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搬家公司

小四川去了一趟虎崗回來後，就辭工了，還非得叫德寶同他一起走，說卷毛他們辦了個搬家公司，他說：

“跟了卷毛哥，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哪像這裏豬狗不如！”

德寶有點心動了，就問搬家公司是幹什麽的，小四川說：

“我也不騙你，就是逮著誰家沒人，撬了鎖把值錢的東西搬了。”

德寶聲音都打顫了：“那、那不是偷東西嗎？”

小四川說：“偷總比搶好，你看深圳這些老板，哪個不是明搶？打這種死工，打得胡子一尺多長也發不了財。卷毛哥說了，我們剛去，就外麵把把風，踩盤、撬鎖、搬東西都是他們幹。”

這一次，不管小四川怎麽說，德寶就是不去，最後，小四川火了：

“你是爛泥扶不上牆，一輩子打死工的命，我發了財饞死你狗日的！”

沒多久，小四川回來了一次，真是發財了的樣子，穿了牛仔褲、夾克衫，都是名牌的，頭發弄得濕濕的，指頭上戴了個金戒指，還把原來欠德寶的1000多塊錢還了。這次，小四川又勸德寶去，說真的沒什麽危險，但德寶還是沒答應。

農曆十一月中旬，一天晚上，德寶在那棵荔枝樹下抽煙。小四川走了之後，德寶常常一個人去那裏，在煙霧繚繞中，看著太陽落山，又看著月亮上山，心裏也煙霧繚繞：這個年無論如何也要回家過了！

德寶剛一坐下，就看見一個人影朝這邊走過來，模模糊糊的，有點像小四川，但仔細一看又不是。小四川走路都飛著呢，可這人柱根棍子，駝腰縮背的，像個病蔫蔫的老頭。德寶收了視線，再看時，那個人卻不見了。是不是鬼？德寶驚出了一身冷汗。走近了看，原來那個人躺在了地上。再近了一看，德寶的魂魄都驚出了殼，還真是小四川！

看到小四川這個樣子，德寶的眼淚下雨一樣地流。個把多月不見，小四川竟變成了這樣：瘦得隻剩了一把筋；衣服、頭發上結了一層厚厚的痂似的殼；露在外麵的手、腳、脖子及臉上布滿傷痕，德寶捋開他的衣褲一看，身上也滿是傷痕。

德寶把小四川抱回了工棚，黎叔一看，也失聲哭了起來，馬上跑出去了，好一會才回來，端回了一碗薑湯和一大碗蛋炒飯，遞給了德寶。德寶撬開了小四川的嘴，開始喂薑湯，喂了幾口，小四川醒過來了，哇的一聲叫起來：

“警察爺爺饒命、警察爺爺饒命……”

小四川盯著德寶的臉看了好一會，終於看清了是德寶，就一下子抱住了德寶，拚命地哭起來。小四川聞到了蛋炒飯的香味，鼻子使勁地縮了幾下，眼睛四處找，看見了那碗蛋炒飯，瓷了會，瞳孔就縮小了，放了光，喉嚨裏發出重重的響聲。德寶趕緊端了蛋炒飯上去，要喂小四川吃，小四川卻一把搶過去了，抓了滿滿的一把塞進了嘴裏，噎得眼睛都直了，但硬是吞了進去。幾爪子，一碗蛋炒飯就全吃光了，又喝了幾碗熱水，說聲“我要睡了”倒頭就睡了，睡了一天兩夜才醒來。

小四川醒來後，德寶背起他去了虎崗一個跌打損傷的診所，看到小四川傷成這個樣子，長胡子老郎中都瞪目了，把德寶拉到一邊說：

“全身的骨頭都打斷了，隻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德寶哭著說：“你一定要治好他。”

“你是他什麽人？”

“朋友。”

從此，德寶每天一下了班就趕到虎崗，細心地服侍小四川，第二天一早就趕回去上班。當然，醫療費也都是德寶給的。

到第二年正月尾，德寶的積蓄全部用完了，小四川也出院了，又成了原來的小四川了，而且，因為這麽久不見天日，還胖了白了很多。

出院的那天，小四川站在門口醞了好一會神，隻見他大力地咳嗽了一聲，一仰脖一口痰飛了出去，遠遠地擊中了一棵街邊的榕樹，大聲地笑著對德寶說：

“德寶，我又行了！”

那天是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德寶和小四川逛了大半天虎崗，小四川高興得又蹦又跳。晚上，德寶請小四川吃飯，小四川舉了酒杯對德寶說：

“德寶，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德寶打斷說：“你老說這的，我們是朋友。”

小四川抓了抓德寶的肩頭說：“對，德寶，我們是朋友！”

德寶笑得鼻子聳了聳，滿滿地喝了一杯酒，他覺得今天的啤酒特別的甜。

出院幾天後，小四川又要上班了，他的歪心眼又來了，他要擠走另一個放炮的。上次王春成的事德寶心裏不好受了好久，他對小四川說：

“你頂我的位，我去打炮眼。”

小四川噘著嘴說：“好啦，好啦，我去打炮眼，你這根死牛筋！”

德寶這才笑了，想了一會兒說：

“那些遊手好閑的錢我們賺不到，隻能老老實實地打份工，在深圳這地方，隻要有力氣，就餓不死人！乖你也學了，你看卷毛。”

這次卷毛他們膽子也太大了一點，搬的是虎崗政法書記的家。政法書記把桌子都拍爛了，給全鎮的公安幹警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這個案子破了，否則，要拔了幾個所長的老虎皮。命令一下，全鎮惶然，卷毛及他的嘍羅們一個不剩地被逮了。卷毛還要跑，被一槍打穿了腳踝骨。這個案子從快從重地審了，卷毛被判了三年，幾個幹將兩年的兩年、一年的一年，小四川等幾個剛入夥的則被關了半個月放了，每天喂棍子、吃拳頭，在地獄裏走了一個圈。

太陽出了又落，落了又出，香蕉林長出了嫩葉，荔枝樹開出了白花。一有空，德寶和小四川就到石場旁邊的林子裏鑽，那裏有一叢叢的野花，火焰一樣的明豔，但他們不是去采花，而是去捉蛇。

林子裏有很多蛇，德寶是捉蛇高手，隻要他看見了的蛇，沒有一條逃掉的，每次都能捉一條、兩條回來，纏在手腕上，耍雜技一樣的，故意讓那蛇脖子一伸一伸的，吐著長長的信子，嚇得人哇哇大叫。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小四川的了，一腳踩了蛇頭，小刀子一劃，蛇從頭到尾開了，那剝了皮的蛇還打著扭兒，就一截一截地剁了扔到了砂鍋裏。一時半刻，香氣上來了，尖著筷子挑了一塊試了，燙得舌頭打著哆：

“黎叔、黎叔……”

黎叔早在屋子裏吞口水了，大聲地嚷：

“德寶怎麽還沒回來？”

那邊有人氣籲籲地應著：“回來了！回來了！”

是德寶，他買了酒回來了，二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