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襲擊

第二次聽到關於許小悠的死,我覺得我得休息一會兒。宗孟也說能不能給他五分鍾單獨的時間,讓他消化再次回憶時的痛。李凱楠直接起身,招呼我一起出去抽根煙。

李凱楠出了審訊室後,沒有真的如他說的一樣單獨去抽煙,而是叫來了等在外麵的大靖,讓他連同海哥和小五緊著去查查宗孟口中的張先生,必要的時候找他問問話。至於宗孟公司的財務狀況,也得與上麵打個招呼後,仔細查查。同時,他還電話催促海哥,快速跟進凶器上的指紋恢複情況。到了這個程度,這個案子該有明確的進展了。

安排完一些工作後,李凱楠拉著我到看守所外,一個無人的地方,給了我一根煙。他點煙時,沒有看我,沉著臉色。他的神態讓我有些心慌。他應該開始懷疑我了,或者早就懷疑我了。我有些緊張,抽煙時幾口被嗆到,咳嗽不止,以至於流了淚。我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卻不想反而更證明了他的疑心。

他終於開口問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我隻能裝糊塗,擦了被嗆出的眼淚,說:“什麽?”

“你和小悠見過對不對?”他又問。

我心中極為慌亂,幾乎要脫口而出是的。可這時候,他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是許小年來的電話。他接起電話,並用眼神告訴我,他會跟我確認這個事情。我默默地待在一邊,抖著手抽完了他給我的那支煙。

在他與許小年打電話的幾分鍾內,我迅速地開始整理思緒,最終卻發現,本來看似知道一些事情的我,其實到現在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我那麽篤定地認為宗孟是凶手,可不得不承認,在第二次審訊之後,他提供的信息,以我的智商隻能判斷他無懈可擊。於是,我心裏已經開始偏移,開始相信宗孟所說,許小悠是死於杭雪兒之手。

李凱楠掛了電話後,走向我,他的樣子是必須從我口裏挖出答案。我隻能裝作無視方才的問題,而轉移話題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兒?”

李凱楠回答了我的問題:“你們公司有點事情要處理,她問我該不該去。小石頭該怎麽辦?”

“你怎麽說的。”我問。

李凱楠又說:“我說讓她帶上小石頭去就可以了。我會派人暗中跟著。”

“我總覺得上次那個匿名者,與宗孟有關係。”我說,“也有可能與杭雪兒有關係。”

“有關無關,很快就有答案。”李凱楠又點根煙,似還有未想完的問題。

為防止他繼續追究他對於我的疑問,我又翻出另外一個我有些懷疑的話題。於是我說:“上次主編說她身體不大舒服,而且有些犯惡心,她會不會有了?”

李凱楠一愣,看了我許久,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但迅速的收了回去。他大概看穿了我的心思,隻說他剛才問的問題他會找合適的時機跟我求證,然後滅了煙,與我一起回了審訊室。

坐在宗孟的對麵,回想起李凱楠看我時的眼神。這是我第一次正視,卻發現那眼神裏深不見底。而這深不見底,讓我有些心驚膽戰。甚至我在看宗孟時,發現他們的眼神竟然如此類似。

宗孟已經調整好了情緒,如常態麵對李凱楠。李凱楠也不說什麽,讓宗孟繼續說說許小悠死後的一些事情。宗孟開始描述他見到許小悠死的那一刻,杭雪兒的樣子。

杭雪兒那時穿著一身紅色的禮服,裸色的高跟鞋,像是剛參加完某個電影頒獎禮。她抽著煙,一副十分冷靜的模樣,似在攝影機前拍攝電影。她無視於躺在地上的已經死了的許小悠,而扭頭看著見到許小悠的屍體而慌張的宗孟。

宗孟顫抖著聲音質問:“你幹了什麽?”

