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邂逅

雪梅是給德寶出了個難題，這幾天，德寶陷在兩難之間，一邊是雪梅，一邊是福林，他站在哪一邊呢？情感上，他是站在雪梅這邊的，這福林也太不像話了，可是，話是這樣說，真要依了雪梅的去打福林一頓，德寶又怎麽做得出來。每次去找雪梅，雪梅就那句話，我啥都不聽你的，你幫我爸報了仇，再來找我！

沒有雪梅的晚上，德寶寂寞得像個煙屁股，一個人在宿舍裏燃燒。很煩的時候，德寶就站在陽台上看那棵桃，桃青枝綠葉了，像把傘，苞也越來越大了，藏在葉子裏麵，笑著德寶。

這天晚上，德寶決定找福林了，倒不是去報仇，而是勸福林向李元慶道個歉。但連這，德寶心裏也沒有底，他知道福林的脾氣，比他強的人，叫他跪在地上磕頭都行；你比他弱了，你叫他服小，那是登天。但德寶沒別的法子了。

德寶偷偷地來到福林的樓下，黑乎乎的，三輪車也不在，估計福林還沒有回來。忽然聽到一陣似哭未哭的聲音，仔細一聽，是福林。德寶趕緊上樓。德寶點了打火機，看見福林那樣子，嚇得打火機掉到了地上。德寶也哭起來了，摸過去抱了福林，雙手粘粘的，肯定都是血。福林倒火了，一把推開了德寶：

“哭什麽哭？死不了的！快點把亮點了。”

德寶摸了半天才摸到了打火機，點燃了蠟燭，這次總算看清楚了福林的樣子，又哇的一聲哭出來了。福林都快成了一個血人了，腦門上有道傷口，沒流血了，頭發上結了血痂。德寶失聲問：

“福林哥，誰打你了？告訴我，誰打你了？”

福林卻舉起了一塊濕濕的紅布，顯然是讓血染的，忽然大聲笑起來：

“德塌鼻，你看，三輪車就剩了這個了！”

原來今天下午，福林碰上了查車的治安員，他要跑，沒跑掉，治安員要把他的車弄上車拖走，他不肯，抓著，後來就讓一個治安員迎頭給了一鐵棍，一下子就打懵了，醒過來時，手裏隻抓了一塊紅布。

福林說：“德寶，你說這是怎麽了？我想做個好人，這深圳就不讓我做！都是你們廠裏那兩個鳥保安惹的，媽那個B，老子哪天去做了他們！”

說著，一拳砸在地上，樓都快顫了。德寶嚇壞了，連忙說：

“福林哥，沒事的，再買一個車就行了，我去借錢，你可千萬不要做糊塗事。”

福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癱倒在地上，兩眼的淚：

“德寶，這狗日的深圳，它是要滅了我呢！”

德寶回去對雪梅說了福林的事，沒聽完，雪梅的眼淚就下來了。第二天晚上，雪梅來喊德寶了，提了一袋子水果，說去看福林。

樓上黑的，德寶喊福林，福林卻從李元慶那裏探出了頭。上去了，看到福林正跟李元慶在喝酒，福林一口一聲李叔喊得巴膩巴膩的，德寶和雪梅相視笑了一下。

福林倒了一杯酒遞給了雪梅，忽然單膝跪到了地上，抱拳說：

“弟妹，請你原諒，我是個豬，那天衝撞了李叔，向你和德寶陪不是了。”

雪梅撲哧一聲笑出來了，瞟了李元慶一眼：

“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還不知道他？囉哩囉嗦的，誰受得了？”

那天晚上，德寶變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在搖搖晃晃的燭光下，四個人像一家人一樣說說笑笑，雪梅的笑臉更像一朵開放了花，兩隻大眼睛一會兒梭溜溜地看著這個人，一會兒梭溜溜地看著那個人。

說到福林以後到底幹點什麽事，李元慶出了個主意，說天堂凹天橋下有幾個賣甘蔗的，生意不錯，他去問過他們，運氣好，一天能賺個四、五十塊錢，成本小，來了抓的了，提了桶子就跑了。福林笑著說：

“我就會跑，比兔子還跑得快！”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回來的路上，德寶不解地問雪梅：

“你爸怎麽跟福林一下子和好了？”

雪梅撇撇嘴說：“你以為是你那福林哥服軟了呀，我中午跑去對我爸說了聲，叫我爸去看看他。不知道是哪輩子欠你的，我們父女倆就活該對你們低眉順眼！”

德寶摟住了雪梅：“雪梅，你真好！”

這天是禮拜天，難得一天的休息，德寶想去看看福林賣甘蔗的情況。福林賣甘蔗的地方就在天堂酒店附近，要穿過整個天堂凹。正走過一個剛開不久的商場前，德寶忽然聽見有人叫他。是個漂亮的年輕女人，提了鼓鼓囊囊的幾大袋東西，披著一頭卷發，塗著豔豔的紅嘴唇，德寶一下子沒認出來，仔細一看，才認出來了，原來是小金，德寶很有點窘。

小金很激動的樣子，上下左右地看著德寶：

“德寶，你還是老樣子。在哪裏上班？”

德寶說了。小金又問其他的，那邊響起喇叭聲，小金轉過身去了，德寶也看了一眼，車窗裏探出顆花白的頭，臉色微慍。小金的臉上一片紅，低聲說：

“我現在跟他。有時間我來看你。”

說著撲騰撲騰地過去了，上車前彎下腰在老頭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德寶看見了，趕緊轉了身，急匆匆地走了幾步，然後才回過頭看，車子隻看見點影子了。德寶癡癡地站了好一會，腦子裏掠過了很多快淡忘了的鏡頭，心裏頭一陣酸。

快到福林賣甘蔗的地方了，遠遠地看見圍著一堆人，隱隱有打鬥的聲音，德寶心裏叫了一聲不好。及近看了，福林果然跟一個人像麻花似的卷在地上，你抓了我的頭發，我抓了你的衣服，一路的滾。旁邊一群人大聲地喝彩。德寶一下子看清楚了，跟福林卷在一起的人竟是小四川，德寶喊：

“小四川、小四川……”

兩個人像刀砍了一樣分開了，小四川先爬起來，臉上、脖子上幾道血痕，看清楚了是德寶，雀兒似的歡呼了一聲，過來扯了德寶的胳膊：

“德寶，來來來，今天閹了這狗日的！”

福林也爬起來了，剛才滾昏了頭腦，打了個趔趄，站定了，又朝小四川撲了過來，卻讓德寶一把抱住了，福林一陣亂打亂踢，德寶說：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