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圖根探長的快遞

圖根探長一夜未眠。

他的妻子阿摩爾前幾天出門去了A國的金市,她說這是一趟懷舊與重聚的旅途——那是她曾經生活多年的地方,有很多朋友,他們倆結婚之前,也在金市見過麵。這次有老朋友遇到了喜事,召喚大家聚會,她一定要去。

圖根探長沒有問更多關於朋友和聚會的情況,他是警察,一問問題就好像是在審訊,他知道阿摩爾不喜歡。

他想跟著去,可是他天生不擅長提要求,而阿摩爾提都沒有提一句需要他陪伴。

阿摩爾長得很美,五官仿佛雕塑而成,精巧得沒有任何瑕疵,她的眼睛是深藍色的,身材纖細修長,可惜的是體質不好,經常生病,一年裏總要因為高燒或者其他感染的問題去幾次急診。

醫生說她的免疫係統很脆弱,因此最好不要在人多的地方逗留太久,要戴口罩,有條件的話,家裏要裝新風係統。

圖根一一照辦。結婚三年多,他在任何方麵都沒有違逆過妻子的意思,隻要她在自己身邊,怎麽樣都可以。

阿摩爾提著一個小小的箱子出了門,一切正常,她每天會給圖根打一個視頻電話,給他發一些在金市各處遊玩的自拍照片,容光煥發。

一切正常,直到今晚。

她回程的航班由金市起飛,計劃在今天淩晨五點半到達L城。圖根趕到機場,卻發現這趟航班在一天前就已經取消。

他打電話給阿摩爾,關機,登錄她常用的訂票軟件查看,她沒有改簽或重新購買去往任何地方的其他航班,也沒有預訂酒店。

圖根從機場出來,徑直回了警察局。

他的辦公室在三樓一個角落,很小,放了一張單人桌,一把椅子,地上和桌子上都堆滿了東西,令人進門後無從下腳。對門的牆上有一扇小小的窗戶,日出後會映出一方藍色的天空。

他坐下來,呆呆地看著台麵。

航班取消了,也許阿摩爾趕到機場才發現這一點,然後呢,她幹脆在金市多留兩天。

她的手機沒電了,拍太多照片和視頻就是這樣的。她的手機已經是三年前買的,電池越用越不行,早就應該換掉了。圖根很懊悔自己沒在妻子出門前想到這一點。

她沒有坐上飛機,當然要就近找一個落腳的地方休息,那時候已經是深夜,她就沒有聯係丈夫。

隻要再等幾個小時,阿摩爾一覺醒來,開了手機,就會找他了。

這一切推測都很合理。

常識是破案的基礎,這是圖根的理念。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看了看手表,現在是清晨七點多,金市和L城的時差是兩小時,也就是說,那邊才五點多,阿摩爾肯定在睡覺。

他定了一個本地時間十點的鬧鍾,那時候他再撥通電話,就能聽到妻子溫柔甜美的聲音了,她會如常帶著微顫的尾音,叫他:“親愛的……”

這時樓下接待台的同事輕輕地敲門,給他送來了一個包裹。

圖根是L城的傳奇警探,一年到頭都會收到很多包裹。

警察們收到的來路不明的包裹,往往隻有兩種類型,一種是有人愛死他們,一種是有人愛他們死。無論哪種情況,都得小心。

圖根打開箱子,而後有整整兩分鍾的工夫,他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釘在那裏,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而後他衝到門口大喊:“全部人,全部人都過來,全部人!!”

五分鍾後,警察局重案組的全體成員匯集在一樓的會議室,複製了圖根之前的反應。

在L城,重案組的警察在過去的十一年中共同背負著一個噩夢,這個噩夢由十九件連環殺人案組成,在頭七年內很有耐心地擇期出現,無論警方怎麽努力,都無法把真凶繩之以法,不計其數的警員因為這個案子患上胃下垂或神經衰弱。

歲月流逝,他們胃和神經都沒有好轉,殺人案卻如期而至,比例假和信用卡賬單都更準時。

圖根四年前從Z國首都西京回到L城,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上頭立誓要偵破這些案子,希望再一次案發時這位傳奇警探能在當地。但自從他來到之後,凶手就停止了行動。

