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真凶鑒定

整個國慶假期,何兵一天都沒閑著。他先通過市局的數據庫調閱了蘇芸的戶籍檔案,發現幾年前已經銷戶,意味著她已過世。再往前查,發現她的戶籍地址曾經做過變更,也就是說,工人村整體拆遷後,她拿了補償款去別地買了房。何兵按照變更後的地址找過去,發現房子已經賣了,而新主人又把房子租給了別人。何兵又通過房客聯係到房子的新主人,好在新主人當年在買房交易時,留過蘇芸兒子的一個手機號碼,何兵通過這個號碼才終於聯係到蘇芸的兒子。蘇芸的兒子叫鄭厚仁,他表示自己目前身在金海市,在一家飯館當大廚。

查找蘇芸的過程,可以說是一波三折,但終歸還有個大概的方向可尋,接著再找劉明的舊同事,對何兵來說可真就是隻能碰運氣了。畢竟時間已經過去二三十年,酒店工作又是個流動性極大的工種,而且大多數人都是吃青春飯,很少能夠堅持幹幾十年的,不過這恐怕也是唯一可以追查的方向。酒店員工的流轉,大多數還是在酒店業的圈子裏,或許當年真的有恒源酒店的員工跳槽到別家酒店,至今仍在酒店工作的呢?抱著這樣的思路,何兵去圖書館翻找資料和報紙,查了下盛陽市酒店業的發展史,鎖定幾家於20世紀90年代開業,至今仍然在正常運轉的星級酒店,作為重點查找對象。

何兵用最笨的辦法,一家一家跑,一家一家問,跑了七八家,終於在一家老牌四星級酒店找到一位曾經在恒源酒店工作過的員工,而且當年他恰巧就在保安部,和劉明是同部門的。據這位員工回憶,他隻記得有劉明那個人,但對其他相關細節,腦子裏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他提供了一條信息,說恒源酒店當時尚處於內部裝修階段,還未正式開門納客,保安夜班的工作基本上沒啥事,而且管得不嚴,很多保安夜裏都偷偷跑到附近一個24小時營業的遊戲廳裏打遊戲或者看美女。

何兵把消息傳給駱辛,駱辛表示很滿意,因為這就意味著劉明是有作案時間的。至於對蘇芸兒子鄭厚仁的問話,因為他人在金海,就簡單多了。駱辛和葉小秋找到他工作的飯館,趁著還未到飯口,和他聊了聊。

“我媽當年說的都是真的,下雨那晚劉叔確實在我家待到下半夜,我用自己的人格擔保。”鄭厚仁拍著胸口說。

“你對劉萬江的孩子有印象嗎?”駱辛問。

“當然有,我都見過,妹妹人挺乖巧的,不怎麽愛說話,哥哥人不咋的,一身臭毛病。”鄭厚仁憤憤道,“我聽我媽說,她和劉叔當時之所以不敢大大方方交往,主要是因為劉叔的兒子不同意他爸再給他找個媽,而且……”

見他欲言又止,葉小秋追問道:“而且什麽?你想說什麽就大方地說,不必有顧慮。”

“反正我有點搞不懂他。”鄭厚仁狐疑道,“當年我和我媽去公安局給劉叔喊冤,後來被媒體報了出來,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跑到我家裏來,很不高興地數落我媽,讓我媽不要管他家的事情,還唆使我媽改說法,讓我媽跟公安局的人說先前是她搞錯了。我媽沒同意,他甚至不惜跪在地上哀求,反正就是軟硬兼施,不讓我媽給劉叔翻案。我到現在也想不通他心裏是咋想的,好像就是想讓那案子趕緊稀裏糊塗糊弄過去,我有時候甚至懷疑人是他殺的。”

鄭厚仁的懷疑,正是駱辛所認定的,種種跡象表明,劉明才是“春和街連環殺人案”的真凶。

每一個反社會人格連環殺手的養成,都與其成長經曆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童年時期經曆不負責任的母親,青春期經曆狂躁、消極,乃至暴力成性的父親,幾乎是造就反社會人格的標準途徑。很不幸,這兩條都讓劉明趕上了。

