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風雨欲來

這不可能!為何……為何會如此相像!

她一瞬不瞬盯著他的臉,眉眼身量,五官容貌,簡直與公爹一模一樣!

謝長夫人被丫鬟攙扶著往徐寬進身側走去,隻見徐氏已然撲著抱著他,哭鬧不已。

“我的兒!娘對不起你!”

頭稍稍往外移了一寸,雨鬆青恨不得搬一張板凳坐在旁邊吃瓜。

怎麽樣,這認親的場麵帶勁兒吧!

“你是誰!”

他肌膚雖然有些黝黑,但是神色氣度簡直與謝老太公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謝長夫人仔細端詳著徐寬進的臉,不放過任何一個小細節。

徐寬進躲閃道:“夫人自重。”

自重,自什麽重!

謝長夫人不停的打量著謝林翰和徐寬進,眼眸像是地震一般顫抖。

這太荒謬了!

她克製住自己激動地語氣,“你可是戊戌年出生?”

徐寬進微微抬眼,看著這貴氣十足的夫人滿是震驚的模樣,悶聲回她,“是。”

“哐當——”

謝長夫人立身不穩,直接摔倒在地上,遙遠的回憶猶如噴薄的洪水一般將她吞噬。

當年,因幼子一個接一個夭折,她重病在床。昏厥數日之後發現自己又有身孕,為了保全這個孩子,她放權中饋給二房,直到孩子出生。

二房與大房本就不睦,老太公犧牲之後,先帝特賜官爵給他們大房。而二房謝雲即便是已過會試,也止步於此,在家做個閑散之人。此舉,讓夫君與二弟的關係是雪上加霜。而她與二房妯娌之間也是因為一些家長裏短爭權奪勢的事,大鬧過幾次。她本以為,張惠春欺軟怕硬,鬥了幾次吃了虧就安分做人。

沒想到,人家才是贏家,才是真正看笑話的人。

謝林翰雖不是她所出,但自己養育她二十餘年。這個兒子什麽脾性她再了解不過。

心頭猶如刀削,謝長夫人渾身顫栗。

“夫人!夫人!”

丫鬟攙扶著她站起,她闔眼,眼角立刻流下了兩行清淚。

“孫大人,此事,你便秉公處理吧。”

“母親!”

謝林翰匍匐向前,卻被官吏押在膝下,清秀的麵容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樣,他嘶吼道:“母親,你真的要棄了我?”

“為了他,你就要放棄我!”

是他用盡手段接近徐家,他本打算著若是毒酒毒不死徐寬進,孫家便會上門鬧事,即便是弄不死他,也會讓他背上殺人的惡名。

謝長夫人捂著胸口不忍見他,血腥味充滿喉頭。

“你二叔母對你和對待你前麵三個兄長的態度不同,我還以為,是她終於識得大體,知道愛護晚輩,都是笑話!”

她扯著徐寬進的肩膀,紅著眼指向徐氏,“她!是謝家二房當年的三等丫鬟,因是二房陪嫁,一直留在謝家。當年……我還記得,她未婚先孕,是我求情,才保全她的命。”

“沒想到,你們一個個,給我陽奉陰違,狸貓換太子,將我兒與你的兒調換,你可真的恩將仇報!讓我們母子分離數年,你的兒享受著榮華富貴!”

“母親……”

謝林翰埋著頭,絕望地趴伏於地,“是二叔母,二叔母跟我說,我並非謝家子,她告訴我真相,我隻要將他鏟草除根,我才可以穩坐謝家嫡子的身份……母親……您養育我數年,即便是沒有血緣親情,但是我們二十餘年母子,抵不過他嗎!”

“你在胡說什麽!”

徐寬進雙目怒瞪,不敢置信,“娘!阿娘!你看著我!爹!不是的,我是你們的兒子!”

徐氏捂著嘴嗚呼難過,慌忙搖手,而徐父左顧右看,最終還是不敢多言。

這個掩藏了二十一年的秘密,他們本以為可以隱藏一生的秘密。

終是重見天日。

“娘!”

“她不是你娘,我才是你娘!”

謝長夫人忍著撕碎一切的怒意和悲愴,畢竟是程氏世家出身,無論如何,貴女的架子也端的起。她步步走向徐寬進,看著這個因為勞作顯得比旁人更加粗糙和黝黑的青年,忍不住撲到他身上默默流淚。

“差一點,我差一點,就一輩子見不到你。”

雨鬆青藏在木樁後麵,默默歎氣。

雖說是她故意來這出,但看著母子相見的場麵她還是唏噓。

這本就是一場豪賭。

她的賭注,就是謝長夫人與徐寬進之間的血脈聯係。

罪名已定,凶手自認,她也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裏,至於之後的事情,那便是孫縣令的任務。

雨鬆青剛要提著裙擺離開,謝林翰遽然而起,慌張地指著她的背影。

“母親,我不能死,我找到鑫國公失蹤的女兒了!我找到姨母的女兒了!她!就是她!”

“拉下去!”

