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四 如磐
01
我和邱楚義年輕的時候,老隊長時常對我們說,當刑警的,最不能丟失的就是胃口和睡眠,在他和邱楚義先後離開之後,這兩樣東西也逐漸離我遠去了。
尤其是睡眠。
即便沒有繁重的工作,我也很難在十二點之前入睡,即便睡著了,也會被各種各樣的夢境糾纏,然後早早地醒來,一直挨到天亮。
我時常會夢到年輕時候偵辦過的案子。
完結的,沒有完結的,暗流湧動的,驚心動魄的。
夢中,我會看到那些案子中的當事人,受害者還有嫌疑人。
即使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他們仍舊會清晰地出現在那些場景裏。
最近,我又夢到了那個女人。
我夢到她站在一條黑漆漆的路上,光著腳,不斷向前跑著。
她的腳下都是尖銳的石礫,雙腳踩在上麵,血肉模糊。
我呼喊著,試圖讓她停下。
她突然停了下來,緩緩扭過頭,那裏不是一張哀怨的臉,而是一個沒有血肉的骷髏。
我猛然從夢中驚醒。
之後,我再也沒有了睡意,起身倒了一杯水。
坐在淩晨的辦公桌前麵,若有所思。
我從抽屜裏摸出那個已經卷邊發黃的筆記本,裏麵記錄著從警這些年的案件記錄。
我輕輕翻開,然後在1994年7月16日的那一頁上停了下來。
那一頁的最上麵寫著:八點二十 陸家屯鎮東南方向廢棄水井房 無名女屍。
看著那一行稍顯潦草的字跡,我恍然回到了初次發現無名女屍的場景之中。
燥熱的夏,討厭的蟬,空氣中還彌散著青草和汗液的味道……
我就站在老隊長和邱楚義的中間,有人匆忙地從我的麵前走過。
喂——
那個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就抵達了耳邊。
我聽到有人叫我。
喂——
這是邱楚義的聲音。
轉身,邱楚義正一臉嫌棄地看向我:“你又神遊到哪裏去了?”
我擺了擺手:“沒什麽,走神而已。”
邱楚義不依不饒:“我發現,你這個病症真的是越來越嚴重了,上次,我給你推薦的老中醫,你去看過嗎?”
我懶得理會他:“什麽老中醫,老西醫的,我沒毛病。”
邱楚義感歎道:“有病的人都說自己沒毛病,你這是典型的諱疾忌醫!”
這時候,老隊長招呼我們:“你們兩個又嘀咕什麽呢!”
邱楚義立刻提高的分貝:“王隊,李廣通說他有些頭暈,有什麽事情,您交給我吧。”
我愕然地看著邱楚義,心想著:這個兔崽子,謊話真是張嘴就來呢!
老隊長的視線越過邱楚義,落到了我的身上:“你,什麽情況?”
我一時語塞,隻得順著邱楚義的話說了下去:“哦,我沒事的,就是有些熱。”
老隊長點頭道:“你先出去透透氣,過一會兒再進來。”
我應了聲,走出了那間略顯逼仄的廢棄水井房子。
腳下是沒過膝蓋的蒿草,輕輕一蹚,螞蚱亂飛。
遠遠的,我能夠勉強看到停在公路邊上的車子。
我緩緩側眼,看著老隊長和值班的法醫勤哥以及派出所的邵所長正在檢驗那一袋子被發現的白骨,邱楚義和另外兩個派出所的同事則在協助記錄和拍照。
我輕歎一口氣:又是一起白骨案。
目前,我們所處的地方就在陸家屯鎮東南方向的一處廢棄水井房子。
一個多小時之前,我和邱楚義還在局裏的辦公室吹著風扇,昏昏欲睡,然後那通電話就打進了值班室。
打來電話的是陸家屯鎮派出所的邵所長。
他說有人在鎮東的一處廢棄水井房子內發現了一袋屍骨,由於警力有限,申請刑警隊的協助。
聽到是屍骨,而不是屍體,老隊長說他也有些犯難。
畢竟,在所有凶案中,屍骨案,尤其是白骨案的偵破難度非常高,破案率也最低。
老隊長也說,遇到這種案子,運氣往往也是非常關鍵的因素。
我心中默念道:希望這一次,我們能夠順利破案。
