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死千年恨溪水

“我大伯怎麽樣了?”林暉盛一把抓住剛剛走出門來的醫生。

醫生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小聲說:“大家都進去跟林老先生說幾句話吧。”

林暉盛陰沉著臉,走進屋子裏,其餘眾人也緊隨在他的身後,一窩蜂似的湧了進去。屋裏生著一個火盆,火燒得很旺,一個穿著白色製服的護士正站在床邊,不安地注視著躺在**的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的頭發全白了,麵頰瘦削的厲害,他眼角下垂,顴骨很高,由於幾天沒有梳理,下巴上已經生出了許多雜亂的胡須。男子的呼吸很微弱,嘴唇上下翕動,好像想說什麽話的樣子。

“大伯!”林暉盛疾步走到床邊,小聲喊道。

白發男子似乎聽到了什麽,他極為艱難地舉起手,顫顫巍巍地指了指林暉盛身後的人群。可是男子的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手剛舉到一半便無力地放了下去,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指的是誰。

“大伯,我們都在這裏。”說這話的是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青年,他梳著分頭,眼睛裏泛著血絲,方正的臉上露出惶恐的表情,他穿著一件灰色的西服,因為來不及更換,襯衣的領口已經顯得有一些髒了。這個青年叫林暉隆,是林暉盛的二弟。

林暉盛默不做聲地朝身後看了一眼,他有著寬大的額頭,細長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鼻梁直挺,雖然稱不上麵如冠玉,倒也有幾分儒雅俊朗。此時他穿著一件米色的長衫,左胸前別著一個金懷表,嘴唇上冒出一些胡渣子,臉色慘白,看上去十分憔悴。

躺在**的男子叫林鬱哲,是林記商號的現任當家,此時他努力地張開嘴,想說什麽,可是怎麽也發不出聲音,涎液順著嘴角流出,站在一邊的護士急忙用手絹擦去。由於說不出話,林鬱哲混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焦慮的神色。

“伯母……”人群中的女孩輕聲叫著站在她身前的婦人。婦人大約五十多歲,保養得很好,滿頭的烏絲盤成一個髻,幾乎找不到一根白頭發,她長著鵝蛋臉,長長的眉毛呈彎月狀,嘴唇略厚。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袖旗袍,外麵披著一件裘皮大衣,剪裁得體的旗袍恰到好處地映襯著她姣好的身材,看上去顯得十分雍容華貴。看得出來,這個婦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位美人。她叫施媛,是林鬱哲的妻子。

“晤……”此時施媛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沒有說話,她把手捂在胸口,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可是她微微一瞥的眼神中分明閃爍出一絲冷漠的目光,她默不作聲地看著躺在**奄奄一息的丈夫。

施媛身後的女孩正值妙齡,上身穿著淺色的立領方襟小襖,下身是黑色呢子長裙,一副學生打扮。她的頭發紮成一個馬尾垂在肩前,露出光潔睿智的前額,瓜子臉,丹鳳眼,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以及渾身上下散發著的寧靜的古典美,讓人眼前一亮,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大美人。可是現在女孩柳眉緊蹙,臉上血色全無,神情凝重,那模樣有說不出的柔弱無助,楚楚可憐。這個女孩叫林暉嫻,是林暉盛的小妹。

“林嘉,張律師什麽時候到啊?”林暉源問道,他是林暉盛的三弟。

“半個鍾頭前就已經打過電話了,張律師大概也快到了吧。”管家林嘉上身略微彎曲,小聲地回答道。

“老爺,我們都在這裏,你有什麽想說的話就說吧。”施媛上前一步,走到床前,把自己的手放到林鬱哲枯槁的左手上。

林鬱哲如同幹涸池塘裏的金魚一般,努力地張開嘴,可是除了順著嘴角流出的涎液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爺……”施媛小聲地喚著躺在**的丈夫,眼中漸漸濕潤起來,她緊緊注視著林鬱哲,可是林鬱哲卻沒有看她。

“大伯……”林暉盛也跟著叫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屋裏火盆生的太旺了,林暉盛的額頭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層汗珠。

護士小心翼翼地擦去林鬱哲嘴角流出的涎液。這時林鬱哲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痛苦地瞪著眼睛,雙手無力地在床單上抓撓。

“先生……”作為林鬱哲秘書的費思勤此時一臉焦灼的神情,他穿著一件灰色長衫,麵頰瘦削,寬額濃眉,左臉頰有一個深深的酒窩,高鼻深目和微微凸出的雙下巴使他看上去和普通中國人不同,像是混血兒。

