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醉 酒1

醉 酒

傍晚的時候,喝得醉醺醺的秦小毛被大水送回家來。大水剛走,小毛就跳到了屋地上,揮舞著胳膊罵起了村長王秋福:狗日的王秋福,你再牛X,老子也不尿你!

小毛的罵聲把玉梅嚇了一跳。她“呀”地驚叫了一聲,趕忙上前去捂小毛的嘴:你瘋了,怎麽敢罵村長呢?玉梅急得都要哭了。

小毛又爬到**躺下了,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玉梅卻坐在床沿上真的哭了起來,到底是女人,在大是大非問題上沒有了主意。

還是玉梅的哭聲使小毛漸漸地清醒了。望著掩麵而泣的玉梅,小毛詫異地問她,你哭什麽?玉梅一下子撲進了小毛的懷裏,擂著他的胸脯說,你說我哭什麽?你罵了村長王秋福啦!

起初秦小毛還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抓住玉梅的肩膀問,你說什麽玉梅?我罵了村長!玉梅抬起一雙淚眼驚恐萬狀地望著小毛:可不,你闖下大禍啦!

男人們喝了酒都會生出滿腹豪氣的,可此時小毛那種衝天的豪氣竟然**然無存了。他兩手抱住腦袋,牙疼般地狠勁咧著嘴:真該死,你說,喝醉就喝醉吧,罵人家村長幹嗎?小毛和玉梅在村北馬路邊上開著一個五金門市部,得罪了別人問題不大,這村長可是萬萬得罪不得的。本來事情已經朝著一個令人沮喪的方向發展了,偏偏小毛不甘心就這樣發展下去。他對玉梅說,你嚷嚷什麽?咱家那麽高的院牆,他大水聽個屁!

玉梅冷笑了一聲,說道,人家大水剛走出街門,他又不是聾子!再說——玉梅指了指後窗。順著玉梅的手指,小毛看到他家的後窗戶像一隻大嘴一樣洞張著,一股飯菜的香味夾帶著屋後春發家小孩子的嬉鬧聲一股腦兒地湧進來。這個時候春發家正在院裏吃晚飯,更要命的是他家這隻窗子正對著春發家的院子。媽的,春發聽到我罵村長了!於是小毛開始扇自己的臉,一下一下地扇,啪啪啪!——他真恨死了自己。

見小毛這樣作踐自己,玉梅便不再抱怨他了,其實她心裏比小毛更著急。但她又非常納悶,小毛喝了酒是從來不罵人的,連她也很少罵過,因此玉梅感到非常蹊蹺。小毛今天這是怎麽了,偏偏就罵村長?莫非他和村長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樣一想玉梅更感到害怕了。村長和你們一塊喝酒來?她問小毛。不等小毛回答,她又問他,是不是村長怎麽樣你啦?

玉梅的問話竟然把小毛嚇了一跳。他朝著玉梅擺著手說,沒有,我們是喝閑酒哩,怎麽能請村長呢?

沒有和村長喝酒,玉梅心裏頓時輕鬆了些。但她更糊塗了,也不敢再問了,她的心就像被拋向了空中一樣,一下子懸了起來。

第二天早晨,秦小毛早早地起來,向春發家走去。

每天早晨起來後,春發都要站在豬圈旁邊抽幾顆煙。春發和他女人沒有做買賣,還侍弄著那幾畝地。可又和從前不同,他們並沒有把自個兒整個地交給土地,農閑時兩人都在大貨家打工。大貨開著個家具廠,春發做木工,他女人往家具上噴漆、貼皮子,給人家當小工。這就是他們和父輩們的不同。

小毛走近春發,從口袋裏掏著煙,叫了一聲春發兄弟。春發被嚇了一跳,扭過身來有些惶恐地接了小毛扔過來的煙。雖說他們是前後鄰居,平時卻很少往來。一個做生意,一個做木工,兩人井水不犯河水,沒有什麽理由非要他們倆發生聯係。在春發看來,小毛大小也是個老板,財大氣粗,多少就有些架子,不大把人放在眼裏的,盡管如今村子裏和老板兩個字沾點邊的人已經很可觀了。這些人已經組成了村子裏一個特殊階層,可以說是他們左右著村裏各種時尚的,這是不可小覷的一族。春發想不到小毛竟然屈尊來造訪他,還親切地叫了他一聲兄弟!小毛可是從來沒有把他春發放在眼裏呀,因此他就有些誠惶誠恐。

秦小毛吐著煙圈,拿眼睛覷著春發,說,春發兄弟,咱們兩家做鄰居也有十來年了吧!常言說,遠親不如近鄰!