因為父親常年駐外地工作,事實上劉明就好似身處在一個單親家庭一樣,童年時期大多時間都是跟母親一起度過的,母親就代表著他對整個世界的最初認知。遺憾的是,因為父親的出軌(劉明彼時並不知情),母親備受打擊,從而一步步滑進墮落的深淵,直至導致劉明父親入獄,乃至家人離散。

經曆了母親陡然間的冷落和墮落,以及生活中的一係列變故,童年時期的劉明看透了世事無常,他的精神世界開始走向歧途。跟隨繼父生活的那段時間,讓他飽受冷暴力之苦,讓他在思想的歧路上越走越遠。而隨著父親的出獄,他又回到父親身邊生活,同樣地,生活不順遂、意誌消沉、情緒暴躁的父親,並沒有成為他精神世界的好榜樣,反而令正處在青春期的他,反社會的人格日趨成熟。他開始有了暴力幻想,開始癡迷犯罪和與犯罪有關的一切事物,比如看犯罪小說、犯罪電影,鑽研犯罪經驗,等等。

所謂反社會型人格,簡單點說,就是指某些人在麵對生活中的不如意,麵對挫折和失敗時,不願意反省,從不從自身找原因,而是總把過錯推給他人和社會。而對劉明來說,“他人”便是他的母親。在他的意識裏,認為自己之所以過得狼狽不堪,其根源就在於母親的墮落。是母親的墮落,讓他和妹妹飽受周圍人的嘲笑之苦;是母親的墮落,讓父親成為犯人,曆經蹉跎,終生頹廢;是母親的墮落,讓他和妹妹過著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度日的生活;是母親的墮落,讓他過早地荒廢學業,沒能繼續讀高中甚至大學,更沒法找到一份體麵的工作。所以,當他遭遇如他母親一樣墮落的、教過他的小學老師,以及初戀情人的母親,甚至陪酒女鄰居的輕視和挑釁時,內心的怒火噴薄而出,終於將長久以來的暴力幻想變為現實。

然而,他的終極目標,當然是他的母親。先前的一切懲罰,都是一種預演,一種磨煉,從而才能更完美地去毀滅。所以,對那些被選擇代替母親進行預演的角色,他必須在她們身上賦予更多母親的特征——漂亮的臉蛋、**的私生活、性感的高跟鞋,是那些人本身就具有的,她們沒有的是剖腹產疤痕和皇陵公園的明信片,於是劉明就人為地“贈與”她們。

明信片上的語錄,體現更多的是對犯罪的炫耀,所映射的是一個不成熟的心智,以及將犯罪當成享樂的畸形心態;同樣,將多次作案的地點選擇在自己熟悉的區域,尤其距離棲身地很近的區域,是無組織力連環殺手的特征,如果不是,那就說明凶手的經驗和閱曆不夠豐富,是年輕人的體現;三次案發均在劉明上夜班期間,而這恰恰也給了他充分的作案時間,因為單位管理並不嚴格,沒人在乎他夜裏到底在不在工作崗位上;劉明帶著妹妹不聲不響悄然離開台山村,應該跟蘇芸堅持己見為劉萬江翻案有直接關係,從這一點上也能看出劉明的心虛。

綜上所述,“春和街連環殺人案”從犯罪特征和犯罪行為上分析,更貼合劉明的成長經曆和心理特質。其父劉萬江應該是在質問過他的犯罪過程和犯罪動機後,有感於父母的過錯,影響了孩子的一生,心懷愧疚,遂選擇犧牲自己,代為受過。

駱辛對整個案件的重塑和側寫,分析合理,推理恰當,證據鏈和犯罪行為可以互相印證,得到金海和盛陽兩地辦案單位的一致認可,“春和街連環殺人案”也終於有了明確的認定,隻不過還未到真正結案時,因為凶手劉明至今仍逍遙法外,不知所終。

周時好上一次在醫院把崔教授車禍的真相告知駱辛,其實還有個消息他沒來得及說,那就是陳卓已經從國外回到金海了。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像他這種富二代,在國內被粉絲追捧習慣了,在國外雖然物質上啥也不缺,但也沒啥存在感,心理上的落差很大,日子過得沒滋沒味,所以孫雅潔的案子一了結,他就迫不及待買了機票回國了。

