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男保姆

從虎崗坐車回天堂凹，一路上，德寶都在默念著“天堂凹有落”這五個字，雖然早就滾瓜爛熟了，但德寶一次也沒有喊過，就是喊不出口。今天，他決定了，一定要喊一次，大聲地喊一次。看著天堂凹到了，德寶拿出吃奶的力氣吼了一聲：

“天堂凹有落！”

一車人怔怔地看著德寶，司機也嚇壞了，嘎的停了車。德寶仰著頭走下了車，學著小四川的樣子朝車屁股噴了一口痰，飛得遠遠的，又狠又疾。德寶禁不住大笑了幾聲。

後麵有人說：“真的是你啊，德寶。”

德寶不笑了，回了頭，一看，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是小金，她也剛下車，正笑笑地看著他。幾個月不見，小金像是一粒米變成了爆米花，腆了個很大的肚子，臉色挺哀怨的。德寶笑了笑，低了頭，踢著一塊石頭。小金說：

“德寶，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德寶看著遠處，遠處是連綿的峰影。德寶沒對小金說黎叔的事，也沒有提小四川，說剛從一個工地辭工出來，在找工作。小金說：

“你就別找工作了，就幫我工作吧。”

小金所說的叫德寶幫她工作，就是叫德寶做她的保姆。看德寶傻愣愣的樣子，小金抿了一下嘴唇說：

“我離開了排骨了。我這裏沒有一個熟人，你陪我打掉肚裏的小孩，再照顧我一段生活。我知道，你是個老實人！”

小金住在一棟舊房子裏，外麵舊，裏麵卻是新的，一室一廳，房間裏的擺設也一應俱全，電視、冰箱什麽的都有。陽台上有株仙人掌，種在一個缽裏，巴掌兒大。站在陽台上，可以看見天堂酒店，德寶想，那段日子，排骨肯定經常站在這裏看見天堂酒店裏亂嘈嘈的一切。德寶弄不懂的是，小金怎麽就離開了排骨呢？

幾天後，德寶陪小金去虎崗引產，小金反複交代了，叫德寶假扮是她的老公，千萬不能露了馬腳，這讓德寶很窘，但既然答應了小金，他就把那個窘壓下去了。因為正規的醫院要看結婚證，所以，他們隻好去了一家私人診所，一個穿著皺巴巴的、都變成了黑色的白大褂的中年婦女狠狠地盯了德寶一眼說：

“這麽大了還來引，你不要她的命了呀！”

德寶紅著臉不說話，中年婦女戴上了橡皮手套，端來了一個鐵盒子，裏麵是剪刀呀、鑷子呀什麽的，叮叮當當的響。中年婦女一揪簾子進裏間了，大聲地叫小金進去。小金的臉色錫一樣的白，緊緊地抓著德寶的手，身子篩糠似的抖。中年婦女探了頭出來說：

“現在知道怕了？以為出來有進去那麽舒服？”

房間裏傳來小金一聲尖厲的喊聲，德寶正在抽煙，煙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人也站了起來，衝了過去，但隻衝了一步，就在門簾子前麵站住了。像開了閘，這一波來了，二波、三波也跟著來了，沒有了一個寧時。小金每喊一聲，德寶的胸口就像被利錐剌了一下。後來，小金的喊聲連成了一片，德寶胸口的痛也連成了一片，眼淚揚穀似的飄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金不喊了，一點聲音也沒了。這時，中年婦女出來了，托著鐵盒子，裏麵全是血，她手上、衣服上也全是血，德寶嚇壞了：

“她、她、她……”

“死不了！”

小金小聲地喊著德寶，德寶進去了，一看小金那樣子，德寶的眼淚又禁不住流了下來。小金笑了笑說：

“德寶，你哭了？”

德寶嘿的笑了一聲，連忙說：

“我、我火眼睛。”

接下來的日子裏，德寶悉心地照料著小金，煲湯、做菜、洗衣、掃地，是一個很稱職的保姆，小金很滿意。剛開始幾天，小金下不了床，上衛生間都要德寶攙著。能夠下床了後，小金坐在沙發上看著德寶忙這忙那的，就笑著說：

“德寶，你以後肯定是個很好的老公噢！”