林鬱哲聽到了費思勤的呼喊,他掙紮著側過頭,向著費思勤,努力抬起手來,像是要抓住費思勤的手。

林暉盛不情不願地讓開位置,費思勤上前一步,走到林鬱哲的身邊。林鬱哲吃力地抓住費思勤的手,囁嚅著,想要說什麽,可是卻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音,好像一台漏氣的老風箱一般。

這時從眾人身後吹來了一絲涼風,林暉盛回頭一看,原來是醫生撥開厚厚的門簾走了進來。謝慶魁醫生今年五十多歲了,曾留學德國,是這一帶最有名望的開業醫生,可是現在他也無可奈何地叉手站在一邊,露出無力回天的苦悶表情。

“張律師怎麽還沒來,”施媛皺起了眉頭,她用嚴厲的語氣對管家林嘉說,“你去大門口候著,張律師的汽車一到趕緊把他帶來,快去。”

“是。”林嘉點點頭,彎著腰轉身急匆匆地離去了。

謝慶魁醫生衝護士點點頭,示意她將病人的枕頭墊高一點。

“嗬……”墊高枕頭之後,林鬱哲似乎好受一些了,他大大地喘了幾口氣,握住費思勤的手也更緊了一些。

“老爺……”這時施媛上前一步,接過護士的手絹,替躺在**的丈夫擦拭著嘴角的涎液。

林暉源站在眾人身後一直沒有說話,他的頭發用發蠟向後梳得整整齊齊,右邊的眉毛上方有一顆小黑痣,丹鳳眼,方下巴。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西服,領帶鬆開,眉宇間露出悲戚的神色。

林鬱哲的氣息漸漸微弱起來,他不再發出“嗬、嗬”的聲音,眼睛也閉了起來,看上去像是要睡著了。

“老爺!”施媛一下子抓住了林鬱哲枯槁的手,焦慮地呼喚道,“別睡著了,我們都在這裏呢,你有什麽話想對我們說嗎?”

聽到妻子的話,林鬱哲勉強睜開了眼睛,他側過頭,雙眼無神地依序看了在場每個人一眼,最後他的目光落在站在另一邊的費思勤身上。老人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莫可名狀的微笑,涎液從他的嘴角流出。垂死的老人臉上露出的微笑令在場的家人都惴惴不安起來,他們不知道此時不能說話的林鬱哲到底是什麽意思,保管遺囑的律師還沒有來,龐大的林記商號到底由誰來繼承?

這時察覺出異樣的謝慶魁醫生上前一步,把住了林鬱哲的脈搏,半分鍾後,他又翻開林鬱哲的眼皮,查看了一下瞳孔,之後平靜地向大家宣布:“林老先生已經走了,請諸位節哀。”

“啊——”

從身後傳來“砰”的一聲,林暉盛回頭一看,原來是小妹林暉嫻因為悲傷過度,倒在地上暈厥了過去。

發出尖叫的費思勤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他惶惶地站在那裏,像個女人似的放聲痛哭。

“快,把小妹扶出去。”林暉盛嫌惡地看了費思勤一眼,然後焦急地對三弟林暉源命令道。

林暉源臉色蒼白地扶起小妹,將她架到門邊,交給了候在外麵的女傭人。“把小姐扶回房去。”林暉源小聲說,他喘著粗氣,因為緊張,額頭上沁出了汗珠。

謝慶魁醫生拿出一塊白手絹,蓋在了林鬱哲的臉上,然後對伏在丈夫屍體上痛哭的施媛說:“夫人請節哀順變,我去開手續,有什麽需要隨時叫我。”

“三弟,送謝醫生出去。”林暉盛指了指林暉源,說。

“唔……”林暉源哭喪著臉,應了一聲。

“不用不用,請留步,我自己走就行了,節哀。”謝慶魁醫生連忙擺擺手,帶著護士走了出去。

林暉盛站在床邊,他的胸口上下劇烈地起伏著,雙眼泛著血絲。身為林記商號當家的大伯去世了,現在對於他來說,最為重要的事就是確立下一任當家的身份。這位從十八歲起就在商號打理生意的林家大少爺對於當家的位置,可謂誌在必奪。

大伯的去世讓林暉隆惶恐不安,他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

這時門簾被撩起,門外一陣寒風襲來,管家林嘉低垂著頭,走了進來,小聲說:“太太、大少爺,張律師來了。”

話音未盡,從門外走進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他花白的頭發剪得很短,三角眉,八字胡,壯碩的身材使他看上去十分威儀。老人穿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頭上的禮帽此時被他捏在手裏,另一隻手抓著一隻鍍銀的手杖,因為情緒激動,他灰白的胡須顫動著,周圍的人都能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

