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墨鏡

德寶轉到了衝床部,這是個技術工種,雖然工資未必高,但以後找工作就容易多了。德寶很高興。福林卻李元慶鬧翻了。象棋事件發生後,福林就對李元慶窩了一肚子的火,如果不是中間夾著個德寶不好做人,按福林的脾氣,早就操家夥了。

這邊福林夾著尾巴做小媳婦,那邊李元慶更是做起了惡婆婆,下棋的時候想悔就悔,平時唧唧咕咕的,說福林這個不是,那個不是。

這天,德寶一發了工資就給福林送過來了。晚上,說是明天就要買三輪車了,慶祝一下,福林提了兩瓶白酒、一大包鹵豬頭肉上來了,叫李元慶吃。

剛開始兩個人還客客氣氣的,半瓶多酒下肚了,李元慶就來勁了,先是說福林沒有必要去買個新車,買個舊的行了,他咂吧了一下嘴說:

“你看我那個車,100塊錢買的,騎了這麽久,有啥毛病沒有?”

福林說:“你的是撿破爛的,我的是拉貨的!”

李元慶讓一口酒噎了,那棗核一樣的喉結打了好一會滾,血紅的眼睛盯著福林,福林趕緊給他倒了杯:

“李叔,怎麽不喝了?”

李元慶把酒喝了,夾了很大的一筷子鹵豬頭肉塞進嘴裏,生了仇似的嚼。嚼完了,又嚼出了個新主意,勸福林不要踩三輪車了,幹脆跟了他去撿破爛。他摸了一把胡髭,胡髭上盡是酒沫,這一摸,像下了一陣雨,說:

“踩三輪車拉貨能發達了你?你把我的李字寫了倒掛起!我是看清楚了你,有本錢的活你幹不了,你就適合幹沒本錢的!”

李元慶這話裏頭是有話的,德寶曾對雪梅說過福林以前的事,這難免跑進了李元慶的耳朵裏。現在,他就拿這個來刺福林了。福林第一次還沒聽出味來,李元慶重複了一遍,似笑非笑地看了福林一眼,又夾了更大的一筷子鹵豬頭肉。

李元慶剛張了嘴,肉還沒伸進去,福林一杯酒就淋在了李元慶的臉上,然後站起來一腳把那張矮桌踢翻了。李元慶呆了會,正要發作,福林像個豹子似的縱了過去,騎在了他身上,劈哩叭啦一陣亂打,一邊打一邊罵:

“老狗日的!老虎不發威,你就當老子是病貓了?今天割了你的老雞巴炒韭菜!”

說這話時還隻是嘴巴上說,說完了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真的解李元慶的褲腰了。李元慶剛開始嘴巴硬得不得了,日爹搗娘地罵,見福林來了這一手,軟了,緊緊攥了褲腰頭:

“福林,不能這樣,我是德寶的老丈人……”

“不是德寶的老丈人,就不是割你的雞巴,是割你的腦殼了!”

話是這樣說,福林也住了手,一腳把李元慶踢到了一邊,然後揭了床席子裹了幾件衣服搭在肩膀上,踢踢踏踏地走了,又回過頭來啐了口痰在地上: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雞腸小肚,我走。我可警告你,今天的事你要是對德寶說了,你今天說了,我明天還得割了你的老雞巴,我是說得到做得到的!”

第二天上午,福林去買三輪車,這家挑了那家挑,快到中午,才終於挑了一輛,又買了塊紅布掛在籠頭上。剛開腳騎,一個賣墨鏡的來了,纏了一腕的墨鏡,舉到福林的眼前:

“老板,你就缺副墨鏡了!你試試,不知道多威風!”

這話福林愛聽,挑了一副寬邊的戴了,高高地仰了頭,那賣墨鏡的舉著根大拇指說:

“真像個老大!”

戴了墨鏡的福林騎著嶄新的三輪車像個將軍騎著戰馬徑直來到了德寶廠門口。還沒下班,看到打自己的那兩個保安在,福林的氣蔫了,趕緊躲到了一邊。誰知道那個瘦保安早就認出了他,努了一下嘴對胖保安說:

“那傻B在那裏。”

“哪個傻B?”

胖保安看了一眼,想起來了,笑著說:

“戴個墨鏡、騎個三輪車他就以為他不是傻B了!”

說著跳到了保安室外,大聲地喊福林過去。看到那胖保安出來了,福林的三魂丟了一魂;又聽到叫自己了,另外的兩魂也沒了。一時想跑,又怕跑不脫,就慢慢地攏來了,跳下了車子,摘了墨鏡,那腰像彈簧失了效,一下子彎了:

“大哥……”

瘦保安也出來了,手裏玩著一根膠棍。胖保安盯著福林手裏的墨鏡,回頭來對瘦保安說:

“兄弟,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麽吧?”

