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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們也沒有懷抱太大希望,沒想到竟然在李明翰這裏找到了楊大建的蹤跡。

隨後,在望江公安的協助下,我們在縣東一處施工工地找到了正在搬磚的楊大建。

當時,他光著膀子,大汗淋漓,正在推一車紅磚,站在烈日之下。

這時候,有人招呼他,他應了聲,快步向前走去。

直至有人走過來,問我:“你們是做什麽的,這裏是工地,閑人免進。”

陪同的協查民警出示了工作證,然後示意另外兩個同事封住了楊大建可能逃跑的方向。

這時候,我們和協查民警緩緩走到楊大建身邊。

我嚴肅地喚道:“楊大建。”

那一刻,楊大建應了聲。

轉身的瞬間,他就被兩個包抄的協查民警製住,按在了地上。

我看著他的臉,也看到了他手腕上的“忍”字:“楊大建,我們是東閩市公安局的辦案民警,這是逮捕證,現在,我們依法對你進行逮捕。”

楊大建抬眼看向了我,看向了我們。

他沒有抵抗,眼神也是充滿疲憊。

在他隨我們離開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深深鬆了一口氣,就好像他一直在等我,等我們來找到他。

本來,邱楚義以為這次審訊會困難重重,沒想到,訊問伊始,當老隊長向他說起金學彬被害一案的時候,一直保持緘默的楊大建突然開口道:“警察同誌,你們不用多費口舌,我認罪,就是我殺害了金學彬,也是我殺害了玉澤縣的鄧騰達和欒南縣的詹豔傑。”

那一刻,我手裏記錄的筆突然停住了,然後抬眼看了看楊大建:“我就是連殺三人的殺人犯,我犯了大罪,請判我死罪。”

我看向了老隊長,老隊長似乎也沒想到楊大建會突然認罪:“楊大建,雖然你認罪了,但你還是要供述一下犯罪過程。”

楊大建咬了咬唇瓣,一字一句,波瀾不驚地說出了自己的殺人罪行。

那語氣冷漠又疏離,就好像那不是他製造的罪行,而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

他說他最早殺害的是鄧騰達。

當時,他說自己是修水管的,鄧騰達氣衝衝地開門後,他就進了門,趁著鄧騰達沒有防備之時,直接將刀子紮進了鄧騰達的肚子。

那一刀又深又準,直接讓鄧騰達失去了反擊的可能。

接著,他關上了門,也關上了鄧騰達呼叫和求生的希望。

就這樣,他輕鬆殺害了鄧騰達。

然後,他又如法炮製,殺害了前往外地的詹豔傑。

最後,他將殺人目標放在了金學彬的身上。

他說,在殺人之前,已經和金學彬通信將近兩年,金學彬也在信中問過他出獄時間,他沒有說。

因此,金學彬並不知道在他出現之前,已經出獄半年之久,且連殺兩人了,金學彬更不知道,在他們見麵之前,他已經觀察了金學彬很多天了。

楊大建怔怔地說:“最後,我還是決定動手了,時值暑期,學校沒什麽人,我在學校外麵和他見了麵,他特別激動,直說沒想到我已經出獄,甚至親自過來了,我約他來我的出租屋,他說他還要領報紙貼報紙,我就說讓他先忙,他說等到五六點鍾就過來,我說到時候我就在北裏村的村口等他,我還囑咐了他兩件事,第一,不要和別人提起我的名字;第二,帶上我寫給他的所有回信,他也聽話地全部帶來了,那頓晚飯,我們聊了很多,最後,我趁他不備,走到他身後,用皮帶將他活活勒死了……”

聽到這裏,楊大建的供述基本符合三地警方對於三個案發現場的勘察和推測,隻是我們仍舊不知道楊大建的殺人動機:“楊大建,根據調查,我們了解到,在你服刑期間,鄧騰達和詹豔傑曾經疑似欺淩過你的兒子楊恩慶和死者金學彬,你的殺人動機就是這個嗎?”

楊大建忽然輕蔑地笑了笑:“欺淩?警察同誌,你以為的欺負人會是什麽呢,打幾拳,踢幾腳,還是瘋狂地抽耳光,甚至是不問青紅皂白地一頓痛打呢?”

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應。

楊大建的情緒突然失控:“他們不是普通的小學生,那也不是普通的欺負人,他們是殺害我兒子楊恩慶的凶手,他們是殺人凶手,凶手……”

那一刻,心中的疑惑再次翻騰起來。

楊恩慶明明是出了意外,死於車禍,為什麽楊大建會說鄧、詹二人甚至包括金學彬都是殺害楊恩慶的凶手呢?

楊恩慶的死亡到底隱藏著什麽真相?

在楊大建稍微平複情緒之後,他怔怔地說:“如果不是媳婦總是找我吵,說我沒有別的男人有本事,我不會和她吵架,然後賭氣之下,跟朋友走進那個麻將局。”

那個瞬間,我們和楊大建的中間恍然出現了一個麻將局。

燈光昏暗,煙霧繚繞,楊大建坐在那裏,興致勃勃地打著牌。

楊大建也看著當年的自己,由興奮變得急躁,直至最後被人轟趕出來,告訴他和朋友快點還錢,否則就讓他們家破人亡。

楊大建歎息道:“當時,我也是被逼迫得沒辦了,為了償還賭債,我聽了朋友的話,搶劫,當時我的腦子隻有這一個想法了,隻要搶到了錢,還了賭債,我就能回到平靜日子了,回到平靜日子,就好了,就好了……”

隻是,人生哪有那麽多你想要就會得到,你想回去時間就會倒流呢!

楊大建繼續道:“我記得,我們準備搶劫的那天晚上,我要出門的時候,阿慶問我去哪裏,我說出去找一個朋友,他說有點怕,因為那天下午,催債的人來家裏打鬧了一通,還讓我立刻還錢,我對阿慶說,不用怕,爸爸去去就回,等爸爸回來了,一切就都過去了。”

老隊長凝視著楊大建:“隻是,你出去了,卻再也沒有回來……”

那個瞬間,楊大建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淚:“是啊,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那滴淚從他的臉頰劃過,也從他的人生中劃過……

那一晚,楊大建夥同朋友持刀搶劫了談業務回家的某廠子業務經理,三人一共搶了兩千塊錢,沒等到他拿著搶來的錢回到家,就被警方抓獲。

之後發生的一切,也一如我們了解的,楊大建入獄之後,妻子和別人跑了,兒子楊恩慶出了意外,死於車禍,母親也受了刺激,不幸溺亡。

苦味,隱秘的苦味在楊大建的敘述中逐漸四散開來,直至充滿整個房間。

楊大建回憶道:“入獄的第二年,妻子就跟著一個跳舞的外地男人跑了,我娘帶著阿慶來監獄裏看我,我哭了,我說不該聽了別人的話去打牌,輸了錢又去借,還不上了竟然想到去搶劫,害了自己,害了孩子,也害了這個家……那時候,阿慶還給我打手語,讓我好好的,等到我出獄了,我們一家人還可以在一起,我問他學習怎麽樣,他說挺好,我問他有沒有同學欺負他,他笑了笑說沒有,還說金學彬會時常邀請他去家裏玩,那時候的我不知道,身在監獄之外的他經曆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