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空穀有佳人1

在南建設思維恍惚停頓的清平縣,清平縣的長平川裏,時光卻一刻不曾停頓。長平川裏的一切都在時光裏按順序生長。

花兒坦然行走於長平川街上,已是一年之後。人們偶然還會記起此前李家那個憨女子懷了娃娃回來了,血水四濺、丟人敗興的生在了客車上,卻連那個男人是誰也沒記下。

花兒穿著粉紅色碎花棉綢連衣裙,長長的裙擺及了腳踝,腰間係著蝴蝶結,體態的修長與優美展露無遺,連向晚的風也醉了,可著男人女人的眼光吹拂熨帖花兒纖長的腰身。花兒一雙光潔的胳臂如嫩藕出水,臉如桃花,白裏透出粉紅,目若春水,那眼光分明是自知了自己的美,識得了男人看他的眼光,恬然裏有了羞怯。頭發鬆鬆高挽,自自然然的掉下來三兩絲,一**白色半高跟人造革涼鞋,步態悠然,步態裏仿佛還在想著一件什麽事。小鎮的人眾目所睹,眾口驚歎:這還是李家的那個傻女子麽?她怎麽一點不像是傻呢!花兒原也是個俊女子,但不是這麽個俊法,像是瓷娃娃變成了活娃娃,哪個神神吹了一口氣,把這個傻女子變成了真正的美人。

花兒抱了尚不會走路的兒子走過小鎮的街,真正是豔壓群芳,燦若桃李。嬸嬸嫂嫂們爭相和她搭訕:花兒,你的路生快周歲了吧?

“寶寶不叫路生,我的寶寶有名字,叫李男男。”

沉默了一年的花兒媽,又是滿院滿村的聲音,女兒出落得愈發美貌,村裏幾家有兒子的母親幾次三番的來串門,花兒媽心裏明鏡似的,聲高語快的撂出一大串話來:“我把這個女子可是服了,你說還不到二十歲的人,自己也是個娃娃呢,將那毛娃娃的事料理得利利索索,小衣服都會做。我說年輕人錯了就錯了,我也沒法計較她了。”

嬸嬸們也連連說,錯了就錯了,再說,自有了這孩子,咱花兒變得多精啊!

到底是當媽的,一聽這話,還是落下了淚,她的傻女兒為這脫胎換骨的改變所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抑或是,女人家心中的一處幽懷被觸動。花兒媽咬牙切齒道:“一想起這事,我就恨不得把那個狗東西的腦瓜子給擰下來!這世裏別讓我見著他的麵。”

“快別想這事了,給咱花兒好好尋個人家,憑這麽俊的模樣,什麽樣的好人家尋不下。”

“死女子,倒是會長!可帶著個孩子,人家哪個好人家要呢,你們打聽著,給咱花兒尋個吃飯的地方,我能養她一輩子嗎!”折翠巧立時哭臉換笑臉。

說媒的踏破了門檻。花兒有了孩子,說明花兒能生育;花兒會撫養孩子,說明花兒會料理家務。花兒的美誰也沒有提起,但媒人們,相過親的男人們幾次三番的登門,隻為多看花兒一眼。開出的條件相當優惠,高額的彩禮,花兒要買什麽,全然答應,男孩兒帶過去,隻要改姓,一應是親生兒子的待遇。幾次三番來提親的大都是一些鄉下人,花兒不答應,年齡大的光棍不答應,順順溜溜的青皮後生也不答應。

“不會是想一輩子在長平川辱眉現眼吧,還不知道自己做下了什麽體麵的,我總有一天會死的,根兒還要問媳婦呢!”折翠巧恨得在李斌跟前天天報怨。

滿以為花兒精了,原來還是一個心眼不會轉,還是傻呀,真是空歡喜一場。花兒,眼睜睜地錯過了多少好機會!折翠巧拍著大腿,唾沫飛濺、走家串戶一樁一樁對鄰居們說道那來求親的好人家,指手畫腳重複著那一句話:“說媒的踏破門檻!”