“你看見什麽就是什麽。”杭雪兒滅了煙,將煙頭丟在許小悠身上,起身撿起地上那把長刀,走到廚房,拉開水龍頭,將刀置於水下。她翻找半天,從櫃子裏翻出了一雙橡膠手套,將刀上的血跡以及刀柄上的指紋洗淨。她還嘀咕著抱怨他們這廚房怎麽什麽都沒有。

宗孟看著許小悠的屍體,心中疼痛難忍,隻能朝天咆哮。他幾乎要衝上去,直接將杭雪兒殺死為許小悠報仇。可杭雪兒卻提醒他,小石頭還在她的手裏。如果她死了,他永遠不知道小石頭在哪裏。

宗孟又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很簡單。”杭雪兒說,“我要你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股份。許小悠死不答應,所以我忍無可忍,將她殺了。如今,麵對你,我也還是這個需求。”

“可你殺了她!”宗孟咆哮。

杭雪兒卻微微一笑,說:“你不是擅長懸疑罪案嗎?我相信你有的是辦法,將這件事情掩蓋過去。”

“憑什麽?”宗孟撲上去,掐住了杭雪兒脖子。

杭雪兒卻毫不畏懼,威脅著說:“你兒子還在我手上。”

聽到她這樣的說法,宗孟頓時泄了氣而放開了杭雪兒。杭雪兒冷冷一笑,不急不慢地在沙發上坐下。

宗孟說到這裏時,我又忍不住問他為何不報警。我知道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但我就是想問。他也還是之前的回答,首先他不相信警察,而且他受到杭雪兒的製衡,小石頭在她的手上。如今他失去了許小悠,不能再失去兒子。

宗孟毫無辦法,隻得同意了杭雪兒的要求,並答應簽署杭雪兒起草的離婚協議。他們商定,簽署股權轉讓書以及離婚協議書的當天,杭雪兒就會歸還小石頭。之後,他們各自發展,對外宣稱和平分手,互不幹擾。前提是,得將許小悠的屍體處理幹淨。

在杭雪兒的逼迫下,宗孟強忍著痛,將許小悠的屍體裝進一個黑色塑膠袋,放進後備箱,運到了“黃雀”的後廚,暫時存放在冷庫之中。隨後他又回到家中,處理幹淨許小悠死後留下的血跡。因為許小悠和杭雪兒搏鬥時弄壞的沙發,他也進行了處理,丟棄至郊外燒毀,並且重新換了一張新沙發。雖然是一個款式,但顏色有些差別。宗孟說這是他故意留下的痕跡。在宗孟的一番處理之後,房間內因凶殺而留下的痕跡,處理得幹幹淨淨。

“我不信,你能清理得這麽幹淨。”我問。

宗孟說:“你大可以信我,我有的是辦法。”

這點我相信,許小悠曾反複跟我強調,這就是宗孟的手段和能力。這個問題,李凱楠都沒有提出疑問,我也不好再繼續追究,於是又問:“許小悠死是在正月初七的下午,我們發現屍體,也就是你們拋屍的時間是正月十五。這中間為何隔了七天?這七天,你做了什麽?”

“和杭雪兒談條件。”宗孟說,“而且公司的股份都在小悠名下,轉移股份,需要時間。更重要的是,我得找到小石頭。”

“杭雪兒第一次以小石頭作為要挾的時候,你猶豫了。”我說,“那為何現在又同意了杭雪兒的要求。”

宗孟聽到這個問題,並沒有回答。李凱楠這時候卻開口說:“因為他知道,不管如何,這些股份都會回到他的名下。”

宗孟被看透,卻並不生氣,而是看著李凱楠露出笑。那笑容似找到了知己,有心心相惜之感。李凱楠繼續說:“你當時沒有報警,服從於杭雪兒,其實並非不相信警察,而是你已經下了殺心,準備向杭雪兒下手。”

“是的。她殺了我的人,所以她必須死在我的手下。”宗孟微微一笑,“隻可惜,我失敗了。”

我說:“正月初七,你就可以下手。為何要等到七天之後?”

