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醋與吻
“大都督。”
他諂媚的替李熾拿下腳凳,弓著身子將他從馬車內請下,一邊走,一邊小聲低喃。
“殿下是盼星星盼月亮,才將您盼來,老早就在東宮等著了,殿下說您風餐露宿又連夜兼程,在茶間早早溫了一盞上等雨後龍井。”
他麵色如常,聲音不鹹不淡,“多謝殿下厚愛。”
知曉這個大都督性子很冷,呂風也不惱,又笑嘻嘻的說了兩句日常瑣碎和“太子”如何如何擔憂他雲雲。
東宮位於皇宮東南處,由三間大殿兩間小殿一處後花園組合而成的大型套院,要說風光景物,自然比不上南省江南水鄉精致,但也有北方大氣宏偉的氣勢。
他自小行走東宮,便是從識字啟蒙開始就陪伴在太子身邊,從牙牙學語的幼子,到墜入泥潭的囚徒,再到今日配劍隨意行走,不過十餘年的時間。
這條路,既熟悉,也不熟悉。
“大都督到——”
“昭諫。”
隔著黃花梨鑲玉桃的屏風,一道溫潤的男聲從寢殿內傳出,像潺潺潤澤的溪流,不柔不剛,端的是澤被天下的溫和。
要說這昭烈帝,是馬背上打天下,一生勇武無雙。但這李氏的子嗣,卻再難找出像他一般精武英勇的人來。
李熾見人,微微拱手俯身道:“殿下萬安。”
“昭諫這一去,要本宮望眼欲穿呐。”
他親自起身抬起他的手,一雙溫柔奪目的眸子含著深不見底的笑意,眉目俊雅,唇澤如泉,發冠墨玉束於高頂,單穿一件丹青色半舊的外襖,整個人氣質幹淨華貴宛如謫仙。
這便是當今儲君,成華帝獨子,太子李繼。
繼,繼吾誌事。是其皇祖父昭烈帝親自賜名。
“不忘殿下重托,臣已經將人全數緝拿。”
李繼袖手納著一串西域進攻的天珠,暢然一笑,“你做事,本宮當然放心。”
“國朝初定不過三十餘年,便有人數典忘祖,做出這等醜事來,本宮甚是心寒。”
他歎了一口氣,“父皇臥病十餘年,本宮親政也不過三四年,這看似安定的國朝下究竟還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李熾聞而不言,他有監察百官之職,但不是禦史言官,有些事情,他不會插嘴摻和。
“可惜,皇祖母卻不懂本宮。”
“哪朝哪代,謀亂禍災不是出自皇室宗族?可她偏偏要護著這些酒囊飯袋,任由其苛刻國朝稅收,現在還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說到此處,他眸光中那一股子溫潤的暖意變成了冰雪寒棱,“南方,現今桑田改良正值關鍵,偏稅收又收不上來。而郡縣藩王屬地,藏垢瞞私,又添一層稅負收入。北方,又有戰報,巴圖率領阿爾蘇部落占了包括其蘭在內的三個部落,雖有停戰協議,但兀涼政權突變,不可不防。一樁樁,一件件,沒一個令本宮省心。”
李熾睫毛微顫,“殿下莫急。”
“昭諫,你可知清明時,本宮令戶部製出去年國稅和查鹽賦稅,光是工部為青雨台的賬單,就有三張赤字。更何枉明年京畿軍械調換,神機營損耗和添置。今年還有三四件大事未辦,都是大事,都得花錢。”
他話鋒一轉,意有所指看著他,“若是你,你要如何?”
如何?
