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映階碧草自春色
梅鎮距離C市大概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這個因梅得名的鎮子坐落在群山環抱的一塊小穀地裏,舉目四望,四周的山巒滿眼青翠,綠意盎然,這和北方冬季的蒼涼蕭瑟完全不同梅鎮是遠近聞名的一個古鎮,有一些保存完好的清代民居,更有一座建築古樸雅致的大宅子林園,近年來漸漸成為小有名氣的一個旅遊地。
今天的天氣不錯,冬季裏難得能見到的太陽此時慵懶地出現在半空中。由於不是周末,所以來梅鎮遊玩的人並不算多。停車場建在鎮子外麵,裏麵隻停了大約一二十輛車子,梅鎮的公車站也設在這裏。一輛公車在站牌前停下,上麵走下一群觀光客,其中有一男一女。男的大約二十五、六歲,中等身材,穿著一件黑呢大衣,大衣的扣子沒有係上,脖子上掛著一條灰色毛線圍巾,腳上穿著一雙黑色圓頭皮鞋。他戴著一副無邊眼鏡,頭發亂糟糟的,樣子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
這個男子叫杜撰,是自由撰稿人。畢業於一所三流大學的他,托關係進了一家國營企業,可是沒幹三個月,就因為工作枯燥、興趣缺缺而辭職了,這可讓他的父母大為頭痛。所幸杜撰從中學起就對推理小說很感興趣,大學時開始給雜誌投稿撰寫推理小說,所以辭職後幹脆就以自由撰稿為業,專心寫起推理小說來。在此期間杜撰偶然卷入了一件謀殺案的調查中,他運用自己的天賦協助警方抓到了凶手,從此以後他便徹底迷上了這類“偵探遊戲”,屢屢在一些疑難案件的調查工作中給警方提供一些有益的意見,算是一位公安局的“特別顧問”,因此也積累了一些名氣。
杜撰身邊的女子和他差不多年紀,穿著一件白色短大衣,頭上戴著深棕色便帽,深色牛仔褲配一雙高跟靴。她直直的眉毛下是一雙大眼睛,臉上沒有化妝,顯得很樸素。這個女子叫胡蝶,和杜撰在一件無頭屍案件 的調查中結識。
“喂,杜老師啊,明天有什麽安排沒有?”昨天當杜撰接到胡蝶的電話時,微微有些吃驚。
“怎麽,你想不起來我是誰了?”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高興。
“當然不是了,隻是突然接到你的電話感到有點意外。”杜撰連忙解釋道。
“不歡迎我給你打電話?”
“我當然也不是這個意思了。”
“嗯,明天有時間嗎?”
“唔……”杜撰想了想,說,“目前沒什麽安排,有什麽事嗎?”
“找你玩啊。”
“怎麽玩?”
“你去過梅鎮嗎?”
“沒有。”
“那明天我們一起去吧。”
“為什麽突然想起去這個地方?”
“因為你沒去過,我也沒去過啊,那就一起去看看咯。”
杜撰好不容易才把溜到嘴邊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句話給咽了回去,改說:“我知道了,那行啊。”
第二天兩人按照約定的時間在公車站見了麵,然後搭乘旅遊專線來到了梅鎮。從公車站出來後,沿著一條兩邊栽滿梅花的青石板小道前行大約五分鍾,走過一個小拱橋,就進入了鎮子裏。一條清澈的小溪繞著鎮子流過,或者說,整個小鎮,都是沿著這條小溪修建的。和其他的許多古鎮一樣,梅鎮裏的大多數建築都是近年來修建的仿古式建築,隻有鎮子中央的夫子廟和李氏祠堂還算是原汁原味的古代建築。沿著青石板路走進鎮子,路兩邊鱗次櫛比的全是茶館、小吃店和紀念品商店,店鋪主人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讓這個外表秀麗的小鎮不能免俗地沾染上了濃重的喧囂和市儈。
