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的致敬

雖然醫院天台上那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結果是有驚無險,但駱辛和葉小秋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點傷,穩妥起見,局裏特別安排兩人住幾天院,把身上的零部件全都仔細檢查一遍。

具體就安排在全市最好的醫院,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這樣駱辛每天還可以去陪崔教授說說話。當然,周時好不可能輕易讓他閑著,眼瞅著破案期限一天天逼近,“陳卓綁架案”仍然沒有太多眉目,車輛追蹤和嫌疑人排查都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所以周時好隻能把卷宗一堆堆地往駱辛病房裏送,說是讓他沒事翻翻看,找找靈感,看能不能拓展出一條新思路來。

其實這個案子駱辛還是很感興趣的,綁匪犯案手段相當高明,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一個高智商罪犯。在駱辛看來,一直以來給陳卓經紀人打電話預警的其實就是綁匪本人,他很清楚自己勢單力薄,想接近陳卓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更別說避開陳卓經紀人和保鏢去綁架陳卓。所以,他先連續不斷給陳卓等人營造出一種氛圍和心理預期,然後再堂而皇之地以“騎警”的身份出場,有了前麵的鋪墊和暗示,在萬分緊急的狀況下,陳卓必然對他的身份和措辭深信不疑,從而心甘情願地被他帶走。

實質上,這個案子的調查方向,應該很容易認定。從案情來看,很顯然綁匪就是陳卓強奸過的受害者身邊的人,所以支隊先前鎖定的嫌疑人範圍並無問題,但總體來說範圍還是過於龐大。陳卓那麽多粉絲,每個粉絲都要捋一遍,而且肯定有人是不願意承認被陳卓強奸過的,甚至有的甘願為綁匪打掩護,那是不是應該給嫌疑人再多設置一些條件,這樣針對性會更強一些呢?駱辛也確實有種感覺,好像之前漏掉了某種因素,至於到底是哪方麵出了問題,一時之間還想不明白。

“是不是應該把網絡因素加進去?”葉小秋合上卷宗,試著建議說,“綁匪冒著巨大風險搞直播,就是為了讓陳卓在網絡上接受審判,這是不是有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意味?如果說這個人是受害者的家人,那他是不是曾經也因為替受害者在網絡上討回公道而遭到過網暴,是不是也遭到過陳卓的威脅,以及營銷號的汙蔑加圍剿?就像那個關曉芝的父親關海祥那種的,甚至跟營銷號打過官司,我覺得我們應該在類似這種嫌疑人中找尋綁匪要更貼近案情些。”

“對,對,這就是我想要補充的。”駱辛使勁點頭讚許道,隨即怔了怔,手上又開始重複“鋼琴手”的彈動,似乎在剛剛那一瞬間,突然醒悟到什麽,“你剛剛提到關海祥,讓我想起來了,他母親是不是原先就在這家醫院當醫生?”

“對啊,叫張秀珍,好像是什麽中西醫結合科的。”葉小秋附和道。

“這就有些說不通了。”駱辛自言自語道。

“有啥說不通的,說來聽聽?”葉小秋催促道。

“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是全市最好的醫院,醫療設施和醫療水平都是全市最高的,尤其張秀珍本身就在這家醫院工作多年,熟門熟路,還有人脈,那她為什麽要讓自己的兒子到市腫瘤醫院看病住院?她是不是有意要回避什麽?”駱辛疑惑道。

“是有點不合常理,但是跟案子有關係嗎?”葉小秋遲疑道,“她兒子關海祥已經死了,她一個老太太能弄出那麽大動靜嗎?”

“反正那老太太給我的感覺有點驚悚。”駱辛緩緩搖頭,從卷宗中翻找出一張調查報告,看了一陣道,“陳卓的經紀人第一次收到綁架預警電話的日期是本年度4月15號,而先前看到的關海祥的病例,顯示他確診病症的日期為4月9號,這兩個日期這麽接近,會不會有什麽說道?”

“不好意思,我沒聽明白你到底要說啥。”葉小秋苦笑著說。

“這麽多不合常理之處,一定暗含著某種合理的邏輯。”駱辛輕輕敲著腦袋說,“到底是一種什麽邏輯,才能把這一切解釋通呢?”

