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敬 酒2

其實,女人年輕時是很有幾分姿色的。白皙的麵頰,透出淡淡的粉紅,像剛剛綻開的花瓣。兩隻眼睛明亮,歡實。光這兩點就足以讓男人神魄顛倒了,可她卻嫁給了老祥。因為和老祥一樣,她家也是富農。當年她和瘸三好,那完全是被逼的!那時老祥整天挨批鬥,她就和瘸三好了。瘸三的侄子在村裏當支書。瘸三因為腿瘸,一直沒娶上媳婦。那天晚上,她借著清冷的月光,敲開了瘸三家的屋門。瘸三像一隻餓狗爬上了肉車子,瘋了似的折騰了她大半夜。她真切地感到了瘸三的厲害,說是瘸三把她征服了也可。完事後,她爬在瘸三汗淋淋的胸脯上,低聲啜泣起來。精明的瘸三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撫摩著她柔軟的頭發,對著她的耳朵安慰道:“往後誰再欺負你,看我不揍扁他!”女人急忙給他糾正:“不光是我,還有老祥!”瘸三寬厚地笑了一下,燈光下,露出滿口大黃牙,說:“對,看誰還敢批鬥老祥!”瘸三把“老祥”兩字咬得很重,甚至,發音還怪裏怪氣,這就顯得有點滑稽了。女人聽著有些刺耳,但她還能說什麽呢?這時,瘸三拉滅了電燈,又翻身騎到了她身上。而她,又用更大的熱情來迎合他的再一次進入。

剛開始,女人並不喜歡瘸三,甚至還有些厭惡他。厭惡他那條因變形而醜陋的腿。後來不知不覺中,她漸漸地有些離不開他了,是他那久存於體內的勃勃的野性將她征服,還是他帶給她的好處?從此以後,她開始周旋於兩個男人之間。果然,後來老祥就免去了批鬥之苦。

可她也麵臨了一個更大的麻煩。幾個月後,她懷上了瘸三的孩子,當時她還不知道,生下來,才看出孩子越長越像瘸三——胖胖的臉,一雙又粗又短的眉毛。紙裏包不住火,再加上瘸三無所顧忌地和她糾纏,因而,他們的事情在村子裏便成了公開的秘密。而老祥又陷入了另一種尷尬——人們知道他戴上了綠帽子,雖說他免遭批鬥之苦,從此人們更瞧不起他了,更不把他當人看。在鄉下,自己女人和別的男人好上了,而這男人卻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人們就把他看貶了,把他看作是一隻被踩扁的臭蟲!

有了這種事,女人和老祥的關係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因對老祥感到愧疚,她待他就格外好起來。老祥呢?因自卑,他也不好為這件事對女人怎麽樣。於是,這件事就成了兩人共有的秘密。有了這個原因,兩人平時顯得小心翼翼,都害怕去觸碰那塊疤痕。

下午四點鍾的時候,老祥才回來了。

一進門,還沒等女人問他,他就朝著女人嘿嘿地樂了,兩隻眼睛頓時變成了兩條狐線,像用筆精心畫上去的。

女人忍不住了,問他:“你啞巴了,說話呀?”

老祥走過來,對著女人哈了一口氣,朝她擠了擠眼,炫耀般地說:“喝得不少吧。”然後,就坐在沙發上,掏出煙來,努著嘴,抽了一口,又笑眯眯地說:“這個給我敬酒,那個給我敬酒!這個叫一聲大伯,那個叫一聲大叔,你說,我不喝他們能放過我嗎?”說完,又歪起脖子,對著女人嘿嘿地笑起來。那兩隻細眯眯的眼睛又變成了兩條細線兒。

女人用手捂著鼻子,大聲嚷道:“哎呀,這麽大酒氣,嗆死人!”臉上卻露出了喜氣,又問:“都有誰呀!你說呀!”

老祥就說到了黑小和二軍。他說,黑小和二軍見了我,馬上就趕過來和我說話,還一個勁兒地向我敬酒。他們還說,過了年,他家打算再開個門市,經營化肥、農藥,還得請咱家大振多關照!

頓了一下,老祥又對著女人說:“你看看,你看看,他家還要咱大振保護哩!”

冬天天短,太陽仿佛也怕冷似的,早早地就出溜到山的背麵去了。晚霞也隻是象征性地停留了片刻,就消散了。天漸漸黑了下來,因為明天要起早,吃過晚飯,老祥就鑽進被窩睡下了。

半夜時,女人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是老祥在說夢話,在夢裏他像和什麽人吵架,聲音很大,呼天搶地的。女人就推醒他。原來老祥在夢裏被二軍父親黑小臭罵一頓。罵他沒有好好地管教自己的兒子,讓他在村子裏胡作非為;黑小還罵他忘恩負義,忘記了當年那件事。最後,黑小對著他的臉,呸地吐了一口痰!

醒來,老祥再也睡不著了,披上衣服,爬在被窩裏抽起煙來。外麵很靜 ,隻有呼呼的風聲,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卻並不讓人感到多麽厭煩,因為這是天籟。從遠處傳來幾聲狗吠,聲音很響亮。淒清的月光透過窗口,在窗台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方格子,幽幽的,淡淡的。偶爾,從爐子裏傳來煤塊燃燒時發出的爆裂聲。這時,那件往事又浮現在了老祥麵前。那年批鬥他時,有人想了一個損招——讓他喝人尿。就讓黑小去接,那時黑小是村裏的民兵。當老祥接過黑小遞給他的瓶子,閉上兩隻眼喝下一口,竟然沒有一點尿臊味。他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用感激的目光望了黑小一眼,一口氣將那瓶“尿”喝幹了。在心裏告誡自己:一定不要忘記這個好心人!老祥就這樣一邊想著一邊抽著煙,當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時,他就起來,朝二軍家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捉摸著找個什麽借口來推掉今天這個差事。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有了這樣的兒子,他還有什麽臉麵和資格在那樣莊重那樣隆重的場合對人發號施令呢?今天,他還要去和大振談談,如果他還不聽他的,他幹脆就不認他做兒子了。

天還沒有大亮,拿在他手裏的煙頭一閃一閃的,像夏天的螢火蟲一樣,順著窄窄的村街,向遠處飄去了。其實在老祥的身後,也就是東邊的天際,一抹蛋青色的光亮已經悄然地出現了,這是一種信號,因為絢爛的霞光很快就會鋪展開來,將整個天空燒紅。。。。。。

(原載《中國作家》2005年第3期,

《作品與爭鳴》2005年第6期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