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死千年恨溪水02
“我這不是一時高興嘛。”林暉源委屈地說。
林暉盛歎了口氣,說:“待會兒警察來了,你可不能亂說話。”
“我知道,”林暉源想了想,說,“不過小妹的事……”
林暉盛頓了頓,說:“我會斟酌的,唉,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們林家上下真是顏麵盡失啊。”
“怕什麽,這是那小子自作自受,”林暉源滿不在乎地說,“隻要大哥你能登上當家之位,那小子就是死一萬次,也是活該!”
“三弟,”林暉盛拍了拍林暉源的肩膀,說,“ 謹言慎行啊。”
“哼。”林暉源冷冷地哼了一聲。
林暉盛派人守在了愚癡堂的院門口,沒他的吩咐,誰也不準進去。看到林暉盛和林暉源遠遠地走過來,負責看守院門的護院盧彪連忙迎了上來,抱拳道:“大少爺,在下已經派人將愚癡堂守了起來,一個人也沒放進去。另外府門處也派人去守住了,府中人等,沒有少爺你的條子,一律不準出去。”
“好,”林暉盛滿意地點了點頭,對盧彪說,“你辛苦了,告訴兄弟們,值此多事之秋,大家都留個心眼,莫讓外人看了我們的笑話。放心,隻要你們跟著我好好幹,好處自然是少不了的。”
“是。”盧彪低頭退讓在一邊。
林暉盛走進愚癡堂,林暉源跟在他的後麵,也走了進去。院子裏靜悄悄的,林暉盛放慢了腳步,對林暉源說:“三弟,待會兒進去了,記得什麽也別碰。”
“哦,”林暉源一愣,旋即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林暉盛走到窗子邊,探頭向裏麵望去,隻見費思勤的屍體直直地吊在房梁上,他隻穿著內衣,雙眼好像金魚一般鼓了出來,舌頭長長地伸在外麵,臉已經變成了醬紫色,看上去猙獰可怖。
林暉源雖然平時好勇鬥狠,但畢竟隻是個紈絝子,第一次見到橫死之人,不由得發出一聲低呼。
“別碰那窗子。”林暉盛輕輕提醒道。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林暉源臉上有些掛不住,他後退兩步,懊惱地看了大哥一眼,低聲說:“我知道了。”
林暉盛不再理睬林暉源,自顧自地朝窗子裏看去,隻見床鋪疊得好好的,桌上也沒見什麽淩亂,門從裏麵鎖上了。這時林暉盛的臉微微放鬆了一點,他後退一步,對林暉源說:“這件事通知張律師了嗎?”
林暉源愣了愣,說:“還沒來得及呢。”
“給張律師打個電話,讓他來吧。”
“好。”林暉源點點頭,轉身朝外走去。
不多時,就見林嘉一路小跑過來,卻被盧彪攔在院門外。“大少爺,警察來了,帶隊的是偵緝大隊一分隊的陳韶文探長,現在二少爺正帶他們朝這邊來呢。”林嘉在院門口對林暉盛大聲說。
“哦,好。”林暉盛揮揮手,示意林嘉退下。他整了整衣冠,朝院門口走去,隻見二弟林暉隆陪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走了過來。此人八字眉,丹鳳眼,留著厚厚的一字胡,頭發卷曲,左右分開,外貌稱得上俊逸瀟灑。
“你好,鄙人是偵緝大隊一分隊的陳韶文。”來人先伸出手來,和林暉盛握了握。
“久仰久仰。”林暉盛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偵探,他穿著一件軍用毛料風衣,領子豎起來,頸間圍著灰色圍巾,手裏拿著一頂深色禮帽,這番打扮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一個警察,倒像是電影明星。
“我們接到貴府的報案後就立刻趕來了,”陳韶文禮貌地說,“不知道現在能否讓我們看看現場。”
“哦,當然,請。”林暉盛伸伸手,說,“發現屍體之後,我就叫人看住了院門,閑雜人等一概不準進去。”
“林先生真是考慮周到,”陳韶文微微一笑,說,“這件事還有賴林先生多多配合我們警方。”
“陳探長這是哪裏話,”林暉盛連忙擺擺手,說,“協助警方本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有什麽要求陳探長隻管開口便是。”
“客氣客氣,”陳韶文抱抱拳,說,“死者是府上什麽人?”