“伯智,我來晚了一步啊。”大律師張釋季悲痛地叫著好友林鬱哲的字,肩膀上下顫抖,情緒十分激動。

“張伯伯,”林暉盛見狀連忙扶住張釋季,說,“不要太過悲傷了,大伯的身體雖然一直不好,可平時都是小災小病的,沒想到這次突然一病不起……就這麽急匆匆地去了,唉,這也是天意。”

“唔……”張釋季顫顫巍巍地走到床邊,伸出手來掀開手絹,看了林鬱哲一眼,不禁淚流滿麵,說:“伯智啊,為兄虛長你五歲,想不到你卻走在了前麵,唉,真是天意難料啊,為兄近來身體每況愈下,我看用不了多久,咱們就可以地下相見了。”

聽到張釋季的話,施媛哭得更加傷心了,她撲在林鬱哲的身上,將臉埋在被子裏,放聲大哭。

“張伯伯節哀啊。”林暉盛對三弟林暉源使了個眼神,二人連忙攙扶著悲不自禁的老律師朝屋外走去。

臨出門時,林暉盛停住腳步,對留在屋子裏的二弟林暉隆說:“待會兒你攙著伯母到大堂來——把小妹也叫來,你們出去後叫林嘉派人守住門口,沒我的吩咐,誰也不準進來打擾大伯。”

此時的林園大堂裏籠罩著一股窒悶的氣氛,門窗都被緊緊地關上,大堂中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火盆。男人們煩躁地坐在兩邊,施媛作為未亡人坐在上首的位置,張釋季作為長輩也陪坐在一邊。林暉嫻柔弱無力地坐在最末的位置,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椅背上,用手撐住額頭,茫然若失地看著地板,雙眼紅腫。

張釋季律師顫顫巍巍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手絹,擦了擦眼睛,然後又取出一副金絲眼鏡戴上,看了一眼堂中眾人,率先打破了這種靜謐:“唔,那位叫費思勤的年輕人到哪裏去了?”

林暉盛有些意外地轉過頭看著張釋季,說:“張伯伯,他一個外人,這種時候為什麽要把他叫來?”

“嗯,這是你大伯的吩咐,”張釋季解釋道,“他留下話說,隻有夫人、你們兄妹四人以及費思勤都到場的情況下,才能公布遺囑。”

施媛默默地看了一眼張釋季律師,沒有說話。

“……”

林暉盛和坐在他對麵的三弟林暉源對視了一眼,臉上浮起了一絲不快的表情。坐在林暉盛旁邊的林暉隆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對著候在門外的林嘉吩咐幾句,讓他把費思勤也叫來。

不多時,費思勤被林嘉帶著領了進來。張釋季朝林嘉揮了揮手,示意他先出去,然後輕聲對著惶惶不安的費思勤說:“你坐下吧,林先生留下話來說,宣讀遺囑的時候你也須在場。”

費思勤點點頭,偷偷看了林暉嫻一眼,林暉嫻癡癡地盯著地板,沒有看他。費思勤在下手的位置坐了,緊張地看著一臉威儀的張釋季律師。

“好了,人已經到齊了,現在可以公布林先生的遺囑了。”張釋季拿起桌子上的一個一寸見方的鐵盒子,說,“先請大家檢查盒子上的封條。”

坐在一邊的施媛接過張釋季遞過來的鐵盒子,看了看盒子上的封條,點點頭,又將盒子遞給林暉盛。林暉盛仔細看完之後將盒子依次遞給其他人,在場的人都檢查了這個鐵盒子,確認這個封條是當初林鬱哲親手封上去的。

鐵盒子遞還給張釋季之後,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動手撕去了封條。

“嘶——啦——”

清脆的撕紙聲讓林暉盛心裏一揪,不知怎麽的,他此刻感覺不太好。大伯究竟會在遺囑裏做出怎樣的安排呢,老二是個書呆子,老三是自己的跟屁蟲,小妹是個女流之輩,沒有道理不把當家的位置交給自己,林暉盛不安地想。

張釋季打開了鐵盒子,從裏麵拿出了一個對折起來的牛皮信封,張律師撕開信封,從裏麵拿出遺囑。

“……”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張的氣氛,林暉盛不安的扭動著身子,他緊張地看著張律師手中的遺囑,自己的命運就係在了那張薄薄的紙上了。

張釋季清了清嗓子,開始宣讀遺囑:

“愚癡堂老人喻家人知悉:

吾自乙酉年 鬱英弟罹難以來,衰疾日甚,恐不能長久,雖良醫妙方,苟延數年,然揆之人理,自度必死,是以及今尚有精力,勉為身後傳家遺囑。非曰無此汝等或至於爭,但有此一紙親筆書,他日有所率循而已,汝等務知此意。此遺囑托於吾之好友張釋季律師,吾死之後,須當眾宣讀,曉諭汝等。

