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空穀有佳人3

史同根回到家裏,才覺得實在是餓了,洗了根黃瓜先吃著,一邊思謀做什麽飯,生火,和麵,還是熱幾個饃呢。同根突然間不想再做飯了,幾分鍾的功夫,腦子裏嘩然點亮了一個念頭。

那個山穀裏有羊有狗,有女人有孩子,莊稼、草長得那麽好,花開得那麽鮮豔,那多麽像一個家!一個小女人能把那山穀打理得那樣有生氣,花兒一定是個過日子的好手,花兒一定不傻。

一場本來極其無意的施救,引發了同根心裏無邊的煩惱。同根惱極了,惱自己,惱一切眼前的現實。同根已經是三十三歲的人了,前幾年妻子不明不白跟人跑了。

同根本是個與別人並無多少差別的平常男人,不比別的男人能幹,但也不比別的男人差什麽,因為妻子跟人跑了,便像是矮了別人兩分。大家先前以為同根人誠實,現在則以為同根也太實在些了!自己的女人跟人跑了也就罷了,怎麽能讓她把有用的值錢的都帶走呢,包括結婚時一塊床單也沒留下,隻把個才三歲的女兒留下了。

同根他爸快六十歲的人了,竟然不怕天折壽,把村裏吳寶娃新婚不久的媳婦掛上了,吳寶娃的媳婦結婚才半年就失蹤了。七、八年過去了,寶娃媳婦的消息才漸漸浮上水麵來,原來那媳婦根本就沒離開過長平川,是同根他爸在老院子裏將那媳婦藏起來了。七八年之後,這人女人才以史同根父親同居者的身份在街上公開行走,這時吳寶娃的大兒子已經上幼兒班了,還被愛促狹的人指著那個女人說:看,那就是你先媽。

“啥是先媽?”

“先媽就是比你媽早嫁給你爸的女人。”

“我不要先媽。”吳毛毛歡蹦著跑了。

同根的媳婦跟人跑了,後來又浮出了他爸深藏吳寶娃媳婦的事,村裏人又說,他爸這麽作孽,那兒媳婦能不跑麽,是當兒媳婦的都得跑。這些遭遇,顯得同根倒真成了個窩囊鬼了。

同根心裏打了一個多月的鼓,那念頭竟是一天比一天執著,同根提上兩瓶酒,壯著膽子找到李斌,羞眉臊眼的把心事說了:他想和花兒一起過光景,保證讓花兒不受委屈。

李斌心裏一愣,史同根他能不了解麽,人是實在,和他一樣隻有個受苦種莊稼的本事,可是大著花兒十歲呢,況且,還有一個女兒。女兒轉眼長大了,能不給花兒氣受。

“我家花兒可是有點傻,你知道的。”

“你是不放心我吧,我家裏那個情況,埋汰的。”

“那我再和她們商量商量。”

正說著,枝兒媽進門來了,同根窘得結結巴巴趕緊退出去。

倆口子半天沒說一句話,李斌不想讓翠巧知道這事到處亂嚷。不想翠巧冷冷的說:“就一輩子呆在長平川辱眉現眼,這下總該稱心了吧!”

過了幾天,李斌又借著夜色,將那兩瓶酒提給了史同根。同根當即拌了一碟黃瓜打開酒喝起來,喝到後來,兩瓶酒幾近沒了,兩個男人都哭了,各哭各的傷心事。

同根哭:“老哥呀,有那樣的爸爸還不如沒有!可憐我媽一天活得像個鬼一樣,還要給我看娃。”

“同根,我今天也喝多了點,可是心裏明白,算我求你了,你別逼我家花兒,也別害她!我怕把她逼出個差錯來。你知道,花兒和人家娃娃不一樣,人家娃娃十個心眼,我的花兒一個心眼還不全乎!我問過她了,花兒在男男他爸身上的心思重哩,就隨她吧,她沒這福!你再另打聽著成個家吧,你也有女兒,當爸爸當成我這樣,心裏難活!”

“你看你說哪裏去了,我怎麽會逼她,我大花兒那麽多,我原先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花兒!隻是一見花兒這態度,倒讓我想起蓓蓓他媽,一樣是當媽的,娃娃才三歲,她偏能摞得下!”說到女兒,同根又哭了。“大哥,你放一百個心,我不會逼花兒的,你家裏,或花兒有什麽難處,隻管支一聲,白幹我也樂意。你明白不!”

“明白,可這人情我落不起啊。”

“叔啊,落起的人情那不叫人情!”

