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連環殺手

駱浩東針對“女舞客失蹤案”凶手的一番分析,不僅博得寧博濤的讚許,李隊和隊裏其他民警也都覺得很靠譜,由此案件有了更明確的排查方向。不再需要多方走訪,隊裏人手不足的局麵稍有些緩解,但是容不得多做喘息,李隊立馬又把這些人調派到春和街的案子上。

“春和街的案子”,若真如張法醫所推測的那樣,凶手是所謂連環殺手,那對重案隊來說是個全新的挑戰。在以往的辦案中,被害人身源、作案動機、案件特征,都能起到非常重要的指向性作用,可聽張法醫說的那意思,在變態連環殺人案中,這幾點都不具備現實意義。也就是說,常規的辦案方法,對連環殺手來說,很難找出他真正的犯罪訴求,隻能被動地等待他犯錯,才有可能將他抓獲。

鑒於兩起案件均發生在春和街道,推測凶手或許也經常在春和街一帶活動或者居住,因此重案隊將街道轄區內的前科犯罪人員作為首要排查對象,同時加派人手和擴大範圍,對兩名被害人的社會關係進行更細致的排查,爭取盡快找出凶手的作案動機,以及兩名被害人之間的聯係,或者她們分別與凶手之間的聯係。這期間,駱浩東幫助第二個被害人謝春燕的未婚夫梁豐協調好了屍體火化事宜。梁豐對此十分感激,帶著謝春燕的骨灰回到老家之後,特意給他寄來一大麻袋當地特產黑木耳表達感謝,還給隊裏打電話反複叮囑駱浩東,說日後案子要是破了,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掛掉電話,駱浩東想起梁豐之前提過,說謝春燕曾多次去皇陵公園遊玩,而且在那邊照過很多照片,便找到先前與謝春燕合租的女孩索要。女孩倒是很配合,任由駱浩東全部取走,但仔細研究過後,駱浩東卻並未在那些照片中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麵對眼前的局麵,駱浩東在心裏暗暗著急。明明知道大家有可能在做無用功,但又給不出好的建議,資料室和圖書館他反複去查過,發現國內對同類案件的資料和文獻,幾乎是一片空白。迷茫之際,他想到曾經跟張法醫探討過一部此類型的外國電影,而且張法醫提到過主角的原型,來自一個現實存在的連環殺手。叫什麽來著?對,叫泰德·邦迪。張法醫會不會對這個泰德·邦迪有更多了解呢?抱著一絲希望,駱浩東立馬去技術隊找張法醫求教,答案正合他意,張法醫確實在專家報告中聽過泰德·邦迪的生平故事。說這個泰德·邦迪家境非常不好,連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都不知道,但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智商也超高。上大學期間,他曾經跟一個富家女交往過,雖然他很努力想保持這段關係,但最終還是被拋棄。此後,他接連殺害30多名妙齡少女,其中絕大部分是學生,有高中生,也有大學生,而這些學生無一例外都有一頭如他那個女友一樣的金色長發。

泰德·邦迪的故事給駱浩東帶來一些啟示,讓他意識到原來連環殺人犯選擇被害人也是有標準的,但這種標準或許並不具備現實意義,又或許並不是特別顯眼的那種。想想目前的兩個被害人,除了皆為漂亮女性之外,再就是都住在春和街轄區內,其餘的好像就沒什麽關聯了。再往深了想,這兩人好像都是普通人眼中私生活不夠檢點的女人。劉美娜本質上或許並非如此,但是傳言已經把她塑造成那種女人,她的所謂風流韻事不僅在學校裏盡人皆知,在社會上也傳得沸沸揚揚。謝春燕雖然賣笑不賣身,但陪酒小姐的職業著實不夠光彩,甚至有人會直接把她們與妓女畫上等號。難道說凶手殺死她們真的就是因為這一點?可如果說凶手作案是為了懲罰**女性的話,那麽他應該在屍體上表現出一些與**有關的暗示吧?而事實上凶手並沒有,反而暗示的是被害人的死與剖腹產和皇陵公園的明信片有關。

駱浩東的分析到底是對還是錯,現實很快給出了答案。

1993年8月30日早晨6點08分,位於盛陽市晨西區春和街道5路公交車站附近,一間公共廁所裏出現一具女屍,是一名環衛工人打電話報的警。

案發在公廁女廁進門不遠的地麵上,被害人仰躺在血泊之中,臉上和脖子上都有被銳器刺傷過的痕跡,身上穿了一件粉色的雪紡連衣裙,搭配肉色絲襪,以及黑色高跟鞋,肩上斜挎著一個黑色的小坤包,看得出有精心做過打扮。