“我是真沒聽懂你的意思,不過關海祥寫的那兩本小說我倒是看了。”葉小秋撇撇嘴道,“寫得特別爛,內容處處都是模仿日本推理小說的影子,封麵宣傳語還說他是什麽中國版的東野圭吾,要是都照他那水平,中國得有幾百個東野圭吾。”

“日本推理小說?東野圭吾?”駱辛心頭一跳,目光飛快閃動幾下,似乎受到某種啟發,頓了許久,起身抬步道,“走,去那個中西醫結合科問問,看看張秀珍是人緣有問題,還是出於什麽別的原因,才沒安排她兒子在這裏住院。”

葉小秋表情很是無奈,慢吞吞地跟在駱辛身後,她實在不明白駱辛為什麽總要糾結這個問題,根本跟案子八竿子打不著,純屬浪費時間。

中西醫結合科在醫院二樓,兩人在科室走廊裏徘徊時被一個年紀稍大的護士叫住,兩人亮出證件,一打聽,眼前的這位是科室的護士長,估計會認識張秀珍。

“張主任,我當然認識,怎麽了?她出什麽問題了嗎?”護士長關切地問。

“她兒子去世的消息你知道嗎?”駱辛問。

“我們是後來聽說的,我還給她打電話,問她怎麽沒知會我們一聲,她說白發人送黑發人,不是什麽好事,不想大肆聲張,而且不想麻煩這些老同事,說大家都挺忙的。”護士長說。

“這麽說你們關係處得不錯?”駱辛問。

“是啊,張主任人很好,她退休後,自己開了個中醫診所,我們偶爾去她那裏討點偏方啥的,她從來都不收費。”護士長說。

“那你們是不是也會給她介紹病人?”葉小秋插話問。

護士長笑著點點頭,然後頗為實在地說:“實話實說,有些癌症病人到了後期,住院也沒什麽用處,尤其經濟狀況不好的,還有那些外地來打工的,占著床位,花費又不少,甚至有的還交不起費用,所以有時候我們就把病人介紹到張主任那邊。花不了多少錢,而且張主任有偏方,確實能幫助病人減輕病痛。”

“最近一次是什麽時候?”駱辛問。

“記不清了,其實也隻是偶爾,並不是經常性的。”護士長強調說。

“那也就是說你們這兒也有癌症病房?”駱辛問。

“對啊。”護士長說。

“那從你們的電腦中能不能查到住院患者的病曆檔案?”駱辛問。

“隻能查近幾年的,早年間的不行。”護士長回應說。

“這樣,時間從年初到4月份,男性,肝癌患者,年齡40歲到50歲,看看有多少這樣的住院病曆,你調出來我們看看。”駱辛道。

“行,你們跟我來吧。”護士長招呼兩人來到醫護人員的辦公間,坐到一台電腦前,滑動鼠標,開始進行查詢。

半晌之後,護士長停下手,表示按照駱辛給出的條件,共查到二十名相關住院患者,並主動起身,把座位讓給駱辛,稍微介紹了下操作方法,示意駱辛可以自己翻看。葉小秋知道駱辛向來不願意擺弄電腦這類東西,便主動請纓坐在電腦前操作起來。

直到此時,葉小秋仍不知道駱辛到底要找什麽,隻是機械地滑動手上的鼠標,逐一點開病曆檔案,駱辛喊停,她就停手等著,駱辛喊下一個,她就繼續滑動鼠標。每一份檔案中,都有患者的身份證複印件,也就是說,大體能看到患者長啥樣。當葉小秋點到第九位患者的病曆檔案時,自己主動停止了操作,因為從患者身份證照片上看,這個人跟關海祥竟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嘴唇部分。“這人是不是跟關海祥長得很像?”葉小秋禁不住指著電腦屏幕說。

“何止像,血型是AB型的,也跟關海祥的一樣。”駱辛有超強記憶,過目不忘,早前看到的關海祥病曆,每個細節都在他大腦裏。

“噢,我想起來了……”護士長拍拍腦袋說,“這個人長得確實有幾分像張主任的兒子,是個外地務工人員,肝癌晚期,時日不多,也沒什麽錢,我就把他介紹到張主任的診所去了。”

“什麽時候的事?”駱辛問。

“過完年吧,2月底,3月初?”護士長說。

“行了,把這個人的病曆檔案全部打出來。”駱辛拍拍葉小秋的椅背道。

傍晚6點多,林悅高跟鞋“噔噔噔”的聲響又在刑偵支隊的走廊裏響起,這回的響聲格外清脆,顯然步子邁得比較急,周時好知道她這是興師問罪來了。

事情要從昨天傍晚說起,當時林悅又來磨嘰,讓周時好陪她吃晚飯,周時好正被“陳卓綁架案”折騰得焦頭爛額,根本沒心情出去吃飯。結果林悅又說自己先前投了個項目,賠了幾百萬,心情特別不好,想找人說說話。周時好聽完,一時心軟,便答應跟她出去。沒承想,他坐上車,林悅竟然把他直接拉家裏去了,說是要親自給他做頓飯吃。

林悅這房子是前幾年買的,是那種疊層別墅的戶型,周時好之前從沒來過,便趁著林悅在廚房裏忙活的工夫,滿屋子溜達參觀起來。參觀了一圈,回到客廳,他被沙發後麵的背景牆所吸引。那背景牆上掛著的全是林悅的照片,從出生到現今各個時期的都有,甚至裏麵還有幾張和周時好的合影,惹得周時好好生感慨。而就在這時,他接到隊裏的電話,說是有緊急情況,讓他立即回隊裏一趟,於是他隻能說聲抱歉,不容林悅挽留,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果然,林悅進來辦公室,拉長個臉,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雙眼氣鼓鼓地瞪著周時好不說話。周時好趕緊賠著笑解釋:“是這樣的,昨晚是方隊給我打電話,說‘鄭文惠案’有了新線索,說有人表示見過那枚櫻花扣。”