周時好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圓滑世故,處世八麵玲瓏,懂得審時度勢,但骨子裏絕對正義,也不會輕易認輸。陳卓禍害了那麽多女孩,已知的至少有兩名女孩直接或間接因他而死,周時好怎麽可能輕易放過他?孫雅潔的案子不讓查,那就從別的受害女孩身上重新尋找證據,就像葉小秋先前說的那樣,他也不信陳卓做事能滴水不漏,真就沒在任何女孩身上留下一點把柄。這樣想來,周時好突然覺得撤銷孫雅潔的案子也並非壞事,至少能讓陳卓放鬆戒備回到國內。周時好暗下決心,這一次如果能夠找到證據釘死陳卓,決不能再讓他輕易跑出國,一定要讓他真正站在法庭上接受法律的製裁,所以此後的調查取證勢必要更加謹慎低調。好在馮佳佳的案子中,依然存在與陳卓方的交集,必要的時候可用這個案子打掩護。

法醫沈春華已經認定“馮佳佳案”中出現的凶器,與“94·01·03”專案中出現的凶器為同類銳器,而且這兩起案子的案情特征一模一樣,完全具備並案調查的條件。而對1994年的案子,駱辛傾向於認為是模仿作案,因此可以進一步明確凶手在“馮佳佳案”中使用同樣的手法,是為了欲蓋彌彰,達到擾亂警方辦案視線的目的,從而掩蓋其與馮佳佳之間存在的利害關係。所以,隊裏經過開會討論,決定分兩路偵查:一路由駱辛和葉小秋負責,偵查方向側重在1994年的案子上,也就是說,這兩個人負責抓模仿犯,這當然需要盛陽那邊的配合;另一路則由支隊這邊一大隊負責,主攻眼下馮佳佳的案子,圍繞馮佳佳的社會關係和社會交往展開調查,找出具有作案動機的嫌疑人。兩路人馬要隨時互通有無、分享信息,希望最終能夠二者歸一,勝利會合。

進一步就“馮佳佳案”展開說,先前已經排除劫財和情殺動機,雖然殺人滅口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但目前沒有可追查的線索,也未找到可追查線索的方向,接下來調查的重點,暫時隻能放在仇殺方麵。這也是最有可能接近事實真相的一種動機,馮佳佳作為陳卓的“粉頭”,有太多女孩是通過她的引導,才一步步走進陳卓的圈套之中,最終遭到迷奸。想必因此想要報複她的人不在少數,就像關曉芝的父親關海祥一樣,曾經跑到茶葉店暴打了她一頓。

如果關海祥沒有在8月因病去世,他肯定是案子的第一嫌疑人,不過還是應該感謝他,先前去他家走訪,駱辛和葉小秋意外收獲到兩個女孩的資料,這兩個女孩的遭遇與關曉芝如出一轍,都是在馮佳佳的引見下,成為陳卓的迷奸對象。從前麵提到的報複殺人的動機來看,她們既是“陳卓迷奸案”中的受害者,也具有報複殺死馮佳佳的犯罪嫌疑,所以眼下這兩個女孩對警方來說極為重要。兩個女孩一個叫薑黎黎,另一個叫程爽,前者在證券公司工作,後者是幼兒園老師,兩人都不是金海本地人,之前鄭翔通過手機跟她們聯係,得知兩個女孩均利用國慶假期回老家探親了,不過兩個女孩都說假期結束回金海之後會主動聯係鄭翔。

第一個聯係鄭翔的,是叫薑黎黎的女孩,約在一家咖啡廳見麵,鄭翔和周時好到的時候,才發現女孩的男朋友也在場。女孩表示,她是在三年前被陳卓迷奸的,當時她大學剛畢業,什麽都不懂,也不太敢聲張,稀裏糊塗地就把微信聊天記錄都刪除了,等反應過來手裏什麽證據都沒有了。她當年同樣在網上發過帖子揭露過陳卓的不法行徑,毫無例外也遭受到大規模的網絡暴力,帖子也被刪除得幹幹淨淨。她想告訴鄭翔和周時好的是,她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從被性侵和網暴的陰影中走出來,實在不想再重複那種恐怖的經曆,事實上她也幫不了警方什麽,所以希望警方不要再為難她,不要再聯係她。