吾之一生,所憾頗多,最為甚者,秘書費思勤,乃吾之私生子也,吾生不得相認其母子,有愧天地。吾死之後,費思勤當更名入籍,悉以家業委之,以償吾之憾也。另有書信一封予思勤吾兒。

吾所遺之書籍、衣物,均付吾妻施媛,望思勤吾兒以生母待之,則吾九泉之下亦瞑目矣。

吾素不擅貨殖事,故當家以來,事皆委於鬱英弟,乙酉年後,又多委於暉盛侄兒。思勤吾子也,即暉盛、暉隆、暉源、暉嫻諸侄之兄,‘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望汝等團結協力,同心襄讚,以承吾家,勿效吾生之一事無成也。

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勉力,汝等好自為之。

民國三十七年戊子一月二十一日”

念完遺囑之後,張釋季從鐵盒子中又拿出一個信封放到桌子上,輕聲說:“這是林老先生留給費思勤的親筆書信。”

“不可能,這遺囑一定是假的!”

現場突然爆出一陣怒吼,將眾人從呆滯錯愕中拉了出來。隻見林暉盛猛地跳了起來,他怒目圓睜,雙眼泛著血絲,好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我不信,說什麽費思勤是大伯的私生子,這肯定是有人想謀奪財產而偽造的遺囑!”林暉盛的吼聲幾乎要震破在場每個人的耳膜。

“大哥……”林暉隆看著暴跳如雷的林暉盛,小聲地叫了一句,此刻他臉色蒼白,手腳冰涼,好像被一個大冰塊砸中腦袋似的,眼前天旋地轉,耳邊嗡嗡的一片,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張伯伯,把遺囑給我看看!”林暉盛緊緊地咬著自己的牙齒,快步走到張釋季律師麵前,伸出手來。張釋季看了林暉盛一眼,默默地手中的遺囑遞給他。

林暉盛接過遺囑,仔細看了起來,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要把手中的這張紙給生生吃下去。

“大哥,怎麽樣?”這時林暉源也站起來身,走到林暉盛的旁邊,湊過來頭看著那份遺囑。

林暉盛將遺囑遞給林暉源,恨恨地說:“這上麵確實是大伯的字跡,說什麽費思勤是大伯的私生子,這種事還有待查證吧,要是讓一個外人就這樣隨便繼承了商號,傳出去不就成了大笑話了嗎?”

林暉盛的話這才讓大家注意到坐在末座的費思勤。此時隻見費思勤坐在原地,臉上露出呆滯的神情,似乎剛才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一樣。

張釋季律師站起身來,從桌上拿起那封書信,慢慢走到費思勤麵前,說:“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信,拿去看看吧。”

“父親……”費思勤喃喃地念著這兩個字,臉上的表情由呆滯慢慢變為錯愕,“為什麽……為什麽是這樣……”

張釋季輕輕拍了拍費思勤的肩膀,說:“很多話你父親在世的時候無法跟你說明,現在他已經去了,也沒有什麽顧忌了,在這封信裏應該會跟你有個交代吧。”

“……”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林暉盛怒吼道,“為什麽我們從來都不知道大伯竟然有一個私生子,並且就留在他身邊當秘書!”

張釋季歎了口氣,說:“唉,這件事說來話長了。”

林暉盛隨即將視線轉移到張釋季的身上,用低沉的聲音說:“張伯伯,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林暉隆和林暉源兄弟倆的視線也都落在了張釋季的身上。

民國二年,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改朝換代所帶來的動**好像並沒有波及到這個小鎮子,人們很快就習慣了沒有皇帝的生活,因為這其實和兩年前並沒有什麽區別,一樣的種地交租,而盤踞在窮山惡水的土匪似乎還比往年多了一些,不少鄉紳富戶開始組織民團維持治安,表麵上平靜如水的鄉下小地方卻也暗潮洶湧。

在梅鎮林園這個遠近聞名大宅子裏,林記商號的創始人林佐駿正對著管家林芳大發雷霆。

“這個忤逆子!”林佐駿一把將手中的茶碗扔到地上,發出刺耳的破碎聲。已近耳順之年的林佐駿鬢發斑白,略微有些發福,背微微地佝僂著。此時他麵色蒼白,兩頰的皮膚鬆弛地垂下來,眼眶略微下陷,看上去顯得有些疲憊,可是他眼中所露出的沉鷙目光還是讓人不寒而栗,這個人的身上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派頭。

林芳唯唯諾諾地站在一邊,大氣不敢出一聲。

林佐駿站起身來,他穿著一件藍緞團花棉大褂,外罩一件天青色馬褂,腰間掛著一塊圓形玉佩,腳上穿著黑緞麵小圓口布鞋。他煩躁地來回踱著步,對林芳說:“叫人去看看那個小畜生在幹嘛?”