法醫初勘完現場表示,死亡時間在昨夜,也就是8月29日晚10時許,背部有多處刺創,應該同謝春燕一樣,致死原因係來自背後的偷襲。同樣地,在被害人小腹部位,凶手用銳器刻下了一個類似剖腹產疤痕狀的圖案。也同樣地,在被害人隨身攜帶的女士小坤包中,找到一張印有皇陵公園風景畫的明信片。現場被凶手用清潔工放置在廁所門口的拖把清理過,因此沒有發現與其相關的痕跡線索。

張法醫將明信片拿給駱浩東和寧博濤辨認。這一次明信片上的風景畫,選取的是皇陵公園中的“牌樓”,也同樣是公園中標誌性的古建築之一。而這張明信片下方標注的發行編號1987(0801-0010-03)表明,其與前麵兩起案子中出現的明信片是出自同一個套係的。並且在這張明信片背後,凶手同樣用歪七扭八的字體,寫有一段寄語——“上帝在天國之中,世界秩序井然!”

很明顯了,事實已經擺在眼前,該案與前兩起案件為同一凶手所為。與此同時,駱浩東的心情要更為複雜些,說不清是欣喜還是悲哀,因為這一次的案件,不僅印證了張法醫關於連環殺手的判斷,也印證了他對作案動機的判斷。凶手連續作案的目的,就是要懲罰私生活不檢點的**女子,因為眼前的被害人並不陌生,正是背叛家庭跟張衝出軌的薑杉。

死的是薑杉,案發現場在5路公交車春和街站附近,而5路公交車會途經文化路,並且在張衝的畫室附近設有站點。從案發現場區域、案發時間點、被害人薑杉的著裝打扮來推演,薑杉昨夜很有可能去畫室見過張衝,隨後她坐末班公交車回來,下車後因尿急進公廁中方便,凶手跟蹤在她身後將她刺死。那這個凶手會不會是張衝呢?寧博濤吩咐何兵去5路公交車調度站,找尋昨夜開末班車的司機,詢問相關線索,他自己則要與駱浩東再一次去會會張衝。

5路公交車春和街站點設在轄區一條主路上,聽說有人在公廁裏被殺了,一大早坐公交車的,附近做買賣的,都跑過來看熱鬧。這些人裏三層外三層地圍在警戒線外,害得寧博濤好一頓嚷嚷,才和駱浩東從人群中擠出來。駱浩東倒沒太留意到圍觀群眾有那麽多,隻是機械地跟在寧博濤身後,整個人仍沉浸在明信片背後的那句寄語上。

“上帝在天國之中,世界秩序井然!上帝在天國之中,世界秩序井然……”駱浩東反複嘟念著。

“愣著幹啥,趕緊走啊!”寧博濤見駱浩東失神地站在原地,沒好氣地催促道。

“上帝在天國之中,世界秩序井然!上帝……”駱浩東又輕聲嘟念一句,然後咂了下嘴巴,試著說,“我有點想法,你說凶手的這條寄語,有沒有可能跟宗教信仰有關係?”

“跟宗教無關,是一本小說中的經典句子。”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駱浩東背後傳來。

駱浩東猛回頭,看到一個背著帆布包的年輕人站在身後。年輕人長得高高瘦瘦,濃眉大眼,麵相很端正,隻是麵色稍顯蒼白,看上去有些疲倦。駱浩東上下打量一番,估計這年輕人剛剛也在圍觀的人群當中,不經意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所以跟了過來,便追問道:“你說的是哪本小說?”

“‘上帝在天國之中,世界秩序井然!’這句話出自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偵探小說《ABC謀殺案》。”年輕人輕聲回應道。

寧博濤也被吸引過來,衝年輕人追問道:“你是阿加莎的書迷?”

“沒有,隻是看過這一本,對那句話有點印象,但家裏有很多她的書。”年輕人笑笑說。

“那你聽聽這話,在沒在她的哪本書裏看到過。”駱浩東趕緊拿出記事本,翻找幾頁念道,“‘知道我在想什麽嗎?你馬上就要告訴我了,還值得我費勁去猜嗎?’這話聽過嗎?”