女孩的男朋友也表示,想跟女孩過平靜的日子。還說他不在乎女孩的過去,當然在那段過往的經曆中女孩本身也沒做錯什麽,也沒什麽可介意的,但是人總要活在現實中,而這個時代的現實,便是一旦女孩站出來指控陳卓,陳卓方一定會反擊,一定會在網絡上引導話題和操縱輿論,那麽對女孩的非議,就不僅是女孩的家人、朋友、周圍的同事關注而已,而是全網、全社會都在關注。並且,網絡上很多人其實並不關心真相,他們隻是按照自己的想象去認定事實,去惡毒地審判你,去肆無忌憚地攻擊你。在那些冰冷的流量大數據麵前,人的尊嚴乃至生命,根本不值一提。

對馮佳佳的被殺,女孩和男朋友均表示不知情,說到馮佳佳被殺當晚,兩個人回憶半晌,表示當日兩個人下班便一起回家了,之後未再出過門。戀人之間互相做證,法理上是有效的,但就實際辦案來說真實性還有待商榷,並不能完全排除兩人作案的可能。

針對薑黎黎和她男朋友做進一步調查發現,兩人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感情很穩定,目前處於同居狀態。二人住的房子是租的,距離單位很近,是一個比較老的住宅小區,單元樓裏沒有監控探頭,無法證實案發當晚兩人到底出沒出過門。不過單就身形來看,薑黎黎男朋友跟凶手還真有幾分相像,都是又高又壯實的那種,而且他老家是盛陽的,問題是他現年還不到30歲,1994年那起案子發生時,他還隻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孩童,怎麽可能犯案?既然他跟1994年的案子無關,那麽殺馮佳佳的凶手就不應該是他。

另一個叫程爽的女孩,因為家裏長輩突發疾病,向單位請了幾天假,所以比薑黎黎晚幾天回到金海。好在她算是信守承諾,回金海的當天下午,便主動給鄭翔打了電話,並表示自己可以到隊裏去接受問話。

通完電話大約1小時後,鄭翔在支隊大門口接到程爽,引她來到周時好的辦公室。程爽個子不高,長得嬌小玲瓏,眉毛彎彎的,眼睛很大,臉上掛著盈盈淺笑,看著很通透。周時好稍微打量幾眼,便明顯感覺到這女孩與上一個見到的薑黎黎截然不同,身上有一股聰慧而又堅韌的勁頭。

周時好用紙杯接了杯水擱到程爽身前,程爽禮貌道謝,拿起水杯輕呷一口,接著便開始講述自己作為陳卓粉絲的遭遇。事情發生在兩年前,整個過程跟薑黎黎說的差不多,而薑黎黎的遭遇要比她更早,綜合兩個女孩陳述的情形來看,陳卓至少在三年前就對這種事情遊刃有餘,不難想象會有多少無辜少女遭遇過他的魔爪。

“你有沒有想過報警,或者上網發帖子揭露陳卓醜陋的嘴臉?”周時好語氣溫和地問。

“想過……”程爽輕點下頭,又使勁搖搖頭,遲疑一下,說,“我很想,但是……但是我不能,我……我有難言之隱。”

“你害怕被網暴吧?”鄭翔想當然地問。

程爽又點點頭,瞪大眼睛說:“你們都見識過,很恐怖對不對?而且你們警察應對這種事情,也是束手無策,不是嗎?”

周時好苦笑一下,他聽得出程爽剛剛話裏的意思並不單單指的是網暴,便又問道:“還有呢?”

“還有……還有……就是我有把柄在陳卓他們手上。”程爽支吾道。

“把柄?什麽把柄?”鄭翔一臉緊張,急不可耐地追問道,“你怎麽會有把柄被他們抓到?”

