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沒有退路,你也沒有

她說不清這是什麽感覺,像是被他蠱惑一般,渾身上下都軟成了一團。

就像是又回到那夜,那土丘,那瓶被他們交織飲完的酒,帶著濃香的纏綿之味。但這一次,她明顯的感受到他壓抑沉重的火氣。

頭,不受控製的微微朝後揚起。夜露凝重在葉片之上,偷偷滴落在睫毛上,雨鬆青隻覺得身體像泥土般隨意揉捏,就連掙紮也忘了。

“你怎麽那麽不乖?”

呼吸交錯之間,她聽見他微不可聞的歎息。

雨鬆青忽然感覺有些委屈,那一股子好不容易積累得想要見他的勇氣被這麽一說,反倒像是自己任性。

左手手心被他握住,不重不輕地捏了捏,另一隻手覆上她的眼睛,伴隨著河對岸的嘶喊和呻吟聲,他卻溫柔如水。

“要是再出什麽事兒,荒郊野嶺的,我上哪兒去找你?”

他本意帶著這些人渡河安定之後再來尋她,可誰知道卻在這裏碰到她。

她要去燕都,其實他心中是欣喜的,可也是害怕的……

眼前這個小人兒他著實猜不透,看不懂。

眼前一片黑暗,感受卻更加敏感,雨鬆青唇瓣不由自主地微微翕張,他突然又探了進去,攪合了一池春水,像是木梭穿梭在錦緞中一般的順滑和纏綿。

微重的氣息吞吐在她麵頰之上,她隻聽見一聲細微的顫聲,“既然來了,你就沒有任何退路了。”

錦衣衛的車馬是連夜是日夜兼程,除非遇上大雪,大雨等惡劣天氣之外都不會因其他的事情而停止。但這一日,出發時間不過半日,大都督就下令暫住在附近的驛站。大家麵麵相覷,直到看見他身邊的人這才意味深長的了然。

不得了啊,不得了!

驛站的床不軟不硬,但比起在昭獄的西暖閣卻是差了不止一絲半點,雨鬆青雖然不是什麽挑剔的人,但是她頗覺得李熾特別挑剔,喚店家重新墊了三床墊子,勉為其難的滿意。

他著一身黑錦暗緞的常服,束腰寬肩,烏發沐冠,自然地坐在床邊,將她招來。

“明日晚臨巫縣,晚上就需連夜趕回燕都,在船上得四五日,你可受得住?”

要是暈船,他也可派一隊侍衛跟著她走山路。

她絞著頭發緩緩走進,心境卻不能同日而語。

從前,自己總是大大咧咧不注重形象,愛銀子,愛起爭執,愛和他對著幹。但是現在就看著李熾坐在那兒,她就忍不住端正了坐姿,總想著給他留個好印象。

真是太貴氣了。

就這一身簡單的服飾,慵懶地靠在那兒,就像是一幅名畫一般,看得她自慚形穢。

大老爺們兒長那麽好看幹什麽?

她想了想,搖頭道:“我不暈船。”

“不僅是暈船。”李熾悶聲笑道,“這一路,不會太平。”

“那夜,兀涼的人隻是針對我一人,但後麵的路,刀光劍影,洪水猛獸,可都要襲來。”

雨鬆青在他對麵搬了一張凳子坐下,拿起桌麵的茶壺自顧自的斟了一碗。解了渴,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看去。

“李熾,若我怕死人,我就不會做仵作,若我麻煩,我就不會費盡心思找凶手,若我怕權勢,我就不會幾次三番和你起爭執,若我怕死……我就不會義無反顧的去找你。”

她眉梢輕慢挑開,“我這個人,什麽不好,就是有一身膽。”

“我沒有退路,你也沒有退路。”

“所以我們之間,不存在誰托誰的後腿,誰是誰的包袱。”

李熾良久沒要答話,一雙帶著審視的眼光將她深深映進眼底,他慢慢走來,接過她手裏的毛巾蓋在發上,這雙沾滿了鮮血和仇恨的手,輕柔至極,像是對待情人一般,溫柔的絞著每一根發絲。

“青青,我不後悔,你也不能後悔。”

我不後悔喜歡你,你也不能後悔遇到我。

……

……

巫峽重灤縣碼頭上,兩艘高約二十丈的木雕船身依次序靠在岸邊,而兩旁絡繹不絕的商船和運輸的貨船隻能暫時在其他岸口。

重灤縣是長江沿岸最為繁茂的港口之一,自古貿易往來源源不斷,也是貿易船舶稅內陸最高的地區。其坐鎮的縣令黃乘茂乃是成華十八年的狀元,推卸正六品翰林之職,擔任這七品縣令,其實是明貶暗升。

雨鬆青並未見到李熾,隻聽吳辭跟她解釋他得與前往送行的官員用過午膳才能過來,官場上無不這些事兒,飯局文化在那裏都是一樣的。

或許是心有愧疚,吳辭今日對她的態度大有轉變,她說一,他絕對不說二,看得雨鬆青憋著笑。

她知曉他事多如牛毛,何況他也隻是聽命行事,也沒好難為人家。她自個兒收拾好行囊之後就在船艙之間自由穿梭,一路走,一路感歎。

果然錢權二字,無論時空如何轉換都是人類畢生追求。這官船上的雕梁畫棟,燈燭翠屏,還有左右兩隊架上火器的大炮,無不在彰顯著它的身價。

而在官船側方,一艘商船緊挨著他們,李雁如被錦衣衛連押帶拐幽禁船艙內。

“本郡主乃皇室的金枝玉葉,你們不過是皇室的狗,居然……居然敢將我隨意安置在商船內!”

