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放炮

排骨他們跑了，工地上亂了幾天，很多人拆了東西去賣。德寶和另外幾個小夥子一開始不敢這樣做，總以為大老板不會扔下不管的，後來看到情況不對，也拆了些東西，但好東西都拆完了，德寶隻弄了兩套不鏽鋼的門框，才賣了30多塊錢。

德寶就拿了這30多塊錢去石場找小四川。灰茫茫的一片全是碎石子，幾根七、八層高的輸送帶不停地轉著，盡頭就是石子堆，堆得老高老高的；一整座山被鑿去了半邊，形成了一道懸崖。德寶看清楚了，懸崖上有人，有個熟悉的身影正是小四川，趕緊跑過去，卻被人攔了，德寶說找小四川，那人罵道：

“什麽小四川、大四川？滾遠點，要放炮了。”

聽到要放炮，德寶骨頭都嚇酥了，去清涼山擔石灰的時候，也常常放炮的，打斷手打斷腳是常事。有一次，點炮了，德寶跟一個同村的叫二牛的躲在一塊，嗡的響過去了，德寶推了推二牛，二牛咧了嘴不說話。原來死了，一塊長了角的石頭插進了腦頂門。

德寶跟著人跑著，後腦勺上突然被打了一小石頭，他嚇得哇的叫了一聲，抱了頭。小四川跳過來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還這樣膽小！”

小四川一把提了德寶的行李，把他拖到了一個坳裏，那裏聚了一些人，嘻嘻哈哈的。德寶臉色都白了，拖著小四川往裏趕，大家就看著德寶笑。

這時，炮響了，轟的一聲，德寶嚇得癱在了地上，大家笑得更凶。這一聲響了，接下來就一響連成一響，連成了片，地都震起來了，除德寶之外，那些人卻眼睛皮子也沒有動一下，抽煙、講笑話，有三個人還打起了架，其中的兩個把另外的一個按在地上脫褲子。

褲子沒脫完，炮卻響完了，小四川拉起了德寶。德寶看到四、五米遠的地方撒滿了碎石子，臉色又變了。小四川把德寶帶到了一個人跟前，就是剛才罵德寶的那個人，說：

“叫黎叔。這是德寶。”

黎叔一臉的胡碴，胡碴上沾滿了灰，過來拍了拍德寶的肩，唬著臉說：

“放過炮沒有？”

德寶搖了搖頭。旁邊有人過來做了一個下流的動作，說：

“黎叔問的是這個放炮。”

一群人笑瘋了，德寶明白了，臉紅了耳根。黎叔說：

“沒放過那個炮就不能放這個炮囉！”

其實，即使德寶放過那個炮也沒有資格放這個炮，放炮是技術活，灌多少藥、留多長的導火線等等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工資要高一截，25塊錢一天，放炮的就三個人，黎叔、小四川和另外一個叫王春成的小夥子。德寶隻能打炮眼，15塊錢一天，比在天堂酒店作小工還是強多了，而且，還有一個好處，晚上不用加班，德寶很高興。

第一天晚上，德寶和小四川躺在半坡上的一棵荔枝樹下聊天，這裏坐東朝西，太陽落到對麵的山裏了，半天金色的雲。前麵有片香蕉林，青幽幽的，起風了，吹得香蕉葉像搖著手掌。德寶喜歡了這個地方，說：

“我老家就這樣子！不是香蕉樹，是楠竹，望過去一眼的楠竹，眼睛都看癡……”

小四川白了德寶一眼說：“你那麽喜歡楠竹，你還出來幹什麽？我想不通，深圳還有這種鬼地方？我要是發了財，把這些香蕉樹砍了，全部蓋成樓，比天堂酒店還高的樓！”

說到天堂酒店，德寶的胸口像讓針紮了一下，原來以為幹到年底可以幹幹淨淨拿5000塊錢回家的，誰知道大風吹走了月亮！

又說到了小金，德寶說，小金肯定也跟排骨跑了。那天早上，一群人圍了辦公室，德寶也跑過去看，裏麵的東西搬空了。小四川站起來砸了荔枝樹一拳頭，罵道：

“狗日的，這世上的好B全讓狗日了！”

快回工棚的時候，小四川咬在德寶的耳邊說：

“德寶，你先打段炮眼吧，我會給你想辦法的。”

中秋節一過，小四川真的給德寶想到辦法了，德寶也調去放炮了。打了一個多月的炮眼，德寶手掌上的皮掉了一層又一層，剛開始，手臂、肩胛痛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更受不了的是，跟德寶配對的也是一個新手，上班的頭一天，德寶的手腕就讓他給捶了一硾，腫得比饅頭還大。

德寶調去放炮的前一天，王春成出事了，一共20個炮眼，他居然放了18個啞炮，他哭著向黎叔求饒：

“黎叔，求求你了，再給我一個機會！”

黎叔眼睛都沒有瞅王春成一下，隻顧喝著二鍋頭，一瓶酒喝得隻兜了點底，每根胡碴都紅了。那酒是德寶給他買的，買了六瓶，這是最後一瓶了。王春成也不是吃素的：

“你擺什麽譜？老子就打炮眼去！我還不知道你喝了人家的酒，成心搗我的鬼？”

黎叔嘴裏包了一口酒，噗的噴在了王春成的臉上：

“小兔崽子，本來還想叫你打炮眼的，現在，打你娘的眼去！”

王春成當天晚上就走了，右手提了個缺了口子的塑料桶，髒兮兮的，裏麵胡亂地塞了幾件衣服，幾個衣架子戮在外麵，左胳肢窩裏夾了鋪草席，草席裏裹了枕頭和一床破毯子。小四川和德寶正從那邊回來，看見王春成過來了，小四川想閃，但閃不贏了，也就大大方方地迎了過去，故意驚訝地說：

“老王，怎麽啦？要走了？”

王春成吐了口痰，重重地哼了聲說：

“你少貓哭耗子假慈悲！”

“狗日的，我看你欠揍了！”

說著衝過去踢了王春成屁股一腳，王春成啪的丟了手裏的東西，猛虎一樣地吼著，但光吼，不敢攏來。看到王春成這個樣子，小四川更加壯了勢，在路邊撿了一根木棍子，又要衝過去，但被德寶死死拽住了。王春成這下發了慌，撿了桶子、席子，沒命地跑了。

小四川哈哈大笑，一顆痰飛得遠遠的，對德寶說：

“你都來了一年多了，還沒看透深圳這鬼地方？做好人你隻有讓人欺負的份，你越惡，人家越怕你。老板怎麽發財？就得黑心。不黑心，能趕走王春成？你德寶能放炮？打炮眼打死你狗日的！”

剛才小四川早就對德寶講了，王春成的炮之所以啞了，小四川做了手腳，他很覺得於心不忍，但問題是，如果王春成不走，自己就還得打炮眼，累不說，工資還低。德寶想不通的是，自己好，就要讓別人不好嗎？當然，這個問題德寶隻能壓在心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