“什麽櫻花扣?”林悅皺眉問。

“喏,就是這種的。”周時好把存證照片遞給林悅看,“這枚扣子是在鄭文惠拋屍的旅行箱中發現的,估計跟凶手有關。”

趁林悅打量照片,周時好想了下,說:“昨天晚上真對不起,又臨時放你鴿子,要不這樣,今晚給你補上?還去你家,嚐嚐你的手藝行不?”周時好頓了下,話鋒又一轉道:“不過你得等我一會兒,我還得開個碰頭會,大概1小時,你看行嗎?”

林悅略微沉吟一下,將照片還給周時好,說:“要不這樣,我先回家做飯,你開完會過去,直接就能吃上,行嗎?”

“那更好了,你先回去,咱一會兒見。”周時好一臉歡喜道。

送林悅出門後,周時好小跑著去會議室,方齡等人都在等著他。眼見方齡已經滿臉不耐煩了,周時好賠著笑趕緊進入會議主題。會議持續的時間比想象中的短,周時好長舒一口氣,覺得今晚真的不會再爽約了。

開完會,周時好急不可耐地跳上車,立馬開車出了支隊。猴急猴急的模樣,被方齡從走廊邊的窗戶中看個正著。方齡不覺擰緊雙眉,思索片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拿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又快步出了辦公室。

周時好如約趕到,林悅滿心歡喜,催促周時好趕緊去衛生間洗手,自己則開始往餐桌上擺盤,有牛排、龍蝦、蔬菜沙拉、紅酒……事情就這麽巧,周時好剛洗完手出來,放在沙發上外套裏的手機便響了,周時好接聽之後沒言語,很快掛了電話。隨即,周時好支支吾吾表示要出去買包煙,林悅說家裏就有,周時好說女士煙他抽不慣,說小區門口就有超市,他去去就回。林悅隻能先任由他去。

周時好出了林悅的家門,快步來到小區門口,便見方齡的車停在對麵街邊。周時好走過去,不耐煩地敲敲車窗,方齡推開車門走下車,指著小區門口的一個小花園,表示要和周時好過去談談。

花園是小區物業修的,不是很大,裏麵除了一些綠化,還有運動器械、休閑長椅什麽的。方齡找了張看著幹淨的椅子坐下,指指旁邊讓周時好也坐,此時的周時好終於失去耐性,壓低嗓音道:“你到底想幹嗎?”

“你和林悅現在什麽關係?”

“我和她什麽關係,跟你有什麽關係?”

“你和她之間的關係,關係著我們之間的關係,你說有沒有關係?”

“你有病吧,從隊裏追過來,跟我玩繞口令?”

“我離婚了,已經一年多了,我來金海掛職其實是奔著你來的。”

“奔著我來的,你什麽意思?為什麽要現在跟我說這些?”

“我怕這個晚上再不說,我會後悔的。”方齡從椅子上站起,深情地看向周時好,“時好,我對你的感情其實一直都沒變過。”

“狗屁,我跟你說,方齡,你別太過分,當年我千裏迢迢坐著硬板車到學校看你,我看到了什麽,看到那小子拿著花當著全學校師生的麵跟你求愛!”周時好憤怒至極,又不得不壓低聲音,指著方齡顫聲道,“行,那小子北京人,家裏有背景,能幫著你留校,能幫著你辦北京戶口,能給你北京的大房子住,能給你榮華富貴,哥們兒輸了認了,但今天你跟我說這番話,那真是對咱們當年那段感情,對我,是一種極大的侮辱,知道嗎?”

“我留校,那是我成績過硬;我調到公安部,那是我的業務能力他們能用得上;我穿名牌開豪車,那是用我給出版社寫了幾部心理學方麵的書掙的版稅買的;還有當年我對那個人好,是因為我父親重病從老家到北京住院,我們在北京舉目無親,是他幫了我好多,我感恩他而已。”方齡柳眉倒豎,顯然也生氣了,低聲嘶吼道,“那天你看到的求愛,我也很意外,當年我就跟你解釋過了,你聽了嗎?從某種程度上說,是你把我推給了那個人,在我都分不清是感激還是愛的時候便嫁給了他,所以這些年我過得很辛苦。可我過得越辛苦,就越懷念咱們當初的那段感情,就越想你。”方齡說到最後,嚶嚶低泣道:“時好,你也想我對不對?”

“嗯,我……”周時好不想再掩飾自己,一把擁住方齡,臉頰在她的耳邊輕輕摩挲著,“我也想你。”

方齡熱烈地回應,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至於林悅,周時好早拋到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