“唉,這個說來可就話長了……”林暉盛止住腳步,將昨天所發生的事向陳韶文講了一遍。
“哦……”聽完林暉盛的話,陳韶文的眉毛動了動,說,“沒想到有這許多的隱情,看起來這件事饒是棘手啊。”
“嗯,”林暉盛點點頭,說,“這愚癡堂本是我大伯的住所,因為費思勤平時也負責照顧大伯的飲食起居,所以也就搬到愚癡堂和大伯住在一塊。”
陳韶文走到窗戶邊,探頭向裏麵看去。過了一會兒,他轉過頭來對林暉盛說:“這屋子裏你們沒人進去過吧?”
“沒有,我就在窗戶邊看了看。”林暉盛說。
“那好,”陳韶文扭頭對身後一個警察說,“小關,你跟我一起進去看看。”
那名叫小關的警察點點頭,拿過一雙手套遞給陳韶文,自己也取出手套戴上,然後跟陳韶文一起從窗戶處翻了進去。
陳韶文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房間呈長方形,大約長六公尺,寬五公尺,裏麵靠牆是一張木床,床邊有一個小櫃子,上麵擺了一盞台燈。窗戶邊是一張書桌,剛才陳韶文他們就是踩著這張書桌進來的。書桌上放了一個鐵文件匣,裏麵裝了一些信箋紙,旁邊是硯台、洗筆和筆架。台燈邊還有一瓶洋墨水,一方大理石鎮紙斜斜地擺在旁邊。除去床和書桌,房間裏還有一個紅漆木多寶格,上麵放了兩個花瓶,一盆蘭草,還有一些書。床腳邊放著一個大箱子,看起來是衣奩。
陳韶文抬頭看了看房頂,隻見費思勤吊在房梁上,勒住他脖子的是一條睡衣的帶子。這條帶子係在房梁上,扣成一個死結。費思勤的腳下是被踢翻的椅子。陳韶文走到門口,隻見房門裝的是普通的門鎖,鎖得好好的。陳韶文打開門,對站在外麵的林暉盛說:“讓我手下先進來查勘現場,林先生你等下再進來吧。”
這時法醫和另外兩個警察走了進來,陳韶文吩咐他們仔細檢查一下現場的腳印。這時他走出門來,開始觀察地麵。
“陳探長,費思勤明顯是自殺,我看用不著這麽費事吧。”林暉盛有些不安地說。
陳韶文直起腰來,一臉嚴肅地對林暉盛說:“林先生,你這麽說我就不明白了,這位費先生剛剛繼承了林家豐厚的財產,有什麽理由要自殺呢?”
“唔……”林暉盛頓了頓,吞吞吐吐地說,“其實這裏麵還有一層隱情。”
“什麽隱情?”
林暉盛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說:“陳探長,事關我們林家的清譽,你能保證不將此事透露出去嗎?”
“如果跟本案有嚴密的關係,”陳韶文攤攤手,說,“恕我無法保證,關於這件案子的一切,我必須如實向上峰匯報,希望林先生能諒解。”
“我知道,”林暉盛咬了咬嘴唇,說,“不過這件事對我們林家來說,算得上是一樁醜聞了,尤其是這其中牽扯到舍妹。”
“哦?”陳韶文揚揚眉毛,說,“既然是這樣,那我會盡我可能不讓這件事泄露給那些報館記者的。”
“如此就多勞陳探長費心了。”
“哪裏,林先生請講吧。”
林暉盛歎了口氣,小聲說:“其實一直以來,舍妹都跟這個費思勤情投意合,兩個人怕是已經私定終身了。”
陳韶文吃了一驚,說:“可實際上,費思勤和令妹卻是堂兄妹。”
“是啊,”林暉盛無可奈何地說,“可是當時誰又知道呢,大伯對這件事一直諱莫如深,我們根本不知情。”
“可是費思勤和令妹之間的交往,林老先生難道不反對嗎?”陳韶文問道。
“這件事他們一直瞞著大伯。”
“這真是一場人倫悲劇,”陳韶文搖搖頭,說,“如此一來,我對你關於費思勤自殺的說法,也算是多少能了解了。”
“唉,家門不幸。”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陳韶文從口袋裏掏出香煙,說,“令妹現在如何,這件事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吧。”
“昨天大伯去世,小妹已經暈厥數次,現在正在屋裏靜養……費思勤這件事還沒讓她知道,唉,我還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跟舍妹說這件事呢。”
“我從警二十年來,見過的人間悲劇也算不少了,”陳韶文一邊點煙一邊說,“不過像今天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
林暉盛對旁邊的林暉隆說:“二弟,你去看看小妹,讓那些丫環口風緊點,好歹先讓小妹先休息一下吧。”
林暉隆點點頭,轉身離去了。
“這位費先生是什麽時候來府上的?”陳韶文問道。
“民國二十五年,那一年我祖父去世,大伯正式開始接管商號的生意。”
“整整十二年了呐,”陳韶文點點頭,說,“你剛才說,民國二年冬天的時候令祖父把那個叫楊秀兒的丫環趕出林府,當時她已經懷上了身孕。那麽這位費先生應該是民國三年生人,到現在正好三十四歲,對吧?”