“是。”林芳連忙走到門口,吩咐一個傭人去書房看看林佐駿的長子林鬱哲。

“混蛋!”林佐駿恨恨地罵了一句,他意猶未盡地坐了下來。

兩年前,也就是宣統三年,革命黨人刺殺了當地知府梁維庸,幾天後,又投擲炸彈刺殺旗人都統維盛,一時間,當地大小官員人人自危。曾出錢幫助巡警道道台錫齡購買槍械、和當地官員交往甚密的“誥授中憲大夫四品頂戴分省補用道”林佐駿在激進的革命黨人眼中早已成為助紂為虐的朝廷走狗。不久之後,革命黨人在武昌發動起義,接著清帝遜位,民國肇始。林佐駿其實並不關心這天下到底是叫大清國還是叫中華民國,他隻想讓自己的商號賺更多的錢。於是素以出手闊綽聞名的他很快就結識了新任實業司司長施宗勤,幾番接觸之後便與施宗勤的弟弟、省臨時議會議員施宗勉結為兒女親家。民國二年,林佐駿的長子林鬱哲從日本留學歸來,接著就在林佐駿的安排下與施宗勉的女兒施媛成婚了。在施氏兄弟的大力舉薦下,林佐駿搖身一變,就這樣從革命黨人眼中助紂為虐的朝廷走狗成為了省臨時議會的議員。

林佐駿用長長的指甲敲擊著桌麵,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這時管家林芳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靜靜地站在一邊。林芳從八歲起就在林園當起了傭人,他長著一張圓盤臉,小眼睛,鼻子扁平,嘴唇很厚,牙齒也不整齊,總之他的樣子看上去始終無法給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那個叫秀兒的丫頭,是哪裏人?”林佐駿斜乜了林芳一眼,緩緩問道。

“回老爺話,是青衣縣大荔鄉人。”林芳低著頭,忙不迭回答道。

“她是什麽時候進府的?”

“回老爺話,是光緒三十二年,”林芳吞了口唾沫,說,“這丫頭命苦,剛生下來就死了爹,十二歲上又死了娘,被她舅舅領著到了府上,賣作丫環。”

“光緒三十二年……”林佐駿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停止了敲擊動作,說,“她家裏還有什麽人沒有?”

“有個娘舅,不過是個大煙鬼,聽說去年喝醉酒掉進河裏淹死了。”林芳悄悄抬頭看了林佐駿一眼,說。

“哦,青衣縣大荔鄉,”林佐駿摸了摸下頜上花白的胡須,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說,“你記得大荔鄉有個姓費的秀才嗎?”

“記得,前年那個秀才到府上來拜見了老爺一麵,”林芳撓撓腦袋,說,“不過小的都忘了那個秀才是因為什麽事到府上來了。”

“是來找事做的,”林佐駿哼了一聲,說,“這個人四十三歲了還是一個童生 ,好不容易考中了秀才,誰知道朝廷卻廢了科舉,他沒了營生,想到我這裏找個差事,我打發了他一點碎銀子。”

“老爺真是好記性。”林芳諂媚地說。

林佐駿冷冷地說:“我記得那個姓費的秀才一直沒成親吧。”

“好像是的,”林芳撓撓腦袋,說,“要不小的叫人去打聽一下?”

“嗯,”林佐駿點點頭,說,“你趕緊把那個丫頭打發走,我看就送回大荔鄉嫁給那個什麽費秀才吧。”

“是。”林芳連忙低頭應允道。

“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了,越快越好,”林佐駿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這件事先別讓那個小畜生知道,把他給我關在書房裏,沒我的吩咐,誰要是敢私自放他出去,我打斷他的腿。”

“是。”林芳低著頭,戰戰兢兢地應道。

與此同時,在林鬱哲與新婚妻子施媛的房間裏,年輕的林家大少奶奶正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貼身丫環彩娥,欲言又止。

“小姐,”彩娥貼近施媛的耳邊,說,“別難過了,我聽說,老爺好像準備把那個丫頭送回老家去嫁給一個窮秀才。”

施媛皺了皺眉,說:“你這是聽誰說的?”

“是林芳告訴我的,讓我轉告小姐你。”彩娥小聲地說。

“林芳?”施媛的腦子裏浮現出那個一臉媚態的管家,不快地說,“以後你少和他來往,你做丫環的,又是跟著我陪嫁到人家家裏來的,要規矩點,知道嗎?”

