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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老隊長的質問,李飛宏再也無法狡辯。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王警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人的,我隻是想要找她玩玩的,玩玩而已,沒想到就出了這種事。”

那一刻,真凶確定!

也是那一刻,我天真地以為這就是一起流氓因色起意而犯下的罪行,直到李飛宏娓娓道明真相,我驀然感到如臨淵藪,如墜寒潭!

人性之惡破皮而出,汩汩地四散開來。

李飛宏說,他的錄像廳就開在鹿苑二中附近,他也認識一些學校的學生,那些學生也想找社會上的“大哥”做靠山,他和錄像廳的小流氓小混混就成了那些學生身後的力量。

李飛宏特別喜歡女學生,每次組織聚會,那些學生都會帶一兩個也想要“混社會”“認大哥”的女生過來。

十四五歲,濃妝豔抹,毫無禁忌,單純又世俗。

有一次聚會,一個叫做輝仔的小流氓帶來了一個小妹妹。

李飛宏兩眼放光,就問那個小妹妹的基本情況。

輝仔說那個女生叫做馬舒瑤,育才中學初三年級的學生,之前一直想要認識宏哥,就是沒有機會。

聽到這裏,我不禁問道:“馬舒瑤,你是說馬舒楠的妹妹馬舒瑤?”

李飛宏應聲道:“沒錯,就是她。”

馬舒瑤!

那一刻,馬舒楠奸殺中那個最先“發現”姐姐離家的妹妹再次進入了我們的視野。

我看向老隊長和邱楚義的瞬間,他們也看向了我。

雖然在之前的調查中,我們也了解到了馬舒瑤學習成績不好,時常曠課,甚至和一些社會人員來往,但是始終沒有將她列為重點,即便在深入排查馬舒楠社會關係的時候,也沒有將她的人際關係和馬舒楠的被害關聯起來。

那個在我們看來最不可能產生嫌疑的人,此時此刻,卻在凶手李飛宏的口中說了出來。

李飛宏表示,那一次聚會之後,他就對馬舒瑤有了印象。

輝仔見李飛宏對馬舒瑤感興趣,就專門找到李飛宏,說是已經幫他“試過”馬舒瑤了,在那方麵特別放得開,不僅主動,還特別配合。

之後,在輝仔的安排下,李飛宏就和馬舒瑤發生了關係。

其實,對於馬舒瑤這種女學生,李飛宏就是玩玩而已,沒想到這一次,馬舒瑤卻說自己特別喜歡李飛宏,她早就想要跟著李飛宏了。

她說,這種生活讓她特別向往,她不想上學,就想混社會。

對於這種主動投懷送抱的女孩,李飛宏說他根本不會拒絕,反正也是“白玩”。

俗話說,不玩白不玩,白玩誰不玩。

聽到這裏,我追問道:“你為什麽要奸殺馬舒楠呢?”

李飛宏咬了咬唇瓣:“警察同誌,我就是想要玩玩,沒有想過殺人的,真的沒有……”

我沒說話,隻是凝視著李飛宏的眼睛,聽他繼續說了下去。

有一次,馬舒瑤又來到了錄像廳,沒多久,就來了一個女的。

當時,李飛宏正好也在。

他一眼就看中了這個梳著大辮子,臉蛋俊俏,身材豐滿的女孩,尤其是胸部,走起路來還一晃一晃的。

這讓李飛宏看進了眼裏,也看進了心裏。

像是一根羽毛,輕佻地撩撥他的心尖。

後來,他得知這個女人叫做馬舒楠,馬舒瑤的姐姐,她得知妹妹經常曠課,還來錄像廳鬼混,就跑到了這裏找人。

那一次,馬舒楠強行將馬舒瑤拉走了,還說在這裏的都不是好人,馬舒瑤反駁道:“我就是不想要當好人,我就想要和他們在一塊!”

沒多久,馬舒瑤又過來了。

這一次,李飛宏問起了她姐姐的事情,還說她姐姐身材不錯,就是腦筋僵硬,有機會她們可以一起玩一玩。

不僅如此,李飛宏還讓馬舒瑤仔細描述一下馬舒楠的身材,馬舒瑤就說她姐姐發育得特別好,皮膚白又嫩,奶子也很大。

李飛宏就對馬舒瑤說想要和馬舒楠玩一下,馬舒瑤說她姐姐不會同意的,李飛宏又說隻要將馬舒楠約出來,其他的事情交給他,他還對馬舒瑤說,隻要她辦成了這件事,就讓她一直跟在他的身邊。

之後,馬舒瑤就對李飛宏說,她想要了一個好辦法,可以將姐姐騙出來。

她說讓李飛宏派人去找馬舒楠,就說馬舒瑤欠了錢,讓馬舒楠過去解決問題,而且不能告訴任何人。

救妹心切的馬舒楠肯定會赴約。

就這樣,3月9日那天中午,李飛宏讓人偷偷找了馬舒楠,約定晚上七點是出門時間,然後找人將馬舒楠帶到了偏僻的楊樹林木屋。

在那裏,李飛宏已經早早等候了。

那一刻,案件的細節正在逐一拚湊完整。

李飛宏的供述也對應了於澤水當時跟蹤馬舒楠回家所看的一切,比如有男人騎車子在門口等待,比如馬舒楠跟隨那個男人汽車來到楊樹林等等。

我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你和馬舒瑤聯合將馬舒楠騙到木屋之後呢?”