“是的,”林暉盛從衣襟裏掏出懷表來看了看時間,說,“他比我大七歲。”
陳韶文眯起眼睛,說:“恕我冒昧,令妹今年芳齡幾何?”
“舍妹是民國十六年生人,今年正好二十一歲。”
“正是青春好年華啊,”陳韶文吸了一口香煙,說,“對了,林老先生生前就住在這個院子裏吧。”
“是的。”
陳韶文望著院子裏栽種的翠竹,說:“哦,昨日林老先生駕鶴西去以後,遺體停放在哪兒?”
“停放在祠堂裏,今天本來應該設靈堂的,昨天還叫人連夜準備東西,可是沒想到今天一早就出了這事,”林暉盛將手背過身去,說,“真是禍不單行啊。”
“是啊,在這個時候遇到這種事,確實挺棘手的,”陳韶文咂砸舌,說,“我們也很難辦的。”
“……”
林暉盛沒有說話,而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恕我失陪一下,”陳韶文將煙頭踩滅,說,“我得再進去看看現場的情況。”
“請便。”
陳韶文走進費思勤的房間,這時手下的警察已經將屍體從房梁上放下來了,法醫正蹲在地上檢查屍體。
“有什麽發現嗎?”
法醫抬頭看了陳韶文一眼,說:“死者衣著整齊,沒有搏鬥掙紮的痕跡,也沒發現什麽明顯的外傷,脖子後沒有交叉勒痕,死亡過程中失禁的大小便也符合縊吊姿態下的流注規律。死因初步判斷是死於窒息。”
“我知道了,”陳韶文點點頭,說,“死亡時間呢?”
法醫沉吟一陣,說:“現在說不好,初步判斷大致是在今天淩晨零點到四點左右,想要把這個範圍縮小必須得做進一步的屍檢。不過我看沒什麽必要,這分明是一起自殺案,沒必要做解剖檢查。”
陳韶文注意到死者失禁的大小便已經把褲子給弄髒了,他彎下腰,將死者的上衣撩開,看了看他的腰部。
“我最討厭就是上吊的了,”法醫撇撇嘴,說,“又拉又撒的,不幹淨。”
陳韶文沒有理會法醫,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指塞進死者的褲帶裏,可是他發現這褲帶係得太緊了,連一根手指也塞不進去。陳韶文站起身來,看了周圍一眼,對身後的警察說:“小關,你去給我拿支筆來。”
小關走到書桌上,拿起一支鋼筆,試了試,遞給陳韶文。陳韶文接過鋼筆,在褲帶兩邊係結的地方畫了個記號,然後吩咐法醫把死者的褲帶解下來。褲帶係得很緊,在死者的肚子上勒出一道紅痕。
“量量死者的腰圍。”陳韶文仔細打量著手中的褲帶,說。
法醫找來軟尺,量了量費思勤的腰圍,說:“七十五公分。”
“唔,七十五公分就是二尺一,”陳韶文掐著指頭算了算,回頭說,“你們誰的腰圍是二尺一寸?”