一個臉上堆滿皺紋的老人靜靜地坐在茶館外麵的長條板凳上,他的手中拿著長長的煙杆,對麵前熙熙攘攘的人流熟視無睹,愜意地享受著冬日裏難得的陽光。也許對於一生中大部分時光都在這個鎮子裏度過的老人來說,這才是屬於小鎮居民的生活。
杜撰和胡蝶在鎮子裏轉了一圈,便沿著青石板路走出了小鎮。小鎮外的山包上種植著許多桃樹,這也是附近居民除了旅遊業外的又一大收入來源,翻過這個小山包,就是林園的所在了。
“今天天氣不錯,”杜撰抓抓頭發,說,“是個適合出來玩的好天氣。”
“對啊,我之前看過天氣預報嘛,說今天天氣不錯。”
“蠻好的,說起來,自從八裏鎮的那個案子以後,好幾個月沒見到你了。”
“嗯,前段時間我在專心準備公務員考試嘛。這不,剛剛考完我就出來放鬆了,”胡蝶在原地轉了一圈,說,“前段時間可把我給累壞了。”
“原來如此,”杜撰點點頭,說,“其實我看這個梅鎮和八裏鎮也差不多嘛,都是一堆仿古建築。”
“那個林園可以去看一看的,”胡蝶從提包裏取出一本小冊子,說,“那是清末修建的一座大宅子,我還專門帶了《旅遊手冊》呢,你看——”
說完胡蝶還晃了晃手裏的小冊子。
杜撰接過胡蝶手裏的小冊,翻了翻,又交還給她,說:“小冊子上說,這座林園是清朝末年一位姓林的富商修建的,幾經擴建,解放後被收歸公有,一度成為鎮政府的辦公用地和倉庫,八十年代初成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近年來政府旅遊資源,林園也跟著修繕一新,重新開放,成為遠近聞名的旅遊景點。看介紹說的倒是不錯,或許我可以考慮把這裏寫進我的下一部小說裏。”
“哦,真的嗎?”
“是啊。”
“不過還是先把手上的這部寫完再說吧。”
“哈哈,這倒是。”
兩人邊說邊走,已經翻過了小山包,一座高牆青瓦的大宅子赫然出現在眼前。宅門是很典型的晚清建築風格,門梁上鏤雕著各種精美的花紋,門邊一對石鼓,分別雕刻著“麒麟送子”和“福壽祿三星”的圖案,門前一對一人高的石獅子鬃毛聳立,看上去竟有幾分西洋風格,石獅子邊豎著一塊“梅鎮林園民俗博物館”的石碑。此時不少遊客正站在大門前擺著千篇一律的姿勢拍照,導遊則在一邊不耐煩地揮舞著小黃旗。
大門上的匾額寫著“聿懷多福”四個字,旁邊的署名是梁維庸。胡蝶翻開《旅遊手冊》,念道:“林園大門匾額上‘聿懷多福’四個字出自《詩經·大雅·大明》,是當時的知縣梁維庸所書。”
“倒挺風雅的。”杜撰笑了笑,走到售票處買了兩張門票。
兩人走進大門,一進門是一麵大照壁,照壁正中用雨花石鑲嵌出一個大大的“福”字。杜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那個“福”字。
“怎麽,摸了就能沾上福氣嗎?”胡蝶認真地問道。
“那倒不是,”杜撰回過頭來說,“隻是習慣問題罷了。”
兩人繞過照壁,站在大堂前的庭院當中,隻見庭院兩邊各有一個半人高的大水缸,裏麵長著許多水草,幾尾金魚在裏麵悠閑地吐著水泡。一個旅行團正擠在大堂前聽著導遊的講解,幾個頑皮的小孩則趴在水缸邊伸長了脖子看金魚。杜撰走到人群之中,也聽起那導遊的講解來。
