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沈曉東的突然出現
還記得田春妮那次回田王寨吧,就是她帶著同學回隨縣城宣傳抗戰那一次。前麵我們提到過她的男同學中有個叫沈曉東的青年人。就是這個人,他再次來到隨縣,來到田王寨。這一次,他是一個人,而且是專門尋訪朱哈巴的。
沈曉東是東北人,“九·一八”之後,他的家鄉就淪陷了,落入日本人之手。不用說,沈曉東是位熱血青年,救亡圖存,把日本人趕出中國!是他的奮鬥目標。
沈曉東是看到田春妮的那篇報道來到隨縣的。臨行前,沈曉東還多次向田春妮打聽朱哈巴是個什麽樣的人?多大年紀?長的什麽模樣?田春妮詳細描述一番,並說沈曉東一定見過。但沈曉東怎麽也記不起來這個人來。他也不相信田春妮的描述,因為他不相信一個抗日英雄是個尖嘴猴腮、遊手好閑的光棍漢。他甚至不相信朱哈巴是他的真名。在他的心目中,一個抗日英雄一定是長得虎臂熊腰的偉岸男兒。他聲若洪鍾,走路虎虎生風。而他槍法極準,可以百步穿楊。他的出現本身就令敵人聞風喪膽。不,田春妮一定是搞錯了,混淆了,或者說張冠李戴認錯人了。他要親眼見見這個人,於是,他就隻身來到了田王寨。
還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沈曉東一直暗戀著田春妮,他提出到田王寨是想田春妮跟他同行。但田大小姐推辭了,說自己很忙,有太多事要做。其實,田春妮打心底裏看不上沈曉東這種人,覺得他腦子裏有太多不切實際的想法,卻從沒有去付諸實踐。說得好聽點,沈是個“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而按照現代人的說法,這人做事不靠譜。
沈曉東來田王寨撲了個空,那陣子朱哈巴正在四處演講。不僅是國統區,新五師同樣請他去講了幾次。朱哈巴同樣喝得酒氣熏天,同樣牛皮哄哄,把聽眾笑得前仰後合。新五師還兌現了原先的承諾,將日軍燒毀的三間瓦房重新修葺一新。後來他還在工廠、學校、茶館、戲院等地方演講。隻要有人請,朱哈巴都願意前往。當然,無論在哪兒演講,朱哈巴都沒有空手而歸,他得到的獎賞可謂五花八門,有銀元、紙幣、大米、食油、臘肉、鹹魚、罐頭等等,不一而足。
當然,他最喜歡的還是酒。這時的朱哈巴成天醉醺醺的,已經淪為一個酒徒。
沈曉東第一次見到朱哈巴是在雪公堂。雪公堂不是一座教堂,而是一所學校,一個叫雪公的湖北省政府主席捐資修建的。日本人來後,那學校時辦時停。不過,校長卻是一位愛國人士,信奉教育救國。他固執地認為,中國之所以被日本人**是因為缺乏現代化人才,政治的、經濟的、科學的、人文的,等等。隻要有了這些人才,中國才會強大,才會不被欺侮。而培養人才的關鍵就是教育。
當然,這一點並不稀奇。它是當時許多知識分子的天真理想。
聽說隨縣出了位抗日英雄,校長就千方百計地請來給同學們演講,進行愛國主義教育。
那天,雪公堂坐滿了人。全校所有的人都去了,包括那些勤雜工。那天,朱哈巴照例喝得醉眼朦朧,照例口若懸河,牛皮兮兮,照例手舞足蹈,興高采烈。會堂內,照例笑聲不斷,掌聲陣陣。
也有人笑不起來,滿臉的不高興。這個人就是校長。他認為朱哈巴動作輕浮,牛皮嗡嗡。不僅不像個民族英雄,而且有損英雄的形象。那天,除校長之外,還有一個人不爽,那就是沈曉東。
在演講結束之後,沈曉東就攔住朱哈巴,正色說道:“我要跟你談一談。”
朱哈巴醉眼看著這位學生模樣的年青人,轉身走了,心裏並沒有在意。後來,沈曉東尾隨朱哈巴來到田王寨,來到他的家裏。
許是旅途勞頓,許是酒喝得有點兒多。朱哈巴感到困極了,進屋後倒頭睡在**,壓根兒沒有注意到身後還有一個人。
沈曉東隻好與桂花作了一次長談。桂花對這個能說會道的小夥子很有好感,對他雄心勃勃的計劃也興奮不已。兩人談話的內容大致如下,沈曉東出於對英雄的仰慕來到田王寨,他要把朱哈巴帶到北京、上海、重慶、廣州等大城市去,讓他的故事傳遍中國大地,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如有可能,朱哈巴的英雄壯舉還有機會搬上銀幕,拍成電影。他的事跡和照片不僅會登上中國報紙,甚至可能會出現在外國的報紙上。到那時,他們說不定世界聞名。
不過,在實施這些計劃之前,他要對朱哈巴進行某種程度的訓練,讓他挺直腰板、昂首闊步,說話字正腔圓,氣勢如虹,走起路來鏗鏘有力,步履軒昂,一副凱旋而歸的英雄氣派。同時,他還要對朱哈巴演講的內容進行不同程度的修正,該減則減,該增則增。一句話,日本侵略者要像食人惡魔,凶殘無比。偉大的中國人民則同仇敵愾,大義凜然。
“我們坐轎車去北京嗎?”桂花已經被撩撥得興奮異常。
“不是坐轎車而是坐火車。”對方答道。
“火車是什麽樣的?我這輩子還沒見過火車呢。”
“如果我們將來要到國外去,還可能坐飛機。”
桂花突然仰麵望著天空,她見過飛機從空天飛過。不過,她看不清楚,她看到的飛機隻是一個小黑點兒。但她覺得坐在飛機裏太不安全,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
“那就坐輪船去。去美國,去歐洲……”
那些天,沈曉東一直吃住在朱家。盡管得到桂花的支持,但他對朱哈巴的改造並不成功,主要是朱哈巴並不配合。再說,朱哈巴成天抱著酒瓶子。他已經淪為一個十足的酒鬼,醉眼朦朧,沒有一個清醒的時候。再說,朱哈巴對此不感興趣,他對現狀很滿足。
有一天,朱哈巴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酒瓶子,不時喝上兩口。沈曉東則在一旁滔滔不絕地說著,並不時輔助以動作。他要求朱哈巴認真聽,但朱哈巴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你看你個熊樣,誰會相信你能打死一個日本人,更何況是個日軍大佐。
那家夥確實是我打死的。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你純屬誤打誤撞。
不是,不是誤撞。那一天誰也不敢開槍,隻有我,“轟——”對著那個騎馬的家夥開了一槍。
這……沈曉東有點兒無言以對。
那你得像個抗日英雄的模樣啊。你不僅像個哈巴、癟三,現在又是個酒鬼。
我現在發現酒是個好東西。
你這……有損於英雄的形象!你知道嗎?