小關舉了舉手,說:“我腰圍是二尺一。”
陳韶文示意小關把衣服撩起來,然後他將褲帶遞給小關,說:“係上。”
小關疑惑地接過褲帶,係在身上。
“再緊一點,”陳韶文指了指褲帶,說,“係到畫線的這個地方試試。”
小關用力勒了勒褲帶,將褲帶兩邊畫線的地方拉到繩結處,說:“陳長官,這褲帶太緊了,勒得我不舒服。”
陳韶文點點頭,示意小關將褲帶解下來。他接過褲帶,對法醫說:“你看這兩個地方,各有一處明顯的磨損痕跡,說明死者長時間把繩結係在這個位置,你量量這兩個地方之間的長度。”
“七十六點五公分。”法醫很快就報上了結果。
“那麽兩處畫線記號之間的長度呢?”
“七十三公分。”
“死者為什麽要把褲帶係得那麽緊呢?”
“不知道,也許……是自殺的時候怕褲子掉下來?”小關小聲地說。
“也許這褲帶根本不是他自己係上去的。”法醫冷冷地說。
陳韶文看了法醫一眼,沒有說話。
林暉盛站在愚癡堂的院子裏,房門口站著一個警士,不讓旁人進去,他不知道陳韶文在裏麵究竟搞些什麽名堂。這時林嘉急匆匆跑了過來,湊到林暉盛耳朵邊說:“大少爺,老太太和謝醫生都在大小姐那邊,老太太叫你過去一趟,有事跟你說。”
“哦,什麽事?”林暉盛這時想起來昨天小妹暈倒後,他讓人給謝慶魁醫生打了電話,讓他過來看一看,謝醫生答應今天早上過來一趟。
“老太太沒說,隻是讓你務必過去一趟。”
林暉盛想了想,說:“你留在這裏,有什麽事隨時通知我,我去去就來。”
“好的。”
吩咐完林嘉之後,林暉盛急匆匆離開愚癡堂,朝小妹林暉嫻的閨房處走去。林暉嫻住獨門獨院的小姐繡樓裏,林暉盛剛走到院門口,便看見謝慶魁醫生站在那裏,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林暉盛緊走幾步上前,拱拱手,打了個招呼。
“哦,林先生你好,”謝慶魁醫生點點頭,說,“想不到今天早上一到府上,就聽說出了事,唉,真是禍不單行啊。”
林暉盛歎了口氣,說:“這可算得上是家門不幸了,對了,不知道謝醫生叫我來,是為了什麽事情,難道是舍妹得了什麽急症麽?”
“林小姐身體倒是無恙,隻是……”說到這裏,謝慶魁醫生看了看左右無人,便示意林暉盛再走近一點,“我在檢查林小姐身體的時候,發現她似乎已經隱隱有了身孕。”
“什麽!”林暉盛不禁叫出了聲。
“當然這隻是我的懷疑而已,還沒有做過正式的檢查,我將這件事告訴了老太太,現在老太太正在裏麵等著你,你去見見她吧。如果有什麽事,請隨時打電話通知我,那麽現在請容我先行告退了。”
看來謝慶魁醫生似乎並不願意在林園多做停留。
“來人,送送謝醫生。”林暉盛吩咐完畢,便轉身穿過花園走進了小院。這是一個比愚癡堂略小的院子,裏麵有一棟“乛”字形的兩層重簷小樓,這便是林暉嫻住的繡樓了。林暉嫻的臥房在二樓,林暉盛沿著窄窄的樓梯拾階而上,來到臥房門口。這時林暉嫻躺在**已經睡著了,臉上的表情很安詳,隻是臉色有些白。施媛站在林暉嫻床邊,看到林暉盛來了,便輕輕走了出來。
“伯母——”
林暉盛剛一開口,便被施媛止住了,她轉身緩緩走下樓梯。林暉盛跟在後麵,來到一樓的廳堂裏。施媛關上門,坐到椅子上,她臉上的表情十分難看,開口說道:“盛兒,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林暉盛一時也沒了主意,他重重歎了口氣,恨恨地說:“小妹若真是懷有身孕,隻怕是那費思勤做的好事了。”
“造孽啊,造孽啊,”施媛拍了拍大腿,說:“真不知道我們究竟造了什麽孽,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林暉盛想了想,說:“現在小妹還不知道費思勤的事,唉,等我先將這件事告訴她,然後再跟她說身孕的事吧。”