短短幾個月的相處,癡女花兒以人類最為特殊的方式,將南建設通身的休養氣息囫圇地感知。花兒回到家,再也聽不慣她媽那鐵器相刮一樣尖利的聲音,一度時間,媽一開口說話,花兒就將肩膀一豎,腦袋一縮,仿佛那聲音會紮進她的腦袋裏去似的;再也忍受不了妹妹枝兒那種淩厲的語言和行為方式,甚至枝兒出門檻時那堅硬的、一個大幅度跨步的背影,也叫花兒覺得別扭;從前那麽慈祥的爸爸,那看慣了的在媽麵前那唯唯諾諾的軟弱樣子,花兒也突然間覺得很不舒服;弟弟根兒每一句話都很正確,卻都那麽平淡無味。這家裏的每一個人都和南場長不一樣,到底是哪兒不一樣,花兒不知道,更說不出。

曾經密密相挨、曾經坐在南場長的懷裏聽蛙鳴,伏在南場長的背上看月亮,南場長的懷抱改變了花兒看取眾人的眼光。當花兒被放下了南場長的懷抱,回到了原來的生活環境,發覺這裏的一切都不再是原來的感覺了,就像登高的人重新回到平地上,對那平地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平地怎麽都陷下去了呢。花兒感覺到的正是這生活裏種種的塌陷與粗糙。

有誰是和她的南場長一樣呢?單是為此,花兒仿佛感覺到了痛苦。

花兒要分出去住,李斌死死攔著,擔心女兒出去住遭到打擾。花兒媽一方麵覺得正中下懷,又擔心讓哪個男人占了便宜,可真是雞飛蛋打,因此隻得罵罵吵吵僵持著。

不久,李家發生了一件外人誰也不得知曉的事,差點將一個家震裂了。

李枝兒大學畢了業,才相信大學畢業生真的不正式分配工作了。枝兒大學畢業的這個年代,大學畢業生落得差不多和進城的農民工一樣的境遇了,尤其是那些沒有家庭背景與社會關係的農村大學生。枝兒隻得暫時來到北山市裏一家媒體下設的廣告公司,進廣告公司的門檻很低,廣告員與媒體並無真正關係,隻是公司負責人的一個雇員。一進公司才發現,大學裏所學的那點知識全用不上,第一個月,枝兒拿到了600元的見習工資,半年的實習期滿後,枝兒的基本工資是1000塊,其餘的收入,得靠廣告收入提成。枝兒沒有一分錢的提成,隻有陪著笑聽前輩們在那裏談笑生風相約去喝酒,慶祝領到了大把的提成。

在枝兒的眼裏,能拉廣告、拉讚助的都是有能力的人,在大哥大姐們半是醉意,半是炫耀的打諢中,幾頓飯吃下來,枝兒心裏就像那滿滿的胃一樣,已經很清楚拉廣告是怎麽一回事了。拉廣告,研究生能拉,小學畢業的也能拉,拉廣告,不限門檻,但不是誰都拉得成。枝兒想到家中父親懦弱,弟弟實誠,姐姐癡傻,自覺任重道遠,不信自己拉不到。枝兒感到自己手裏已經攥著和前輩們手裏一樣厚的鈔票。

半年後,枝兒勉強拉成了幾個小廣告,又因識眼色,處事積極熱情,連廣告部主任的桌子也是時不時去擦幹淨,深得廣告部長的照顧。

枝兒提著大包小包回家過年,嘀嘀咕咕對她媽說了她的機靈出色。說得她媽咯咯笑:“咦,這個女子媽可是沒白養!你這圪墶女子可不敢和你那半腦子姐姐一樣!”