聽了小毛的話,春發拔出了嘴裏的煙,警惕地盯視著小毛。不錯,他們是做了十來年鄰居了,可小毛從來沒有和他這麽親近過。黃鼠狼給雞拜年哩!春發這樣想著,猜測著秦小毛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又把煙銜在嘴裏,仔細地吧咂著。

望著春發那張迷茫的臉,小毛彈著煙灰,輕輕地彈,說,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愛喝酒,喝了酒好耍酒瘋!這幾年沒少麻煩你吧!說著,小毛抬頭看了看他家屋後的小窗口。尤其是客廳裏的那隻,像饕餮的大嘴一般,將他家的秘密毫無保留地傾吐給了春發家。媽的!早該堵了它!小毛牙疼般地咧了咧嘴,還像打擺子似的打了個哆嗦。

春發畢竟成天跟木頭打交道,因此他的思維和小毛根本就沒在同一個層次上。沒有呀,我從來沒有聽到你耍酒瘋!盯著小毛那雙探詢般的目光,春發這樣說。他還和小毛開了個玩笑:我隻聽到你喝醉酒睡覺打呼嚕,那呼嚕打得可真叫水平!

春發這隨隨便便的幾句話,卻讓小毛心裏直發毛。他更斷定春發聽到他的罵聲了。媽的,麻煩大啦!小毛又咧了咧嘴,他知道春發這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燈,他不會錯過這個既討好村長,又置他秦小毛於死地的機會的。這樣一想,小毛額頭上頓時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又像打擺子一樣哆嗦了一下子。事實就是這樣糟糕,此時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來堵住春發的嘴巴,但小毛一時又想不出多麽高明的辦法。除了套近乎,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呢?沒有!小毛開始後悔平時沒有和春發搞好關係。遠親不如近鄰!還是古人的話有道理,幾百幾千年的處世經驗了。

接下來,秦小毛對著春發笑了一下。他笑得非常謙卑。他說,春發兄弟,咱們做鄰居這麽多年,我這當哥的沒有幫過你什麽忙,說起來真是慚愧!我還有一瓶汾酒哩,今晚咱哥倆把它喝了!遠親不如近鄰嘛!從前老哥哪對不住你了,你也多擔待些!

麵對小毛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春發沒有忘乎所以,他明白無論小毛嘴上說得多麽好聽,心裏依然是瞧不起他的。誰能說得清他的話就不是一口陷阱呢?

小毛想不到春發竟然不給他麵子,感到很掉份兒,臉上討好般的笑頓時消失殆盡。呸!你春發有什麽能耐,不就是靠給人家打工混飯吃?在他看來,這種人和靠別人施舍過日子沒有什麽兩樣,尤其是男人,這是頂沒出息的!他後悔剛才不該對春發那麽下作。從前他也給別人打過工,那時候他非常羨慕村子裏那些有了錢的人,看著人家花錢時的那種瀟灑樣子,真是眼氣得不行,甚至還有些嫉妒。後來當他真的當上老板了,從心裏又開始瞧不起那些靠打工吃飯的人。他此時真想對春發仰起下巴,事實上他也開始這樣做了。他眯起眼睛,那張刀條般的臉開始一點點地抬起來。這樣,春發在他眼裏頓時矮下去,這是令他非常得意的視覺效果。甚至,他還想到了一個有關春發的笑話:春發去大貨家做了木工,有一次他竟然向人炫耀說,我家日子過得不賴了,每個人都能穿條褲衩了。想著這個笑話,小毛禁不住笑了一下。

然而冷不丁,村長那張胖嘟嘟的臉跳進了小毛的腦海。一想到村長,他的臉頓時垂了下來。他甚至都不敢看春發的眼睛了,而是把目光盯著他的兩隻腳。春發的腳很大也很結實,這使他像生了根一樣站在那裏。望著這雙大腳,小毛明白他休想對春發改變什麽。春發其實是個很有主意的人!

秦小毛灰溜溜地回到家時,玉梅正等著他吃早飯。看著小毛那張陰沉沉的臉,玉梅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她趕忙盛了一碗飯,放到了小毛麵前。她心裏很害怕,她還指望著小毛拿主意呢!

吃著飯,玉梅又問小毛,那天你們喝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村長他,就真的沒有在場?

秦小毛很不耐煩地白了玉梅一眼,有些惡聲惡氣地說,你腦子有毛病呀!村長是能隨便請的嗎?是的,要想請到村長,費許多周折不說,而且酒席還得達到一定檔次。昨天他們隻是隨隨便便地喝酒,怎麽敢請村長王秋福呢?再說真要是有王秋福在場,誰還敢敞開肚皮喝呀,隻有小心地陪著村長的份兒。因此小毛就有些瞧不起玉梅了,到底是女人,頭腦太簡單了。

秦小毛是第二天上午來到村長家的。村長到鄉裏開會去了,小毛見到了他的女人。村長的女人已經接近五十歲了,臉上卻塗著厚厚的脂粉,比村裏同齡的女人顯得年輕多了。小毛知道她這樣做是極力地迎合村長,因為村長非常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他喜歡上哪家女人了,那女人就會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不但愛打扮了,也更漂亮了。走在大街上把胸挺得更直,更高,便不大把人放在眼裏。但關於村長和她們的閑話,一點也沒有。在村街上飄過的,隻是這些女人身上那種有些張揚的脂粉的香氣。