靜靜的山穀裏頭一次迎來了小夥伴蓓蓓,男男高興得又是拉手又給拿好吃的。

“我的小狗叫貝貝,你又不是狗,你怎麽也叫貝貝。”花兒說,“南南,不許瞎說,姐姐叫的蓓蓓,是小花朵的意思。”

同根聽著花兒那悅耳的聲音,想著花兒先前好上的男人不會是個讀書人吧,小鎮上的婆姨女子,說話行事少有這麽文文氣氣的,看花兒媽那炸炸乎乎的樣兒,怎麽會生出來這樣的女子來。

同根常常來幫花兒幹活,春天種地,秋天割草,按照花兒的要求,將草粉碎了,撒了鹽儲存於地窖。

“花兒,你比一個大男人家懂得都多,怎麽學來的這些本事?”

“養羊的事我都知道,我還會養牛呢,可惜,我沒有辦法買回一頭牛來,要是有一頭牛,一年下來,會生小牛,一頭小牛2000塊錢呢。”

過了一段時間,史同根牽回了一頭大黃牛。“花兒,大哥給你買了一頭牛,哥哥對你怎麽樣?”

“這牛得多少錢呢?”花兒也學會了把話**開。

“說什麽錢呢,花兒,叫我一聲哥哥。”

“那怎麽能呢,你是蓓蓓的爸爸。”

山穀裏有了黃牛,一年後,果真又生了小牛,小牛也哞哞地在山穀裏吃草,山穀更加祥和、安寧。鎮上的人路過這個山穀,聽到牛叫,就會停下來張望,想不到這小小的山穀倒成了個花園;想不到史同根也是老牛愛吃嫩草,十回有八回就見他在山穀裏忙活,真是什麽樣的老子生什麽樣的兒。

同根家有塊地在壩梁上,同根沒事就去壩梁上鋤地,幾個月裏,不隻把草鋤了,怕是把苗也快鋤完了。

同根遇見那愛說笑的鄰居嫂子們,就問先前給他介紹的那個寡婦劉二女還要不要了,人家可是今天又趕集來了,問他怎麽老鎖著個門呢。

同根笑,這段時間地裏正忙,慢慢再了解了解。

還了解什麽呀,不是推話吧,你是不是心裏瞅下人了?

沒有,沒有,哪裏尋那個人哩麽。

嫂子們話裏眼裏的猜測,讓同根很是著急,花兒至今沒有給他一個男人應有的尊嚴,同根內心深處的尊嚴還是被花兒毫不動搖地擋在柵欄外。

一場突來的大雨衝毀了花兒的山穀,草全部貼地上,被梳子梳理過的濕頭發似的。牛羊圈舍裏都進了泥,牛斷了草,河邊的一口泉水井也被漫了。連續幾天,同根、花兒、李斌都在忙活著恢複雨後的一切。花兒**著一雙潔白勻稱的小腿在泥水裏忙活,在同根眼前晃啊晃。

終於,泉水清了,羊舍牛欄裏墊上了幹土,花兒打掃院子,男男給狗梳毛, 生活步入了正軌。

太陽將落時,來了史同根,花兒便問是否吃過飯,同根說已經吃過,在家裏呆著無事,想起不知花兒的土窯洞可曾滲水,來看看是否安全。花兒前些天正想到這個,想到她的男男的安全。所幸窯洞還好。

花兒倒了開水,與同根在院裏說話,同根幫了她很多忙,這是頭一次坐下來說話。一杯杯的白開水喝著,小小的蚊子飛著,同根在說著:“花兒,你得修兩間房子,修在山穀對麵的那個平台上,這樣就不怕山上的黃土走,也不怕暴雨了。”

“再等兩年吧,買牛的錢我還沒還你呢!”

“修房子,不裝修隻是能住人也用不了多少錢,你先修房子,要不……”

太陽落了,天光那樣模糊柔和,男男打著哈欠,抱在炕上拍了拍就睡著了。同根還在說著什麽,涼棚下的爐火微微的亮著,水壺在滋滋的冒著熱氣。花兒一時有些恍惚,這情景仿佛在哪裏見過:也是這樣的夏夜,也是有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在一杯一杯的喝著茶,也是有水壺在爐火上冒著熱氣,花兒就坐在院子裏,或遠或近的看著那個人。

花兒突然想起周灣養羊場了!

“花兒,花兒!。”

“啊?”

“花兒,你在聽我說話麽!”

“聽著哩。”

“花兒,大哥問你,你說大哥對你好不好?”