現在,破除噩夢的利器就擺在他們麵前。

包裹裏整齊地陳列著連環殺人案中所有受害人的照片、詳細資料,受害經過的照片,以及他們遺留下的物品。

角落裏還放著一個U盤,想必其中有更多的視頻資料——U盤還是一個狗頭形狀的。

然而這一切都不算什麽,不至於讓久經戰陣的專業警探們失態。

真正震撼人心的,是這一切東西之上擺著的一個人頭。

經過了專業手法的處理,清潔端正,想必他臨死前參加了地獄半日遊,神情中全是深深的悔恨與痛苦。

他的嘴唇抿著一張卡片。

圖根伸手,將那張卡片拿出來——手掌大小的雪白壓紋銅版紙,上麵隻有八個漂亮的手寫小楷:

“申請有時,受理有時。”

當圖根打開包裹的時候,塞斯已經來到了L城的國際機場。

等待登機的時候,他從貴賓候機廳的一角拿了一張L城的城市介紹,久久凝視著。

L城是Z國的第三大城市,周邊擁有豐富的資源,地形多變,植被茂密,有森林和湖泊,常住人口七百多萬人。

Z國不算大,國境狹長,跨越歐亞兩大洲,它沒有主體民族,居民們來自四麵八方,什麽樣的人都有。

每一段國土上隻有一個城市,城市高度自治,各有各的過法,首都由一個聊勝於無的中央政府治理著。L城是相對而言治安比較好的一個城市,即便如此,警察的殉職比例仍然超過國家平均水平,每年仍有很多惡性案件成為懸案,無法偵破。

圖根來了之後,情況有很大程度的好轉,然而他畢竟單槍匹馬,是一個人,而不是神。

廣播裏響起了通知,飛往圖姆城的CW446航班開始登機。

塞斯坐在頭等艙,他沒有行李,也什麽都不吃,全程保持清醒端坐,眼神定格在黑暗的舷窗外。沒人看得出來他在想什麽,也許什麽都沒想。

九個小時之後,飛機落地,塞斯混在出機場的人流中,兩手空空,不緊不慢地走著。到達廳外有一輛車在等著他,加長禮賓車,後座有浴缸和衣櫃。

他坐進去,關好門窗,車子緩緩啟動,塞斯開始換衣服。

三件式白色西裝,剪裁合體,麵料精致,尺寸是量身定做,百分之百契合。打上領結之後,他又拿出一條玫瑰紅色的手帕,搭佩在自己的胸兜上。

“L城如何?”

換完衣服,後座和司機之間的屏障緩緩落下,開車的女人轉頭看他,嫵媚地笑,美豔得不可方物。

塞斯說: “一切順利,證物和人頭都已經交給了當地警方。”

女人點點頭:“他隱匿這麽多年,警方對他似乎已經束手無策了,沒想到會有今天。”

塞斯很公平地評論:“責任不完全在警察,凶手行伍出身,反偵查能力非常強,細節處理天衣無縫。要不是他有收集戰利品的嗜好,我們根本拿不到確認他有罪的證據。”又補了一句,“即使是圖根,也無法在凶手不作案的情況下展開偵察。”

女人不置可否,隻是微笑,宛如冬日裏的一縷豔陽:“說到收集證物,應該歸功於誰?”

塞斯說:“當然是你,你迷得他神魂顛倒,連自己的老婆是殺人同案犯都不管,一定要離婚,否則我們怎麽可能突破愛麗絲,從她手裏找到這麽多證據?”

女人點點頭:“是啊,很走運。”

塞斯不同意這個說法:“愛神所到之處,都是裙下之臣,和幸運無關。”

女人收斂了如玫瑰一般的笑容,露出冷冽之色:“如果他喜歡男人,或者根本沒有老婆呢?”

她回頭看了一眼塞斯:“一切必須重新開始走上正軌,我們不能再殺錯人了。”

塞斯說:“是的。”他低頭看了看腕上的表,“諸葛回來了嗎?”

“回來了,在總部等你,隻要斯百德一到,會議就可以開始了。”

車子打了一個彎,漂亮地漂移出去,插進車流中一個可遇不可求的小縫隙,然後拐入大道邊的一條小巷,一路狂奔。

在他們的身後,一輛破舊的福特一個急刹,立刻轉向想要跟上,卻被堵在茫茫車海之中。

開車的人沉下臉,遠遠注視著林肯消失的方向,撥出去一個電話:“我跟丟了。”

對麵沉默了一陣,而後緩緩地問:“他們幾個人?”

“隻有愛神和冥王,判官和斯百德都沒有出現,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到。”

“盯著機場,不要鬆懈,錯過了這個一網打盡的機會,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