年輕人搖搖頭,苦笑著說:“我說了,隻看過那一本。”

駱浩東也無奈地笑笑:“行,那謝謝你了。”

年輕人被打發走,寧博濤立馬來了精神:“有沒有可能那三段話,都出自那個阿加莎啥的書?”

“太有可能了。”駱浩東讚同道。

“那凶手是模仿小說中的某段情節在作案嗎?”寧博濤又問。

“也有這個可能。”駱浩東遲疑一下,疑惑地說,“可他又是圖什麽呢?是因為太過癡迷書中內容,走火入魔了?”

“這點稍後再研究,咱現在趕緊走,先會會張衝,接著去圖書館,把那個阿加莎啥的書都找出來研究研究。”寧博濤說著話,大步流星地向停在街邊的捷達車走去。

駱浩東緩步跟著,腦子裏仍琢磨著凶手為什麽要借用小說中的經典句子和橋段來殺人,便沒太注意前麵的路,一個不留神,一隻腳磕到了馬路牙子上,差點被絆個跟頭。而就在這一晃神的瞬間,他驀地想起剛剛那個年輕人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回頭再找,年輕人已然沒了蹤影。

說起張衝,也不知道是最近走黴運,還是禍害女性多了遭報應,恐怕這一次徹底跟案子脫不了幹係了。案子的三個被害人中有兩個跟他有過交集,而且第三個被害人薑杉不僅是他的情人,還做過他的時間證人,甚至昨夜,也就是被殺當晚,極有可能和他見過麵。先不說別的案子,單說薑杉的死,警方絕對有理由懷疑和他們這次會麵有關。

從現場出來,駱浩東和寧博濤立即趕往張衝的畫室,本來離得也不遠,所以不到10分鍾兩人已然站在畫室門口。寧博濤示意駱浩東敲門,但敲了好一陣子,裏麵一直沒有回應。想來可能時間太早了,張衝還沒起床,在二樓聽不到。兩人又去隔壁照相館打探,照相館已經開了門,老板晚間也住在店裏。據他反映,昨天半夜隱約聽到畫室裏有人在吵架,而且不時傳出一個女人的哭聲。

鑒於照相館老板提供的新線索,張衝實屬重大嫌疑人,就不能隻是簡單問話,必須帶回隊裏正兒八經地審一審,而且需要對他的畫室進行全麵徹底的搜證。駱浩東回過頭趕緊再去叫畫室的門,這一次是連拍帶踢再加喊,如此持續了幾分鍾後,裏麵終於有動靜了。

畫室的門被從裏麵打開,張衝穿著大褲衩和老頭衫,頭發亂糟糟的,眯著眼睛,帶著一身酒氣站在門裏。看到門外站著的是寧、駱二人,抬手揉了揉眼睛,閃開身子,揚揚手,將二人讓進畫室。

寧博濤衝駱浩東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到二樓去查查看。張衝有所察覺,顯得不大高興,覺得沒經過他同意,便用身子擋住樓梯口。駱浩東沒客氣,一巴掌把他推開,徑自邁步上樓。張衝正想追上去撒潑,被寧博濤一把拽住,指著他的鼻子說:“昨天夜裏薑杉是不是來過?”

張衝怔了下,磕磕巴巴地說:“是……是啊,怎……怎麽了?”

“你們昨晚吵架了?”寧博濤又問。

“對,對。”張衝點了兩下頭,反問道,“你們怎麽知道的?”

“之後呢?”寧博濤依然賣著關子問。

“她就走了啊!”張衝似乎感覺到不尋常,語氣有些著急地說,“你們到底要問什麽?薑杉她咋了?”

寧博濤正要回應,看到駱浩東從樓上走下來,衝他輕輕搖下頭,示意樓上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寧博濤一臉嚴肅,用非常官方的語氣對張衝說:“薑杉昨天夜裏從你這兒離開後被人殺了,作為重大嫌疑人,我們現在要對你進行口頭傳喚,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到隊裏接受問話。”

“啊,薑杉被殺了?”張衝一屁股坐到樓梯台階上,用雙手使勁揉搓著臉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消息是真的,少頃,他搖晃著身子緩緩站起,輕聲說道,“我上樓換身衣服行嗎?”

