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空穀有佳人2

在一個小山穀裏,花兒建起了自己的生活園地。

山穀在離小鎮差不多五裏地的東邊,花兒就在這裏出生。小小的山穀對麵從山根到山頂一路傾斜,在農業社的時候也並未正式作為農田分到哪家,不過有勤快好利的人看它閑著可惜,就不怕坡陡地薄開出來種一些蕎麥、洋芋之類。花兒小時候打豬草時候還常常和女伴們爭搶在山坡上長出來的野蕎麥,紅紅粉粉的一片雲霞,十幾雙手女孩子的手狂扯,眨眼的功夫,那雲霞就躺在她們的草筐裏蔫頭耷腦。

現在,這山穀是花兒獨自過活的家園,花兒的兒子得像花兒自己一樣在這裏度過童年。花兒在山穀口栽植了一行柳椽,隔三五步一棵,整齊有序,沒人知道她想幹什麽,也沒人在乎她要幹什麽。花兒又在那些柳椽上挽了一根繩子,一溜兒荊棘排過去,山穀裏就有了幾隻雪白的小羊羔,一團白色的絨球似的,咩咩的叫。漸漸地,小山穀裏又有更多的小羊出生,它們一生下來就會走路,四蹄撒著歡蹦跳淘氣,和花兒的兒子一起撒歡玩耍,兒子騎在它們身上,小羊們躲避著反以毛絨絨的禿腦袋抵她的兒子。在和小羊的較量中,花兒的兒子長大了,敢和羊爸爸們較量。

花兒的窯洞就貼在一麵山崖腳下,院子不遠處就是另一麵山坡,陽光躍上山坡才能來到花兒的家,月光走過山穀口那塊相對平緩的高台地才能看到花兒靜靜的睡容。

山穀之外就是一條小河,小河對麵一條並不寬的土路通往山溝裏的無數個村莊。花兒每天去河裏挑水,隱約望得見對麵的人影,聽得見行人趕驢或者趕牛時的吆喝聲,若是摩托車駛過,會騰起一道黃塵,車子遠去,後麵的黃塵才漸漸消散開來。

山穀裏靜悄悄的,當人們注意到這個山穀的時候,才發現這裏已經是頗叫人驚訝的一番天地。滿坡的苜蓿,圍繞院子的平緩處則是莊稼菜蔬,還有桃樹杏樹。這個小小的山穀,若是一家人來占用的話,還是滿寬綽的。

一天,花兒去河裏挑水,隻見對麵一道黃塵衝下河灘,一直到她跟前那車轍才停住,車輪上的塵土在河邊濕地上留下顯眼的轍印,花兒很不舒服地看著那幹燥的轍印。

“嗨,這個俊婆姨,你家裏有羊絨沒?”

“沒有。”花兒舀滿水,起身要離開,頭也沒抬。

“誰說沒有,我見你養著羊哩,怎會沒羊絨!”

“沒有就是沒有。”

“不要走!放心,我用最高的價格收。”

“給你說了,沒有。”花兒挑起水連忙就走。

花兒一眼之下,很是討厭那人過分明亮的眼光,那很長很尖的牙齒,疲憊而貪婪的臉,那像膏藥一樣粘乎的、放肆的言詞,好像天底下就數他一個人最是個人似的。若為婦人,羊絨販子身上有一股氣和媽身上那股氣很像,花兒最討厭的就是媽身上那股氣。癡傻的花兒不知道那股氣就是一個字“騷”。

花兒一看見那個羊絨販子套著一件麻黃的圓領衫,又穿著豎條紋咖啡色褲子,那麽胖,還將肚皮露出了半截兒,這個男人活像是一隻剪了毛的肥綿羊。若他立刻變為一隻羊,花兒才勉強不討厭他。

天下再也沒有花兒能看得上的男人了,花兒的眼裏隻有一個穿著白色或淡藍色襯衫的南場長。

羊絨販子這些年走鄉串村掙了兩個錢,又自以為很有見識,早已打聽清楚花兒的底細,便以為是難得的豔福,沒有不得手的道理,可摩托車在河邊擰出了無數道的深轍,依舊是隻能說得上幾句話,連花兒手裏舀水的馬勺也沒碰到。

下午,花兒去洗衣挑水,男男在邊上挖土玩。羊絨販子不知何時又來到了河邊,花兒剛剛注意到他,羊絨販子的聲音響起來了:“花兒——你看,你洗衣裳的水都流到我這裏了,害得我喝了好幾口你洗衣裳的水!”