“也隻能如此了。”施媛無可奈何地說。
“我真希望是謝醫生看走眼了,唉,這叫什麽事啊。”
“對了,愚癡堂那邊怎麽樣了?”施媛問道。自從民國二十五年林佐駿去世之後,她便和林鬱哲分開住了,林鬱哲一個人住在愚癡堂,她則搬去了另一個院子裏住。
“警察還在那裏勘查,”林暉盛掏出懷表來看了看時間,說,“我想現在應該差不多結束了吧。我看那個帶隊的陳探長倒是一個老成持重的人。”
“隻要快些把費思勤的事了結掉便好,”施媛低頭說,“老爺的遺體也不能久停,頭七之後必須入土,靈堂的事也耽誤不得。”
“我知道,今天就把靈堂建起來,不管怎麽樣,大伯的後事不能耽誤。”林暉盛斬釘截鐵地說。
陳韶文從房子裏走出來,並沒在院子裏發現林暉盛的身影,他便問守候在那裏的管家林嘉:“林先生去哪裏了?”
“大少爺有點事走開了,陳探長要是有事找大少爺的話,我這就去派人去傳話。”林嘉畢恭畢敬地說。
“那倒不必了,”陳韶文揮揮手,說,“我隻是隨便問問罷了。”
正在這時,陳韶文遠遠看見林暉源陪著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朝這邊走過來。老人拄著手杖,穿著一件呢子大衣,頭戴一頂黑色禮帽,灰白的胡須顯得有些淩亂。
“張伯伯,這位是警局派來的陳探長。”走到麵前時,林暉源向老人介紹陳韶文。
“你好,鄙人陳韶文,現在在偵緝大隊當差,請問老先生是——”陳韶文禮貌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紹。
“老朽張釋季,是林伯智的朋友。”老人也自報家門。
“哦,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張老律師啊,久仰久仰,”陳韶文連忙伸出手來,和張釋季握了握,“在下久聞張老律師的大名,可惜一直無緣相見,今日終於得見尊麵,也算是了卻在下一樁心願了。”
“陳探長過譽了,”張釋季喘了口氣,說,“我既是林伯智的至交好友,也是林府的顧問律師,於公於私和林家的事都能扯上幹係,若是有什麽能幫到陳探長的地方,陳探長隻管說話便是了。”
“客氣客氣,”陳韶文決定談到正題上,說,“張律師認識這位費思勤先生麽?”
張釋季點點頭,說:“當初伯智就是托我找到費思勤的。這是一個老實的孩子,他為什麽要自殺呢?”
陳韶文看了林暉源一眼,後者站在一邊,似乎並沒有加入談話的意思。
張釋季用手杖拄了拄地,說:“我能去看看現場嗎?”
“當然可以,”陳韶文點點頭,說,“不過現在我們正在勘查現場,不方便讓外人進來,老律師要是不嫌棄的話,請站在門口看看。”
“好的。”
張釋季曾參與多起重大刑案的辯護工作,因此對於警察的工作並不陌生。三人一起走到費思勤的臥室門外,這時張釋季注意到院子裏的警察們正在采搜集腳印,他有些驚訝地對陳韶文說:“陳探長,難道這件案子有什麽疑點嗎?”
“哪裏哪裏,”陳韶文摸了摸胡子,說,“這隻是例行的檢查工作罷了。”
張釋季見陳韶文遮遮掩掩,也就不再追問,靜靜地站在一邊看院子裏警察來來回回搜集腳印。房間裏費思勤的屍體已經移到角落裏的擔架上,上麵蓋著白布。
陳韶文對林暉源說:“請問你見到令兄林暉盛先生了嗎?”
林暉源搖搖頭,說:“大哥不是一直在這裏嗎——林嘉,我大哥上哪兒去了?”
“回三少爺的話,大少爺去繡樓了,老太太有事找他。”林嘉低頭答道。
“哦。”林暉源看了一眼陳韶文,沒有說話。
這時張釋季對陳韶文說:“陳探長,能否借一步說話?”