李飛宏繼續道:“當時,我和馬舒瑤就在木屋裏等著,快要八點的時候,我的兩個小弟將馬舒楠帶了過來,她看到我之後,就問馬舒瑤在哪裏,我說不要著急,隻要她陪我睡一睡,我就不再找馬舒瑤的麻煩,她罵我是流氓,我說我就是流氓,她想要跑,我就讓兩個小弟將她控製了,壓在了地上,我吃了性藥,也給她喝了水。”

我強忍怒氣問道:“給她喝了什麽水?”

李飛宏解釋道:“就是,我托人弄到的聽話水,隻要女人喝了,就會變得聽話,也會更加配合,由於她還是會反抗,我就將她的內衣扯掉了,綁住了她的雙手,然後,我就感覺特別刺激,終於將馬舒楠弄到手了……”

那一刻,那個殘忍的畫麵緩緩浮現在了眼前。

邪惡又絕望,冰冷又破碎。

我倏地閉上了眼睛,試圖切斷與這個畫麵的聯係。

李飛宏的供述仍在繼續:“當時,馬舒楠躺在那裏,她瘋狂地扭動和掙紮,還向馬舒瑤求助,馬舒瑤什麽也沒做,就是這麽看著我強奸了馬舒楠,馬舒楠越是這樣,我就感覺越刺激,我壓住了她的雙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讓小弟壓住了她的雙腿,馬舒瑤還過來幫了忙,不僅是我,我還讓兩個小弟強奸了馬舒楠,馬舒楠一邊罵我們,一邊說報警,我當然不能讓她報警,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最後把她掐死了……”

老隊長提醒道:“之後呢?”

李飛宏也稍稍鬆了口氣:“說真的,我也嚇壞了,我沒想到自己殺了人,馬舒瑤也嚇死了,她沒想到我會掐死馬舒楠,她哭著罵我是畜生,我說她也是畜生,如果我們被抓了,她也逃不了幹係,她出了主意,還騙出了她姐姐,她也是幫凶……最後,我們都冷靜了下來,我知道這個地方不宜久留,我也知道我們沒辦法轉移屍體,隻能將屍體丟在這裏,我更知道隻要馬舒楠的父母發現她不見了,一定會報警,有人發現了她的屍體,也會報警,所以,我們就簡單清掃了現場,還擦除了一些痕跡,我也囑咐了他們三個,必須將這件事爛在肚子裏,尤其是馬舒瑤,如果警方發現馬舒楠失蹤了,一定會找她了解情況,到時候,她就說自己在家,然後看著姐姐出了門,隻要撇清了她的嫌疑,警察就不會找到我們,沒想到,最後還是被抓住了……”

聽完李飛宏的供述,我也不得不感歎地說得沒錯。

如果他沒有為了炫耀,酒後失言,如果不是那個盜竊團夥落網,意外說出了這個信息,我們順藤摸瓜找到他,這個案子就會如他所說,永遠查不到他的身上,也永遠不會偵破。

雖然李飛宏供述了整個案發過程,但是案件中仍舊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那就是在案發的次日上午,出現在木屋的瘦削男人是誰?

李飛宏說,當時的兩個小弟分別是小甘和鵬子。

在找到二人,尤其是找到小甘之後,我一眼就認定他是那個出入木屋的瘦削男人。

隨後,這個叫做小甘的男人也供述,那一晚,他跟隨李飛宏去了楊樹林的木屋,晚上七點半的時候,他去林子外麵迎接鵬子和馬舒楠。

他所說的情況和李飛宏的供述基本一致,包括吃藥,包括強奸,包括壓製,包括殺人,等等。

他還說自己之所以會再次回去,就是感覺心裏特別愧疚,最後帶了一件綠色的舊大衣,蓋在了馬舒楠的屍體上。

至於另一個幫凶鵬子所說,也和他們二人的供述如出一轍。

老隊長將馬舒瑤放到了最後。

即使到了現在,即使有了李飛宏的指證,即使有了小甘和鵬子二人的證明,我仍舊無法相信馬舒瑤竟會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更無法相信,為了討要李飛宏的歡心,讓自己跟著李飛宏廝混,她竟然可以出賣自己的姐姐,將她的身體送給一個心懷不軌的流氓。