宗孟想了想說:“有兩個理由。第一,你可能不信,與杭雪兒正麵衝突,死的可能是我。第二,如果當場將杭雪兒殺死,倉促的情況下,會留下太多的證據。而且真要讓杭雪兒死,就得鬧出大一點的動靜。”

“也就是說現在的情況,也在你的預算之中。”李凱楠說。

宗孟再次露著笑,又說起他在正月初十就已經找到了小石頭。不過,他隻是拜托了幾個朋友盯在周圍,不讓杭雪兒起疑。隨後他又花了幾天的時間,搜集杭雪兒過往的所有新聞,以備不時之需。更要緊的是,他在轉移股份前,已經動了手腳,將公司掏空。就算杭雪兒拿走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也隻是一個空殼子。

待一切都準備妥當,他在正月十五日那天,約見了杭雪兒。隻等杭雪兒從囚禁小石頭的地方離開,他立即讓人救出了小石頭。因為到了這個時候,杭雪兒或許再沒活著回來的機會。

正月十七下午三點五十分,杭雪兒如約去到“黃雀”,與宗孟簽署離婚協議。對於杭雪兒提出的所有條件,宗孟都說同意。隻是,當杭雪兒要求簽字時,宗孟卻提出:“這份協議一簽,你或許就置身事外了。所以,在我簽字前,你還得完成一件事情,必須將屍體處理掉。”

“我是殺了人,但屍體你是搬回來的,現場也是你清理的。你已經脫不了幹係。況且……”杭雪兒還沒說完,就被宗孟打斷。宗孟給出理由:為了捆綁二人的關係,以防其中有一方告發,必須一起處理屍體。

杭雪兒也是經曆過場麵的人,宗孟這點威脅不算什麽。她也早就知道宗孟發現了小石頭的所在,也知曉此時小石頭已經被宗孟的人救走,但她依然赴約,所以她說:“你放心,如果這件事最後算到我頭上,我有許多種方式,再讓你們父子分離。”

二人連環幾番太極,算是達成了統一。隨後,宗孟便領著杭雪兒到了後院,從冷凍櫃裏搬出了許小悠的屍體,進行處理。宗孟早準備好了一支氣焊槍,試圖將屍體燒毀,毀屍滅跡。提到這一點時,宗孟說自己於心不忍,但如果不讓杭雪兒知曉自己涉事的態度,她也許會起疑。

正月十七下午五點,杭雪兒和宗孟開始一起灼燒屍體。但真正操作的,是杭雪兒。宗孟默默坐在一邊,正準備著下一步行動。杭雪兒終究是個女人,麵對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心驚膽戰。尤其是那氣焊槍不足以完全將屍體燒毀,而一直心慌,以至於她不小心燙傷手指,將手上的皮屑留在了氣焊槍上。

灼燒持續了一個小時,屍體依舊未能完全燒毀。杭雪兒正要想宗孟求助時,宗孟接到了一個要緊的電話。

宗孟隻得說抱歉,他去外麵接聽電話。到了外麵,杭雪兒聽不到動靜的地方,宗孟囑咐電話那頭的人在十五分鍾後敲門。與此同時,他已經安排人,以檢修為由,將杭雪兒車上的刹車毀壞。

隨後他再回到後院,那時的杭雪兒因過度疲勞已經癱軟在地。而許小悠,已經被燒成了一具焦屍。杭雪兒幾乎要放棄,宗孟卻告訴她,有個很重要的朋友要來店裏找他,並且說十五分鍾之後馬上到。杭雪兒本就心驚,這下更是心慌。她手足無措時,表現出一個女人本有的脆弱和膽怯,問宗孟該怎麽辦。宗孟假意與她站在統一戰線,說他先穩住要來的朋友,杭雪兒必須先帶著屍體離開。當然,宗孟還做足了表麵功夫,給杭雪兒留一條後路。

後門沒有攝像頭,而前麵有。杭雪兒進來時,攝像頭必定已經拍到。所以他們必須製造杭雪兒獨自離開的證據。

正月十五下午六點,杭雪兒在宗孟的安排下從前門離開。杭雪兒上了車後,因心慌意亂,無法開車。好容易一番自我心理工作,她才冷靜下來,開著車繞道行至後門。

杭雪兒再次從後門進來時,宗孟已經用塑膠袋將焦屍裝好,隻等搬上車。可就在這時候,前麵有人敲門。杭雪兒再次心慌,宗孟囑咐她一定要冷靜,並且他先去與朋友周旋,趁著他與朋友周旋的空檔,讓杭雪兒帶著屍體離開。宗孟還囑咐杭雪兒出了後門,繞道杜花路,然後上繞城高速出城,再走幾公裏,將屍體拋入洞庭湖。