“林園始建於清光緒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887年,它的第一任主人是清末民初的大商人林佐駿,他是林記商號的創始人。最初的林園隻是一個兩進的宅子,後來隨著林佐駿的生意越做越大,這宅子也幾經擴建,到了光緒末年,基本上已經形成了現在的規模。整個林園占地有三十多畝,房屋一百二十多間,大院四周的圍牆周長將近一公裏。”一個額頭上長著青春痘的高個子導遊拿著擴音器滔滔不絕地講道,與他抑揚頓挫的語調不同,他臉上的表情倒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這裏是林園的正堂,大家請抬頭看大堂前匾額上的這四個字,‘詒厥孫謀’,這四個字是出自《詩經·大雅·文王有聲》,意思是為子孫的將來善做安排。這個匾額和大門口的那個‘聿懷多福’一樣,都是當時的知縣梁維庸所書,這位梁維庸也是清末遠近聞名的一位書法家了,據說當時光是給梁維庸的潤筆就花費了五百兩銀子。”
杜撰抬頭看著那個巨大的匾額,“詒厥孫謀”四個字寫得遒勁有力,剛健卻不失沉穩厚重,的確是大家手筆。
“大家請看大堂正中懸掛的那幅畫像,那就是林園第一任主人林佐駿。”導遊指了指大堂裏麵的畫像,說。大堂門外用一條繩子攔了起來,遊人們隻能站在門外,伸長了脖子朝裏望去。
“人太多了,什麽都看不到啊。”胡蝶站在人群後麵,墊起腳來伸長了脖子卻什麽也看不到。
“這裏人太多了,我們朝裏邊走吧。”杜撰說。
“好的。”
大堂左後方有一個扇形的小拱門,穿過這扇小拱門是種著幾株梅花的小院子,院子裏有兩間屋子,門窗都緊縮著。杜撰好奇地向裏張望了一陣,這時身後的旅遊團開始陸續朝院子裏走來,他急忙拉著胡蝶閃身讓在一旁,靜等人流的通過。
“大家請看這個院子,這個院子緊挨大堂,當年這裏就是林記商號的賬房所在……”導遊拿著擴音器繼續滔滔不絕地解說起來。
杜撰和胡蝶趁機走回到了大堂門前,大堂裏分賓主整齊地擺放著八張太師椅,正中懸掛著一幅長約四尺的卷軸畫,畫中一個老人穿著清朝的官服,端坐在太師椅上,那老人的補服上繡著一隻大雁,由此可知他是四品的官銜,畫旁一行小字寫著“皇清誥授中憲大夫四品頂戴分省補用道林公佐駿”。從畫上看,那老人清瘦矍鑠,蓄著山羊胡須,雙眼望著遠方,眼睛微微眯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大堂的地上鋪著光亮的方磚,正中的木門檻已經被磨出了一道豁口,可想而知當年登門拜訪林園的客人是何等的絡繹不絕。
“今天人真多啊。”
“周末嘛,人總是比平常多的。”
“要早知道這麽多人,我們就去別的地方了。”
杜撰咧嘴一笑,說:“上午的時候人多,也許到下午人就會少一點了。”
“我出去玩最不喜歡人多了,覺得渾身不自在。”
“我也是。”
“這個有錢人家的客廳確實修得很氣派噢。”
“就是地方大點,古董多一點,別的倒也沒什麽。”
“強詞奪理。”
杜撰撓撓頭,轉身穿過那道小拱門,來到後麵的小院子裏。庭院正中的梅花已經開放了,一陣幽香傳來。
“好香啊。”胡蝶不由得歎道。
杜撰滿意地抽抽鼻子,他把臉貼近窗戶,想看看屋裏是什麽樣的,可是裏麵的光線實在太暗,隻能模模糊糊地看見裏麵擺著好幾個高大的書架子,好像還有一個八仙桌,其他的就什麽也看不清了。
“這裏是賬房吧,估計也沒什麽可看的。”
“嗯,我們繼續朝裏邊走吧。”
兩人一邊說一邊朝裏走去,穿過這個小院子,是一個花園。花園正中是一個小池子,池子裏有一個用碎石疊砌的假山,晃眼一看,竟然有頗幾分險峻陡峭之姿,池子裏還種植著許多荷花,隻是現在寒冬時節,隻剩下水麵上光禿禿的荷杆了,幾尾錦鯉圍繞著荷杆遊來遊去,時不時激起一個水花。
“媽媽,看,金魚!”杜撰身後一個小男孩激動地嚷道,然後快步朝池邊跑了過去。
“慢點,別跑。”一個頭發卷卷的年輕母親一邊喊,一邊急匆匆地跟在小男孩身後,生怕他掉進池子裏。
“哇,好多金魚啊!”小男孩大約隻有四、五歲,睜大了眼睛,站在池子邊,表情誇張地說。
“這小孩太吵了。”杜撰皺皺眉,說。
“你不喜歡小孩嗎?”