“你對我很好。”

“花兒!”袁大哥本來坐在花兒對麵的石桌上,突然伸手拉了花兒一把,電擊一樣,沒把花兒拉近懷裏,倒將花兒突然彈出了好遠。

同根隻有站起來,走在花兒眼前:“花兒,和我一起過吧!我會對你好的!我會對男男好!”

花兒沒有說話。史同根將花兒摟在懷裏,花兒還是未說話。

花兒如此乖順,史同根一股熱血上湧,不顧一切的摸索她,吻她。

一川奔流的水遇到了遏製,怎麽像是兩人打起架來了。同根怎麽就打不過一個小女人!那種堅決的力量,不是挫傷了同根的腕力,是挫傷了同根的心。

“你不要這樣!再這樣,我叫醒男男!”

“花兒,我對你的心還不夠實誠麽!”

“不是。”

“那,你不願意我照顧你,不願意我對你好?”

“是。”

“花兒,你是不是傻得不知道要男人!”花兒掄起胳膊一把就推開了他。

“我知道你不是,花兒,你是生過兒子的人了,你依了我!我是真心待你好,真心待南南好,南南就是我的兒子!”

“男男有爸爸,我男男他爸爸就快回來了!” 花兒站得遠遠的嚷。

“花兒,你真的是傻,四、五年了,他要來早來了,你不傻吧!”

“就你不傻!”花兒最恨人說她傻,史同根犯了花兒的忌。

“他不會來了,城裏的男人,誰會將你一個小女子當回事呢。”,

“他會來的,他說好了老了要我伺候他呢。”

“花兒,南南他爸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男人?是皇上?”

“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整個長平川沒有一個像他那樣的人!”

“他是幹什麽的?”

“養羊的。”

“你盡說笑話,一個養羊的,你還說得整個長平川都沒有,就是長平川邊上哪個拐溝村裏也是成千上萬!”

“史大哥,你是不是醉了,讓我爸爸接你回去吧。”

“不要,不要!”

可是花兒已經撥通電話了。

“花兒啊!”同根在花兒打電話的聲音裏,跌跌撞撞的回家了。

花兒站在鹼畔上,聽著史同根的腳步聲出了山穀,狼狗叫了一聲,貝貝也跟著叫了一聲,回來臥在花兒身邊,順從地搖著尾巴。夜靜悄悄,牛歎了一口氣,羊咕噥了半聲,蚊蟲在吟唱,遠處人家的燈火亮著,山穀裏突然隻丟下花兒一個人了!

花兒木木的站著,直到夜氣涼了,才回屋反手關上門。一窗的月光還是由窗裏進來了,男男睡得正香,蜷縮的小身體小羊一樣可愛,花兒輕輕攏著自己小小的兒子,睡去了。

太陽終於出來了,花兒才騰出手來曬被子。花兒一下想起了遙遠的那個窯洞裏,南場長那潮乎乎的被子,那並不厚也不新也不幹淨的被子,到了冬天,那被子能不冷麽。花兒突然哭了,傷心又憎恨地想,那做妻子的為什麽不給他拆洗被子呢。

癡傻的女子花兒,還在這樣癡情地心疼完全忘記了她的男人被子無人拆洗,還在為他養育著一個兒子。

“媽媽,你怎麽了?”

“不怎麽,媽媽在晾被子。”

“是不是被子裏有牛牛,媽媽怕哭了!”

“是。”

“媽媽抱男男,讓男男捉被子裏的牛牛,打死它。”

“媽媽,沒有牛牛啊。”

“有,牛牛已經跑了,有像男男這麽大的一個牛牛。”

“那男男能打過它麽?”

“當然能!我的男男怎麽會打不過它呢!”男男見媽媽笑了,便進入了快樂的童話世界。

院子起了一層細致的浮土,花兒將浮土掃盡,大雨後的一切才算歸整好。小小的山穀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小小的兒子還那樣毛茸茸的可愛。

“小狗,給媽媽倒垃圾去。”

“我不是小狗,媽媽別叫我小狗。”

“小貓咪,拿土盤來!”

“我也不是小貓咪,我又沒有尾巴。”

“那你是什麽呀?”

“我是男子漢。”

“男子漢給咱倒垃圾去。”

“我不,我要玩土土哩。”

“不管家裏的事,那算什麽男子漢!”

“媽媽,等一等,我在捏爸爸,捏好了就去倒。”

男男正在玩膠泥,捏了一個圓餅,還捏了一大一小兩個泥球摞起來的娃娃:“這是爸爸,這是蛋糕,爸爸給男男送蛋糕來了。”

男男的生日就快到了。

男男五周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