寬寬的一條河,他在對岸,怎麽就會流到他那裏了呢。花兒的山穀很偏僻,來河裏洗衣的人都在下遊,與這裏隔著好遠。

花兒不做聲,想趕緊走人。

“花兒,怎麽辦,你說這事怎麽個了?”他都已經知道她叫花兒了。

花兒瞅了一眼他凶悍的臉,花兒害怕了,衣服不洗了,當即就走。

“你說話呀,說不下個道道你別想走!”他突然扔過來一塊石頭,將花兒的衣裳濺濕了。

花兒抖著濕衣襟,羊絨販子露出黃牙,古怪地笑了。

“媽媽!”男男警覺地回頭叫了一聲。

花兒兩步撲到兒子跟前,低聲附在兒子耳邊說了幾句。男男放下小鏟子,噘著小屁股跑了。

看著孩子跑上坡,羊絨販子會意地笑了。花兒看著那笑,北山市那夜旅館裏短暫的打鬥又閃現在花兒眼前!花兒驚慌地挑起空桶就要走,羊絨販子連鞋帶襪就從河裏跳過來了:“花兒,花兒!”

花兒抓起兒子的濕褲子就抽在了他臉上,並且大叫大喊。不可開交時,隻見一匹白狗衝下河灘來,一縱就向羊絨販子撲來。羊絨販子受了驚嚇,一把丟了花兒,撿起扁擔握在手裏。男男從坡上跑下來,邊跑邊喊:“貝貝,咬他,快咬!”一時間河灘裏狗叫、人喊、水桶扁擔亂響。

貝貝身上吃了一扁擔,發出怪叫聲,再不敢真正靠前,隻是狂吠。花兒大喊:“快來人,快來救狗,快救我的狗——”

史同根在河對麵壩梁上鋤地,隱約聽見叫聲,望了一眼,怎麽是狗與人在河灘裏轉圈圈,人與狗都那麽小,又是頑皮孩子在打狗吧,真是不像話,史同根又鋤草。

“快來人,救狗——”

就是狗也不能往死裏打啊,孩子們鬧得過了,已是收工時分,史同根快走兩走下了壩梁;走了一段再望,才知並不是孩子,哭聲、驚叫聲,狗吠聲接連傳來,史同根大跑起來。

“幹什麽!幹啥哩——”

貝貝見遠處跑來了一個扛鋤頭的男人,更將狂吠變成了低鳴,男男連叫著要貝貝去咬,快去咬。

同根三步兩步跳過河來,花兒大哭起來:“這個混蛋,他打我的狗!”

同根一看花兒衣裳濕淋淋的貼在身上,一下扭過頭,連說:“回去,你回去,有我呢!”

“站住,你的狗把我的褲子扯爛了,怎辦?”

同根本想息事寧人,看來是不行了,鋤頭一下拄在地上:“出門人,我說你這個串鄉吃飯的,你敢在長平川撒野!欺負一個小女子、小娃娃,長平川倒真格沒人了!褲爛了,你太好運了,那狗要是嘴一歪,你說你要褲哩是要肉哩!”

“有你什麽事哩!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是個誰!”

“曉得就好!她是我長平川的女子,就有我的事哩,你不信,你就再來試試,我等著你!”

摩托車吼了兩聲,羊絨販子罵罵咧咧的走了。

同根自去下河攤,先捎話讓李斌來看女兒,再挑一擔水,將花兒母子送回了山穀。

李斌騎了自行車趕來,見同根正在幫花兒修籬笆,花兒一見父親來了,流著淚說了剛才的事,“剛才要不是蓓蓓的爸爸及時趕來,我隻擔心貝貝嚇不退那個狗東西!”

李斌急得唉聲歎氣,又安撫女兒,又罵羊絨販子,又謝同根。

史同根說,“聽說花兒搬出來了,還真搬出來了,不是我說你們,我覺得這事你們做得不妥當,這一二裏地就不住個人麽!”

“實在是沒辦法,沒辦法麽!”李斌又歎氣。

“爺爺,你再給我買一隻小狗,養大了和貝貝一起保護我媽媽!”一個真摯的童音,男男仰著臉兒,急切地叫。

“買,爺爺明天就給你弄一隻狗,弄一隻狼狗。”

“你家花兒好福氣啊!”同根摸了摸他的頭:“男男真是個好娃娃!”

長平川裏幾天都在說笑一件事,花兒放出狗來把羊絨販子的褲子扯爛了,花兒可真是個不給麵子的主,聽說又養了一條狼狗,以後這街上賣褲子的可高興壞了。

這賣褲子的又有什麽可高興的呢,一個問。

這不明擺著生意要好了嘛。另一個說。

女人們說說笑笑,很有力度地打開了宣傳廣告,花兒養著兩條狗,花兒會真心實意的放開狗咬人。那存一絲私心的男人們聽了,隻有暗歎,花兒,還真是有點傻。

這次事件之後,李斌隔三差五就住在山穀裏,一來是因為女兒還需要他嗬護,再者,可以少受折翠巧許多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