燕暮被她劈頭蓋臉撒的一盞茶湯淋濕,他抹了一把臉,冷聲道:“臣奉勸郡主安生些,您與兀涼勾結的事情並未結束,若是誰不小心說錯什麽話全盤托出,不知道郡主這個“金枝玉葉”是否還存在。”

“哐當——”

燕暮走後,李雁如將船艙內的東西摔得稀碎,可怒也不是,急也不是,父王知道她擅自行動本就責怪她,若是壞了他的事情……

李雁如咽了口氣,屋內終於寧靜。

而官船內,雨鬆青在艙裏睡得迷迷糊糊,等聽見有人敲門聲時,船已經啟動,傍晚窗外的涼風帶著幾分濕意,她好衣裳便起身開門。

“誰?”

敲門的聲音很急又很輕,腰帶又繁瑣的不行,雨鬆青差點被絆倒,她隻打開一個門縫,門外的姑娘便溜了進來。

“你是誰?”

雨鬆青看著她慌張的藏匿在家具身後的神色,又看著追上來的錦衣衛,很不客氣的準備把她交出去。

姑娘蹲在衣櫃後麵,雙手合十,汗如雨滴,“姑娘!姑娘!我不是壞人,我實在是走投無路……誤入了這艘船,我不知道這是官船!我求求你,不要讓他們把我帶下去。”

果然,錦衣衛聞風而來,再次敲響了門,“雨姑娘,您可見到有人從這裏跑過去了?”

錦衣衛查人向來是恣意妄為的,從未顧及過任何人,尤其是在押運犯人之時遇到這樣行跡詭異,躲躲藏藏的人,素來是寧肯錯殺一百。

可是,這道門,給他八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闖進去。

“求求你……”

衣櫃後麵的姑娘哭得梨花帶雨,一雙半舊的如意交頸的襖子撐著肌膚雪白,緞麵印花別致,眼珠子砸吧砸吧往外掉。

“沒有人。”

她打了個哈欠,急匆匆還沒來得及係好的腰帶慵懶的掛著,上衣外襖褶皺,露出纖細的鎖骨和皮膚,疑問道:“你們莫不是跟丟了?這一層,應該不會有外人進來吧。”

吳辭將她安置的時候很細心的將她的屋子安排在李熾的旁邊,這一層也隻有兩間屋子,門外有人把守,看管極嚴。

幾個人麵麵相覷,瞥見那血色,立刻低著頭拱手道:“是,我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關上門,雨鬆青喚住她,“他們走了。”

“多謝姑娘。”

她站起來,雙手合上,俯身半蹲,擦幹了眼淚,“若非我走投無路,也不會想著舍命一搏。”

這樣說,她倒是來了興趣。

雨鬆青招呼她坐下,又倒了一杯水遞給她,“離家出走?”

“不是!不是!”姑娘打了一個嗝,抽泣道:“我繼母要將我給我們當地的一戶富商做妾,我爹有了兒子,也不管我死活,而且成日酗酒。我不想自己一生被他們斷送,就想去燕京找我的舅父。”

“事前,我也想過坐船離開重灤縣,但是我的路引被我繼母拿走,我沒有法子證明自己的身份,又看見這艘船停靠在岸,就把自己藏進木箱子裏,運了進來。”

“對了,我姓餘,名傅歡。今年虛歲十八。”

她偷偷打量著雨鬆青,隻覺得這姑娘身上雖然清冷,但很親和,不像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也不像是尋常百姓的女兒。

她淡然冷靜,連錦衣衛盤查也對她畢恭畢敬,一身月青色紗衣華緞輕薄透氣,唯肩上由玫瑰紫金線繡了兩朵木槿花,與腰帶上的是一套色兒。頭上也隻是別著一支淡紫色翡翠蘭花,看不見奢華,惟覺淡雅。

雨鬆青靜默聽著她說的話,雖是半信半疑,但也沒給人家難堪,可是錦衣衛的船本來就敏感,船上押送的人更是不能有閃失。但這人畢竟是她保下來的,隻要她不作妖,一路同行去燕京也不難。

日頭已晚,吳辭將晚飯給她拿進船艙,她騰出一碗筷遞給餘傅歡,她是受寵若驚,眼神中又好奇又豔羨。

“鬆青,你一個人住這麽大的屋子,那些人還親自給你送飯菜,莫不是我撞上了什麽貴人?”

“貴人有好幾個人服侍著,你根本混不進來。”

“也是……”餘傅歡咬著筷子,回想著重灤縣上的富戶小姐們,“那些千金大小姐,出門被人簇擁環繞,衣衫穿戴,吃飯沐浴都有人伺候。”

她歎息,“我這一輩子,是沒這命。”

雨鬆青好笑,這年紀輕輕的,哪裏來的這麽多大的感慨?

或許是有同病相憐的感歎,雨鬆青將她收留了下來,讓吳辭告知李熾之後,後者是回了她一句話。

“自己看著辦。”

知道這件事讓他破例,雨鬆青心裏牽掛著有些愧疚,做事兒自然也更勤快。

莫不說端茶倒水,藥浴疏通,就是以往不常下廚的事兒,也被她包幹。要多聽話有多聽話,要多乖有多乖。

而不明所以的人隻知道三樓船艙裏住了一個姑娘,可又不知道她的身份,說她是大都督的仵作,偏偏又做著婢女的活計,若說她是婢女,又住在三樓吃著主子的飯菜。

喲,看不懂了,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