我沒想當什麽英雄。
諸如此類。
這個朱哈巴。
此時,在朱哈巴眼裏隻有酒瓶子。
真是恨鐵不成鋼啊。沈曉東開始抱怨。
但他並沒有放棄。再說他也不想放棄。他有一個固執的想法,那就是將朱哈巴塑造成一位真正的英雄,一位氣宇軒昂、說話得體的人物。然後帶他到全國各地巡回演講,從而喚起更多的民眾起來抗戰,將日本侵略者趕出中國,實現民族統一。
他認為,這也是一種抗日方式,是實現人生價值的一種表現。條條大道通羅馬。同理,通向成功的路也多種多條。
可惜他找錯了對象。如果是張三李四,隻要不是朱哈巴,沈曉東就有可能成功。但這一次他隻有失敗。
真是扶不起的爛泥呀!沈曉東不時發出如此感歎。
漸漸地,沈曉東失去了耐心。他開始奪去朱哈巴手中的酒瓶,一揚手扔到屋外。但他不知道,這酒已成為朱哈巴的**。你甚至可以罵他打他,就是不能奪他的**。後來田王寨的人編笑話說,一個強盜用刀指著朱哈巴問:“你是要命還是要酒瓶子?”朱哈巴緊緊地抓住酒瓶說:“你還是殺了我吧!”
由此可見,朱哈巴對酒精的依賴是多麽深。當沈曉東扔掉他的酒瓶子時,他飛快地跑到屋外撿了回來。瓶裏的酒已經漏掉許多,這讓朱哈巴異常惋惜,且心疼不已。
前麵說過,沈曉東也是一根筋的家夥。看到朱哈巴又將酒瓶撿了回來,真是氣不打一處出。這時,他像一隻被激怒的獅子,撲向對方,再次奪去酒瓶子,並扔進場外的水塘裏。望著濺起的水花,朱哈巴也像一隻被刺痛的野獸,一頭撲向沈曉東。兩人扭打在一起。但弱小的朱哈巴畢竟不是沈曉東的對手,很快就被對方按倒在地上。
也就在這時,朱哈巴展示了他狂野的一麵。在沈曉東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這一口差點兒咬折了沈曉東一根肢骨。頓時鮮血如注。
朱家的大火
人們看到沈曉東抱住胳膊,哀號著逃出了田王寨。此後再也沒有見到他的蹤影。
而朱哈巴照常一邊喝酒一邊到處演講。不過,有人說,朱哈巴後來講的故事已經不再精彩,漏洞百出,不能自圓其說。有人說,這是因為朱哈巴喝了太多酒的緣故。他的腦子已經被酒精燒壞了。另有一些人辯解說,並不是朱哈巴講的不再精彩,而是因為人們聽得太多的緣故。有人更進一步說,再逗的笑話你聽一百遍也笑不出來啦。還有人說,朱哈巴壓根兒不該活那麽久,他應該死在攻打隨州城的那場戰鬥中。這句話無疑是“一個將軍應該死在戰場上”的山寨版。更讓人氣惱的是,有人竟引用愛默生的名言:英雄終將成為厭物。等等。可謂眾說紛紜。
至於沈曉東,有人說他已經逃出了隨縣城,跑到北京去了。但有人卻說他沒走,有一次朱哈巴在茶館裏演講時,他躲在人堆裏偷偷地聽呢。曝料的人還說,沈曉東的傷還沒好,左胳膊依然吊著繃帶。
又過了兩天,朱家突然半夜裏失火了。失火那天晚上隻有朱哈巴一人在家。桂花則在田府跟二太太春芳還有兩個女人打著麻將。衝天的火光映紅了田王寨的天空。房門、窗戶、椽子、檀條全都著火了。寨子裏的人趕來時,已經無計可施,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屋頂上的瓦礫一片片倒下。
桂花跑來時一邊叫朱哈巴的名字,一邊往裏衝。人們迅速拉住了她。
天空中,除了嗶哩叭啦的爆炸聲外,就是桂花呼天嗆地的嚎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