“是。”彩娥諾諾地說。

“爹爹發火了?”

“嗯……聽林芳說,老爺大發雷霆,吩咐說沒他的話,誰也不準把少爺從書房裏放出來。”

“……”

施媛轉過身來,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在林家的書房裏,新婚不久的林家大少爺林鬱哲正坐在書桌前,臉上充滿了懊惱的神色,他的右手狠狠地掐著自己的大腿,雙眼紅腫,眼角還殘留著淚痕。

林鬱哲是林佐駿與第一任妻子高氏所生的兒子,也是林家的長子,從小就被林佐駿當成繼承人來培養。光緒三十四年,林佐駿將林鬱哲送去日本學習商業,希望他學成之後能夠很好的幫助自己經營商號。林鬱哲在日本留學四年,和當時許多青年一樣,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禮。民國二年,林鬱哲從日本留學歸來,很快林佐駿就為他安排了婚事,結婚的對象是省臨時議會議員施宗勉的女兒施媛。

一想到自己就要和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麵的女人結婚,林鬱哲便極力反對這門婚事。此時,他已經和一個叫楊秀兒的丫環暗生情愫,兩人甚至已經私定了終身,因此林鬱哲更是從頭到腳對這門婚事充滿了抵觸。可是他的意見卻根本不為林佐駿所接受,這個精明的商人此時一門心思想和新上台的達官顯貴們攀上關係,又豈會容許在這個關鍵時刻兒子對自己的反抗。

在林佐駿的威逼下,林鬱哲不情不願地與施媛成婚了,可是半個月過去了,這位新郎卻固執地不肯與新娘圓房。一次林鬱哲與秀兒在幽會時不慎被傭人撞見,得知此事的林佐駿勃然大怒,他下令把兒子鎖在書房裏,誰也不準放他出去。

“唉……”

此時林鬱哲可謂是坐立不安,他知道以父親的性格,肯定會認為自己抵觸這門婚事全是因為被秀兒所迷惑住了。現在自己被鎖在書房裏,失去了自由,也不知道父親會對秀兒怎麽樣,想到這裏,林鬱哲不安地扭動著身子。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秀兒已經被林芳塞進了轎子裏,正朝青衣縣大荔鄉趕去。

“你是說,這個小子是大伯和那個丫環生的兒子?”林暉盛看著張釋季,咬牙切齒地說。

張釋季點點頭,說:“那個時候秀兒已經懷上了你大伯的孩子。你爺爺派人將她送回老家之後,很快就強迫她和一個姓費的秀才成了親,後來秀兒生下一個兒子,就是這位費思勤。”

“可是怎麽能確定他就是我大伯的親生兒子呢?”林暉盛不甘心地說。

張釋季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對林暉盛說:“你大伯右邊大腿內側有一處紅色胎記,你知道嗎?”

林暉盛怔了一下,說:“好像……好像聽人說起過。”

這時張釋季突然轉向恍然失神的費思勤,說:“思勤,你大腿上同樣的位置也有一處紅色胎記吧。”

“什麽?!”林暉盛難以置信地看著費思勤。

聽到張釋季的話,費思勤驚訝地抬起頭來,輕聲說:“我……我的大腿上,確實有一個胎記。”

“那個胎記,就是最好的證明。”張釋季一字一頓地說。

“……”

林暉盛默然無語地坐回到座位上,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誰能料到原本誌在必奪的當家之位突然被一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奪去呢。

“想不到……居然有如此曲折的隱情……”林暉隆看著費思勤,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費思勤竟然是我們的堂兄弟。”

“不對啊,”林暉源跳了起來,他大聲說,“要是大伯早就知道費思勤是自己的私生子,怎麽遲遲不肯透露,非得等到自己去世的時候才在遺囑裏公布呢。”

張釋季歎了口氣,說:“你爺爺在世的時候,你大伯根本沒有什麽人身自由,每次出門都會有人看著,所以他也不敢和楊秀兒有所接觸,怕給她帶來麻煩。民國二十五年你爺爺去世以後,你大伯隨即派人去找楊秀兒,可是得知楊秀兒和她的丈夫費秀才已經先後去世了,隻留下了一個叫費思勤的兒子。”

“那個時候費思勤還在鄉下教書,你大伯在與他的接觸中,覺得這孩子和自己年輕時很像,所以便把他留在身邊。直到有一天你大伯無意中發現了費思勤腿上的那塊胎記,這才明白原來費思勤竟然是自己和楊秀兒的孩子。”

“我……我……”費思勤囁嚅著,他呆呆地看著張釋季,似乎到現在還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即便如此,那為什麽大伯非要等到自己死了以後才在遺囑裏公布這件事呢?”林暉源不依不饒地說。

