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流感爆發了
我散步的地方是小黑門外的那個大草場,跟第一次來的時候相比,一切都沒有變化——這個鬼地方連季節都像在坐牢。
我先是快走,而後開始慢跑,漸漸加速,感覺身體幾乎恢複到了受傷前的狀態,小護士對我恢複能力的判斷似乎不是瞎說的。
當年我去打群架傷了腳踝,養了差不多三個月才好。而現在這種恢複速度,那簡直跟蟑螂一樣。
我剛開始跑的時候,門口的守衛還警惕地盯著我,等我跑了七八圈,他就懶得理我了,抱著槍在門裏站著。
跑完最後一圈,我站在離大門最遠的圍牆角落的陰影裏,多少還是有點累,我停下來拉伸身體,一麵仰麵看著藍色天空中的金色太陽,感覺這一成不變的絕望好像斯芬克斯的終極謎語。(慢著,誰是殺千刀的斯芬克斯?)
就在這時,我看到頭頂五六米高的圍牆上,坐著一個女人。
她無聲無息地坐在那裏,頭發後梳,結成沉重烏黑的發髻,額頭典雅光潔,唇角有一絲精致如歌的微笑,穿一件暗綠色的真絲立領旗袍,小腿交叉,貼在牆壁上,身形很柔弱,臉頰蒼白,像是在生病。
無論是衣著外貌還是姿態,都不是坐在牆上應該有的樣子,但她就是好整以暇地坐著,似乎自己身體底下是某處高級場所的軟椅,很自在。
我下意識地望向遠處的守衛,守衛正在打哈欠,沒往我這邊看。我又往上看,女人對我微微一笑,像春風吹動了高山之巔那一泓清澈見底的湖。
我舉起手,試圖壓低聲音問她是怎麽爬上去的,忍不住又用餘光去瞟守衛,等我的注意力再次回到牆上,那個女人已經消失了。
我張著嘴,仰著頭,就像一隻蠢得即將被大雨淹死的火雞,完全回不過神來。
這時守衛注意到了我的異狀,一麵大聲叫我,一麵走了過來。
“你在幹什麽?”這位盡忠職守的大漢問我。
我聳聳肩,轉身走回黑門,內心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的怪事特別多,平常我散步結束,進門時要戴回鐐銬,守衛會檢查一次我全身上下,可能怕我在哪兒捎了根小木棍啥的回牢房挖地道,今天這些流程之外,守衛還摸出了一個溫度計往我耳朵眼裏捅。
我嗷嗷叫:“啥意思?”
估計他今天不止被一個人問過這問題,所以非常粗暴地說:“量體溫!看不出來嗎?”
確實是量體溫,此外守衛還非常仔細地檢查了我的舌苔和眼底,沒發現什麽問題,才把我銬起來往回送。
我問:“幹嗎突然要量體溫啊?”
這二位守了我不少日子,大家其實蠻熟了,說起來像我這麽模範的犯人,絕對舉世少見。該吃吃,該睡睡,從不號叫,常帶微笑,審訊放風前後上下鐐銬,我甚至還說謝謝呢!
所以人家也就告訴我了:“最近應該是爆發流感,很多人都病了。剛才醫生通知我們檢查所有人,要是發燒了,舌苔變白,眼底變青,就要趕緊送醫院,不然再過一會兒就有傳染性了。”
難怪他們倆看起來那麽不安,畢竟“再過一會兒就有傳染性”,過多少時間是一會兒,又是怎麽個傳染法,都不靠譜啊。
“就是流感對吧?那還好啊,你們倆打過疫苗沒?”
