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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季明麗和林道良的訊問基本是同時進行的,二人供述基本一致,也吻合整個案情。
我們確實猜中了部分真相,但是,當全部真相出現之時,我分明感到了人性的險惡。
季明麗鬆了口氣:“王隊長,你們知道嗎,雖然我殺了人,但是殺了竇驍勇的這幾個月,我竟然能夠睡個安穩覺了,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睡過安穩覺了。”
在季明麗的描述中,我們逐漸看清了她婚後的十二年,也是被家暴的十二年。
十二年。
一百四十四個月。
四千八百三十天。
季明麗說,她的命不好,爹娘早亡,她和哥哥跟著叔嬸長大,叔嬸對他們也不好。
因此,哥哥在十六七歲的時候就在鍋爐廠做工了,過了幾年,又跟別人去了南方,後來在南方出了事故,死了。
對方賠了一點錢,也被叔嬸拿走了。
之後,她一直獨自生活。
由於家庭殘缺,她始終沒有找到對象,直至二十四歲那年,她經人介紹認識了小學老師竇驍勇。
他們在媒人家裏見了麵,她對竇驍勇的印象很好,斯斯文文,談吐優雅。
另外,他的工作也不錯,小學老師,穩定又體麵。
唯一“缺點”就是竇驍勇喪偶,他有過婚姻。
季明麗也沒有嫌棄,她感覺自己沒有嫌棄的資本。
由於彼此沒有意見,二人就處上了對象,半年以後,他們就結婚了。
結婚之後的季明麗以為自己從此過上了安穩生活,沒想到,這才是噩夢的開端。
在外麵溫柔又老實的竇驍勇回家之後就變了一個樣子,他總是找一些細碎的事情來挑剔,比如季明麗外出買東西沒有告訴他,比如季明麗沒有經他同意就炒了辣菜,比如季明麗和鄰居多聊了兩句閑話,等等。
起初,季明麗就是忍耐,沒想到竇驍勇變本加厲,直至季明麗反駁。
那一次,竇驍勇打了季明麗。
他打了季明麗耳光,死死抓著季明麗的頭發,質問她是不是想要離開他。
即使過了十二年,在回憶第一次被打的場景,季明麗仍舊曆曆在目:“他的那個樣子很嚇人,我真的害怕了……”
第一次被打之後,季明麗一夜沒睡,次日一早,竇驍勇就主動道歉了,他說自己心情不好,一時沒有控製住,就對季明麗動了手。
簡單的兩句道歉瞬間化解了季明麗身上的疼痛。
隻是,季明麗沒有想到,未來的日子,還有數不清的被打等著她認領。
沒多久,竇驍勇就再次動手了,原因是季明麗和鄰居大哥說笑了兩句,還收了對方一碟包子。
竇驍勇將季明麗打倒在地,將那些包子瘋狂塞進她的嘴巴,一邊塞,一邊罵道:“賤貨,包子味道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吃,是不是!”