“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一語出,母女倆暗自笑了。

枝兒這次回來,也給姐姐花兒買了衣服。姐姐穿上新衣服,讓枝兒不由驚歎,忍不住又將自己的毛皮領子大衣讓姐姐試穿,那毛皮護衛下,姐姐的臉龐是一朵真正的嬌花,那一雙眼睛,清澈明媚如春水,臉頰和下巴之間秀美的弧線,任是多麽高妙的畫家也畫不出那恰到好處的神韻來。書上描述的多少傾城的美人風姿,原來全都在自家這個傻子身上呈現!可惜,她不解風情,不知計算,隻會做下那樣不明不白懷了孩子自己撫養的事。

枝兒和姐姐一起站在鏡子前,姐姐天生的美貌愈發顯出她極力打扮之後的醜陋。造物主為什麽要將如此的美貌賜予一個癡傻的人,而對聰明過人的枝兒卻這樣吝嗇!

枝兒看著姐姐的美,隻歎惜一朵仙葩開在了無人知曉處,天大的資源浪費。歎息著,腦子裏電光閃過一樣想起一雙目光來:在年前的酒桌上,枝兒陪廣告部主任出席的酒席上見過的一雙目光。

枝兒就坐在那一雙目光的正對麵,詳細觀察了他的目光如何放縱地在身邊一個年輕女人臉上舔舐,好像要把那張臉上的粉脂刮下來。李枝兒看得氣不打一處來,又好笑,又可氣,正常智力的人眼光可以這麽露骨,比一個傻子都過之而無不及!枝兒在酒桌上被冷落,百無聊賴,三心二意,筷子掉在了地上,俯身去撿,卻看到了一個意外景致:兩隻腳夾著一隻腳,是兩隻皮鞋的腳夾著一隻高跟鞋的腳。

那一隻高跟鞋腳的主人,算是有姿色的了,比之於眼前的姐姐,那簡直是彩雞之於鳳凰。枝兒腦子裏飛馳旋轉著,麵上就有些遲緩。

外甥李男男,站在炕上捧住花兒的腦袋吻了一下:“媽媽就像一隻大貓貓,太親了!”逗得一家人都笑,花兒像任何一個聰明智慧的母親一樣笑得那樣滿足,那樣優雅。這一笑裏,枝兒仿佛有些羨慕姐姐了。

折翠巧在小外孫頭上一點:“你這個小風流種子,像你那沒頭沒尾的野老子一樣!”

李斌弱聲說:“在孩子跟前,你說話稍微講究一些。”

折翠巧回頭夾了丈夫一眼。

枝兒才走了一個多月,又從市裏回來了,嘻嘻哈哈說她領到了一筆提成,要接姐姐去市裏逛逛。

李斌說,沒事瞎逛什麽,男男還這麽小。花兒便說不去了。折翠巧說:“想去咋去,枝兒不為叫你散散心麽,不過三天兩天,男男我還打擰他呀是掐他呀!”

花兒跟著妹妹走遍大大小小的商店,買了幾件好漂亮的衣服,妹妹又為她選衣服,又出錢,花兒口裏隻說不要,但心裏好高興,想著這件衣服可以哪個季節穿,又一件可以與家裏的哪一件搭配。妹妹雖說是話語強勢一點,但心裏對她這樣好,妹妹親熱地挽著她,姐妹倆走在大街上也說道個不停。看見有許多年輕的女孩子開著車,妹妹便指給她看,小聲說道這些小巧精致的車子的價格、由來,說的盡是花兒似懂非懂的一些話;枝兒又親熱地說:“她們哪裏有我姐姐一半漂亮!”枝兒今天毫不計較地誇花兒漂亮,就像那漂亮是長在她自己身上一樣,這讓花兒從心裏覺得,枝兒到底是親妹妹。花兒也從各個商廈不同形狀的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美,從女人們對她的注視裏印證了自己的美,花兒一時覺得,城裏真美!

