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奶

還有十來天就要過年了，李元慶他們天天嚷著回家了，德寶卻還在猶豫回還是不回。回是想回的，但沒錢，身上就幾百塊錢，就夠來回的路費，梁算盤的賬都還不清。這些日子，德寶特別想家，特別想娘，有時候，想著想著就哭了。

這天晚上，德寶剛走出大門不遠，後腦勺就讓一粒小石頭打了一下。回頭一看，原來小四川正躲在磚堆後麵朝他招手。德寶跑過去，拉住小四川的手，眼淚都出來了。

小四川現在跟他一個老鄉在石場上班，他媽突然死了，拍電報來了，小四川哭喪著臉說：

“我一分錢也沒有。欠你的還沒還，但你得幫幫我，兄弟，我陳誌勇是什麽人，你是知道的，我不會賴你的！”

聽到小四川的媽死了，德寶的眼圈都紅了，二話沒說掏空了兜全給了小四川。

小四川走了後，德寶還是有點後悔了，錢全給了他，這年怎麽過？要緊的是，要是找不到他了怎麽辦。但後悔了一下子後德寶就不後悔了，他不相信小四川是那樣的人。

臘月二十九的那天，李胖子出事了，他去虎崗調了貨踩著三輪車回來，在快到天堂凹的地方，讓一輛轎車撞了。本來撞得並不嚴重，就把三輪車撞壞了，一車貨散在地上，但冤不冤李胖子爬起來罵了一句娘。這可不得了了，車上呼啦一聲衝下了五、六個人，拿鐵棍的拿鐵棍，拿拳頭的拿拳頭，劈裏啪啦一陣亂打，然後揚長而去了。

恰巧有工地上的人路過，回來把了信，李胖子都隻剩了一口氣了。小金哭得淚人兒似的，當即叫了黎仔、德寶等人把李胖子送到了虎崗醫院。黎仔剛開始還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但當知道動手術之前要交5000塊錢押金時，他就沒脾氣了。大家湊了一下錢，才2000來塊錢。束手無策時，一個人說：

“去找排骨借。”

黎仔的臉黑了一陣，最後沒辦法，就回天堂凹找排骨了。

不一會，排骨就和黎仔來到了醫院。排骨去交了押金，李胖子這才被推進了手術室。黎仔攙著小金過來給排骨道謝，排骨看了看表對黎仔說：

“你不去接班嗎？”

黎仔說：“我換了班。”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誰叫你換的？回去。”

黎仔走了，排骨又對德寶等人說：

“都滾回去！你們湊什麽熱鬧？”

回家過年了的人陸續回來了，正月十六，喝開工酒，黎仔喝得最多，一個人悶著頭喝。這個年把黎仔過成了另一個人，原來精精神神的小夥子變成了個酒鬼，喝多了就舞得那根鐵棍呼啦啦響。有時候，半夜三更了，他尖著嗓子叫，他一叫，那幾條狼狗也叫，擾得德寶等幾個留守工地的人沒睡個好覺。

這時，排骨過來敬酒了，手裏拿著一遝紅包，後麵跟了兩個穿黑衣裳、戴墨鏡的小夥子，給每個人發紅包喝酒。到了黎仔跟前，黎仔卻並不站起來，冷冷地盯著排骨。排骨笑著說：

“喝高了！喝高了！來來來。”

黎仔鼻子裏哼了一聲，扭頭就走了。排骨的臉上白了一下，後麵的一個黑衣裳躍過去要抓黎仔，排骨扯住了，舉了舉酒杯，對旁邊發愣了的人笑笑說：

“黎仔喝高了，來來來，我敬大家一杯！”

幾天後，德寶發現黎仔不見了，問李元慶。李元慶說：

“炒魷魚了。”

“怎麽炒魷魚了？”

李元慶說：“紮你的鋼筋去。”

轉眼就二月底了，這天晚飯，不分開吃了，十來個人圍一個圈蹲在一起吃，中間四大盤：一盤肉、一盤雞、一盤魚、一盤青菜；還每人發了支啤酒。大家的腸子都長毛了，喉嚨裏伸出了爪子，哇呀哇呀地亂叫，一窩蜂似的。德寶悄悄地問李元慶：

“又過年啦？”

李元慶說：“有得吃你就吃！”

旁邊有人對德寶說：“排骨娶老婆。”

又有人搭腔說：“排骨有老婆的，還娶什麽老婆？”

“這娶的是二奶，小老婆。”

李元慶給了那說話的小子一耳刮子，罵道：

“就你狗日的知道多！”

這時，那邊忽然一陣嚷聲，德寶扭頭一看，隻見排骨挽著一個女人過來了，女人穿一套白色的連衣裙，頭頂上插朵紅花，頭低著，但德寶還是看清楚了，是小金。德寶腦子裏嗡的響了一聲。排骨和小金後麵跟著李胖子，他今天也像排骨一樣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裝，胸兜上插了一支紅花，他柱著兩根拐杖，他的右腿折了，他一路走一路不斷地向兩邊的人抱拳致意，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縫兒。

那天晚上，德寶幾乎把那些不喝酒的人的酒全喝了，醉得一塌糊塗。

幾天後，排骨就叫人把李胖子小店拆了，李胖子也不見了，說是回老家去了。小金就在排骨的那個火車箱改裝成的工地辦公室裏呆下了，剛開始，她躲在房間裏不出來。不久，開始出來了，坐在辦公室前看書，看累了，就站起來到處走走，碰了人，淡淡地笑一下。

德寶紮鋼筋的地方離辦公室不遠，所以，小金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德寶這兒，起初隻是遠遠地看著德寶他們叮叮梆梆的，一看就個把兩個小時；時間久了，就跟德寶說說話了。有一次，問了德寶的年齡，又趕緊問了德寶的生日，小金哇了一聲說：

“你也農曆7月的呀，我們是真正的同年。”

但德寶不是話多的人，小金問一句他就答一句而已，況且，小金現在是老板娘呢，他也不敢跟她結交什麽同年。

又有一次，小金問德寶：

“你那天晚上喝醉了喊什麽秀秀，秀秀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排骨和小金結婚的那天晚上，德寶喝醉了，拚命地喊“秀秀，你不要做人家的二奶”。當然，他當時一點也不知道，是別人第二天告訴他的。這話怎麽就傳到了小金的耳朵裏了？德寶臉紅到了脖子根。小金本來是淺淺地笑著的，忽然落了淚：

“德寶，你好好賺錢啊，不要讓你的秀秀也去做人家的二奶！”

小金跟德寶聊得多了，李元慶就警告德寶：

“當心哪天排骨敲斷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