李熾不由自主的握緊了腰間的刀,“臣隻是一介武夫,軍國大事也隻能聽從殿下旨意,六部,內閣,人才濟濟,定會為殿下出謀劃策。”
李繼從桌案上隨手掐下一株蘭花,放置在手心,搖頭淡笑。
“人才,他們都是一些空心蘿卜,中看不中用。說到人才,九月殿試也要開始,可本宮手中除了你也沒有信得過的人,本宮會命你做副監察官。”
“可臣……”
科舉監考官,這個位子可不輕,往年所選的皆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況且此乃太子親政之後第一個科舉,意義重大,他……恐怕不能服眾。
“到時候,本宮有合適的人選坐鎮,你隻管監察。”
布酒上菜後,兩人酒過三巡,已經到了深夜。
窗外彎月如刀,隻聽聞耳邊蟬鳴鳥叫,李繼溫著酒,感歎道:“尋常家宴,定會安排絲竹之聲,歌舞樂妓,可本宮知曉昭諫不喜這些,隻能聞著蟲鳴,倒也是一種趣味。”
呂風為李熾添了一杯酒,又聽李繼暢懷感喟,“昭諫與本宮同歲,也是尚未娶妻。隻不過,本宮的妻室,明珠遺落,但昭諫這些年就沒有能入眼的人?竟連侍妾也無。”
夜風襲來,吹醒了酒意,李熾麵色有一瞬間的微冷,“臣這個出生,燕都貴女避之甚遠,世家貴族又忌憚恐怖,臣隻想,與一尋常女子共度餘生。”
“這就有文章了。”
“本宮知道金月心悅與你,但她那個性子,太過剛直。唯獨密雲,性格柔順和婉,乃本宮親妹妹,但你們年歲相差又太遠,若非如此,本宮還真的想與你締結姻親。”
成華帝膝下兩女一子,長公主朝雲已嫁清流海家,唯獨這幺女密雲,還未等出生,成華帝便中風,現今尚未及笄。
“但若是尋常女子,我怕又配不上昭諫才貌。”
君臣相見,等到離席之時已經子時,李繼本欲留他在宮中休息,但李熾推辭,緊趕慢趕坐著馬車回到了昭獄旁的衙署。
他名下除了歸置宮中賜下來的珍寶的庫房之外,在燕京沒有其他的宅邸,他平日的休憩都在昭獄的衙署內,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今夜也隻是回到了衙署內。
可現在他也不止有衙署可以回。
緊挨著昭獄的石英巷口是他剛置辦下來的宅院,從黑水縣收到太子召回的聖旨那一日,就讓人著手開始準備。這所宅子原本是前段時間被抄家的顧家為未出閣的女兒準備的嫁妝,雖毗鄰昭獄,但是隔河遙遙一望,便可見燕都繁盛。
所以,寸土寸金。
她會喜歡的。
……
……
窗欞外透出盈盈燭光,李熾悄然掀門簾,滿屋精致華貴的陳設便映入眼簾。
入眼便是典雅靈秀的沉木鑲藍玉屏風,牆上掛著西洋鼓樓鳥鍾,桌案兩側對放著一對定窯甜白釉美人斛,滿屋用波斯地毯鋪墊,南窗下是一張海州進貢的黃花梨貴妃榻,榻邊放著一盒琺琅掐絲香爐。
而整間屋子裏,最價值連城的,便是爐內的熏香。
此香,隻盛行與西域貴族之間,極難保存。其香味幽香清瀲,綿延悠長,幾乎攝人心魂。
他剛踏進幾步,貴妃榻上的美人便簌簌睜開了眼,軟軟糯糯的喊了他一聲。
“一身酒味。”
將她的雙腿往後擠了擠,李熾脫了外衫坐在美人榻上,“本座以為你到了燕都會找不到事情做,卻沒想,底盤都沒踏熟,也敢替人出頭了?”
內容雖然是指責,卻有幾分藏不住的驕傲。
“你可真敢,若遇到歹人,反咬你一口,你怎麽辦?”
雨鬆青無語,她又不是小孩子,可這人總是把她當做沒斷奶的孩子看。
看在這座宅子頗合她心意的份上,雨鬆青嘴甜道:“我不是還有你嘛。”
這句話很能取悅人,李熾唇角微微勾起,手掌無意識的摸著她的紗裙。
雨鬆青翹起雙腳搖擺,一雙秋瞳頗有些埋怨,“陪你喝了一晚上的酒,太子也真閑,你這要是頭風又犯了,哎,現在難受的人就是兩個,古蘭朵肯定會恨死你!”
雨鬆青想著那大騷包抱著頭到處滾的模樣,她就忍不住笑,他那樣注重自身形象的人,若是當場出醜,得恨死李熾。
不說還行,李熾一聽到她口中冒出“太子”二字,又想起剛剛太子提到的“妻室”二字,心中竄上的火氣便有些按捺不住。
“陪著本座痛苦,是他的榮幸。”
“切——”自大狂。
她從貴妃榻上坐起來,“雍王殿下的事情順利交差了吧?”
他頷首,冰涼紗裙從手心中劃走,他低眸凝視著她的腰,並不願意她見到自己此時眼中的情緒。
“嗯。”
這人今晚有些不對勁。
女人的心思畢竟要比男人的細膩,雖然瞧不出來他到底哪根筋不對勁,她還是把自己向他身邊靠去,小手抓住他的手心。
“我問過他們,明日你會休沐一日。我給你準備了藥浴,要不然你先去洗漱,喝一碗醒酒湯。今晚我睡這兒,你去睡**。”
要說兩個人共處一晚的時候也多,從前在黑水縣昭獄,她是懶得計較這些,錦衣衛嘴巴嚴,除了月澤會給她臉色之外,也沒人在她耳邊念叨。但現在他們倆已經確定了關係,不管這條路會不會順利,她也會做最大的努力。
流言蜚語,眾口鑠金,她都不畏懼。
心裏竄起的火氣被她悄無聲息的淹沒,李熾覆在她腰邊的手將她攬住,額頭抵上她的眉,有些委屈的用唇蹭著她的鼻和臉頰,卻總是錯過那若杜鵑般的丹唇。
燈影下,他若隱若現,染酒的氣息撲麵而來,雨鬆青被他撩得後背酥麻,看得到吃不到,幹脆反客為主,從貴妃榻上挪動著膝蓋半跪起來,紗裙在他手中滑過,纖纖玉手環住他的脖子,直接撲上他的唇瓣,撬開了山重水複。
正所謂,心間月落空念,不見卿卿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