張釋季歎了口氣,語有所指地說:“大概你大伯不想在有生之年再受這紛擾吧,他不是在遺囑裏說嘛,‘非曰無此汝等或至於爭,但有此一紙親筆書,他日有所率循而已,汝等務知此意’。”

“……”

林暉盛覺得自己再也壓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了,他恨不得立刻跳起來一把掐死那個麵前那個雜種。就在他正要發作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撲通”一聲,他轉身一看,原來是小妹林暉嫻再次暈厥倒地了。

林暉盛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馬上就要爆炸的蒸汽機,他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當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時,身子也變得有些輕飄飄的。他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自己站穩,然後用低沉的聲音說:“三弟,把小妹扶下去。”

林暉源嚇了一跳,他臉色慘白地走過去,扶起林暉嫻,搖了搖她的肩膀,說:“小妹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了,我看還是讓她回房去好好休息吧。”

林暉盛無力地揮了揮手。

林暉源將林暉嫻架到門前,叫來了候在外麵的女傭人,吩咐她將小姐扶回房去好好休息,並讓謝醫生來看一看。

費思勤站起身來,一臉擔心地看著暈過去的林暉嫻,他的小腿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張釋季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對於今天的這一幕活劇,或許老友在生前就已經預料到了,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安排。如果讓這幾個侄兒在林鬱哲的麵前大吵大鬧,說不定會弄得他當場心髒病發作呢。

“大哥,這份遺囑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林暉源忿忿不平地說,他在屋子裏來回兜著圈子,好像動物園籠子裏焦慮的野獸一般。

林暉盛冷冷地坐在椅子上,他已經從最初的憤怒中清醒過來。這位精於算計的大少爺知道,在這個時候憤怒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大伯的遺囑白字黑字寫得很清楚,並由德高望重的張釋季律師確保遺囑的有效。想要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當家之位,必須得從長計議,而此時此刻因憤怒而發熱的頭腦是最要不得的。

“三弟,大伯的遺囑白紙黑字寫得明白,雖然不滿,可是也沒有什麽辦法啊。”林暉盛故作無奈地歎了口氣,說。

“可是……”林暉源停止腳步,咬著牙說,“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當家之位讓給那個小雜種?”

林暉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說:“那你有什麽辦法?”

這個問題一下子難倒了林暉源,他攤開雙手,一時語塞。

林暉盛屏住呼吸,緩緩地對林暉源說:“沒想出辦法之前就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授人以柄,隻會自毀前路。”

林暉源氣呼呼地坐下,說:“可是就這麽幹瞪眼看著,實在是心有不甘。”

林暉盛端起茶杯,用蓋子撥開水麵上的茶葉,說:“三弟啊,你先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吧。”

林暉源張口想說什麽,頓了頓,又硬生生將話吞了回去。

看著林暉源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之後,林暉盛放下茶杯,“嗑噔”一聲,茶水灑在桌子上。林暉盛將茶杯扶正,重重地吐了口氣,努力壓抑煩躁的情緒,最後還是忍不住將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啪——”

瓷器碎裂的聲音讓林暉盛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點,他以手加額,在心中反複叮嚀自己要冷靜。

這一夜對於林園的許多人來說,都是漫長的一夜。當家人的辭世像是一潭死水中忽然**起的陣陣漣漪,而那封遺囑,就是在漣漪正中央猛然砸進的一塊大石頭,不僅激起四濺的水花,還把水底帶著陳年腐臭氣的淤泥也帶了起來,“嘩”地濺人一身,肮髒惡心,臭不可聞。

“姓費的那小子怎麽還沒來?”心情糟糕透頂的林暉盛坐在大堂裏,他戴著孝,努力地壓製著滿腔的怒火,說話的時候把“姓費的”這三個字咬得特別的重,仿佛是在刻意強調對方私生子的身份。

林暉隆麵色蒼白地坐在一邊,不發一言,麵對這種局麵,他的習慣是保持沉默。

林暉源急不可耐地跳了起來,他怒吼道:“實在是太不象話了,大伯剛去,他就敢這樣,還把我們放在眼裏嗎?”