一天，小金突然又想起了那個秀秀，問德寶怎麽樣了，德寶都準備實話實說了，但話到了嘴邊，還是說：

“還不那樣子？”

小金默了一陣，笑著說：

“德寶，你這樣能幹，你要沒有一個秀秀，我真想嫁給你好了。”

德寶隻知道笑。小金的眼睛紅了，看著窗外，幽幽地說：

“德寶，我是個壞女人，你肯定不會娶我的！”

有時候，小金也跟德寶聊家裏的事，小金有三姐妹，她是老大，她媽是肺結核，有名的藥罐子，欠了不少錢，她初中畢業後就在家裏做事。後來，她父親李胖子到深圳開了那家店後，日子就好過了點。但誰知道這好日子剛開了一個頭，就沒了。小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

“換了誰，也隻能這樣選擇。德寶，你說是嗎？”

德寶想說不，但他還是點了點頭。他心裏想說的是，可以先想想其他辦法的。但後來想想，她也是真的沒有其他的辦法想。小金淌了一下眼淚說：

“我媽知道我做了人家的二奶後，喝了兩次農藥。我最對不起的就是我媽！”

有一次聊天，德寶說到小四川很喜歡她，小金問：

“誰呀？”

德寶說：“就是經常幫你爸調貨的那個。”

小金想了一會，終於想起來了，格格地笑著：

“你不說，我都不知道！”

一天上午，德寶去市場買了菜回來，剛走上樓梯口，就聽到了小金的哭聲，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仔細一聽，原來是黎仔。黎仔叫小金開門，但小金卻就是不開，小金說：

“黎仔，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你就當沒有認識過我，我什麽都不能給你了，你的孩子我也已經打掉了……求求你了，就當做了一場夢！”

黎仔說：“小金，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真心喜歡我有什麽用？我家裏需要錢，我天生就是做二奶的命。你忘了我吧，這世上好女人多的是……”

“我去賺錢……”

德寶聽到了很重的咣啷一聲，是黎仔一拳打在了鐵門上，黎仔餓狼似的嘶吼了一聲，掉頭走了，德寶趕緊藏了起來，他看到黎仔走下來了，渾身髒兮兮的，滿臉的淚水。

德寶故意磨蹭了一會才上樓，小金蜷在沙發上，嚶嚶地哭著，她抬起頭，對德寶說：

“德寶，你過來。”

德寶走過去，小金突然一把抱住了德寶，嚎啕大哭起來，直到哭累了，才停了。

小金睡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起來，吃晚飯的時候，小金忽然看著德寶說：

“你上午碰到了黎仔？”

德寶本來要搖頭的，但還是點了頭。小金又說：

“你也聽到了我們說什麽。”

德寶又點了點頭。小金淒然地笑了笑，說：

“我把你沒聽到的也告訴你吧。一個月前，黎仔找到了排骨，打了他一頓，還逼著他離開我。黎仔打排骨的時候，正好巡邏的路過，抓住了黎仔。是排骨主動跟我分手的，他沒有對我說黎仔打了他的事。黎仔關了這麽久，剛出來，找我了。他就不能早點來找我！如果早點來，我就不會做掉孩子了。德寶，這都是天安排好了的，我決心做掉孩子就決心了繼續做二奶，好好地賺點錢，讓我的父母過上好日子，送我的兩個妹妹讀大學……”

小金的身子複原了，這天晚上，小金叫德寶休息，她做菜給他吃，說要做點她家鄉的客家菜給德寶嚐嚐。小金做了一個白灼蝦，一個白切雞，一個釀豆腐肉，還有一個蒜蓉麥菜。那是德寶一輩子吃得最好的一頓，若幹年後都記憶猶新。小金吃得很少，她笑笑地看著德寶吃。等德寶吃飽了，她拿出了一個紅包，遞給了德寶，笑著說：

“德寶，這是你的工資呢，1000塊。”

德寶一聽那麽多，連忙分出一半退給了小金，說：

“太多了，太多了……”

“不多，多的就算是我給你的秀秀買套衣服吧。”

德寶沒有再推脫了，小金又說：

“德寶，現在像你這樣的人不多了。這一個多月辛苦你了，以後，隻要你用得著我小金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們是同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