他們不吭聲了。
我跟著他們往回去,心裏很奇怪,Witty Wolf的監獄管理方可不是什麽多愁善感的主子,還會幫大家預防流感?我覺得他們可能巴不得來一場黑死病,橫掃各個囚室之後,獄警們進去收屍,不知道能節省多少成本,空出牢房來好接收新人。
守衛檢查我的時候,我的體溫是36.3℃,舌苔是一貫火有點大的淡黃色,眼睛也水靈靈黑白分明,結果回到牢房沒多久,我本來好端端躺在**想心事的,猛然肚子一陣咕嚕,打了幾個寒噤,就此病來如山倒。
一開始隻是上吐下瀉,跑廁所跟跑接力賽一樣,拉著拉著就發起燒來,溫度飆升,來勢凶猛。
我摸著額頭,感覺自己正在慢慢變成一個電磁爐,砸個雞蛋上去煎個半熟毫無問題。想起守衛們說的話,我掙紮著跑到洗手間的鏡子前一看,完了,倆眼睛跟鴨蛋殼一樣,青得要滴出來了。
我剛要去大門那裏叫守衛來抬我去搶救,卻腳一軟摔了個狗吃屎,口舌迅速麻痹,吼不出來,四肢軟得像棉花,好像被人下了蒙汗藥,最後剩下的功能就是在心裏大罵。這是哪門子的流感啊,鼠疫估計都沒這個發得快。
那天要不是圖根又跑回來找我,估計我就直接病死在那兒了。守衛把門一開,隻見我抱著桌子腿撓得吱吱響,滿臉通紅,眼神迷離,舌頭吊在外麵活像無常,有出氣沒進氣。
圖根要進來扶我,被兩個守衛一邊架一個胳膊架出老遠,再出現的時候,大家都變身成了太空人——頭戴麵罩,全身穿密封防護服,全副武裝,嚴陣以待。
我被戴上隔離麵罩,抬上擔架送往監獄醫院急診室。一位長得活像李蓮英的中年白人護士值班,也是全副武裝。
她力大無窮,單手在門口從圖根和獄警手裏接過我,一把將我甩上檢查台,眼底、舌苔輪番檢查,然後手段粗暴地用體溫計為我測量體溫,然後冷冷地吐出幾個字:“高燒42℃,驗血。”
驗血就驗血,怎麽抽那麽多啊,再抽多點我都能直接休克過去了。我覺得這位護士肯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來監獄工作根本不是為了救死扶傷,而是痛整一切作奸犯科者——大娘你聽我講分明,小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啊!
我腦子裏像煮開了似的,熱得難受,翻著白眼還看見圖根在門外一個勁兒往裏打量,滿臉焦急。
李蓮英大娘處理完我,去門邊按下通話器,兩句話就把他轟走了:“你,去201室找醫生測一下有沒有被感染,沒有就趕緊全身消毒,不穿防護服不能接近他。他五天之內沒有任何交流能力,有什麽話五天後再來問。”
什麽?你說什麽?
我喉嚨冒煙,不管怎麽舔嘴唇,都舔不出半點口水,好像體內的**都被燒幹了。聲帶好像完全僵死了,真的沒有任何交流能力。
大娘弄了個被子給我蓋好,掛上點滴退燒,我放棄掙紮,頹然合眼,耳邊聽到人家一麵操作,一麵滿嘴髒話嘟嘟囔囔,意甚不平:“這是什麽病菌,一波一波的怎麽都治不好,治不好你又不去死,累死老娘了。”
最毒婦人心啊!
點滴打了兩個多小時,我在病**大汗淋漓,全身如同被一塊塊地拆開了似的,上次被揍完都沒這麽難受過。梗著脖子一看牆上的時鍾,已經是深夜,估計圖根回去了,不知道他今天來有何貴幹——大佬們是準備跟我玩兒命呢,還是兩眼一閉從了呢?
不管怎麽樣,我現在病著呢,眼下的任務是別死過去了。
可能是點滴的作用,我慢慢覺得舒服了一點,後來就睡過去了,睡眠質量不怎麽樣,噩夢盤旋,連我根本不記得長什麽模樣的無良父母都以僵屍姿態出鏡,向我哭訴當初拋棄我是情非得已,深刻印證了時運低就見鬼這一金玉良言。
淩晨四點多我醒了,急診室裏很安靜,我躺了一會兒,人生的各種可能性忽然像漲潮一般湧入腦海。其中有一種埋藏在我心裏,比裝僵屍的棺材埋得還深,卻又比深夜荒原中的一點篝火更鮮明。
我抵抗不了這一種前景的**,又不能說服自己盡情地享受期待它的快感,那種天人交戰的掙紮口感獨特,粒粒分明。
早上九點多,李蓮英大娘來了。她還是全副武裝,擺著一張臭臉和兩個黑眼圈,往床頭丟下一份營養早餐。我感覺能說出話來了,趕緊問她:“我這是什麽毛病啊?”
她嚇了一跳:“你能說話?”