“向來不喜歡,又吵又鬧的。”
“哦……”
“你喜歡小孩?”
“說不上喜歡,可也不討厭。”
“這個回答可太沒原則了。”
“什麽叫沒原則啊,嗯?”胡蝶氣鼓鼓地說。
“我隨口說說的。”
“討厭。”
兩人順著回廊繞過花園朝裏走去。花園的回廊上有兩扇拱門,杜撰穿過最裏麵的那扇拱門走進一個小院子。這個院子比剛才的花園稍小一些,有一間大屋子,屋前匾額上寫著“德善堂”,剛才那個旅行團的一眾人等正聚集在堂前,聽著導遊的解說。
“這個德善堂就是林佐駿的住處了,這也是林園最早的建築之一。大家可以看到這間大屋並沒有什麽華麗的裝飾,最初林園隻是一個兩進的宅子時,這間大屋就是林佐駿的住處,後來整個林園越修越大,可林佐駿始終都住在這裏,並沒有搬到別的地方去住。好了,大家現在可以在門口拍拍照了。”
正如導遊所說,這間屋子除了稍微大一點之外,和鎮子上的普通民居沒有什麽區別,連窗格子也沒有什麽雕花裝飾,顯得十分樸素。杜撰趁著遊人拍照的間隙,擠到了堂前,好奇地朝裏望去。屋子隻開了一扇大門,窗戶都緊緊地關上,光線比較暗,屋子裏擺著一張八仙桌,靠牆的一邊擺著一個巨大的花梨木格子櫃,櫃子裏放著一些瓷瓶、香爐之類的小玩意,最上麵放著幾卷書,另一邊的牆上開著一個扇形的小門,掛著厚厚的布簾子,看起來是通向裏麵的臥房的。
在德善堂的門口有一個展示欄,上麵簡要介紹了一下林佐駿的生平,還有幾張他的照片。林佐駿的模樣看上去和畫像上差不多,隻是照片上的他眼角下垂,雙眼虛望遠方,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林佐駿,字存遠,號德翁,祖籍浙江奉化,生於清鹹豐五年,卒於民國二十五年,是林記商號的創始人。林佐駿出生於書香之家,其父林祺美是一名秀才,但在林佐駿十多歲的時候便去世了。少年失祜的林佐駿迫於生計,隻得賣掉祖屋,合夥與別人一道做生意。由於林佐駿善於經商,才及而立之年便已富甲一方,後來創立林記商號,經營當鋪、糧鋪、綢緞鋪生意。林佐駿娶妻高氏,生下長子林鬱哲,高氏去世後又續弦韓氏,生下次子林鬱英。林佐駿一生不好煙酒、女色,一直到去世前還掌管著林記商號大部分的產業,他去世後留下遺囑,將林記商號交給了長子林鬱哲經營。”
杜撰小聲念著展示欄上的說明文字。
“這個就是林園的第一代主人哦。”
“嗯,是個白手起家的大人物啊。”
“還是個不好女色的大人物哦。”
“不好女色的大人物大多都不正常。”
“這麽說來杜老師是正常的大人物?”
“咳咳,這個和那個是兩碼事……”杜撰咳嗽了一聲,尷尬地回答道。
二人慢慢地跟在那個旅行團的後麵,朝裏邊走去。從德善堂拐出來後,穿過一道小門,便來到另一處小院子裏。
“大家請過來,這個院子就是林記商號的第二任主人林鬱哲的住處了,這間屋子叫愚癡堂,這個也是林鬱哲自己起的名字。”導遊站在屋子前,指著門上的匾額說。
匾額上寫著“愚癡堂”三個字,字體清秀直挺,頗有幾分瘦金體的風範,旁邊的落款是“愚癡堂主人”,看來這是林鬱哲本人所書了。杜撰點點頭,感慨道:“這個林鬱哲的字寫得挺不錯啊。”
“是啊,對了,那邊有林鬱哲的生平簡介,你可以去看看。”胡蝶指了指愚癡堂門旁的展示欄,說。
杜撰“哦”了一聲,走到展示欄前,小聲念了起來:“林鬱哲,字伯智,號愚癡堂主人,生於清光緒十五年,卒於民國三十七年,林佐駿長子,林記商號的第二任主人。因為是長子,所以林鬱哲從小就被林佐駿指定為接班人,可是林佐駿本人對於經商絲毫沒有興趣。清光緒三十四年,林鬱哲東渡日本,進入早稻田大學學習,民國二年歸國。由於屢次和父親發生衝突,歸國之後的林鬱哲一直潛居在愚癡堂,讀書習字,從不過問家族生意。民國二十五年林佐駿去世後,林鬱哲成為林記商號的第二任主人,不過他把生意都交給了自己的弟弟林鬱英打理。民國三十四年,林鬱英死於日機轟炸,林鬱哲不得已隻得出麵接掌家族生意,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三年後便去世了。林鬱哲死前留下遺囑,將林記商號留給了自己的私生子費思勤,這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並因此引發了其後轟動一時的殺人案件。”
“殺人案件?”杜撰疑惑地轉頭看了胡蝶一眼,說,“這是怎麽回事?”
