,打開門把小鈴鐺一把推了出去。她猝不及防,腳下踩了個空,摔出了好幾米遠,在冰涼的石板地上發出了輕微的嗚咽聲。
我這種終末期耙耳朵病患,居然動手推老婆,這簡直是一出人倫慘劇。
我動作太快,把屋子裏的殺人狂們都嚇了一跳,齊齊對我行注目禮,我看好幾顆子彈差一微秒就崩進我腦門了。
我啪的一聲把門關上,從旁邊鞋櫃上摸過鑰匙反鎖門,然後把鑰匙,吞了下去。
真難咽,幸好是個小鑰匙,否則明天我鐵定拉不出屎了。
我被噎得翻白眼,一邊翻一邊對傑柯敦點點頭;“沒她什麽事了,咱們幹活吧。”
他對我露出了諷刺的微笑,我知道那是什麽意思,這一切都是徒勞之舉,不管小鈴鐺能跑多快,又能跑多遠,都無法逃脫最後的悲劇。即使現在,他隻需要舉槍一射,再堅硬的鎖也堅持不到第二顆子彈。
但傑柯敦顯然懂得輕重緩急,他暫時沒有關注小鈴鐺的去向:“好了,幹活吧。”他看著那三瓶赫然祝福,“哪一個是真品?”
我沒動,看著他:“你們,全都轉過身去。”
他沉下臉來,忍耐力顯然已經快到極限,屋子裏氣氛很沉重,隻有我一個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人殺多了,難道連心跳都會慢幾拍不成?
我口氣和緩地告訴他:“不管我有多牛,分辨這玩意兒,也沒法用屁眼照一下就可以,明白嗎?”
他對我使用的語言不是特別受用,管他呢,反正我也不是在麵試五百強企業的運營總裁職位。
“檢驗這個東西的方法非常簡單,卻是我活命的唯一機會,如果被你看見,我馬上就會歇菜了。”
我再次真誠地請求:“所以,你們不轉過身去,我是不會開始鑒別的。”
傑柯敦的手指扣在扳機上,看了我足足一分鍾,如果把他想要拿起槍來將我打成一個篩子的欲望通上電,完全能夠亮瞎整條街,那一刻我相信把任務交代給他的人肯定特別可怕,在非理性的瘋狂意願和以大局為重之間,居然能讓他不得不選擇後者。
他咬著牙緩慢退後一步,叫所有人都背過身,子彈上膛,舉在手上,以他們的專業素養,估計轉身開槍隻要半秒——就算我屁股上這會兒插著一把衝鋒槍,也不會有上膛的時間。
但我屁股上帶著的,不是槍,而是咪咪給我的一瓶補劑,他說這叫作冥王箴言。
“啥意思?”
“就是冥王每次行動之前,都會說的那句話啊。”
跟赫拉祝福同款的罐子,瓶蓋上有密碼輸入界麵,我悄然無聲地摸出來,六個八一口氣輸入,瓶蓋自動跳開,我仰頭喝了下去。
味道還行,跟喝特別濃的川貝枇杷膏感覺差不多,在吞下最後一口的時候,和冥王短暫相處的一些時光流過腦際,我清清楚楚想起了冥王箴言到底是什麽。
八個字:上去就打,打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