喂,我從猴子進化過來很久了好不好。
她將信將疑地圍著我轉了一圈,自言自語:“沒見過第二天就能說話的病例啊。”
我摸摸自己的腦袋:“我退燒了,沒事了,能不能回去?”
李蓮英大娘立刻腰板一挺,找回了自己應有的強硬姿態:“退燒?門都沒有,一會兒就開始燒了,這可不是普通的發燒。”
這種咬口甘蔗嚼一年的說話法真叫人著急,您說話的時候信息量能大點兒嗎?我耐著性子,擺出生平最直率而英俊的表情,顫抖著問:“那,怎麽個不普通法?”
她莫名其妙地一笑,森然地說:“第一,會傳染;第二,每天定時燒,定時退;第三,如果你連燒了五天,第六天要不就好了,要不就死了。”
我打了個寒噤,和李蓮英大娘麵麵相覷。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耳根發燙,體溫哼著歌往上飄,眼前一黑,往後就倒了下去,昨天的一整輪折磨,原封不動地又要來一次。
天殺的護士大娘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哼著歌給我打針,還自言自語地說:“打什麽針啊,浪費錢,純屬自我安慰,就讓他們這麽躺著不好嗎?”
我心想,就算你疾惡如仇也不要說出來啊,人家聽了心裏拔涼拔涼的,都不想好好改造了!
她一點也沒說錯,真的是連續五天,每天早上準時發燒,燒到晚上十一點收工睡覺,點滴打得我胳膊上全是洞洞,餘痛不絕。可能沒人告訴圖根,我在不發燒的時候可以正常說話,接連幾天他都沒有來找我。但在我住進監獄醫院重症監護室的第五天晚上,護士給我捎來一個小紙條,上麵寫著:1×12。
不能再簡單的一個算式。
第六天一早,李蓮英大娘莊嚴地麵對著我,在胸前比畫了一個十字,不知是表示哀悼還是祈禱,表明她粗魯的外表下還有一顆藏著少許善良的心。而後,她把我推進重症監護室最裏麵的一個小房間,據說是給教徒臨終懺悔用的,門一鎖,徑直走了。
我想起她說的,燒到第六天,要麽死,要麽好了,原來這就是決定我命運的時刻。心中惴惴之餘,又覺得這樣的等待實在無聊,腦袋轉著圈兒四處打量,忽然看到牆角有幾樣很眼熟的東西。
兩根圓木矮樁子上搭了塊原色木板,木板後麵的牆上掛了一個架子,上麵錯落有致地掛著各式酒杯,架子旁邊是小酒櫃,裏麵有一瓶龍舌蘭、一瓶威士忌、一瓶白葡萄酒。兩張高腳凳整整齊齊地擺在木板下頭。這一切結合起來,就形成了一個——小酒吧。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小酒吧。
我揉了揉眼睛,頓時激動起來,這活生生就是十號酒館吧台的迷你版啊,所有細節都一模一樣,連玻璃杯上的汙跡看起來都那麽熟悉。
我立刻忘記了自己乃待死之人,一骨碌爬起來跑到小酒吧旁邊,這兒摸摸,那兒摸摸,越摸心裏越是確認,這絕對就是十號酒館的翻版。
誰在這兒?誰?約伯嗎?木三嗎?還是老板本人?想到最後一個選項我尾椎骨上一涼,誰來都好說,這位要是出現,樂子就大了,Witty Wolf能不能繼續存在都是一個問題。
我原地轉了一圈,沒有人從角落或櫃子裏跳出來嚇我一個跟頭,門後邊也空空如也。我頭暈腦漲,心裏這個納悶。這時候門一開,我條件反射般地跳起來,一看,居然又是護士大媽。
她這回臭臉的程度完全超越了人類能夠忍受的極限,我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麽您又回來了?我這還沒死呢。”
大媽正煩著,不愛搭理我,問了兩次才甩出一句:“醫生叫我來給你加打一個鎮定的點滴。”然後長號一聲,“外麵還有八個病人排隊,你就好好去死不行嗎?”
“呃,這個,我這不正配合著你準備好好去死的嘛,但這點滴又不是我叫你來打的對不對——啊……”話沒說完我就號起來了。
她覺得我是要死之人,還浪費她的時間實屬不該,所以接下來我的遭遇之慘,難以用語言形容。
她往我靜脈上丟飛鏢的時候,我強打著精神問她:“那邊的……啊啊啊……吧台……啊啊……是……誰……搭的啊啊啊!”