報案人是一個拾荒老人。
之前,他住在別的地方,就在昨天,他發現了這處廢棄水井房子,就想在這裏落腳,昨天晚上,他住進來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那個掩埋在角落的編織袋。
睡了一晚,今天早上,他起來之後,看到了編織袋一角,然後用力拉了出來,沒想到拉出了一袋子骨頭。
起初,他也不能確定是人的骨頭還是動物的骨頭,直到那一顆骷髏頭滾落出來。
他知道事情不簡單,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跑過了這一大片野地,然後上了公路。
看到有人騎車經過,他對那個騎車的人說水井房子裏有人的骨頭,那個人讓他在原地等待,自己則騎車去了派出所報了警。
隨後,邵所長等人迅速趕到。
在確定是一袋子白骨之後,他立刻打來了電話。
我們一行四人抵達這裏的時候,邵所長等人已經等候多時。
他一邊簡單介紹報案經過,一邊協助開展現場勘查工作。
在看過裝裹屍體的,已經風化的編織袋後,老隊長淡淡地說:“看來,凶手應該是在殺人裝袋之後,就將屍體運到了這裏拋棄,如果他是在屍體白骨化才將屍骨運到這裏拋棄,起碼袋子不會風化得這麽厲害。”
勤哥也認同老隊長的說法:“這裏地勢環境相對潮濕,蚊蟲滋生,如果將屍體拋棄此處,想要達到白骨化的狀態,至少需要一年,甚至是兩年以上,也就是說,這個人至少死了一年多了。”
老隊長也感歎道:“人都至少死了一年了,即便當時留下了痕跡,現在也早就不見了。”
勤哥抬眼看向老隊長:“不是還有你這個白骨案的專家嗎?”
老隊長擺手道:“我算什麽專家,想要破案,最重要的還是你的屍檢分析。”
在將屍骨就地進行簡單拚接和複原之後,可以確定死者係女性。
勤哥輕輕拿起那個頭骨,分析道:“從額骨和眉骨等位置的裂痕以及枕骨位置的裂縫可以推測,死者在死前被重物擊打了麵部以及後腦位置,尤其是後腦,被反複擊打,至於凶器,應該是磚塊或者石塊等重物。”
另外,在頭骨上也出現了“玫瑰齒”的跡象。
結合收集到的已經骨折的舌骨,勤哥表示:“死者在死前應該遭受了暴力的扼壓,凶手很可能在使用重物擊打死者麵部及後腦之後,處在了一種有利形勢,他又暴力扼壓死者的頸部,試圖掐死對方。”
這時候,有人問道:“她到底是被重擊後腦死亡,還是窒息性死亡呢?”
勤哥搖頭道:“僅僅憑借這些,我也無法做出確切判斷。”
邱楚義感歎道:“不管是打死的,還是掐死的,凶手就是想要置對方於死地了。”
這時候,勤哥對老隊長說:“詳細的屍檢信息,我盡快交給你們,至於其他的,就需要辛苦你們了。”
離開那處廢棄水井房子的時候,看著眼前茂密的蒿草,我說:“看來,這個水井房子確實沒人過來,人死了,被丟在這裏一年多了都沒人發現。”
邱楚義也點頭道:“誰說不是呢,如果不是這個拾荒老人,她還要繼續在這裏待下去,可能是一年,三年,甚至更久呢。”
老隊長看向了我們:“至少,現在的她被發現了。”
接著,我們三個兩前一後地蹚草走向了路邊。
那一刻,我忍不住回頭。
我忽然發現腳下茂密的綠草迅速變換了顏色,從翠綠變成了深綠,然後是枯黃,最後變成了空空****,接著,又迅速冒出新芽,迅速長高,再次變成了眼前的樣子。
直到邱楚義喊我:“李廣通!”
我應了聲,然後一個箭步,跳上了路邊。
老隊長也問:“想什麽呢?”
我擺手道:“沒什麽。”
邱楚義卻說:“王隊,您還不知道呢吧。”
老隊長問他:“知道什麽?”
邱楚義用手指點了點腦袋,低聲道:“他這裏,出問題了,經常神遊天外呢!”
老隊長一怔,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