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強弩2

枝兒在醒酒室裏醒來,滿心想大哭,但枝兒是誰,要讓枝兒哭,沒那麽容易。枝兒漸漸想起前一天的事情來了,夜已深,徐順平一接電話先是粗暴吼叫了一聲:“你這麽吼喊是幹什麽呢,再吼你一個人吼去吧,我不回來了!”再打,卻成了關機。枝兒目瞪口呆的,怎麽也想不到百依百順的徐順平敢有這樣的舉動,細一想,徐順平一個副刊小編輯,怎麽天天有飯局,天天要晚回來呢。若是別人不聽枝兒的指揮,枝兒打他一個耳光也就出氣了,放下了。丈夫不聽枝兒指揮,枝兒覺得地都要陷了。十多年裏並未真正看在眼裏的一個順平,竟然敢將她枝兒不放在眼裏。

喝了半瓶酒,暈暈乎乎的駕車去找丈夫,可是,出門沒多久,就撞上了出租車。

紅酒,本來是枝兒追求高貴生活的一件道具,宴席上,手持高腳杯淺斟慢飲的感覺多麽好,既不貪杯,也不顯得生澀,就像枝兒生來就是這樣喝著紅酒長大的。漸漸的,枝兒在家裏也要抿上兩口,隻為了一種情調。這個情調,這種道具,現在導演了枝兒。

枝兒回到家,四室兩廳的家空無一人,走進房間,見保姆佳佳盤腿坐在沙發上正吃著零食看電視。

枝兒大罵了一氣,佳佳更木呆如寒蟬,也不上前來扶她,也不為她換衣服,枝兒隻得又罵:“裏裏外外盡養了你們這些吃老娘、喝老娘、沒一點眼色,沒一點良心的禍害!”

集團公司停了星星的職,車是別打算再開了,進一步的處理還得等待結果。星星的大哥第二天就趕到了枝兒家裏。一箱子土雞蛋,一箱子紅棗,一袋子粉條。大大方方在枝兒家搭著白色鏤空網巾的真皮沙發上坐下。

“枝,妹子,咱星星給你惹下麻煩了,我已經把他收拾了一頓。咱星星這事,你一定要想辦法周全哩!”

“我們不吃那些東西,你拿回去。”枝兒不想客氣,心裏在罵,我為你們家老三老四安排工作,這幾年裏你們得著了多少錢呢,你拿兩顆紅棗來寒磣我!

“星星那事,你去問他三哥,誰也沒辦法,就等著被開除吧。”

“枝,妹子,可不能這樣!咱想辦法把星星虧公司裏的錢全補上,再打點打點,哪怕讓星星看大門也行。”枝兒討厭折家老大那口氣,什麽妹子!折家老大快五十歲的人了,一個老男人,也敢稱枝兒是妹子,不看自己是幾斤幾兩,什麽身份,以為是在長平川呢。

“星星的事,我可管不了,我給你說清楚!”枝兒站著來來回回走著,剛正冷硬的說。

“哎呀,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哩!”折家老大的口氣這才軟下來,脫下帽子撓頭。

無意中枝兒一眼瞥見折家老大頭發稀疏的腦袋上有半顆乒乓球樣大小的突起,也是在頭頂的左半部。枝兒心裏“滋”的一下,又是厭惡,又是刺痛。

折星星退還了盜賣原油的款項,被開除的事暫且隔起。折家兄弟又是電話,又是人來,三番五次的催著枝兒出麵討情。

枝兒得等到自己傲慢夠了再理這茬。

一團忙亂的間隙裏,枝兒卻是百無聊賴、左右不適。這麽多年來,枝兒一個台階一個台階,一步也不敢錯失地爬上來,每天得陀螺似的才覺得自己有用,自己風光。要枝兒在家裏呆一天,枝兒簡直覺得社交界,大大小小的名利場都將她忘記了,這怎麽可以!必得找一件事走出門外,或者有人走進門來的事以證明自己的價值。奇怪的是,枝兒越是這樣想,被悄悄放下的時光就越多。