“嘿嘿,你不是喜歡搜集各種刑事案例麽,”胡蝶笑了笑,說,“怎麽連民國時那麽有名的一樁案件都不知道。”
杜撰抓抓頭發,說:“這倒真是我孤陋寡聞了,從來沒聽說過呢。對了,你知道這個案件嗎,知道的話講來聽聽好了。”
“以前上法製史課的時候老師跟我們講過這個案子的,所以我算是知道一點的吧。”胡蝶答道。
“哦,給我說說這件案子呢。”杜撰好奇地說。
“嗯,”胡蝶點點頭,說,“事情好像是這樣的,林鬱哲和自己的妻子並沒有生育子女,於是他臨死前留下遺囑,把林家大部分的產業都留給了自己的私生子費思勤。當時林鬱哲的弟弟林鬱英還有三子一女,他們當然對自己大伯的這種安排不滿,結果費思勤繼承家業後不久,就被發現吊死在自己的房間裏。一開始警方以為費思勤是自殺身亡——”
“自殺?”杜撰打斷胡蝶的話,說,“他剛剛繼承萬貫家財,為什麽要自殺?”
“嗯,你這就有所不知了,”胡蝶認真地說,“據說在此之前,那個費思勤並不知道自己是林鬱哲的私生子,他和林鬱英的小女兒兩情相悅,私定了終身,後來他知曉了自己的身世,發現自己和戀人之間竟然是堂兄妹,無法結合,所以精神上異常苦悶——看來這也是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主兒。”
“唔,這麽說來,的確是有自殺的理由,”杜撰點點頭,說,“這麽說後來又發現他是死於他殺的證據了?”
“嗯,不過具體是怎麽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因為前一天晚上我熬夜看碟來著,結果第二天上課的時候太困了,所以後麵就睡著了……”
“睡著了?”
“是啊,所有後麵老師講的什麽我都沒聽到呢……”胡蝶的臉微微發紅。
“……”
杜撰看了胡蝶一眼,說:“那你還知道什麽?”
胡蝶搖搖頭,說:“我就知道這麽多了。不過你要是真的感興趣,可以去跟我們老師談談啊。”
“你有那位老師的聯係方式嗎?”
“有的,你等等,我寫給你。”胡蝶從提包裏拿出筆和一個小本子,寫上一個電話號碼之後撕下來交給杜撰,說,“這個老師姓丁,丁教授。”
“我知道了,”杜撰收起那張紙條,一本正經地說,“不過我越發懷疑這是你事先計劃好的了。”
“討厭,都說沒有了,”胡蝶不滿地說,“就算是事先計劃好的,你也應該感謝我啊,你看我還想著幫你搜集素材呢。”
“哈哈,我也沒說不感謝啊。”
“哼。”
“光顧著說話了,我們朝裏麵走吧,”杜撰拿出門票,看了看印在背麵的林園平麵圖,說,“快到中午了,我們還有好多地方沒逛呢。”
“你餓了?”
“那倒沒有。”
“哦……哎,對了,”胡蝶突然拉住杜撰,故作神秘地說,“我發現你的小說有一個特點哦。”
“什麽特點?”