宗孟在杭雪兒將屍體搬出後院時,很真誠地告訴她他會在將朋友打發之後,與他匯合。為安撫她的情緒,他還在股權轉讓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或許,杭雪兒在車失控前,還相信宗孟會履行承諾與他匯合。或許在車失控時,她費盡力氣跳下車,還不知道這是宗孟設計好的一場謀殺。可如果真的杭雪兒殺害了許小悠,那這或許就是她的報應。我心裏這麽想。

宗孟一口氣描述完這個過程,情緒卻突然就崩壞了。他開始發抖,似乎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謀殺一個人的可怕。他一直在重複,幸好杭雪兒沒有死。如果她真的死了,自己就犯下大錯,會讓死去的許小悠失望。隻是他在嘀咕了一番之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猛地拍打著大腿,強行讓自己冷靜。

宗孟盡量控製著情緒和語速,又說:“繞城高速車禍之後,我一直在關注案情的發展。我本以為杭雪兒會死,畢竟車門我也做了手腳。沒想到,她卻活了下來。私下裏,我找了她許久,卻沒有她的任何蹤跡。”

宗孟又說起,自己謀殺未遂,但杭雪兒依舊是殺害自己愛人的真凶,她必須得為此付出代價。思來想去,他隻得兵行險招,到警局自首,希望以這樣的方式,逼迫杭雪兒現身。哪怕是通過警方的協助,能查到杭雪兒的去向也好。

“你不是不相信警察嗎?”我不無諷刺地反問他。

他卻說:“跟小悠一起六年多時間。他曾無數次跟我提起她有一個做警察的姐夫,而且從她的所有作品中,都能看到這個姐夫的影子。所以,就算我不相信警方,我也得相信她的這位姐夫。”

宗孟說完後,似帶著懇求看著李凱楠。李凱楠隻是淺淺地一笑,然後說:“可到如今,我們沒有找到半點關於杭雪兒的線索。”

“如果真抓不到她,那大概就是我的命。”宗孟似泄氣地說,“是我自己心存壞心,試圖謀殺。如今成了替罪羊,畫地為牢,是我自己該承受的因果。如果最終被當成犯人被處死了,也算是了了心中的執念。隻是,小悠的死……”

李凱楠打斷了宗孟的話,直接說:“不,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你早就有了另外的謀劃。從一開始,你就向杭雪兒隔空傳話,讓她別傷害小石頭。之後,你又將小石頭送到我這裏,目的就是將小石頭當成誘餌,刺激杭雪兒對小石頭下手。”

宗孟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說:“是,這個打算,前麵我就已經交代過了。不過,現在是不可能了。除非……”

宗孟未將“除非”後麵的話說完整,似乎有意為之。而我卻在未反應過來時,問了他一句:“除非什麽?”

宗孟看著李凱楠說:“除非姐夫看在死者是你妹妹的麵子上,配合我做兩件事情!”

在李凱楠和我未追問是哪兩件事時,宗孟自己已經說出了口。聽他說完,我心驚不已。他的要求,簡直就是個笑話。在出了審訊室後,我一再向李凱楠建議,不可以向宗孟點頭。為了輔證我這個建議,我還以十分強烈的語調向李凱楠表達我的判斷:宗孟就是殺人凶手,而所謂的杭雪兒隻是他找的替罪羊而已。

在我急匆匆地說完這些後,李凱楠看著我,我知道他要繼續追究他對於我的疑問了。於是他說:“如果你將你知道的告訴我,我就聽從你的建議。”

我很想說出口。可是,我不能說,也沒法說。於是我隻能近乎哀求地說:“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而且就算我知道什麽,跟宗孟的要求又有什麽關係?”

李凱楠冷冷一笑,不再理我。而這時候,高叔急匆匆地從外麵進來。他的樣子,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心裏預感,或許跟許小年有關。果然高叔上來就對李凱楠說:“你老婆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