“我被陳卓那什麽了之後,第二天早上,可能他感覺到我是‘第一次’的緣故,就用微信給我轉了一萬塊錢,說讓我當作男朋友送給女朋友的禮物,讓我喜歡什麽自己去買。當時我信以為真,就開心地收下了,沒承想卻為此受盡屈辱。”程爽咬了咬嘴唇,顫聲道,“那次之後,他就不搭理我了,還拉黑我的微信,我有點反應過來被騙了。我很生氣,就質問那個‘粉頭’馮佳佳,沒想到馮佳佳提到了陳卓給我的那一萬塊錢,話裏話外那意思說我是主動出來‘賣’的。而且還威脅我說,他們手上有轉賬記錄,如果我敢亂說話,他們就告我賣**和敲詐。”

“人渣,都是人渣!”鄭翔忍不住憤憤道,“所以,你害怕了?”

“我見識過他們在網上使的手段,他們手握轉賬憑證,別說告我敲詐了,單單是移花接木拚接微信聊天記錄發到網上,便足夠讓我身敗名裂。”程爽一臉委屈道。

“聊天記錄還在嗎?”周時好問。

程爽怔了怔,遲疑道:“那個……那個手機後來被我弄丟了。”

周時好點點頭,沉吟一下,然後抬眼盯著程爽問道:“如果有一天,我們找到陳卓的犯罪證據,你願意站出來指證他嗎?”

程爽眨眨眼睛,雙唇翕動,但沒有發出聲音,麵色猶豫不決,但末了還是輕輕點了兩下頭。

周時好笑笑,隨即鄭重道:“你放心,我們一定會保護好你,無論是你的人身安全,還是你的名譽權。”

程爽再次無聲點點頭回應。

“你最後一次見到馮佳佳是什麽時候?”周時好轉了話題問。

“就是那天她帶我去溫泉山莊見陳卓那一次,此後再也沒見過她。”程爽不假思索地回應道。

“她被人殺了,你聽說了嗎?”周時好盯著程爽問道。

“她死了?”程爽一臉驚訝,擰眉道,“你不會覺得是我殺了她吧?”

“上個月,也就是9月20號晚上,你在哪裏,在做什麽?”周時好不答反問。

程爽愣了愣,凝神片刻道:“不好意思,我真記不清了,不過晚上我一般很少出門。對了,我住的公寓樓門口有監控,不信你們可以調監控看一下。”

“你有男朋友嗎?”周時好緩和語氣道。

“啊?沒有啊!這有什麽說法嗎?”問題有些跳躍,程爽先是一怔,但隨即便反應過來,苦笑著道,“哦,你們是覺得我如果有的話,會讓他幫我去報複馮佳佳?”

這女孩腦袋果然很靈活,一點就透,鄭翔趕緊解釋道:“這是我們辦案的常規流程,你別介意,沒有特別針對你的意思。”

“沒事,理解。”程爽抬腕看下表,淺笑道,“天不早了,我剛回來,還得回去收拾收拾,明天要開始上班了,如果你們沒有別的問題,那我就回去了。”

“行,回去吧,如果再想起什麽,隨時聯係我們。”周時好從桌上拿起車鑰匙,扔給鄭翔,使了個眼色道,“外麵天黑了,把人給我安安全全送回家。”

“不用,不用,你們都挺忙的,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了。”程爽連忙擺手,婉言謝絕道。

“沒事,別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鄭翔說著話,拉開門,做了個請的姿勢。

程爽見此,便不再推辭,起身衝周時好揮揮手道別,又衝鄭翔笑笑,然後走出門口。

兩人相繼出門,周時好伸著脖子瞄著兩人的背影,嘿嘿笑了笑,自言自語道:“這兩人什麽情況?”

其實,打從這兩人一進門,周時好就有種感覺,兩人好像並不是初次見麵的樣子。程爽看著鄭翔的眼神裏充滿親近感,鄭翔也一樣,但凡周時好問點能刺激到程爽的話,他都趕緊跳出來打圓場。並且,先前鄭翔帶著程爽穿過大辦公間,衝周時好的辦公室來的時候,還殷勤地指著自己的工位給程爽介紹,周時好完全想不出這有啥必要,隻能說鄭翔這小子喜歡人家。

果然,半晌之後,鄭翔回來還車鑰匙,滿麵春風,笑容跟抹了蜜似的。周時好忍不住調侃道:“怎麽了這是,送趟女孩回家,臉上這幸福感有點藏不住了呀?”