“當一次出現許多人時,往往不會詳細描寫所有的人,而著墨最多的那個,十有八九就是凶手。”胡蝶得意洋洋地說。
“我還有這特點?”杜撰揚起了眉毛。
“那當然,這是我仔細觀察、認真分析出來的結果,不信你把你的小說統統拿出來看一遍,大多數都是這樣啦。”
“那你可千萬別說出去,”杜撰裝得很嚴肅的樣子,說,“要是讓讀者知道了,一眼看出凶手了誰還來看我的小說啊。”
“回頭我就披個馬甲給你發到網上去。”
“……”
二人一邊說一邊繼續朝前走去,穿過愚癡堂,沿著中軸線上的甬道向北,在路口轉左來到林鬱哲的弟弟林鬱英的住處。這也是一個小院子,院子兩邊的牆角裏栽種著幾株蔥鬱翠綠的竹子,屋子和愚癡堂的外觀看上去差不多。
在屋前依舊立著一塊展示欄,杜撰走了過去,仔細端詳著展示欄上林鬱英的照片。照片上的林鬱英穿著長袍馬褂,圓盤臉,戴著一副圓框眼鏡,頭發向後梳理得很整齊,薄薄的嘴唇上蓄著一撇胡須,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精明的味道。展示欄上還有一張林鬱英和林鬱哲的合照,林鬱哲又高又瘦,穿著剪裁合身的西服,他眼角下垂,顴骨很高,下巴很幹淨,沒有蓄胡須。
“這麽一看的話……”杜撰喃喃地說,“林鬱哲和林鬱英的確不怎麽像。”
“對了,我記得上次老師好像提過一個什麽枯井,具體怎麽回事我也忘了,不過好像挺重要的。”胡蝶說。
“枯井?”杜撰揚揚眉毛,說,“在哪裏啊?”
“好像就在後邊的小院子裏哦,”胡蝶看了看門票背麵的地圖,說,“你看地圖上專門標出了這個地方啊,我們去看看吧。”
“好。”
二人走出這個小院子,順著甬道左轉拐進一個小院子裏。這個院子並不像別的院子那樣鋪著青磚,地麵上參差不齊地長著許多雜草,院子裏有一間屋子,牆角有一口水井,顯得十分空**。
“咦,好像就是那口井了。”胡蝶指著牆角,說。
“這院子看起來蠻荒涼的嘛,”杜撰環顧四周,道,“那屋子也比德善堂、愚癡堂之類的小一號。”
“這裏是原本是林園管家的住處,你看這院子裏有一道小門和德善堂相通呢,”胡蝶指了指院子南方的小門,說,“不過後來一直荒廢了。”
杜撰朝那口井走了過去,發現水井的井沿是用大青石砌成的,呈六角形,約有一米來高。杜撰站在井邊,緩緩探出頭,朝水井底部望去,隻見水井裏黑魆魆的,什麽也看不清。這時一股寒氣順著杜撰的後脊梁爬了上來,那種感覺好像是水井裏隱藏著什麽怪物隨時會把站在井邊的人拖下去一般,讓杜撰感覺十分的不舒服。
“看起來這井早就枯了啊。”胡蝶站在杜撰身後說,把後者嚇了一大跳。
杜撰點點頭,把視線投向了院子裏的那間屋子,這屋子形製普通,沒有任何裝飾,大概是為了表示尊卑有序上下有別吧,似乎連屋簷也顯得特別的低。滿院的雜草、低矮的屋簷、枯竭的水井,這一切都讓這院子充滿了荒涼的意味。
在枯井邊立著一塊展示欄,上麵寫著一段介紹文字,杜撰緩緩念了出來:“民國三十七年,在調查林鬱英私生子費思勤被殺一案時,警方在這口水井裏撈出兩具白骨。據查,這兩具白骨分別為林佐駿的續弦韓氏和林園管家林紹。警方推斷林佐駿因韓氏和林紹私通,所以怒殺二人,並把二人的屍體投入了水井之中,這個發現成為當時轟動全省的新聞。”
“哇,原來從這口井裏撈起過死人啊。”
“嗯。”
“不知道這井是什麽時候枯的,不過就算這井不枯,又有誰敢喝這井裏的水呢,”胡蝶將頭歪向一邊,看著杜撰,說,“我看這些故事正好可以寫進你的小說裏呢。”
“嗯,相當有意思,”杜撰笑了笑,說,“我現在對這件案子有了濃厚的興趣呢,今天看來是不虛此行啊。對了,什麽時候你有空的時候,帶我一起去找找你那位老師,我很想向他了解更多的情況呢。”
“好的,我知道了,到時候你給我打電話就行了。”
“行啊,先謝謝了。”
“哪裏,不必客氣。”胡蝶微微一笑。
杜撰點點頭,轉過身來,繼續看著水井邊的展示欄,上麵還有一張中年男子的黑白照片,旁邊的介紹文字說這是當時辦理林暉盛案件的警察局偵緝大隊探長陳韶文。這是一個有著寬大額頭的男子,他眼睛細長,眉骨突出,國字臉,雙下巴,留著厚厚的一字胡,看上十分精明強幹。
“對了,前邊還有一個忘憂館,我們過去看看吧。”胡蝶叫住杜撰,說。
“忘憂館?”