我想要得到一個解釋,也必須得到一個解釋。

隨後,在那家叫做“姐妹發廊”的店麵裏,我們找到了已經做了兩個月小姐的馬舒瑤。

和初次見到的那個叛逆朝氣的她相比,眼前這個豔俗成熟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當時,她沒想到我們是因為馬舒楠的案子而找她,當我向她出示了“逮捕證”,她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沙發上。

在公安局的訊問室內,我們對馬舒瑤進行了訊問,聽聞李飛宏等人已經被捕,她沒有任何掩飾,直接供述了所有罪行。

當我問及她為什麽會答應李飛宏的要求,甚至幫他將姐姐馬舒楠騙過去的時候,她是這麽解釋的:“其實,我早就想要教訓她了,從小到大,她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什麽都比我好,比我強,比我厲害,爸媽越是喜歡她,就越是討厭我,他們越是想讓我成為她,我就越是想要和他們作對,直到我曠課,還和小流氓有聯係之後,她竟然給我上課,管束我,甚至打過我,說什麽我不自愛,早晚被人玩,還說什麽我不給爸媽做臉,隻能給全家人丟人。當時,我特別喜歡宏哥,他提出這個想法,為了討好他,我就答應了唄……”

我追擊道:“她是你的姐姐,你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就忍心這麽做嗎?”

馬舒瑤咂嘴道:“姐妹?她沒有把我當過妹妹,我也沒有把她當過姐姐,我最恨她這種貨色了……我隻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準備了迷奸藥,最後把她……把她掐死了……”

說到這裏,馬舒瑤陷入了沉思,她似乎也回憶到了那一晚的一切。

就算她說討厭姐姐,就算她說她們不是姐妹,就算她說想要教訓甚至報複姐姐,她也沒有想過殺人,沒有想過要對方的性命吧。

即便如此,我仍舊感到了人性深處的險惡,哪怕是最親的姐妹,仍舊可以不動聲色地將你推進深淵。

訊問的最後,老隊長歎息道:“我不知道這些年,在你們姐妹之間究竟發生過多少事情,我也不知道她的高傲和管束,讓你對她的厭惡和恨意有多深,但是我想說,不管她之前說過做過什麽,在你騙他,讓她去楊樹林的時候,她是關心你,甚至非常在意你的。”

馬舒瑤抬眼道:“你什麽意思?”

老隊長緩緩起身:“如果她不關心你,不在意你,根本就不會單獨赴約,我想,她應該預知到了危險,也做過假設,但是為了自己的妹妹,還是選擇聽從對方的話,沒有告知任何人,而是單獨前往,我也有姐姐,我想,這就是一個姐姐本能的責任吧。”

話落,老隊長離開了訊問室,隻留下了馬舒瑤怔怔地坐在那裏。

我不知道老隊長的那一句話是否讓她有所反思,在我們離開後,那一聲從訊問室內傳出的哀嚎仿佛給了我回答。

突然的懺悔,還是鱷魚的眼淚呢?

答案隻有她自己知道,也隻能她自己知道了。

案件至此,終於完結。

雖然案件完結了,但是那個普通的四口之家卻再也無法恢複了,在我們找到醉醺醺的馬學文,並告知他案件真相之後,他先是一怔,然後失聲痛哭起來。

兩個女兒,一個成為受害者,另一個竟是幫凶。

他趴在那裏,始終沒有起身。

從今往後,這個家裏隻有他自己了,從今往後,他的人生也隻剩下了無盡雨天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看著那些手挽手,親密說笑的女孩子們,我問老隊長:“馬舒楠和馬舒瑤是親姐妹,親姐妹之間真的可以做出這些嗎?”

老隊長倚靠著車廂,他也凝視著那些在我們麵前經過的笑臉:“親姐妹也好,親兄弟也罷,甚至父母子女,丈夫妻子,相比陌生人,親密關係,親人關係,甚至親戚關係往往是更危險的存在。”

我看向了老隊長,他繼續道:“這種危險是隱蔽的,細碎的,不易察覺的。也正是它的隱蔽,細碎和不易察覺,才讓你放鬆了警惕,在你想要回身退出之時,給了你致命一擊,你以為的暖心驕陽,其實是一輪不折不扣的黑色月亮。”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用親密關係包裹人性。”

接著,他拉開車門,坐進了車廂。

我將這句話記在腦子裏,也記在了心上。

任何時候,都不要用親密關係包裹人性。

親密關係如紙,人性之暗如火,紙是永遠包不住火的,不要高估紙的力量,更不要低估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