村長沒在家,照理說小毛應該離開了。可事實上他沒有這樣辦,他不願意白來一趟,覺得應該向村長的女人表示一點什麽。村長家剛蓋了新房,新房就在舊房的旁邊,瓷磚貼麵,塑鋼門窗,比舊房又漂亮氣派了許多。小毛看到有幾個人在新房裏出出進進地忙碌什麽,於是他靈機一動,走過去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原來是幾個村民主動來為村長幫忙的,清理施工隊遺落下的垃圾。小毛幹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太傻——這樣幹下去,不就和他們混為一談了嗎?為引起村長女人的注意,小毛開始四下裏張望。他很快就有了發現:村長家客廳牆壁上的一個接線盒壞了,插座安不上去,就那麽非常狼狽地耷拉著。小毛高興地把兩手一拍,哈,天助我也!他就去向村長的女人要改錐。村長的女人終於向小毛露出了笑臉,對小毛說,本來安插座的活兒是用不著村長親自動手的,村長就是不讓人家電工們幹。他說,蓋了一次房子,竟然沒有動過一下手,自家的房子,將來住著心裏也不踏實!這可不行!他就非自己安插座不可!為了這個村長差點和人家電工們鬧翻了,就是不給人家麵子。這可好,倒找了點麻煩。村長的女人又抱怨村長,成天瞎忙,吃了飯把嘴一抹,家裏的事什麽也不管,當村長有什麽好?又不比別人多掙錢!

秦小毛趕忙賠上了一臉的笑,他說,秋福叔真是難得的好領導呀。有了他,也是咱全村人的福氣。他一心一意為大夥著想,就是不管自己。這樣的好村長就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呀!秦小毛深深地彎著身子,竟然比村長的女人還矮了一截。

聽了小毛的話,村長的女人很開心地笑了,臉上的皺褶就像用筆描了一樣鮮明生動。她說,小毛你真是個有良心的人,咱村裏像你這樣好的人真是不多!

後來的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小毛往開裂的接線盒裏塞了木屑,然後再用鐵釘把插座釘上去——簡直比用螺絲固定得還要牢固!

但村長一直沒有回來,這是今天小毛惟一的遺憾。離開村長家時,小毛無意中瞥見了村長放在屋門口的一雙皮鞋,眼前仿佛就映現出了村長那雙八字腳。就是這雙腳,在村街上跺一跺,整個村子都要顫一顫的。

這就是秦小毛第一次去村長家的經曆,回到家他就有幾分得意地將安插座的事告訴了玉梅。玉梅也感到很吃驚,她仿佛都不認識小毛了,想不到小毛還有這點能耐。她突然又生小毛的氣了,小毛在家裏笨手笨腳,想不到到了別人家就像換了個人,竟然那麽能幹!玉梅覺得很委屈,和小毛都過了好幾年了,原來他就沒把自己當回事!沒把她當回事,那麽他心裏還能有她嗎?於是玉梅不但感到委屈,更有些傷感,她就想責怪小毛,然而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但不責怪了,她竟然還對小毛笑了笑:你幫了村長的忙,這下他不會生你的氣了!

當然,這也正是小毛所期望的。但小毛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村長不會這麽輕易就饒恕他。

事實上,這天小毛去找村長時,玉梅也找了大水一趟。昨晚小毛就在大水家的摩托車行裏喝的酒。玉梅越想越覺得這事蹊蹺,小毛喝醉了酒怎麽不罵別人呢?在生意場上他有的是對立麵,他不罵他們,偏偏就罵村長!因此玉梅總覺得小毛對她隱瞞著什麽。

玉梅就這樣滿腹狐疑地來找大水。大水到城裏進貨去了,玉梅就和大水的女人開玩笑說,昨晚都是大水發的壞吧,你看看我家小毛醉的!大水的女人便回敬她,還不是你家小毛沒出息,見了酒就像貓見了腥一樣,莫非還讓我奪他的酒杯不成!玉梅說,該奪就奪,酒又不是什麽好東西!玉梅不便挑明來意,隻好一點一點地往那個問題上引。這就是玉梅的厲害了,別看平時不大愛說話,可她是袖筒裏數手指頭,心裏頭有數!鄉下有這樣一句俗話:一年學個莊稼漢,三年學不成買賣人。但這句話是不適合玉梅的,因為她和小毛開那個門市還不到三年,裏裏外外卻是一把好手了,由此可見她的精明。雖說她和大水的女人關係很親密,但她絕不肯把心思全都交給她,逢人隻說三分話,這就是玉梅的處世哲學。

玉梅終於從大水女人的口中,證實了昨晚村長真的沒在這裏喝酒,也就是說,小毛沒有向她撒謊。但玉梅還是不放心,就問大水的女人,他們喝酒時都說嘛來?玉梅是想從他們的談話中,尋找和那件事有關的蛛絲馬跡。大水的女人卻掩著嘴哧哧地笑起來,說,除了被窩裏的那點破事,他們還能說什麽?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她又神秘地告訴玉梅,大水每次喝了酒,都要折騰她大半夜——喝多了不行,喝少了也不行,大水很會把握那個度,比吃了藥還管用!說這話時她竟然有幾分炫耀的樣子,玉梅也禁不住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