一直走得腳尖累了,姐妹倆才在街邊小店裏吃了一碗麵,來到了一家賓館。這賓館在花兒看來,實在是太高級了,單是房間裏的燈就有好多,一壓這兒亮了,再一壓,那兒又亮了。花兒剛坐下,枝兒就讓她起來洗臉,用滑膩的洗麵奶洗過臉,枝兒又拿出一大套擦臉的油、霜、粉來,一一向她示範講解用法,花兒從不知道一個人臉上還要抹這麽四五層,連說她隻用保濕水就可以了,但枝兒熱心給她打扮起來,一邊抹一邊講這樣做的好處,好象這樣一抹,就可以到五十歲還這麽美似的。花兒聽任妹妹打扮,最後到鏡前一看,花兒覺得自己就像是年畫上的一個娃娃。花兒笑著,拿起毛巾就抹,在枝兒的歎息聲中先抹去了口紅,再抹去了臉頰上的兩片粉紅,又將粘了黑糊糊墨汁眼睫毛擦幹淨了。

“真是個農村的,連個畫妝也不懂!美醜不分!”枝兒拉下了臉。

花兒知道妹妹生氣了,連忙軟聲說:“我是不習慣麽,覺得怪怪的,活像個假人。”

“那最起碼也應該抹上口紅,這是最起碼的化妝。”枝兒拿起口紅就要往花兒嘴上塗。

“別!枝兒!”花兒一下躲出老遠:“我覺得最不能抹的就是口紅,一抹就像個壞女人似的。”

枝兒一怔,突然笑起來:“那你總得補上一點粉底液吧,你自己過來看吧,好象我強迫你似的。”

花兒走近鏡子,果真覺得毛巾抹去的地方很顯眼,便用食指蘸了一點粉底液在臉上抹開,又用一點衛生紙妹妹剛才畫的又細又黑的眉毛抹淡一點,剛抹了兩下,妹妹說遞過來一枝小棉簽,說“用這個!我就看你能把自己收拾成個啥樣子。”花兒接過在眉毛上一抹,眉毛隻顯得比平時要濃一些,也還自然。枝兒又遞過來一枝口紅,說:“這是潤唇膏,沒有顏色,把你抹不成壞女人!”

花兒先在手背上一抹,果然是沒有顏色,這才在唇上抹了抹,但花兒還是覺得自己的嘴唇太紅了。

“那不怨唇膏,怨你媽給你生的那麽紅,你媽就是個偏心眼兒,隻把你生得那麽俊!” 枝兒恨聲恨氣。

往常,花兒為了枝兒不再生氣,總要問妹妹自己哪裏做錯了,妹妹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但今天花兒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情不自禁地說:“枝兒,你看!”說著對著鏡子裏一笑,鏡子裏的花兒穿著枝兒剛為她買的淡紫色緊身羊毛衫,顯得花兒真正是與不同於平日的美!枝兒一看,繃著的臉一下鬆開,說:“你知道花容月貌這四個字是什麽意? 這四個字就是為你造下的,花兒,姐姐,你可真漂亮!我都恨不得咬你一口!”說著便齜牙要咬花兒。花兒笑著躲閃,姐妹倆言歸於好。

妹妹又拿出護手霜給花兒手上抹了又抹,花兒說,“行了,抹一點就行了,手不是經常要幹活麽,抹那麽多浪費了。”枝兒又往花兒手上抹了一層:“姐姐,你想不想永遠都這樣漂亮,這樣什麽也不用幹,每天這樣都這樣!”

花兒一聽便笑起來:“想啊,那怎麽可能呢,光這一天都花了你多少錢呢,再說,我還要回去看男男呢。”

“姐姐,要是我讓你過上這樣的好日子呢?”

“你盡是說瞎話,你又沒傻!”

“姐姐,隻要你聽我的話,按我說的做,我相信一定能!你不信你試,你試著瞧吧!”

花兒一看枝兒那付誌在必得的認真樣兒,就知道妹妹與自己意見不合,怕生不愉快,便說“枝兒,咱們早點休歇著吧,你不累?”

“姐姐,你先歇吧,我還有個朋友可能要來,得出去接一下。”

“啊!” 花兒一聽還有陌生人要來,心裏先拘謹起來。

“姐姐,要是我哪裏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可要理解我!”