瘦保安說:“當然知道。你最討厭瞎子戴墨鏡。”

胖保安說:“沒錯。”

瘦保安說:“但現在有個瞎子在這裏戴墨鏡。”

胖保安摸了一下頭,麵有難色:

“那你說怎麽辦?”

福林臉如土色,舉著墨鏡,嘿嘿地笑著說:

“大哥,我沒戴,我拿在手裏……”

胖保安哈哈大笑,對瘦保安說:

“這瞎子說他沒戴,拿在手裏。看來我們是冤枉他了!”

瘦保安說:“我們剛才明明看見他戴了呀。這個瞎子是個不老實的瞎子。”

胖保安說:“有沒有辦法讓他變老實一點?”

“我試試!”

最後一個“試”字還沒說完,瘦保安就一膠棍敲在福林的腦門上。福林殺豬似的嚎了一聲,墨鏡掉到了地上,胖保安跳過去,一腳踩碎了。瘦保安舉了膠棍對福林說:

“現在承認你戴了吧。”

福林連連說:“大哥,我戴了、我戴了……”

瘦保安笑嘻嘻地對胖保安說:“兄弟,你真有辦法,你看,他真的變老實了。”

胖保安斜著眼睛盯著福林的三輪車,福林正不知道怎麽辦,裏邊有車在按喇叭,兩個保安兔子似的撒著腿兒跑過去了。胖保安跑急了,隻跑了一步,咕嚕一聲摔在地上,但迅速爬起來了,滿鼻子滿臉的灰,也顧不得擦,繼續跑。這時,瘦保安已經開了門,胖保安就啪地雙腿一靠站在門邊,車開出來了,又啪地敬了一個禮,帽子歪斜斜的,快掉了。

趁這個機會,福林踩著三輪車溜之乎也,想到了胖保安剛才的狼狽相,忍不住笑起來,越笑越厲害,都笑得快從三輪車上摔下來了。這一來,福林倒像打了個勝仗,也不心痛那副墨鏡和剛才受的委屈了。

有了這樣的好心情,福林那天格外賣勁,這一賣勁,生意也特別好,這趟完了下一趟就來了,沒多少喘息的空兒。天快黑了,福林數了數錢,有86塊,高興得唱起了花鼓調。想去德寶那兒報個喜訊,跟德寶喝杯,但想到那兩個保安,就不敢去了。

德寶和雪梅過去的時候,李元慶隻穿了一條短褲在那裏擦傷,矮桌上燒了一碗酒,綠綠的火焰跳躍著。李元慶蘸著火酒,往肘、膝上抹著,痛得呲了牙。那些傷是讓福林打的。雪梅看到那麽多傷,心痛了,聲音都顫了:

“爸,你咋了?”

李元慶怒了德寶一眼,嘟噥了一晌,低聲吼道:

“死不了的!摔了一跤。”

德寶趕緊把李元慶攙到睡椅上,幫他擦起來。雪梅也幫著揉,眼淚簌簌地落:

“你就不知道小心一點,當心哪天摔死了,我們都不知道……”

這時,有人遠遠在唱花鼓調。雪梅說:

“福林哥回來了。”

李元慶鼻孔裏輕輕地哼了一聲,閉上了眼睛。德寶跑過去喊福林。不一會,福林上來了,手裏提了一瓶酒,走一步喝一口,蹲下身子來看李元慶,大呼小叫的:

“李叔,怎麽了?讓誰打了?狗日的,來,咱們這就去跟李叔報仇去。”

李元慶沒睜開眼睛,雪梅哭兮兮地說:

“他摔的。”

福林說:“這李叔沒個人照應還真不行,我這剛搬出去,他就摔了。”

德寶問福林:“怎麽?你搬哪裏了?”

福林揮著手朝窗外重重地揮了一下,好像那一片世界全成了他的了:

“那邊一棟,一層全是我的。我是怕吵了李叔。”

回來的路上,雪梅對德寶說:

“你沒覺得有點不對勁?”

德寶覺得了,但嘴巴上卻說:

“哪裏不對勁?”

“我爸爸不是摔的。”

“那、那是怎麽搞的?”

“讓人打的!”

“誰、誰打的?”

雪梅哭了:“你少給我裝蒜!就是那個福林瞎子。我是看清楚了你,你眼睛裏隻有那個福林瞎子,根本就沒有我們父女倆。我今天把話撂這裏了,龔德寶,你不幫我爸把這個仇報了,我再也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