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烏

兩百年前的某天,太陽突然消失了。

一切那麽突然,黑暗從降臨之日起,就從未離開過我們的生活。

或許在黑暗降臨那刻,大部分生命已經滅絕。因為帶來致命危機的不僅僅是寒冷,還有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未知”。

我的先輩們無法解密黑暗的未知,隻能用盡一切現有資源,在俄博梁雅丹附近模擬出光源——金烏。

金烏會按照晝夜交替,四季變換來設定光源在空中的持續時間。但光源始終不是恒星,它是人造的聚變產物,帶來的溫度有限。

因此在寒冷中掙紮的幸存者們,進入了絕地被開采殆盡的地下,擴容修建了吸取地熱能源來維持城市循環係統的絕地地下城,那裏被我們稱為人類最後的基地。因為除了絕地地下城以外,我們再也沒有與地球上任何地方的人類建立聯係。

人們都清楚,金烏將在極短的時間裏燃盡,黑暗將會再次降臨。

我按下胸口的新式密封按鈕,宇航服的液壓係統幫助我瞬間脫下了50多千克的裝備。供暖係統的濕潤溫暖水汽撲向我的臉頰,我體表殘餘的寒冷正在絲絲散去。

打開緊密咬合的厚重金屬門,我完成了一係列的登記和驗收工作。

跟我對接的已經不是人類,人工智能的機械眼睛對準我的臉部掃描,我麵無表情地沉默接受。

我跟機器沒什麽好說的,不過換成人類也差不多。

麵對近乎沒有未來的外部環境,我曾經期待過,但歲月的利刃已經磨平了我全部的希望。

“歡迎回家。”仿佛囚籠般的金屬匣子對我敞開了它的一個平麵。

我站在那道四方四正的空隙麵前數秒,然後躬身鑽了進去。

順著一段狹窄的通道爬行後,我回到了自己的“家”。

這是一個麵積不超過十平米的立方體空間,床板貼合著牆壁,隨時可以放下來,床頭翻開就是一麵鏡子,可以讓我看清楚胡渣滿臉的自己。從空間利用的設計上來說,家裏的每一處都節省到了極致。

借助地熱維持溫度的基地裏,想要溫暖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填滿生存空間的昂貴供暖費用並非每個人都能負擔,像我這種孤家寡人的住民,就會選擇掛在供暖管道上的“生存盒子”,讓暖氣集中供應在狹小的空間裏。

可盡管如此節約,我也已經欠了兩個月暖氣費了。

諷刺的是,隨著這個月自殺者人數激增,我反而賺取了過去一年的報酬,當我坐在床頭上輕鬆地用新收到的電子貨幣支付了暖氣費後,我心裏升起了排解不掉的暴躁煩悶。

自己的生活維係建立在別人的絕望之上,我明明沒有消費死者,卻有種站在死者屍體上吸血寄生的錯覺。

我感到很難過,全身心的那種。

“安澤,多久沒出門了,是擔心在街上被凍死嗎?”

朋友的通訊接進來時,我正仰躺在**發呆。

我頹然地回了句:“凍死至少還有全屍。”

“做人別那麽較真,想那麽多幹嘛?人生就是要及時行樂,留給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朋友周圍的重金屬音樂幾乎壓過了他的聲音,但他依舊用喊聲讓我聽明白,“我找到個不錯的新酒吧,出來一起去吧,憋死在家裏可沒人幫你收屍。”

話雖如此,但我滿腦子還是扭曲的人影、碎肉,以及那些從天空壓下的巨大黑暗。

我的思緒快要被這些東西給擠滿,無法留出任何思考的空間。我如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般,猛地捏緊了拳頭,一拳砸在了牆壁上。

投屏電視的開關被我無意識地啟動了。

“你看,這就是太陽……”

熟悉溫柔的聲音如一盆涼水從頭澆下,我的焦躁和煩悶都被壓製了。

我坐在**看著那些充滿回憶的畫麵,漸漸地濕了眼眶。

“你在哪家酒吧?”我決定出去走走。

“終於舍得出門了?我就說嘛,我們這種救援隊的工作,首要任務也得拯救自身不是?”

“少廢話。”

“D5區12號,穿厚點出來,酒吧外的通道已經停止供暖了。”

我套上厚氈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