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大都督護妻

隨著長公主的腳步緩緩而來,周圍的貴婦人全部半蹲在地上,福身道:“長公主萬安。”

雨鬆青將自己隱匿在人群裏,偷偷去瞟柯老太君。

心中思忖:她到底是行禮,還是不行禮呢?

正所謂,生辰日,壽星最大。按照宗禮來說,這柯老太君是長公主的君姑,即便她貴為公主,但是大燕以仁孝治天下,萬事孝為先,她不得不拜君姑,更何況今日乃她的壽辰。但這位風韻猶存,身姿曼妙如少女一般的長公主並無半分要給柯老太君拜壽的模樣,甚至隨意坐在了高坐左手位,昂著頭,等著柯老太君先行君禮。

好家夥!

雨鬆青看熱鬧不嫌事大,將頭悄悄揚起,就剛好撞見柯老太君端著一張恨不得吃了她的臉,維持著表麵上的笑意。

還是低下頭,先行問候:“公主。”

“君姑。”

長公主才回禮,微微抬手,瑞鳳眼掃過半蹲在地上的夫人,“都起來吧。”

貴婦們舒了一口氣,便把熱絡投入到應付和討好長公主的話題中。

而這其中,自然不乏身份高貴,又深得長公主喜愛的金月郡主。

雨鬆青自然看到了她,心中雖有些忐忑,但她一向奉行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的作風,手上剝著葡萄,但忽然想起那夜李熾密折上的名單。

戶部左侍郎——柯萬東。

也就是柯家長子。

她記得,他是作為巡撫名單代表戶部前往南省運稅銀的。

已經回燕都了嗎?

清透香醇的葡萄水縈繞在嘴中,她手邊便覺得濕潤潤的。

雨鬆青與她同時低頭一看,一隻皮毛光亮的白狗正睜著一雙圓鼓溜球的眼睛,撲哧著舌頭,在她座位下晃來晃去。

“狗!”

白狗從桌下竄出來,餘傅歡被嚇一大跳,趕緊往後退,與身後斟茶的婢女撞了個滿懷,那滾燙的茶盞瞬間就倒在一名小姐的衣裙上。

“啊!”

左婷雅短嗬一聲,杏眼圓瞪,手背上立刻冒氣了一排排紅色紅痕。

餘傅歡嚇得小臉煞白,支支吾吾的道歉,“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看到了狗……”

她的衣裙全被染濕,滾燙的茶水將她的手背燙出了血泡,左婷雅豈能這般放過她。

“你是哪家的!如此不知規矩!”

“我……”

雨鬆青麵色一沉,隨即將餘傅歡拉到身後,幾步走到她桌案上,歉意十足,“左姑娘,婢女莽撞生事,是我的責任。”

“姑娘今日的衣裙鞋履,我會定數相賠,我也可先給姑娘看看手背上的傷。”

她父親是當今驍勇將軍,京畿軍騎兵營的將領之一,與她交好的小姐不是京畿同僚之女,便是詩書世家小姐,如今冒出來一個身份低賤,不知天高地厚的醫女想要出頭,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她冷聲嗬道:“你是什麽東西,叫你家主子來給我說話!”

她明顯把雨鬆青看作是梁家的附屬品,沒好氣的將頭瞥向另一邊,命人去喚梁文荷。

而此刻,梁文荷正與梁夫人在貴婦中間遊走見禮,雨鬆青也並不想麻煩別人,“梁家與我有知遇之恩,但我們並非主仆關係,今日之事,是我的婢女魯莽,望左姑娘大人有大量,賠錢,賠禮都使得。”

“賠錢?”

左婷雅輕蔑地將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通,除卻頭上那支水頭和樣式都還入得了眼的紫翡簪子,渾身上下恐怕都不值她今日這蘇繡雲錦的一塊袖子值錢。

“你拿什麽賠?”

若今日是其他人衝撞她,她也擺擺手,大不了下去換一件衣衫也就過了,可憑她是誰,也敢腆著臉來柯家的宴席。既然來了,她也讓他知道,要想在這個圈子裏活下去,身後沒有靠山是寸步難行的。

雨鬆青收緊了袖口,瞧著餘傅歡低頭抽泣,像是雨打杏花般滴著眼淚,心中歎了口氣,“姑娘要什麽,我就有什麽。”

“哦?”左雅婷掃過她發髻間的紫翡,不懷好意,“你頭上那支簪子我倒是覺得別致。”

“不行。”

雨鬆青當機立斷,神色已有了一絲冷意。

“唯獨這支簪子,不行。”

不想她會拒絕自己,左婷雅麵色更冷,冷哼一聲,看著她的神色意味深長。

“那今日這件事情,就完不了。”

她眉間抬高,不屑於對付她這種小嘍囉,“你信不信,即便有梁家保你,我也會讓你在燕都待不下去?”

既如此,還談什麽談?

雨鬆青也不是軟柿子,拂袖一甩,徑直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

見雨鬆青居然敢給她甩臉色,左婷雅揚高了聲音,“果真是窮鄉僻壤裏的野丫頭,半點禮數都沒有!”

“鬧騰什麽?”

長公主眼眸橫掃,肅聲道:“怎麽回事?”

