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恩的麵包
第二天我們上街去要飯，要是沒有慧卓在側監督，我便會去做歹事。今天他跟隨出來走在一起，不久前彼此才冷戰過，我不想再惹得各自不高興，所以盡量老實了一會兒。
還沒有開始討飯之前，蘇恩便已被街中央附近的麵包房勾走了魂兒。他隻是聞著從門裏傳來的那股經久不散的食物剛出爐的香味兒，就已沒了定魂之魄似的，不斷嗅著麵包香，不知不覺貼到了那扇牆麵一樣大小的透明玻璃上去。
他在櫥窗前眼巴巴望著裏頭琳琅滿目的樣品，以及內側色味俱全的種種蛋糕點心，當然最吸引人的還是剛出爐的熱氣騰騰的麵包了。
蘇恩趴在櫥窗上張著嘴，做出吃東西的假動作，把櫥窗那塊兒貼得起霧有點濕漉漉起來。
我們幾個隨他靠近麵包房，窺視裏頭精美噴香的一切，那軟乎熱乎又醇香的麵包滋味兒一定很好。看到商品架子前有家人帶著的小女孩兒，正咬上一塊母親剛給她買的烤麵包，吃得有滋有味，還心滿意足舔舔手指。
我們幾個小流浪漢的口水都有些流下來了，最誇張的屬於蘇恩了，他口水簡直收不住，滴答滴答流到地上形成黏糊一灘水。
阿秉用補丁袖子擦去自己嘴邊的口水，反手拍了蘇恩一個腦瓜子，大罵他沒出息，還沒開工就流了一地的口水。
蘇恩撓撓頭嘿嘿笑了說，他最喜歡吃麵包了，以前有幸嚐到過，真的很好吃，是一個好心人剛買好麵包出了店門，見他眼巴巴望著很可憐，才掰了一塊兒麵包給他。
那一塊兒麵包他吃得格外緩慢，品嚐口感味道，用舌尖感受麵包的幸福。
雖然他當時餓得要死，恨不得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一口氣全吞了，可對於來之不易的美味，他用以真誠的態度仔細吃掉，麵包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吃過的最好吃的食物。不過他嚐過的美食反正不多，目前來說，他最喜歡吃麵包。
蘇恩說得我們更想吃麵包了，我們不由得繼續圍在櫥窗外麵，窺視這間對於我們來說無比夢幻的店鋪，想象著賺到錢以後，各自大搖大擺走進去買麵包吃的場景。
慧卓口才很好，他講故事假設我賺了一筆大錢，邀請幾個好朋友一起去麵包房挑選想吃的麵包。
蘇恩最感激不盡，在成濱大方表示請客以後，蘇恩放心地去挑選自己想吃的麵包了。他把每一種麵包都選了下來，這些品種多樣的麵包，幾乎能堆成一座麵包山。香味濃鬱撲鼻，惹得人垂涎三尺。
我們打包了一半的麵包，打算帶回去以後慢慢吃。而剩下的現成的麵包，我們一起趁熱品嚐。
蘇恩先把最大的麵包遞到我嘴邊，我咬了第一大口，滿足地咀嚼起來，香得鼻孔冒煙。
蘇恩接著把麵包遞給阿秉，阿秉咬了第二口，這一口幾乎咬掉了一大半。阿秉包了滿嘴的麵包餡兒，好吃得眼睛都直了。
蘇恩又把剩下的麵包遞給慧卓，慧卓讓蘇恩先吃，蘇恩於是把剩下的麵包分為一半，與慧卓平分。
我們都一起分享著第一塊有意義的麵包，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接下來，各自便分到其餘完整的麵包，我們有吃不完的麵包，都往嘴裏塞得津津有味，吃得口腔發幹。我們便又向夥計要了四杯溫熱的牛奶，大家吃得肚子好撐啊，打了一個飽嗝，加上渾身暖和，撐得想睡覺……
咕嚕咕嚕～
真實情況是，我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阿秉揉揉餓扁的肚子不服氣地納悶，為什麽不是他賺了大錢呢？為什麽不是他來挑麵包呢？