大媽瞪了我一眼,冷冷地回答:“該死的醫生啊。”
“醫生呢?上哪兒去了?”
大媽恨得牙癢癢:“喝醉了回家睡覺去了,讓我替班,什麽都要幹。已經連上了三十小時了!”
隨著她的一聲暴喝,點滴終於打上了。我目送她憤怒的胖屁股一扭一扭地離開,心裏知道,Witty Wolf的好日子到頭了。
大媽這次給的藥好像有強力催眠的作用,我很快就睡著了,一覺醒來,旁邊有窸窸窣窣的小動靜,好像有人自斟自飲。我擦著眼屎轉頭一看,馬上就清醒了。
唯一的小窗外豔陽高照,陽光照得滿室通明,有人坐在小吧台旁正專心致誌地喝威士忌。他有一個閃亮的額頭,一雙如藝術品一般的手,還有看什麽都專注得想要鑽進去研究一番的神情。
他對上我震驚的眼神,露出熟悉的微笑,舉杯說:“早上好啊,小丁通。”
“摩根,你這個殺千刀的,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摩根停下杯子想了想:“嗯,這個故事呢,有一匹布那麽長,首先……”
首先,摩根從G市回到十號酒館之後,挽救了很多酒精中毒的人,但是,假酒還是源源不斷地湧入十號酒館,多得大家簡直不知道酒館裏麵到底有沒有真貨。
後來,酒館的老板回來會舊友,結果喝得自己連夜去醫院洗胃,掛著吊針勃然大怒,勒令把負責買酒的人——也就是我,趕緊弄回來。
十號酒館的老板這個人吧,從來不在乎他要人家做的事情到底有多難或者多奇怪,他的腦筋直通屁眼,隻會耍橫,說出就要做到。大家對他唯命是從,連約伯和木三這種人類中的奇葩都不例外,他發出的威脅都被血淋淋的事實證明過——我們都相信,如果他要把誰剁成兩百塊,那人就絕不會隻以一百九十九塊的形態下葬。
“所以呢?”
“所以我們就來這裏想把你搞出去啊!”
Witty Wolf,號稱全歐洲安保級別最高的重刑監獄,隻殺過一二十個人的普通凶犯根本就拿不到在這裏坐牢的批文,在犯罪界來說,被關進Witty Wolf等死,完全是一種授勳的感覺。
但摩根說話的樣子,就好像是去幼兒園幫人接孩子。
我打起精神:“兄弟,你是怎麽混進來當獄醫的?”
摩根聳聳肩,很平淡地說:“約伯帶我進來的唄,你見過有約伯混不進去的地方嗎?”
“什麽意思?約伯也來了嗎?”
摩根看了看表:“嗯,比我來得早,不過沒在監獄內部,他好幾個月前就開始負責這裏的采購和洗衣外包服務,和監獄高層稱兄道弟,沒事和他們一起打打高爾夫,很吃得開呢。”
幾個月前?幾個月前他怎麽就知道要混進這裏?
難道約伯會算命,一看我印堂發黑,嘴唇發紫,知我不日必有一劫在波蘭赫爾辛基近郊,因此提前部署停當,提前來搞Witty Wolf,隨時準備著為我兩肋插刀?
話說回來,其實約伯比較擅長插我肋骨兩刀吧?等我見著他,我非要問問那些我和冥王打牌的照片是怎麽回事!
我瞪著摩根,他很無辜地回看我,一口接一口地抿酒。
那些十號酒館假酒喝死人之類的鬼扯就讓它隨風去吧,我一字一頓地又問一次:“你們,來這兒,幹嗎來著?”
摩根對我眨眨眼,露出有趣的笑容,說:“真的是來越獄呀!”
他輕描淡寫,我卻嚇了一跳,趕緊看門,生怕站在外麵的守衛馬上衝進來掃射:“呔,反賊,受死!”
但平安無事,歲月靜好。摩根還有心情調戲我,捏捏我的手臂,捏捏我的腰,意甚激賞:“身體肌肉和脂肪的比例很完美,最近的夥食和生活規律都不錯啊。”
我沒好氣:“你真應該嚐試一下。”
他把他跟鴨子一樣瘦的手臂伸出來給我看:“我也有肌肉哦。”
我讓他滾蛋,然後轉回正題:“越獄?就是為了幫我越獄,所以你跑這兒來了?”