“請。”陳韶文跟著張釋季來到院子的一個角落裏。
“敢問陳探長,這案子是否有什麽疑點,”站定之後,張釋季用手指輕輕叩擊手杖,說,“如果隻是普通的自殺案,恐怕沒有如此大張旗鼓采集腳印的必要吧。”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張律師,”陳韶文苦笑一下,說,“在下確實發現了一個疑點,因此對於費思勤先生的死因,還存著幾分懷疑。隻不過這個疑點說起來委實有些微不足道,所以剛才在下並沒有道出。”
“噢,如果陳探長方便的話,老朽倒是想向陳探長討教一下。”
“討教不敢當,權當在下與張律師討論一下吧。”陳韶文將褲帶的事情簡要向張釋季講了講。
“這麽說來,陳探長懷疑費思勤並非自殺?”聽完之後,張釋季不動聲色地說。
陳韶文沉吟一陣,說:“雖然費思勤先生有自殺的動機,可是我覺得這其中還是有可疑之處,不可草率判斷。”
“陳探長所言甚是,不愧是聞名全省的得力幹探。”
“哪裏哪裏,張律師過譽了,在下隻是循章辦事,凡事多存幾分心眼而已。”
“嗬嗬,”張釋季冷笑一聲,說,“須知在現在這個人情社會,能做到‘循章辦事’四字又談何容易,陳探長不必過謙了。”
陳韶文會心一笑,說:“在下倒是有個問題想請教張律師。”
“請講。”
“林老先生在遺囑裏將林記商號交由費思勤先生繼承,對吧?”
“是的。”
“可是現在費思勤先生已經死了,又該如何處理呢?”
“如果費思勤沒有直係親屬的話,那麽他所繼承的遺產將會由林太太、林暉盛、林暉隆、林暉嫻等人平分。”
“哦,我知道了。”陳韶文點點頭。
張釋季看了陳韶文一眼,說:“陳探長有什麽想法?”
陳韶文擺擺手,說:“我哪裏有什麽想法,隻是了解一些情況罷了。”
林暉隆站在林家祠堂的院子裏看著傭工忙裏忙外地搭建棚鋪,由於現在已經是寒冬時節了,所以傭工們一律搭建的是帶簾子的暖棚。林鬱哲的遺體就停放在祠堂內,停放遺體的吉祥板是用雲南上好的金絲楠木製成的。林鬱哲幾年前就開始準備自己的壽材了,這塊吉祥板也是早就備下了的。主持喪事的管事姓黃,是全市最大殯儀館鶴壽堂的老板,再過一會兒他就能到林園了,一同帶來的還有喪事所需的各種白貨。
林暉隆從大學畢業以後就一直呆在家裏,他的誌向是當一個畫家,曾想過去歐洲學習藝術,不過大伯總是不應允。想到這裏,林暉隆暗暗歎了口氣,大伯是一個懦弱的人,他的大半生都生活在祖父的陰影下,直到生命中最後的十來年,才算是真正自立起來。但即使是這樣,他也不敢直麵自己年輕時的情感,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不敢與自己的親生骨肉相認,這是何等的可悲。
“二少爺,鶴壽堂的黃老板來了。”
林暉隆正在冥想,這時耳邊響起一個傭工的聲音。林暉隆抬頭一看,隻見一個矮小的中年人男子正朝自己走過來,他光著頭,穿著一件很舊的灰棉袍,腳上穿著布鞋,看起來和鄉下的窮教書先生沒什麽區別。林暉隆沒想到被人成為“白事通”的鶴壽堂黃老板竟是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男子。
“二少爺,節哀。”黃老板拱拱手,搶先打了個招呼,他的聲音聽起來很低沉,還有些沙啞。
“黃老板,今天能把場子給建起來嗎?”