“你今兒是怎了!怎麽盡叫我姐姐呢,我都不習慣了。我哪還記你呢,我連好歹還分不出來!為了我,小時候你跟人家吵了多少架呀,你要不是為我好,人家誰舍得給我買這麽多新衣服!你不是要去接朋友麽,快去吧,天都黑了這好大功夫了。”

“姐姐,我沒本事為你買更多的!姐姐,我心裏可都是為了你好!我可是你的親妹妹!”

“你今兒到底是怎了?你怎麽哭了?看你朋友一會兒來了笑話!”

枝兒連忙抽搖著頭笑了,說,“那我接我朋友去。”又抬起頭來誇張地笑著說:“要是我朋友先來了,你可得招行好!”

枝兒剛出門,又響起了敲門聲,花兒起身開門一看,回來的還是枝兒一個人。枝兒關上門,又對她一番叮嚀,那麽利索的一個枝兒,說話竟有些前言不搭後語,花兒卻從枝兒這古怪的前言不達後語裏聽出了一個總體概念:將要來的這個朋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她無論如何不可在枝兒還沒回來之前怠慢了這個朋友。

花兒便說:“去吧,我知道了,我怎麽會得罪人家呢!”

關上門,花兒便沒敢在**歪著,本來,花兒今天穿的是妹妹新給買的高跟鞋,腳已經很累了,腳上磨起了一層皮,幸而還沒有出血。花兒穿起自己舊的低跟鞋,先將窗前小幾上兩個僅有的白瓷杯子洗淨了,放好了兩份茶。

備好茶,花兒無事可作,便在鏡子前仔細比試剛買的幾件新衣服。

有人敲門,花兒才覺得妹妹出去好長時間了。拉開門一看,門外站著的卻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很胖,頂發很少,但臉上的笑容就像他認識花兒似的。

“你找誰?”

“你就是李知的同學!”

“你是誰?”花兒想,她怎麽成了李枝的同學呢?

“我是!我是呂,我姓呂。”

“枝兒出去接他的朋友去了,一會就回來。”花兒心裏疑惑,這人到底是誰,他怎麽會知道妹妹的大名?

“就是我!”中年人笑著走進門來,且隨手將門按上了。

花兒聽著門碰上的聲音,心裏犯起一個遲疑, 又想起妹妹的叮嚀,便倒了一杯茶,端在客人麵前的小幾上。

“真是個美人!百聞不如一見!”來人一眼不錯的盯著花兒。

看這人穿戴尚且體麵,可這人怎麽是這樣?還說他是妹妹的朋友!花兒未答一言。

來人脫了外套,言語、眼光裏毫不節製地盛讚花兒的美貌,滿嘴誇讚花兒,一把就拉住了花兒的手。花兒燙著了似的一下掙脫出老遠,又驚又怒地叫:

“你拉我幹什麽!”

來人卻一點不惱,滿臉淺笑道:“太可愛了,想不到你這樣可愛!是不是我太心急了,嚇著你了!來,坐,不急不急,來,坐啊!”

“你到底是誰?你是不是走錯門了?”花兒想這人一定是走錯門了,這旅館裏的門不都一樣麽。

“你太會逗人了!怎麽會錯了呢,李知早就向我說起你的美貌,我還不信!寶貝,我已經看過你的照片了,不過,隻是一張背影!”

“你在說夢話吧,你肯定是弄糊塗了!”花兒更覺來人可能是個傻子,瘋子。

“我是在說夢話,哈,真像是在夢裏!看到你真人,簡直是叫我眼花!”他滿是皺紋的眼睛裏全是笑意的盯著花兒,好像花兒吐在他臉上他都不會生氣。

花兒想,看來這人的確是妹妹的朋友了,可妹妹怎麽會和這樣的人是朋友?這麽老,這麽沒臉皮!

花兒該怎麽打發他走呢?