很快,竇驍勇就恢複了正常,他也向季明麗道歉了,說那個鄰居作風有問題,他看到季明麗和對方說話有些生氣,他也不想吵架的,就是想要提醒季明麗,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個樣子。
同樣的,季明麗接受了竇驍勇的道歉。
之後,季明麗在言談舉止上也改變了很多,她害怕惹惱竇驍勇,更害怕和對方爭吵。
隻是,這種主動避讓沒有換來竇驍勇的收斂,在外人麵前,他們是和美的夫妻,在那個逼仄的家裏麵,她就成了竇驍勇的發泄對象。
每次打完她,竇驍勇都會道歉,這讓季明麗無法掙脫。
直至季明麗懷孕了,竇驍勇不僅停止了尋釁毆打,還對她格外體貼,直至他們的兒子竇明傑出生。
兒子出生之後,竇驍勇又逐漸恢複了往日的樣子,這讓季明麗變得如履薄冰,即便如此,她還是沒能逃過竇驍勇隔三岔五的毆打。
有一次,竇驍勇正在打她,竇母突然來了,看到滿嘴是血的季明麗不僅視而不見,反而責罵她又惹竇驍勇生氣。
說到這裏,季明麗深深歎了口氣:“那時候,我想過逃跑,但是,我們已經有了兒子,為了兒子,我也要保住這個家。”
隨著兒子逐漸長大,季明麗被打的次數越來越多,她也逐漸習慣,並且麻木了。
她的臉很正常,身上都是竇驍勇毆打的瘀痕。
長則三兩個月,短則十多天,那些痕跡就逐漸消散了。
有時候,舊傷未除,新傷又到。
有兩次,竇驍勇下手過重,直接將她的肋骨打斷了,然後送進了衛生院。
竇驍勇謊稱季明麗摔傷,大夫什麽也沒說。
沒多久,季明麗又懷孕了,生下了女兒。
孩子們逐漸長大,她跟竇驍勇說,想要去廠子領取一些零活,在家做一做,竇驍勇也同意了。
每次去廠子領活,那些婦女都會表示羨慕,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丈夫是正式老師,體貼又斯文,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生活在煉獄之中。
就是在那裏,季明麗認識了林道良,一個對她很友善的大哥,也就是在那裏,季明麗認識了邵豔豔,然後將她當做了朋友,說起了自己悲慘的遭遇。
這時候,季明麗輕輕撩開擋在左眼前麵的頭發,我們看到了那個空****的眼窩:“我想你們也應該知道,竇驍勇常年打我,這隻眼睛就是他紮瞎的,他還跟別人說是我自己從高處摔下來,也就是從這時候,我產生了逃跑的想法,我不想要再被竇驍勇毆打了,我被打夠了,也被打怕了,每一次,隻要他回來不開心,或者,他的臉上稍有不悅,我就知道,我的噩夢又來了,隻是,每一次,我逃跑,都會被竇驍勇找回來,然後他就會往死裏打我,也就是那時候,我知道了一個秘密。”
老隊長的表情也凝重起來:“什麽秘密?”
季明麗低聲道:“竇驍勇殺過人。”
我和邱楚義也非常震撼:“竇驍勇殺過人,他殺了誰?”
季明麗吞了吞口水:“那一次,他在打完我之後,一邊用腳踩著我的頭,一邊用朋友借給他的相機拍了照片,他對我說,如果我再想跑,他就殺了我,就像殺了周瑾那個賤貨一樣,我這才知道她的前妻不是離家出走,而是被他殺死了。”
雖然竇驍勇曾經說過這種話,但是也不能直接認定前妻失蹤就是他所為。
老隊長提醒道:“說一說,你的最後一次逃跑以及殺人經過吧,林道良和邵豔豔為什麽會牽扯其中?”
季明麗怔怔地說:“四個多月前,竇驍勇又打我了,就因為他的哥們來家裏吃飯,他們說我炒的菜味道有些不對,我辯解了兩句,等到他的哥們走後,他就說我是故意的,故意讓他在哥們前麵出醜,便給我了兩個巴掌,我說不要當著孩子的麵打我,他說他就要當著孩子的麵打我,還說讓孩子們知道我是賤貨,我不想在孩子們麵前被打,就選擇了還手,這是我被打這麽多年,第一次選擇還手,結果可想而知,我被他打得不省人事,那一晚,他躺在臥室裏呼呼大睡,我摟著兩個孩子哭了,我再次萌生了逃跑的想法,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不能帶走孩子,我帶走孩子,無法養活他們,還會讓他們和我一樣,生活在擔驚受怕之中,將他們留下,竇驍勇不會不管他們,也就是那一天半夜,我偷偷收拾好東西,第二天一早,孩子們跟著竇驍勇去上學了,我也偷偷離開了。”
那一刻,我能夠從季明麗的敘述中感到一種隱約的開心,就好像她會永遠擺脫了竇驍勇,擺脫他帶給她的一切了。
仿佛夜空中一閃而過的光火,最終,也隻是一閃而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