“暉源!”施媛出聲企圖製止唯恐天下不亂的侄兒,可是她的聲音裏也透露出一絲隱忍的怒火。

林暉嫻好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似的呆坐在那裏,她姣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果不是胸膛依舊在有規律地上下起伏,幾乎要被人當成是一尊瓷娃娃了。

“林嘉,”林暉盛叫過站在一邊的管家,說,“你去愚癡堂那邊看看。”

“是。”林嘉哭喪著臉答道,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此而得罪新當家,畢竟他隻是一個下人,隻要當家一聲令下,就能立刻把他趕回鄉下去種地。

“還不快去!”林暉盛咆哮道,衝著林嘉發泄著自己滿腔的怒火。

林嘉像是屁股被點著了一般快速地跑了出去,他誰也不想得罪,他還要繼續在這個大宅門裏混下去。

愚癡堂是林鬱哲的住處,費思勤也住在這裏,以便就近照顧林鬱哲。林嘉一路小跑來到愚癡堂的院門口,那裏站著一個瘦高個子的傭人,正惶惶不安地東張西望。

“喂,裏麵還沒動靜?”林嘉止住腳步,一邊用袖子擦額頭上的汗,一邊問那個傭人。

“沒有。”看到林嘉以後,那個傭人露出了如蒙大赦的表情。

“唉,我的老爺啊,這可如何是好。”林嘉隻得硬著頭皮朝裏麵走了進去。

房間裏沒有動靜,林嘉不安地搓搓手,又敲了一下門,提高一點音量,說:“費老爺,老夫人請你去一下大堂,大家都等著你呐。”

房間裏還是沒有動靜。

林嘉招手把站在院門口的瘦高個兒叫了過來,問道:“怎麽沒動靜,費老爺到底在不在裏麵?”

瘦高個兒驚訝地說:“應該……應該就在裏麵吧,一大早大少爺就讓我守在這兒,說費老爺要是起來了就把他帶去大堂。”

林嘉點點頭,轉身又敲了敲門,說:“費老爺,在裏麵嗎,要在的話應一聲。”

房間裏依舊一點動靜沒有,林嘉伸手推了推門,發現房門鎖上了,他走到窗戶前,彎下身子努力想看清裏麵的情況,可是窗簾遮得很嚴實,完全看不到房間裏的情況。林嘉推了推窗子,突然發現窗子並沒有鎖上。

“啊——”

當林嘉打開窗子的時候,他和那個瘦高個兒的傭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在房間裏,費思勤高高地呆在房梁上,他麵色發紫,吐著舌頭,眼睛上翻,隻露出眼白,麵部朝下,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

費思勤的死頓時震驚了整個林宅,一時間整個梅園像是炸了窩的馬蜂巢,亂作一團,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一般。

“到底是怎麽回事?”林暉盛厲聲喝問林嘉。

“我……我不知道啊,”林嘉唯唯諾諾地說,“我打開窗戶,看到……看到費老爺吊在那裏,還沒來得及說話,張桂就哭喊著跑出去了。”

“張桂,”林暉盛怒視林嘉身邊那個瘦高個兒的傭人,說,“都是你幹的好事,這下弄得全府上下人心惶惶!”

張桂麵如死灰,哆哆嗦嗦地說:“回大少爺話,小的……小的當時實在是被嚇壞了……一時之間失了體統……”

“廢物!”林暉盛憤憤地說,“林嘉,通知賬房,扣張桂一個月的俸錢,以示懲戒。”

“……”

張桂哭喪著臉,不發一言。

“還不趕快給我滾出去!”林暉盛指著張桂的鼻子吼道,“林嘉,你出去告訴府裏那幫廢物,該幹什麽幹什麽,誰再被我撞見私下裏交頭接耳的,家法處置!”

“是。”林嘉如蒙大赦般地逃離了這裏。

“一幫廢物!”望著林嘉的背影,林暉盛不解氣地罵道。

“大哥,”林暉源湊到林暉盛耳邊,說,“剛才給曹局長打過電話了,他說立即派人來,讓我們保護好現場。”

“嗯,”林暉盛點點頭,轉身對一直鐵青著臉、坐在大堂上首的施媛說,“伯母你還是先回房休息吧,這幾日發生的事委實太多了,保重身體要緊,眼下這些煩心事就交給侄兒來打理吧。”

“三弟,送送伯母。”

“不用了,你們兄弟幾個好好商量一下這事情該怎麽處理吧,唉。”施媛搖搖頭,慢慢地走了出去。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林暉隆不住地低聲喃呢,麵如土色。

“二弟,你留在這裏,要是警察來了,就把他們直接帶去愚癡堂,我和三弟去那姓費的房間看看。”

林暉隆無力地點點頭,林暉盛和林暉源走出大堂,朝愚癡堂的方向走去。

“大哥……”看著四下無人,林暉源小聲對林暉盛說,“真是天隨人願啊,現在那個姓費的小子死了,當家之位就非大哥你莫屬啦。”

“三弟,”林暉盛扭頭看著林暉源,板著臉說,“大伯剛去,現在又來了一個上吊的,全府上下人心惶惶,商號的生意也得受影響,咱們還是先咬咬牙把這些事都辦妥帖了再來提當家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