“那是一座西洋風格的兩層小樓,”胡蝶一邊走一邊說,“是在林鬱哲的主持下修建的,專門舉行各種舞會以及招待貴賓所用,據說抗戰時期重慶政府的很多達官顯貴都曾在那裏居住過呢。”
“這樣啊,那我們去看看吧。“杜撰興致勃勃地說。
二人走出院子,沿著甬道向前走去。忘憂館是一棟兩層的小樓,杜撰和胡蝶從側門進入,正好站在樓房的正後方,樓房的後門大開著,旁邊掛著一塊“民俗展覽館”的牌子。忘憂館一樓的窗戶所采用的都是鏤花玻璃,窗台下方被雕刻成荷花托舉的樣式,樓房的牆壁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常青藤,使得整棟樓顯得靜謐典雅。
從後門進入,穿過一段走廊,就走進了忘憂館的大廳裏。這是一個可做舞池的長方形大廳,天花板上懸著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以及兩組樣式老舊的吊扇。大廳裏擺放著許多展示台,裏麵陳列著各種各樣的古董玩意,牆上也掛著許多老照片。
杜撰對牆上一張林氏全家的合影比較感興趣,根據旁邊的文字說明可知,這張照片拍攝於一九四四年,裏麵一共有八人,第一排從左到右依次是林鬱哲及其夫人施媛、林鬱英及其夫人白雪娟,第二排從左到右依次則是林鬱英的三子一女林暉盛、林輝隆、林暉源和林輝嫻。從照片上看,林鬱英的三個兒子都是風度翩翩的公子哥模樣,而他的女兒林輝嫻更是堪稱美女。照片上的林輝嫻望著前方靦腆地笑著,微微側起的左臉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她的容貌即使放到現在,也是不遑多讓的大美人。
“哇,果然是美女呢。”胡蝶感歎道。
“嗯,確實如此。”杜撰附和道。
“看到美女真是讓我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胡蝶的臉上露出泄氣的表情。
“沒那麽嚴重啦,”杜撰揮揮手,說,“你也蠻不錯的。”
“你不用安慰我啦,我有自知之明的,”胡蝶的眼睛轉了轉,接著說道,“這讓我想起我的一次很失敗的麵試經曆呢。”
“什麽情況啊?”
“有次我上午去麵試,結果起得遲了,沒時間化妝,頂著一張清水臉慌裏慌張地就去了。麵試的時候考官問我平時愛好什麽,我說看書啊,然後那個考官就隨口問我都喜歡哪些作家。唉,這下完了,我當時滿腦子都是推理小說作家啊,張口就說埃勒裏·奎因、約翰·狄克森·卡爾、島田莊司、東野圭吾,還跟考官講什麽黃金時代三巨頭、新本格之類的,我估計我在一邊講得興奮,那個考官早就滿臉黑線咧,心想我隻是隨口問問的這個小姑娘怎麽刹不住車了。最後麵試的結果可想而知咯,真是失敗到家了。”
“哈哈,一個小姑娘跟別人講自己喜歡推理小說,人家總會覺得這個小姑娘古裏古怪的吧。”
“就是啊,有次我在書店買了本推理小說,那個收銀員大嬸還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咧,真是氣死我了。後來幹脆不去管了,別人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