我口氣裏的懷疑如此濃厚,要是摩根這會兒劃根火柴的話,說不定我們倆就被爆上天了。
他聳聳肩:“你在這兒折騰了那麽久,差不多應該完成任務了吧。”
我閉上了嘴。
他看著我:“你不用跟我說,我不管這個。”
他這個人倒是很專心。
“我和約伯隻負責幫你越獄,而且真的是老板批準我們來的。”
這話裏有話,我可聽得出來——既然是老板批準你們的,那請托的人自然另有其人,奇武會還有一個先知沒被抓呢。
我脫口而出:“先知在哪裏?”
他搖頭:“第一,我不知道先知是誰,第二,就算我知道也不會了解他的行蹤。”
我非常頭疼:“那我越出去幹嗎?難道靠我自己還能扳倒那些大財團的資本家嗎?”
摩根溫和地笑了:“沒必要考慮太多,讓我們一次解決一個問題。”
既來之則安之,我言歸正傳:“好吧,那說真的,你們準備怎麽幫我越獄?”
是以高智商步步為營,特雞賊地在這裏talk一下,那裏talk一下,然後色誘獄醫什麽的嗎?還是拿個小勺子挖啊挖,挖幾十年搭通天地線,然後一身屎就衝出去了?或者幹脆來一打重型武器直接“噠噠噠”,子彈不停氣地打死所有人就可以走了?
以上情節都來自好萊塢某些影視作品,不管哪一種,感覺都令人熱血沸騰摩拳擦掌,話說回來,最好還是不要用敢死隊吧,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那種場麵下我唯一能幹的事就是趴進屍體堆裏裝死,絕對連毛都不敢豎起一根。
不過要是我當時知道後來的越獄場麵是怎麽一回事,我絕對會倒貼去《敢死隊》拍攝現場當替身。
摩根對我的話嗤之以鼻:“呸,我們都是有學問的人,要玩就得玩高級的,越獄都不能失格,你懂嗎?”
我頓時滿懷期待:“說說看,說說看,怎麽個高級法?”
他右手按在胸口,望向遙遠的東方,神態虔誠,喃喃地說:“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哇!真的很高級啊。
“怎麽攻心?你對精神科也有研究嗎?”
他搖搖頭:“沒有啦,我們就是直接攻城而已。”
“呸!”
摩根罔顧我的義憤填膺,伸手點點我的前胸——完全是一種本能,他的手指還在周邊幾個穴位按了按,說:“你不要考慮這些了,這不在你的專業範圍內。”
“那我考慮啥?”
“你已經基本好了,等下送回監室肯定會見到圖根,他等你很久了,天天來問你能說話了沒,都被我擋回去了。”
“不管他跟你說什麽,如果他問你要答複,你就再拖住他一個晚上。”
拖住圖根一晚是怎麽個拖法?色誘還是來硬來?
摩根很無所謂地說:“拖住他的靈魂就好,我知道你對男人的肉體向來沒興趣。”然後他慢悠悠地走到門邊,呼叫守衛直接押送我回牢房。
從離開醫務室的一刻起,所有生病的症狀就如同浮雲一樣消失了,估計下半輩子也不會再犯。事情明擺著——摩根即病根。
我步履沉重地回到囚室,如摩根所言,圖根正在等我,臉色平靜,對我頷首問候:“你沒事了?”
守衛為我卸下鐐銬,我活動了一下周身,確實感覺良好,於是點點頭。
“醫生說你感染了不知名的細菌,該細菌的繁殖代謝周期是二十四小時,所以你會準時發燒和退燒。此細菌有傳染性,必須嚴格隔離,但到第六天上午如果沒再發燒,就全好了。”
摩根還真能鬼扯,再一想,誰知道他在煙墩路的私家迷你醫院裏成天都在搗鼓些什麽玩意兒,這種細菌說不定是真的呢。
護士大娘說過,不燒就好了,再發燒就會直接燒死。我都不敢想那些人死得有多慘,摩根你替天行道的方式真別致。
圖根對我第六天之後會不會死其實毫不關心,隻是稍微客氣了一下就單刀直入:“你見到我的紙條了嗎?”
1×12?
“什麽意思?”