“沒有啊,沒有啊……”鄭翔用手抹著兩邊臉頰,掩飾道。

“可拉倒吧,別裝了,給我老實交代,你倆怎麽回事?感覺關係很熟,先前就認識?”周時好歪著嘴角,繼續調侃道,“你是不是對人家有意思?”

“沒,沒,是……是這樣的。”鄭翔滿麵通紅,支吾著解釋道,“先前她和薑黎黎不是說從老家回來主動聯係咱們嘛,我怕這中間有變數,就加了她倆的微信。隨後我看程爽的朋友圈,發現她和我大學時期一個非常要好的同學是老鄉,我忍不住問她認不認識我那同學,結果她說不認識,接著我們隨便聊了幾句,感覺挺投機的,於是之後這幾天,時不時地我們就一起聊會兒天。然後那天,她媽高血壓犯了,挺嚴重的,想住院治療,但是去了醫院,被告知沒有床位,她很著急,就跟我念叨幾句。我突然想到,我那大學同學家裏挺有實力的,於是試著給他打了個電話,求他幫個忙,沒想到人家一個電話就給解決了,所以程爽挺感激我的,要不然她怎麽會那麽配合,主動來咱隊裏接受問話?”

“哼哼,這該死的緣分,看來你們倆還真有戲。”周時好輕輕拍掌道。

“有啥戲,八字還沒一撇呢。”鄭翔擺擺手,隨即正色道,“對了,周隊,你覺沒覺得程爽好像也沒完全跟咱們交實底,她會不會知道陳卓一些事情,或者手裏留著什麽證據?”

“確實,這女孩很聰明,心思細膩,感覺並沒有完全信任咱們。”周時好歎口氣道,“她大概知道在咱們這座城市,陳卓的家族勢力過於龐大,我們和人家較量,未必能有勝算。”頓了頓,周時好抬手指了指對麵的椅子,繼續道,“你坐下,說到這個我囑咐你幾句。程爽這女孩,被陳卓那渣男傷害過,你要是真想跟人家好,就要放棄一切雜念,一心一意對人家好,否則別招惹人家。”

“不會的,不會的,咱這沒日沒夜地工作,工資又不高,我還怕人家看不上我。而且我想好了,如果真有一天需要她站出來指證陳卓,無論惹來多少閑言碎語,我都會跟她共同麵對。”鄭翔一本正經地說。

“哼,都想好了跟人家共同進退,還說對人家沒意思?”周時好嗬嗬笑道,很快便又換上嚴肅的表情道,“作為過來人,我再囑咐你一句。像程爽這種受過傷的女孩,往往比較敏感,你說話要注意拿捏分寸,而且一定要把感情和工作分開,談感情的時候不要聊案子,聊案子的時候不要夾帶私情,不要讓人家女孩覺得你接近她,對她好,是為了套她話,為了尋找陳卓的犯罪證據,這樣對人家女孩也是一種傷害,對你們的感情絕無好處,知道嗎?”

“我明白,我會把握好分寸的。”鄭翔使勁點著頭道。

駱浩東之死,如今出現變數,但僅憑一個在押犯人的話,也不可能輕易翻案。方齡跟馬局匯報之後,兩人商量了一下,覺得暫時先不往上麵匯報,也不要四處聲張,以免惹出不必要的爭論,反正現階段方齡和張川正在調查“鄭文惠案”,如果駱浩東被殺另有真凶,那恐怕也跟鄭文惠的案子脫不了幹係,幹脆讓方齡和張川一肩挑了,把兩個案子合並在一起查查看。