落寞的一刻裏,李知清醒地覺出,自己生活中至少沒有一個親近、貼心順意的人。李根兒倒是不惹事,也幫不上忙,多餘沒有一句話。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為了那一件小小的事,大概是要跟她生分到老了,枝兒拿回家去的衣服,有的是隻穿過幾次,一水也未洗過,滿心希望姐姐穿,但專門電話去問媽,媽說:“花兒不要,你新買的她也不要。”姐姐終年穿著農貿市場三四十塊錢買來的衣服,卻對她拿回來的衣服碰也不碰;枝兒很是心痛,心痛那麽好的衣服沒人再穿,白白的糟蹋了。花兒不接受她送的衣服,更是讓她的光輝與榮耀大打了折扣。

這天,枝兒突然想起再去實驗中學裏找外甥男男。枝兒需要有個人接受她的大方垂愛之心。

枝兒拉著孩子的手,當即親熱得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但孩子很快抽回了手,問一句答一句。孩子穿得太不像話了,校服裏麵,一件灰色化纖針織內衣上滿是小疙瘩,領口、袖口已經磨破了,枝兒簡直看得心酸。

“小姨帶你去買衣服,給你多買幾件!”

“不要,我都有哩,我絕對不會要的!”孩子看了她一眼,扭過頭去。這孩子的眼光分明是他母親那一種仇恨的目光,枝兒不敢再開口了。枝兒想起了花兒的咆哮:“尤其在我兒子麵前,你給我放尊重些!

枝兒從皮夾裏抽出五百元,塞到南男手裏,南男怎麽都不接,幾次將錢賽還,最後,孩子將錢一把扔還,大步跑了,錢掉在校園裏,被風一張一張的吹起。

望著孩子跑遠的背影,枝兒似乎要放開嗓子罵人了,撿起這錢,在枝兒簡直成為一種侮辱,枝兒心裏一時怒不可遏。年少時多少回對花兒怒不可遏、在那個家庭裏的那種怒不可遏的心情,此刻又回到枝兒的胸中,久久的盤踞。

姐姐花兒會有了這樣一個兒子,枝兒簡直想象不到!

“你要是敢欺負我的花兒,我可是有辦法你哩。你給我記牢!”祖母的話仿佛是一個咒語,什麽時候想起來總是冷森森的。

與星星一同違規的,還有宣傳科長的一個親戚,在處理時,科長極力說情包庇。枝兒采取了完全相反的態度,會議上,枝兒談笑間輕鬆否決,說犯了錯誤就該按規定處罰,否則怎麽懲戒同類事故的再發生。宣傳科長已經年近五十,升職路上再也上不去了的樣子,枝兒資曆淺,但枝兒要讓他下來,他下來了,枝兒才能上去。枝兒更認為這幾年裏在宣傳工作方麵從市到省到整個係統,她做了大量工作,外麵聽著成績斐然的樣子;從自我宣傳與形象塑造方麵,枝兒也作了處心積慮的鋪墊與投資。枝兒的每一步都是走在預先設計好的路上。

折星星被開除,重新回到了長平川。

枝兒哪裏曾把這一點小事還放在心上。心裏頗有些快意,從長平川來的這幾個人以後還敢不敢再給她辱眉獻眼,敢不敢再對她知恩不思報!

深夜裏,枝兒接到了星星大哥的電話,冷嘲熱諷、劈頭蓋臉將枝兒罵了近一個小時。單單說打電話來罵她,枝兒就覺得十分不明白,況且罵的那些話不明不白。枝兒想不來如今還有人敢用這種態度跟她說話,更不用說是長平川的一個農民這樣罵她。

枝兒怒不可遏了,當即叫來折家老三,直接將這一通惡氣再倒過去:“你回去問你家老大這是什麽態度!你還想不想在這裏幹了?不想幹你也回家種地去!”

折家老三冷淡地說:“你說回去就回去麽!我們弟兄全當這集團公司就是你一個人的,你說怎樣就怎麽樣。”那冷淡裏是比枝兒更狠的硬。枝兒再也無計可施,次晨上班專門將一個年輕女部下叫到辦公室,連槍帶炮的將這一堆煩心事說與女部下。這個貓一樣嬌媚、特別擅長識上級眼色的女部下說:那還不是因為李科長你心地好,所以才有同鄉們把你當自家姐妹一樣的對待。

枝兒的氣這才算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