瞥見左婷雅時,她眸中隻有一些不耐煩,但順著視線看過去,她身旁那張陌生卻又有一些熟悉的麵容令她生疑。

“長公主……”

左婷雅心口咚咚直跳,不敢看向長公主的眼睛,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又不敢不出席。

頂著一身濕透的衣衫,左婷雅緩緩走到宴席中央,聽見有人驚呼的聲音,她隻覺得自己的臉麵都要被丟盡,更加怨恨雨鬆青。

今日這件事情,決不能讓自己一個人出醜。

她鄭重其事,聲音都帶上了哭腔,與剛才趾高氣揚的神色大相徑庭。

“回公主……我的衣衫被這位醫女的婢女打濕了,我不過讓她賠禮道歉,但她不僅不道歉,反而對臣女無禮。”

“醫女?”

長公主明顯對這兩個詞犯疑,鳳眼一瞥,她身邊的嬤嬤便走上去,扶起了左婷雅。

冷意至極的眼神掃過在場所有貴婦人,語氣緩慢,帶著明顯的不悅,“柯家宴席上,為何會有醫女出席?”

她這個長公主還沒失寵,柯家也還沒倒台,竟有人帶一些來曆不明的人到她的眼前了?

梁夫人覺察到長公主怫然不悅,正預備說情的時候,梁文荷攔住了她。

“母親,雨姑娘聰慧,她定會有法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為了她正麵得罪長公主,實在是不值得。

“可是……”畢竟人人都知道今日這雨姑娘是他們梁家帶來的啊!

梁文荷卻比她母親更冷靜,一雙睿智的眼睛打量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表情和神態,若事情延伸到梁家身上,她們再出麵也不遲。

越來越多的眼神掃向雨鬆青,卻見人家依舊風輕雲淡,徐徐走到宴席中央,福身道:“醫女雨鬆青叩柯老太君大壽。”

“今日有幸參宴,得見公主與老太君一顏便已覺得榮幸至極。今日一事,因我管教不嚴使婢女衝撞左姑娘,擾了各位道雅興,在此,我再次向左姑娘表示歉意,也向公主殿下與老太君致歉。”

她麵向左婷雅,分明是道歉的言語,卻無半絲道歉的謙卑,目色沉沉,“回府之後我會立刻送一盒凝珠香膏送與左府中,望左姑娘笑納。”

凝珠香?

這可是專門為女子肌膚上傷痕的聖藥?

一斛值白金。

長公主瑞鳳眼細細一眯,唇角勾起一點幅度,如此口若蓮花,審時度勢,進退有度,燕都何時有這樣一個人?

這番話說出來,倒顯得她這個長公主今日若要處置她,倒是下乘。

“既然是一場誤會,這……雨姑娘也致歉,婷雅,我看你就收下她的一片心意吧。”柯老太君看得訕訕無聊,不過是小兒女之間得寸進尺的玩鬧,這個左婷雅也是,被嬌縱的都無法無天了。

“我……”

這分明是黑白顛倒,這番話倒顯得自己得寸進尺!

左婷雅緊緊握住手心,雖然忍不下這口氣,但也不敢再鬧騰。

“是……”,她“是”字還未開口,李雁如諷刺間夾雜著冷笑地聲音便傳出來,“不過是一介最低等的醫女,輪得著官宦人家的小姐受委屈嗎?照本郡主看,以下犯上,該拖出去立刻廷杖!”

說她是醫女都算給她麵子!

“……”

眾人驚呼,連長公主都變了臉色,“雁如!”

壽宴怎可見血?

柯老太君更是被李雁如這一番話氣得七竅升天,她柯家的宴席,什麽時候輪得到這一個郡主越俎代庖?

李雁如哪裏還顧得上別人的眼色,身為執掌朝廷數十年榮王之女,她在燕都向來說一不二,除了在李熾身上栽過跟頭之外,雨鬆青還是第一個令她如此狼狽的女人。

黑水縣,她有李熾一而再再而三的護著,她動不了她。

但燕都,這是她的地盤,拿捏一個仵作,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她看著雨鬆青,精致繁複的流蘇垂落下來,妝造美豔的五官聚起一股憤恨,“拖下去,立刻行廷杖!”

“你敢!”

操!真當老娘是軟柿子任人揉捏嗎!

她這一聲,直接把梁夫人驚嚇倒在座位上,她……知道她麵前的人是誰嗎!

梁文荷也倒吸一口涼氣,頗為後悔讓雨鬆青借著梁家的名號來到柯家。

她暗暗下定決心:不過是一介醫女……死了……便……

“放肆!”

隨著她往前一步,她身後的嬤嬤們也跟著往前一步,在郡主儀駕的逼迫之下,雨鬆青顯得格外勢單力薄。

她身形纖弱高挑,月白淡青色柔緞的紗衣雖素,但卻不減半分氣度,宛若一支翠竹挺拔在山野之中,與盛裝出席的金月郡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雁如眼中是勢在必得的火氣,她走近,在雨鬆青耳邊耳語,“昭諫已奉旨出燕都,我看這次,誰會護你?”

“是嗎?”

男人聲音蘊藏盛怒,眼眸冷得猶如寒潭冰水,他隻身闖入女眷席位,不顧眾人驚呼。

”那不知郡主尋我婦的仇怨,可又將本座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