“二少爺請你放心,”黃老板看了看手表,信心滿滿地說,“再有兩個鍾頭,我就能把這裏鋪設妥當。”
“這便好。”
“對了,還請二少爺找一個可靠的人做賬房。”
林暉隆點點頭,指了指身後一個高個兒男子說:“黃老板,你有什麽開銷就直接找這位沈先生好了,他是全府的總賬房。”
沈先生和黃老板互相作了作揖。
“沈先生,這幾天你就辛苦一點,有什麽事就和黃老板商量著辦,總之老爺子的後事不能含糊了。”林暉隆囑咐道。
“二少爺,你放心,我一定盡心盡力。”沈先生彎下腰,說。
“黃老板,接下來就辛苦你了。”
“二少爺這是哪裏話,這些都是我們分內的事,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把林老爺子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的。”
林暉隆點點頭,他對沈先生說:“那你就留在這裏和黃老板一起做事情吧,今天務必要把場子給建起來,我去看看大哥那邊怎麽樣了,有什麽事差人叫我。”
林暉盛從繡樓走出來的時候心情已經壞到了極點,他沒想到小妹竟然會懷上費思勤的孩子,這是令他始料不及的事情。不過現在當務之急是趕快讓那班警察結束調查,順順利利把大伯的喪事辦了,然後再來處理費思勤和小妹的事。
當林暉盛回到愚癡堂時,看見陳韶文正站在院子的角落裏和張釋季說著什麽,林暉源則無可奈何地遠遠站在一邊。那個姓陳的警察到底在搞什麽名堂,林暉盛煩躁地想到,他感覺這個姓陳的並不是一個容易打發的角色。
“哦,是林先生來了啊,鄙人方才正和張律師談到你咧。”陳韶文衝林暉盛點點頭,招呼道。
“哦,說我什麽了?”
“我正問張律師知不知道林先生剛才幹什麽去了。”
“方才伯母有事,喚我去了一陣。”
“恕我冒昧,能問問是什麽事情嗎?”陳韶文不依不饒地說。
林暉盛想了想,說:“是關於大伯喪事的安排,伯母囑咐我今天務必要把靈堂建起來,不能耽誤了日子。”
“哦,原來如此,”陳韶文點點頭,說,“我們這邊也會盡快完成工作的,免得給林老先生的後事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倒想知道,什麽時候能結案啊?”林暉盛抓住話頭,說。
“這個嘛,實在不好講,”陳韶文看了看張釋季,說,“目前還有一些事情我想詳細調查一下。”
“什麽事情?”
“我想調查一下昨天晚上府中諸人的行蹤。”
林暉盛吃了一驚,說:“陳探長,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覺得費思勤先生的死,尚有一些疑點需要厘清。”
“什麽疑點?”林暉盛看上去有些緊張。
“剛才我也跟張律師講過的。”陳韶文將褲帶的疑點向林暉盛又講了一遍。
林暉盛聽完之後,冷笑一聲,說:“陳探長,請恕我直言,我覺得這件事委實算不得什麽疑點,須知自殺之人什麽怪事做不出來,也許那費思勤隻是想臨死之前將褲帶係得緊一點,免得吊在梁上的時候褲子掉下來。”
陳韶文攤手道:“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隻是我覺得不將事情弄清楚就草草結案的話,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畢竟這是一件命案。”
“陳探長說的也沒錯,”這時張釋季發話了,“暉盛啊,我看你也別讓陳探長為難了。不過現在林府上下正是多事之秋,老朽也請陳探長多多幫忙,一些繁文縟節、過場形式能免則免,盡快能有一個調查結果出來。”
“請張律師、林先生放心,在下絕非有意拖延,能行方便處,一定行個方便,”陳韶文接過張釋季的話,說,“不過該循章辦理的事情,在下也不會含糊,這一點還請林先生多多擔待。”
“哪裏哪裏,”見張釋季出麵替陳韶文說話,林暉盛也不便發作,隻得不情不願地說,“既然陳探長有此要求,我一定盡力配合警方的調查。”
“如此一來,真是再好不過了,”陳韶文搓搓手,說,“首先我希望能將費思勤先生的遺體送到醫院去,由警察指定的醫生進行詳細的解剖檢查。”
“解剖?”林暉盛挑起了眉毛。
“是的,”陳韶文點點頭,說,“一些詳細的情況,必須經過解剖檢查之後才能弄清楚,我想林先生你也是期望能盡快弄清楚這件事的吧。”
“……”
不知怎麽的,林暉盛的心中湧起一絲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