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幸存
破曉的山峰高處，我坐在妻子身邊，握著她的手跟她一起看朝陽升起。
萬丈的霞光鋪灑在我們的身上，那溫暖的感覺就如真正的世界中體驗的一樣。
“你看，我們的觸覺、嗅覺、聽覺等等，跟真實世界沒有兩樣，這裏的一天也是24小時，但我有很多的時間，我會感覺在這裏才是真的活著。”
妻子將腦袋靠在我的肩頭，頗為感觸地說，“我現在已經無法想象，隻有一天的生命是多麽短暫而可悲。蜉蝣朝生而暮死，而盡其樂。我們呢……”
潺潺小溪邊，我從水中抱起一條魚，對著岸邊大喊：“依依——快，網拿來！”
青春活潑的少女興奮地提著網和小桶過來，一把兜住我手裏的魚，紅撲撲的小臉在陽光下粉嫩可愛，她笑眯眯地對我說：“爸爸再去捉幾條，我們晚上烤魚吃。”
我踩在河岸的石頭上，伸手彈了下她挺巧的鼻尖，看著她被飛濺的水珠弄得後仰，我這才又下了水，回頭望著岸邊的孩子：“東西拿好了啊，魚跑了晚上就沒得吃。”
“好嘞，爸爸，你就放心吧。”
少女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托著腮看我忙碌，在她身後，清風微揚，帳篷的帆布發出悶悶的振動聲響。妻子準備的燒烤架已經冒出了縷縷青煙，森林和煙火被夏日的陽光渲染出人世間最幸福的色彩。
當星星綴滿在夜幕上，我看著入睡的女兒和妻子，伸手抓起旁邊的小蒲扇，輕輕地給她們扇風驅蚊。
寂靜中，我聽見孩子的囈語。
“對不起……爸爸，我不想醒過來……”
“那就睡吧。”我拍著她的後背，一下又一下，“我一直陪著你們。”
“哐”地一聲碎裂聲響，半塊金屬板從空中落下，插入了投影的播放器中。電火花劈裏啪啦地在我手邊炸開，畫麵定格在了半空，然後慢慢地消散。
我扶著震動的控製台，將自動飛行改為了手控。
前方的磁暴雲厚實得像是壓縮的棉花團，絢麗多彩的光芒從團實的雲層中透出，在我這艘單人飛艇上投射出交織變幻的光彩。高速的電子形成的能量不斷衝擊我這艘單薄的飛艇外殼，再有一刻鍾，我連人帶機都會散架。
我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冒險，滯留在花海中的飛船那樣的體量才能勉強穿過外圍的磁暴層，我隻駕駛了飛船上一艘用來采集土樣數據的單人飛艇，能不能穿過磁暴層都是未知數。哪怕我對這艘飛艇的改造已經持續了幾日，但幾日對於一個機械係統改造來說，時間還是太短了。
博洋在得知我的意圖時，也驚訝而奇怪地問過我。
“你圖什麽啊？”
他厭惡了我一輩子，到最年邁的時刻卻反而可憐起我來，“你明明可以在元界世界裏活下去，擁有在那個世界中近乎永恒的時間，可你偏偏要去找死？我錯了，你不是虛偽，你是蠢，從頭到尾就沒主見，被飛船那個老頭給忽悠傻了。”
對於他的質疑，我沒有回答他。
我把主控權轉給他後，由他開啟了飛艇的彈射。
其實我最後也是賭了一把。
按照博洋這輩子對我的敵視，他很可能不會將單人飛艇彈射出去，而是封閉飛艇出口，將我丟入花海的**裏，任由我死在其中。
我賭的是他對生命時間的渴望，因為他的時間已經到了盡頭。
幸好，我賭對了。
飛艇順利地發射，為了節約燃料，我沒有啟動飛艇的飛行模式，而是通過計算角度，讓飛艇落在附近巨大的花莖上彈出，再調整飛艇的氣流角度，保證下一次落點在花朵上。飛艇就這樣彈射出大段距離後，我再啟動飛行模式，一口氣衝入花海邊緣的磁暴層。
在飛艇快要散架前，我調整了燃料比例，用我特地從氣化爐裏提取的核心製造出來的轉換器，吸收了磁暴層的部分能量，將高速電子的能量作為燃料的一部分，加速了飛艇。
過快的速度讓我眼前發黑，所幸我的身體已經習慣了隻有一天的生命時間，快速膨脹的時間並沒有讓我的身體結構立刻散架。
可前麵的雲層厚實無盡頭，我眼睜睜地看著飛艇的零件逐一脫落，最後隻剩下我所在的艙體。
失敗了。
我心中瞬間升起了這個念頭。
那瞬間，我的思緒好像無止境的發散，我看著溪水邊的女兒，山頂的妻子，那些在載體中的同胞以及被我活生生送去氣化的老人。他們都在看著我，然後對我招手呼喚我回去。
我任命地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我這一生也不後悔。
某一刻，我突然感覺身體變得輕盈，不管是呼吸還是血液的流速都變得緩慢。
過慢的代謝讓我的體溫驟然下降，我冷得渾身發抖，耳邊卻響起了斷斷續續的通訊聲：“盤古號呼叫……啟程倒計時……”
我的眼皮好像灌了鉛，沉得無法睜眼。我隻能用僵硬的手指，打開早就錄製好的求救通訊。
“請求救援！盤古號的生還者，請求救援！”
無聲的白光將我籠罩，緩慢而拖長的音調在我耳邊交織成嘈雜的背景音。
我感覺自己被送進了溫暖柔軟的狹窄載體中，失溫的身體慢慢地回複了原本的溫度。
“太冒險了。”
我聽見有人這樣說。
“他是幸運的，要不是我們剛好從這一側貫穿了磁暴層一段距離，他這艘在中途就解體的飛艇哪可能保住他。”
我也聽見有人在這樣議論。
“他跟之前的船員編號身份對不上，他到底是誰？”
“采集血樣跟儲備基因庫對比，做好異星生物防治三級防火牆準備。他的機體素質確實已經脫離人類太多，不排除這是雲層內部的生物模擬了人類的形態出來。”
我很想自辨我還是個人，但我的身體還無法支持我說出想要表達的話。
“雲層背後到底有什麽？”
那些人的聲音帶著疑問漸漸地遠去。
我想，等我醒來，有很多故事一定是他們想知道的，不過在那之前，我還得把滯留在裏麵的人都帶出來，十日很快就會過去了。我擔心我的家人們等不了那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