“因為隻有我吃過麵包，知道怎麽挑選，知道哪塊兒麵包最好吃。”蘇恩前後說道：“因為成濱最大方呀，每次賺了錢都拿來補貼買吃的給我們，那你賺錢了大方請客嗎？”
“你不過隻吃了一次麵包，知道個屁。”不過，阿秉猶豫了一會兒，下定決心道：“請啊，有錢了我還在意那兩錢？肯定要請大家吃好的。”
慧卓便答應阿秉，下次在故事裏讓他做主角賺大錢，再請客，也讓阿秉來挑好吃的。
我說，憑什麽所有的好都給阿秉，阿秉平時為我馬首是瞻，隻好讓了一半權利給我。我執意要每個人都分到該有的一份位置，我盡量不想去忽視任何人。
我們這群小流浪漢，一大早在麵包房的櫥窗前七嘴八舌，熱鬧得緊，早引起了老板與夥計的注意。隻見老板靠在夥計耳邊說了些什麽，那肩上搭著白毛巾的夥計，便終於出來驅趕我們了。
夥計還管我們叫小狗，小癟三，讓我們走得遠遠的去討飯，別一大早在他們門前觸黴頭。真是的，個個髒得要死，把顧客都給嚇跑了，真是一群倒黴孩子。
我趁夥計回店開門的那瞬間，拍拍胸脯衝櫃台前的老板大言不慚聲稱，冊那！你們這群狗眼看人低的老鬼頭，總有一天我會買下所有的麵包砸到你們臉上，活生生掩埋你們，淹死你們！
麵包店老板一撩圍裙走出來想教訓人的時候，我們一窩蜂逃竄散開之前，挑釁地做鬼臉用瞎編亂造的童謠氣他。你這大肚婆，像皮球，一腳踹到西伯利亞賣你媽的麵包，沒麵包慘兮兮，老鬼三挖土豆，略略略，氣死你。
我最擅長放狠話了，並忍不住淘氣。阿秉很喜歡跟著我做壞事，他學起我來興奮得不得了，高高興興與我一起唱童謠，把麵包店的老板和夥計氣得要死，氣得拿掃帚出來直要揍人。
蘇恩嘻嘻哈哈一邊捂肚子跑，一邊看笑話看得不斷拍嘴巴，發出哇哇略略的印第安人嚎叫的那種欠扁聲音。
隻有懂事的慧卓勸我別放大話找打了。阿秉巴不得起哄，逃跑間推了慧卓一下，便朝老板的方向說，要打也是這吃裏扒外的挨打。阿秉挑釁地叫老板，來打啊來打啊，打不著就是打不著！略略略，氣死你！
不知如何是好的慧卓跑得慢些，是我伸出援手拉上他一起跑的。但是他不好意思地遠遠向生氣的麵包店老板道歉時，我便覺得他真是吃裏扒外在觸我們黴頭，於是撇嘴甩開了他的手，不理會他了。
我們今天沒討到什麽錢，阿秉便怪上蘇恩都是他去看麵包惹的禍，害我們一大早被人追打觸了黴頭。
蘇恩回敬他道，大哥別說二哥，難道你就沒看嗎？你口水都流到下巴上去了，我還沒怪你罵人導致我們被打呢。
阿秉又說，也不知道是誰在那兒跟原始野人一樣，啊啊叫得看熱鬧不嫌事大。
我叫他們別怪來怪去的，並陰陽怪氣數落阿秉，你自己不也玩得很開心嗎？成天到晚隻知道拿蘇恩當發泄桶開刀。這麽說的話，得怪我罵了老板害大家被追著跑咯？
阿秉摸頭悻悻道，他隻是隨口一說而已。
以前蘇恩跟著阿秉的時候，更是容易被阿秉責怪。直到遇到了我們，有我和慧卓幫蘇恩說話，他逐漸自信了起來，學會和阿秉頂嘴了。
阿秉拿我們人多沒有辦法，但他不會獨自去生悶氣，總是一臉討好跟我套近乎，成日誇讚我做事的身手厲害，他特別想學，總是伏低做小讓我教他。他發誓說，他最想跟著我混日子了。
我們雖然經常拌嘴鬥舌，互相教對方的事不會少。慧卓自然教過阿秉讀書認字，阿秉不耐煩學這種文縐縐摸不著的東西，見我學得認真一起跟隨而做罷了。
阿秉還埋怨慧卓到私塾和學校偷聽課的時候，簡直是在偷懶，憑什麽慧卓便可以放下生計，忙裏偷閑去讀書認字。
我便終於把我和慧卓要找家，而得學會讀書認字的事，跟阿秉透露了一些。
而且我們沒什麽收益的這天，慧卓因為教了很久附近一個老婆婆的孫子認字，便得到了一點賞錢。
