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排骨

德寶跟著小四川一踏入工棚，就嚇了一大跳。一圈人圍在那，拍掌跺腳地叫著。圈中間一個瘦瘦的戴眼鏡的被兩個人按在地上，一個人鉗了一腳一手。一個胖子從那邊跳了過來，揪住了眼鏡的頭發，將眼鏡的下巴抵在了自己的膝蓋上。眼鏡的頭就像牛頭卡在了樹杈裏，眼鏡也掉在了地上，動彈不得了。

德寶注意到，滿屋子就那戴眼鏡的和那胖子穿了衣服，其他的，全是光赤膊。他正要問小四川怎麽回事，小四川已經擠到人群中去了，叫得比誰都響。德寶聽小四川說過排骨的，看到那戴眼鏡的瘦瘦的，以為那就是排骨。

德寶肚裏磨嘰著呢，胖子捏住了眼鏡的鼻子，眼鏡的嘴巴本來緊閉的，這一下，打開了，一個圓乎乎的東西滾落了下來。胖子搶過去撿了，攥在手掌裏。德寶看清楚了，是一粒棋子。胖子踢了眼鏡的屁股一腳，哈哈大笑：

“就不讓你悔！來來來，再來一盤！”

大家全笑起來了，德寶也跟著笑起來了。

眼鏡摸著眼鏡戴上了，大聲地說：

“豈有此理！你都悔了千百次，我悔一次也不行，誰跟你下？”

說著分開眾人，大踏步地走到那邊，爬上了大通鋪的最裏邊，四腳八叉地躺下了，扯風箱一樣地喘著粗氣。胖子像個得勝的將軍坐下了，他前麵一個翻過來的灰桶頂著一塊泥乎乎的木板，上麵畫了個棋盤，他一粒一粒地擺著棋子，像拍驚堂木一樣的，一邊笑哈哈地說：

“下麵誰來了？”

大家紛紛散了，小四川卻屁顛屁顛湊上去了，笑嘻嘻地遞了一支煙，說：

“排哥，我陪你玩玩！”

排哥瞧了小四川手裏的煙盒一眼，接了煙，夾在耳朵上，卻沒讓小四川坐穩，猛地一腳踢過來，踢得小四川四腳朝天摔在了地上，罵道：

“你那臭棋！跟我玩？吃宵夜去了。”

那邊一陣撲哧撲哧的笑聲。小四川像個猴似的爬起來了，連忙扯住了抬腿要走的排哥，躬了腰，手裏的打火機燃了，給排哥點了煙，笑嗬嗬地說：

“你不跟我下，我還不跟你下呢，就隻能你悔棋！我表弟。”

回過身子來指著德寶，示意德寶過去。德寶小跑步過去了。小四川說：

“排哥，叫排哥。”

德寶趕緊叫了聲排哥，那腰不由得就像小四川一樣的彎下了。排哥盯著德寶，盯得德寶後脊背發麻，一時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排哥噴了德寶一臉的煙問：

“剛從老家來？”

德寶笑著點了點頭，正要回答，小四川搶著說：

“我這接他去的。家裏就做基建的，你看，這力氣！”

說著猛地在德寶的胸膛上搗了一拳。德寶猝不及防，很有點痛，但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排哥坐下了，看著象棋：

“會不會？”

德寶說：“會。”

“贏了做大工，輸了做小工。來，當心炮！”

德寶猶豫了一下，小四川捅了德寶的後腰一下：

“下下下，拿出本事來，大工15塊錢一天！”

分田到戶前，德寶和福林給生產隊看牛，每天就兜了一盤棋上山，兩人殺得天昏地暗，牛無數次地吃了別的生產隊的紅薯苗，有一次，一條小水牛還讓走丟了。德寶別的沒學會，就學了一手棋。這可讓他心裏樂了，人沒坐下來，手捏上去了，跳了個邊馬。

幾著棋下來，排哥就不斷地擦著額門上的汗。有人圍了過來看，他揮著手趕蒼蠅似的趕走了。德寶一個臥糟馬就要把排哥將死了。這時，排哥抬起腕看了看手表，把棋子拔亂了，站起來說：

“肚子餓死了，吃宵夜去。”

走到了門邊站住了，尖聲叫著小四川。小四川舉了顆煙跑過去了，排哥卻一巴掌掃掉了小四川的煙，說：

“紮鋼筋。”

小四川像癟了的豬尿泡似的過來了，問德寶：

“贏了還是輸了？”

德寶說：“沒贏沒輸。”

小四川朝門口飛了顆痰：“狗日的排骨！沒贏沒輸，就紮鋼筋！”

又戮了德寶的額頭一下：

“你這個豬腦子！就不能輸了？輸了還能做小工。紮鋼筋7塊錢一天，落得跟四眼狗一個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