在駱辛成為植物人昏睡在病**的那幾年,駱辛的姥姥,也就是鄭文惠的母親,也因肺癌多次住院,並最終在市中心醫院安然長逝。所以,那幾年鄭文惠的生活圈子和人際交往,幾乎就僅限於市中心醫院,因此她被殺的線索終歸還是應該在醫院裏挖掘。方齡和張川認真總結了前一階段的調查,發現他們出現一個重大疏漏,先前他們一直周旋於當年能夠與駱辛和鄭文惠這對母子發生交集的醫生和護士以及病友家屬之間,卻忽視了鄭文惠母親這一塊的調查,先不論導致鄭文惠懷孕和殺害她的是不是同一個人,她完全有可能是在胸外科病房照顧母親期間,與某個男人漸生情愫,或者惹來殺身之禍的。

當年駱辛的病房在醫院西樓的四樓,而鄭文惠母親所住的胸外科病房在二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鄭文惠每天都要輾轉在這兩個樓層的病房裏。個中辛苦勞累不難想象,丈夫又因工作繁忙無法幫她分擔,如此處境恐怕換成任何人,都免不了心力交瘁、身心俱疲,而往往在這個時候,人的內心是最脆弱的,最容易感動,也容易衝動,可能就會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當年鄭文惠母親的主治醫生,現在依然在市中心醫院胸外科任職,是一位女士,據她回憶說:鄭文惠母親當年需要吃一種靶向藥來緩解肺癌病情,從醫院正常渠道買價格特別貴,她知道鄭文惠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出於同情私下裏給鄭文惠介紹了一個醫療代表。是個男的,當時三十七八歲,鄭文惠通過這個醫療代表購買靶向藥品,要比在醫院買便宜不少,因此兩個人在那段時間來往比較密切,而且這個醫療代表對鄭文惠印象特別好,多次當著她的麵誇讚鄭文惠。

女醫生告訴方齡和張川,這個醫療代表早前已經自己創業,開了家專門代理進口醫療器械的公司,並將此人的公司地址和手機號碼給了二人。隨後,按照女醫生提供的信息,方齡和張川直接去了那個前醫療代表的公司,順利地見到他本人。

“鄭文惠?記得,記得,印象很深刻。”聽到方齡提起鄭文惠,這個前醫療代表大方地表示記憶猶新。

“據說當年你們關係很好,那到底好到什麽程度?”方齡故意不把話說透,想試試對方的反應。

“算是好朋友吧。”前醫療代表淡然回應道,“我看過新聞報道,知道她被人害死了,你們今天來找我應該也是為了調查這個案子,但我恐怕真的幫不上什麽忙,當年那段時間我正好出差去外地開會,回來的時候聽說她已經失蹤好幾天了。那次出差,我們公司加上我去了四個人,如果你們需要我的時間證人的話,我可以把他們的聯係方式都給你們。”

前醫療代表如此坦然,方齡便不再糾結他的問題,轉而問道:“既然你們關係不錯,那她有沒有和你聊過情感方麵的話題,或者據你所知,她身邊還有沒有別的男人出現?”

前醫療代表凝神思索片刻,斟酌著話語說道:“她沒跟我提過,但我倒是能感覺得到有人在幫她,至於具體是什麽人,我不太清楚。”

“你感覺?”鄭翔插話道,“說說看,怎麽感覺到的?”

“有段時間,鄭文惠手頭特別緊,欠了我幾萬塊錢的藥錢,我了解她的難處,便沒好意思催她要。不過突然有一天,她一下子把欠賬如數歸還,我問她錢是從哪兒來的,她說找朋友周轉的,她說這話時,表情特別不自然,好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前醫療代表回應道,“後來時隔幾天的一個傍晚,我到中心醫院辦完事出來,遠遠地看到她在醫院門口坐上一輛黑色轎車走了。再後來我碰到她,提到那晚她坐車的事,沒想到她矢口否認,還一個勁說我看錯了,但我明明沒看錯。”

“黑色轎車?”方齡相信前醫療代表沒有說謊,因為先前她詢問中心醫院那個保潔員時,她也提到有關黑色轎車的線索,便追問道,“那車是什麽牌子的?”

“天黑,沒太看清。”前醫療代表緩緩搖頭道。

“那好吧,謝謝你的配合。”方齡起身道別。

“鄭文惠是個很不錯的女人,身處當時那種環境她也挺不容易,真心希望你們能幫她伸張正義,早日抓到凶手。”前醫療代表起身送兩人到門口,真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