門被人“哐當”一聲推開,錦衣衛立刻將衙門圍的水泄不通,李熾黑比鍋底都黑,眸中陰寒,死死凝視著謝林翰,“捂著嘴,拖下去!”

“我不能死!太子說過,誰能找到太子妃便可得到儲君一諾!她就是太子妃!嗚嗚……”

下巴被吳辭卸下,謝林翰很快就被拉走,謝長夫人立刻起身,看向雨鬆青。

“碰——”

繡春刀猛然插到公堂木案之上,木屑像是雪花一般四散開來,謝長夫人被嚇得驚魂不定。

李熾環繞一圈,聲音是雨鬆青沒聽過的陰狠,“今日之事,誰敢泄露半點。本座讓他生不如死,滿門抄斬。”

謝長夫人是程氏出身,一聽到“鑫國公”三個字,條件反射的看向雨鬆青,又看向身著飛魚蟒服的錦衣衛,腦子混亂不已。

她迫不及待想讓人算算今天到底是個什麽日子,可礙於李熾的狠話,沒敢上前。

還好堂內的人並不多,聽見謝林翰喊叫的人也隻能數清,所有人屏息凝神,心中縱使有天大的好奇與驚訝,也不敢多想多問。

唯獨雨鬆青。

她幾乎是愣在原地,移不開腳步,雙腿雙手像是被冰凍過一般不由自主。

若是她隻聽見謝林翰鬼哭狼嚎,她也隻會認為是他走投無路的隨意攀扯。可是李熾……李熾剛剛說的話,恰恰證實,謝林翰所言為真。

他是誰,錦衣衛都指揮使,手握天下情報,這一切他都知道。

“嫌犯既已伏誅,閑雜人等,都回去。”

被李熾帶離縣衙時,雨鬆青魂不守舍,甚至不清楚自己何時來到了城外河岸,吹著和煦夾雜著泥土氣息的暮春之風,她腦袋裏仍然一片漿糊。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的語氣不重,可神色卻像是被人抽去了主心骨。

“在你被古蘭朵綁架那晚,我找到了你的玉佩,問了你父親。”

烏蘭河一戰,李承意帶走的不單單是京畿最為精銳的兵馬,還有數家高門顯赫的為建功立業的貴族子弟。沈氏的出生本就受人詬病,加上鑫國公為全力保他,那些失去子嗣的世家一個個紅了眼睛,非要置他於死地,而當今聖上中風至今未能親政,沒有了保護傘,鑫國公隻能將女兒寄養他出。

程氏當年本是想帶著女兒回程家撫養。可惜,她身上與太子婚約並未斷絕,若是沈家放過她,庶出的這一脈,永遠受人詬病。

所以,推塘,淹溺,再偽造成不幸溺亡。

而她被何練抱養,遠離是非之地。

太子為遵從先帝遺詔,也為了彰顯自身孝道,並未揚言廢除與太子妃的婚約,雖說他迎娶了數名側妃,可聽說對現任鑫國公嫡女沈良媛極為寵幸。

雨鬆青天昏地轉,呼吸錯亂,“這太荒唐了,若是因為這玉佩認為我是李家的太子妃,簡直是離譜……”

“不用怕。”

“青青,我跟你保證,這一切不會有任何人知曉。你還是你,你不必為了一個空頭婚約而葬送自身。”

葬送。

她現在還真想頂著太子妃這個名頭回去,然後將李氏一族全族誅滅!

平日裏或狡黠或清澈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恨意,李熾不明所以,以為她隻是被今日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到,安撫地摸了摸她的發。低眸柔道:“你是雨鬆青,不是沈恒娥,她的命運和過往與你無關。”

沈恒娥?

雨鬆青嘴裏喃喃,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不明白!不明白!

她當然不明白!

李氏像是夢魘一般糾纏她多年!掐著她的脖子活生生拖入地獄!她憑什麽還要受他們的控製!

她以為她可以遠離這些汙糟爛事,可以做個尋常的人,好不容易,她遇到了一個可以托付真心的人……

睫毛下隱藏著心中激**不已的情緒,她恨不得與他們同歸於盡!

雨鬆青曾認為自己不會那麽瘋,可現在原主這個太子妃的身份實在是逼著她發瘋。

“青青。”

她耳中風起雲湧的波瀾狂風驟雨般馳來,金戈鐵馬,狼煙烽火,一幕幕像是電影般重放,心髒被揪起來,拔出去,唯獨能聽見李熾一遍又一遍喊她。

“青青。”

她的聲音輕不可聞,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被他的臂膀攬入懷中。

“我信你,我隻信你。”

“閔柔的死因還未結束,真正的凶手還遠在天邊……”

可我的仇恨和恩怨,無人能化解。

這雙眸子,李熾曾在裏麵看到過很多情緒,有小女兒般的嬌俏,有驗查屍體時的慎重,還有為死者討回公道時的堅毅,可現在,他隻看到了一團濃霧。

她眉眼俱笑,卻更像是憂徹難斷,她告訴他,“我要去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