他彈彈手指:“一家出一億,美金,一共十二億,通過私人渠道國際轉賬到R國銀行戶口,會計師事務所會幫你處理開戶和轉賬的一切手續。預付三分之一,抓到先知後,在你離開監獄之前,全部付清。”
我花了挺長的時間想搞清楚十二億美金到底是什麽概念,一開始我沒覺得多高興,畢竟和十二財團百分之一的股份相比,後者明顯價值更高。然後,我換了個算法,把那些錢折合成小鈴鐺喜歡的房子幾套,小鈴鐺想買的衣服幾套,小鈴鐺的媽做核磁共振檢查的次數……
成交!這兩個字橫空出世,從我的肺腑之間一路狂飆而出,突破腸胃、咽喉、牙關,眼看就要噴到圖根臉上。
說時遲那時快,我上下嘴唇一咬住,硬生生把它們擋在了那兒,嚼巴嚼巴吞了下去,再對圖根說:“我明天早上給你答複。”
圖根的眉頭飛快地皺了一下:“丁通,我們都沒有太多時間了。”
這事我比他知道得更清楚,也許幾天之後,冥王和先知所預報過的十二財團崩盤這件事就會發生。
我的腦子隻有二兩橙子那麽大,絕對想不出怎樣才能讓十二個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巨型商業集團崩盤。莫非是準備直接把他們的總部和分公司全部都炸了?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在無形中對奇武會建立起了強烈的信任。不到最後關頭,我無法說服自己相信世上有他們做不到的事。除了先知以外,其他人的紛紛被捕似乎已經印證了我的信任不值一提,但有一種神秘的信念頑強地在我內心牢牢紮根,任憑風雨如晦,初衷不改。
我隻是固執地重複:“我明天早上給你答複。”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圖根可以算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之一,他知道我什麽時候是認真的,就像現在。
他對我點點頭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卻又轉身,猶豫了一下,對我說:“你開始生病的那天,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十二財團決定不接受你的任何條件。”
我“哦”了一聲,靜待下文。
“但是,盡管沒有任何可供采信的理由,我還是相信你。
“過去幾天的絕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在盡力為你斡旋,說服他們應當謹慎行事,就算最後被證明你隻是在恐嚇,但除了臉麵,他們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可不是,他們能有什麽損失呢?我被關在這裏,他們樂意的話可以讓我關一輩子,在這扇門之外,我尿個尿都要等人來幫我解褲子。
隻是那些商業巨子素來都作威作福、翻雲覆雨,被奇武會玩弄於股掌之間已是奇恥大辱。如果再被一枚純屌絲信口雌黃就唬到了,哪怕隻是一小會兒,想必也是他們生命中不可承受之冒犯。他們必然殫精竭慮,揣摩事情的各種可能,其中有一種看起來最具可能性——我在詐和。
我聽出了圖根試圖表達的核心意思,並且對此由衷感激。
因為他的意思是——“他相信我”。
可能是因為這一點感激,我突然脫口而出:“探長,你的條件是什麽?”
他一怔,不明所以地看著我,神色間又隱約有一絲不安。
我歪著頭仔細地看著他。
“很久以前,有個天才對我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我要幫你一個忙。
“探長,你是個很了不起的警察,我能看出來,你既不是那些有錢人一夥的,也不是那個死光頭一夥的,你必然是因為有人答應了你的什麽條件,才一直在這裏跟我耗的。”
我慢慢問道:“你的條件是什麽?”
圖根根本沒預料到我的這一番話,他愕然地回望我,眼中的疲倦和焦慮一瞬間顯露無遺。我和他相處那麽久,很少見到他流露感情,因此這難得一見的疲乏姿態讓我心有戚戚。即使像他這麽精明能幹還堅韌不拔的人,在這個世上一樣有許多棘手的事等著他。
他很快鎮定下來,對我笑笑,很溫和地說:“每個人都是付出自己所擁有的,去換取自己想要的,我也一樣。”
我截住他的話頭,極快地問:“是錢嗎,升職出名嗎?有人威脅你的生命嗎?你家裏人的安全嗎?”
在最後一個詞說出來的瞬間,他眼角的肌肉收縮了一下,輕微得像一根針落在水麵。
“你這個年紀,父母多半已經不在了,是你的妻子嗎?”
那一條肌肉再度收縮,而後他猝然轉身離開了牢房。
我在他身後喊:“探長,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