慧卓用這些錢買了些食物來，並且重新回麵包店，向老板與夥計低聲下氣道歉，訴說了我們可憐的身世，也說起我們那天很想吃麵包的心情。
聽著慧卓虔誠的一番遊說，老板便大發善心便宜點賣了一塊烤麵包給慧卓，甚至把過期要扔掉的點心和倒掉的牛奶分了一些給慧卓，最後要求慧卓保密。
老板隻此破例一回，隻是作為原諒的禮物送給慧卓的。要是讓別人知道他把過期的東西免費給人，以後人們都會貪便宜來等待食物過期，那麽就不會再有人願意去麵包店支付費用買到麵包了。
慧卓隻說給了我一個人知道事情的全部。
慧卓教人識字得到的好處食物，與向老板真誠道歉賣慘得來的成果，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多。
蘇恩受到照拂後，馬屁便拍到了慧卓身上去。阿秉暗地裏很不屑，他認為隻有我做事的風格才能得到長久的溫飽，慧卓這些都是臨時的泡沫，偶然得來的。
好心人哪裏有那麽多，大家看見我們就像看見過街老鼠，似乎每個光鮮亮麗的人都恨我們，我們也不必對他們這些富人客氣。
慧卓把麵包一分為五，他自己和皮斯吃到最小的那份麵包，我們其餘三人分得的麵包一樣大。
蘇恩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麵包，簡直把慧卓誇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便十分認可慧卓平時的那些想法。
蘇恩得到麵包後，反過來勸我，以後別那麽跟人作對了，人家對我們不好，我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跟那些沒有善心的人一般見識。我們再可憐一點，他們就會原諒我們的肮髒與窮酸了。
慧卓分給我那五分之一的麵包的時刻，加上阿秉私下對此不屑的一些話，我悶悶覺得慧卓像是在朝我展示他高高在上的行為。
似乎想讓我好好看看，做人不能像我那麽下三濫，是沒有好報應的。做人要光明正大，腳踏實地，文明有禮才會終於得到回報，雖然這些回報是微薄的，至少我們的良心完全踏實，以後會有好運。
想了這麽多，我無緣無故有點兒惱，我在人前的表現是偉大的，漫不經心把這塊麵包丟進了皮斯的碗裏說。我對麵包不感興趣，皮斯這麽喜歡吃，那就給它吃吧，多了些人，它現在吃的食物都變少了，瘦了，它吃我那份就好。
蘇恩看著那塊麵包很是惋惜，嘴裏說道他更喜歡吃麵包，好歹分一半給他呀，怎麽全給狗了。他太讚成阿秉的話，我對狗實在好得沒個度，這樣皮斯就會認為它的地位高於他們。
阿秉對我的行為不貶不褒，按理來說他不喜歡慧卓斯文的做派，應該會借機捧我，看來，他真是不喜歡皮斯。
慧卓有些無奈，他注視著我，想要看透我的想法，似乎明白了點兒我內心那別扭的感受。他撕下一塊自己那份麵包塞進我嘴裏，叫我至少嚐一嚐味道。
這塊麵包與想象中的一樣鬆軟醇香，並很有嚼勁，越嚼越香。我還沒吃夠一下子便沒了，心底是有點後悔把麵包都丟給皮斯吃的。
但是在表麵上我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我不屑一顧品評，也就那樣，沒什麽好吃的，根本沒有肉包子好吃，肉包子才是美味，洋鬼子的東西既貴又沒吃頭。
時常能吃到的東西是沒有期待的，也許以後會懷念。隻有餓的時候才會期待所有的食物，而很不容易且總是吃不到的東西，在記憶裏的樣子與味道總是最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