寧博濤甩甩手,同時對駱浩東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著,以免陡生波折。

公交車司機都有固定的班次,有的司機隻開早晚高峰班。何兵運氣不錯,一到5路公交車調度站,正趕上昨夜開末班車的司機,跑完一圈早高峰班回到站裏。何兵亮明身份,問司機昨天夜裏開末班車時,有沒有留意到一個穿著粉色連衣裙的女人從文化路上車,又從春和街下車的。司機想都沒想便說確實有那麽個女人,然後很實在地解釋說之所以對那個女人印象深刻,一個是因為末班車乘客比較少,再一個那女的上車後一直在抹眼淚,當然最主要的是因為那女人打扮得很性感。何兵又問當時在春和街站下車的有幾個人,司機說除了那個女人之外,還有個高個男人。何兵讓他描述一下男人的樣貌。司機說不太會形容。何兵又問能不能跟他回隊裏做個嫌疑人畫像,司機讓他等一下,然後去跟調度打了個招呼,便上了他的車。

何兵拉著公交車司機回到隊裏,趕上寧博濤和駱浩東剛把張衝帶進審訊室裏正要開審。他把公交車司機的口供跟李隊匯報了下,李隊讓他先把司機帶到隔壁觀察室認認人。結果公交車司機經過一番仔細打量,搖頭說張衝不是昨晚跟著薑杉下車的那個男人。李隊便隻能讓何兵把人帶出去,接著去做畫像。

審訊室裏邊,氣氛有些沉悶。張衝神情黯然地坐在審訊椅上,寧博濤盯著他看了一小會兒,然後開口發問道:“說說吧,昨天晚上怎麽回事?”

張衝輕咳兩聲,使勁咽下口水說:“昨天傍晚,薑杉來畫室找我,說想我了。我們一起喝完一瓶酒,然後就那啥了。完事之後,我們躺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她突然很鄭重地跟我說,她想離婚,和我一起過。還說我和她的事,她住的小區裏都在傳,孩子也知道了,天天跟她搞冷戰,並且她丈夫其實在外麵早就有了別的女人,夫妻感情名存實亡,她想等丈夫下個月回來探親就把婚離了。我一聽立馬傻了,我是不可能對她負責的,便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搪塞她,勸她不要輕易離婚。可她態度異常堅決,沒辦法,我隻能告訴她實情,說我從來沒想過跟她動真感情,隻是把她當作一個性夥伴而已。然後她開始哭鬧,罵我是騙子,磨磨嘰嘰兩個多小時。這中間我一直沒搭理她,後來她覺得實在無趣就走了。”

“她走的時候幾點?”寧博濤問。

“我看了下表,是9點50左右,正好能趕上5路末班車經過文化路站。”張衝說。

“之後你都幹嗎了?”寧博濤又問。

“我挺鬱悶的,自己又喝了瓶洋酒,然後稀裏糊塗地睡著了,直到剛剛你們到我那兒敲門。”張衝說。

“你是說整個過程你一直很平和是吧?”駱浩東突然插話問。

“對,是我對不起她,我沒資格衝她生氣。”張衝說。

“你撒謊,你當時不僅生氣,還動怒了,因為她威脅你了,對嗎?”駱浩東加重語氣道。

“威脅我什麽?”張衝使勁皺了下眉頭,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她是你的時間證人,她要是反悔了,找我們承認她跟我們撒謊了,那在劉美娜的案子上,你是不是就無法撇清嫌疑了?”駱浩東狠狠瞪著張衝說。

似乎被駱浩東言中,張衝一臉驚詫,禁不住脫口而出:“你……你怎麽會知道的?”

“所以你就跟出去,尋找時機殺了她對嗎?”駱浩東繼續逼問道。

“你說得對,不……不,我沒殺她……”張衝慌亂至極,語無倫次地說。

“到底殺沒殺?”寧博濤厲聲嗬斥道。

“沒,真沒殺,我承認她昨晚情急之下威脅過我,說完就跑出去了。我當時腦子很亂,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後來等我反應過來追出去,她已經上車走了,然後我就回畫室了。”張衝急促地解釋說。

張衝的口供是真是假難以判斷,眼下的局麵可以說是“死無對證”,任憑他如何編造說辭警方都無法反駁。而如果從張衝身上找不到突破口,那就隻能試著從物證上著手,好在距離薑杉被殺僅僅過去十幾個小時而已,可能包括凶器和血衣等還來不及處理,如果真能找到相關物證,將張衝釘死在薑杉的案子上,借此便可以打破整宗連環殺人案的瓶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