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禁區

大直路的盡頭,是在“夕陽”下模糊不清的地平線。

每次來到室外就是對意誌力的考驗,刺骨的寒冷隔著厚實的宇航服還能在我的肢體中蔓延,我的呼吸就仿佛在深淵中凝固。望著地平線上最後一點“殘陽”,我總是忍不住伸手去觸摸,想要從光明中汲取這片土地上最後的溫度。

禁區,如今地如其名,寒冷稀釋了四麵八方的生機,在一片無人區中延續。

我負責搜索任務已經十二年,或許在兩百年前人們熱火朝天地站在炙陽下揮汗時,根本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在引以為豪的土地上穿著進入外太空才用的宇航服,更加沒有想過,當初來到這片土地是為了希望、未來,而如今踏足這片土地卻是因為絕望、死亡。

低聲細語的異響,悄然在起伏的荒漠中穿過。

我警惕地持槍轉身,身後依舊是安靜的廢墟。最後一絲光芒離開大地後,我搖曳晃動的人影也變得更加不真實起來。

麵罩裏的呼吸聲愈發急促,恐懼一旦萌芽,就會在黑暗中膨脹。關於這片土地的危險,基地裏的人一代代相傳。甚至不需要他們口述,僅僅是越來越少的人口,就足以證明,在光明逝去後的暗影中,一定隱藏著什麽。

我努力壓下心中那份洪水猛獸般的煩悶,調整了頻道,一遍遍地喊著:“我是救援隊的安澤,你現在正在違背基礎生存守則,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自殺將是重罪,會牽連你的家人和朋友。如果你收到訊息,請盡快回複,請盡快回複!”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踏遍了破敗不堪的舊牆遺址,站在被開采殆盡的井口邊緣時,腳踢到了圓溜溜的硬物。我急忙蹲下辨認,發現是宇航服的頭盔後,立刻一把抓住地上的宇航服袖子想把對方拉起來。

然而我卻抓了空。衣服空**得就像是被吸幹了血肉的蛇,隻剩下外皮,沒有了身體。

電磁信號的頻道還連通著,我隱約聽到對方通訊頻道中的聲音。

我們的道路灑滿陽光……

我們的歌聲傳四方……

毫無生機的歌唱聲,像是鬼魅在耳邊低語,充滿年代感的激昂歌詞變得詭秘。

我的恐懼在這一刻上升到了極點,用僅有的理智甩開手裏的東西站起來。

頭頂的燈光照射在對麵牆壁“團結緊張”的紅色大字上後,開始逐漸變得模糊。在傳聞中持續存在了百年的巨大黑影奪走了我唯一的光,深海恐懼般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我終於借著僅剩的微弱星光,看見了一個扭曲的人影。

我想我一定是又產生了幻覺,人的身體和四肢一旦分離,又怎麽還能行走?

可是前麵的人影無比扭曲地晃動著,伸手向著前方。

我猛地倒退兩步,驚險地抓住了身邊的鋼索,才不至於跌入井中。

再抬頭時,前方不見光的黑影和扭曲的人影突然消失了,隻留下滿地血液的殘痕,和零散分布在四周的碎肉。

“朝陽”又到了既定出現的時間,光明撕開了黑暗,從空中一點點擠進來。

我木然地蹲在一堆岩石邊,用儀器拍照,留下他最後存在過的證明。我都快忘記這是我第幾次近距離接觸“自殺者”。此刻我心中的恐懼漸漸消失,更多的是對未來的迷茫和絕望。

自殺就像瘟疫一般,蔓延在我們這個僅存的生存之地。

比起過去十年,最近“自殺者”出現的頻率呈現幾何級數增長。我尋找的這位年輕人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七個了。

絕望的盡頭就是麻木,我做完一切後,下意識地遠眺周圍。

荒蕪的俄博梁雅丹戈壁表麵,以及隱約可見的廢棄建築,在“晨曦”下顯得仿佛如外星環境一樣神秘。

大地之上,是廣袤的蒼穹。

蒼穹的頂端是無限的宇宙,但看不到太陽。

宇宙星空、地球依舊在,卻隻剩下漆黑一片,沒有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