妹妹怎麽還來回來呢?

“聽說你大學畢了業還沒找到工作,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工作是個什麽,就是我一句話麽。你還想要什麽,我都給你!怎麽能讓你這樣美的人受委曲!美人,你這下可算是遇到貴人了!”

“你說的是些什麽話,我怎麽聽不懂!”花兒已經很不耐煩了,遠遠的立在桌前沒好氣的說。

“清純!還這麽清高!我還真沒見過這麽有個性的!太可愛了!”

“我才不要別人說可愛呢!”花兒冷冷地說。

來人嘿嘿嘿笑個不停,好像他心裏多麽得意似的。

笨拙應答的功夫,花兒又備好了一份茶,放在白色搪瓷的杯子裏,花兒想妹妹應該快回來了,是等妹妹回來了再衝上開水呢,還是先衝上水等著妹妹。花兒似乎一直在緊張地想著這個問題,花兒一個心眼以為:妹妹總會回來!妹妹馬上就會回來!

花開走過去拉開門,想望一望妹妹是否快回來了。

這時,那個呂姓人突然站了起來!

枝兒一直站在賓館大廳外一個陰暗角落裏。

那個呂副董進入大廳了,枝兒突然緊張得心砰砰跳,突然怨恨母親先前沒有攔住她,母親是真沒有明白她帶花兒來市裏的意思,還是母親故意裝糊塗!枝兒衝進大廳,幾步就跨上了一層樓梯,她要將那個呂副董趕走!花兒是她的親姐姐,花兒什麽都不知道,她的癡姐姐會不會因此受到更大的打擊,變得更癡!

枝兒衝到二樓,突然想到了窗台上隱藏在包裏的微型攝像機,想起了放在窗簾後麵的錄音筆。枝兒為這一幕寢食難安一個多月,這個計劃就像魔鬼一樣在枝兒腦子裏已經上演了無數遍,現在,在計劃就要實現的關頭,她要放棄嗎?何況,姐姐要是已經有所覺查,會原諒她嗎?

像一具空殼一樣,枝兒緩緩從樓梯上退下來,走過頂燈亮得人眼裏發花的大廳,再次在黑暗裏站定。

再等等吧,隻等一小會兒!枝兒對自己說。

枝兒心神虛空地僵立在黑暗中,祈禱計劃完成;祈禱花兒可千萬別太犯傻;花兒啊,知不知道妹妹我隻是為了幫助你開始全新的生活!

祈禱過後,枝兒的心卻跳得更快了!她腳步虛浮,又一次衝上了樓梯,飄至三樓她所登記的那間房前;正要抬手敲門,隱約聽見了呂副董那夾雜著玻璃絲兒的男中音。

“我還真沒見過這麽有個性的!太可愛了!”

“我才不要別人說可愛呢!”清清楚楚是花兒的聲音。

接著是沉默。

枝兒聽到這裏,神不由已,腳尖點地如鬼一樣的從樓道裏飄走了,生怕自己發出一點腳步聲。

又一次站定在黑暗裏,夜風突然那麽冷,枝兒打起顫來。

大廳裏突然是一陣慌亂的高跟鞋的聲音,枝兒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姐姐花兒手裏抓著幾件衣服,拉著一個塑料袋子,披頭散發,跌跌撞撞衝下樓梯,衝過大廳,衝進黑暗裏,彎下腰來,聲咽力嘶的叫了一聲:“枝兒!”

枝兒本能的想上前去安慰姐姐。但這時,枝兒的手機響了,枝兒一下捂緊了手機,恨不得立刻拿一盆水把手機的聲音澆滅了。

枝兒在暗處,眼看著姐姐跑出了賓館院子。

枝兒極力鎮定,枝兒不能不回到了那個房間。

呂副董怒不可遏,氣急敗壞地讓枝兒看他發紅的胸膛:**的胸膛上還沾著大片茶葉,呂副董半邊臉頰上,鮮紅的三道半;一張單人床斜到了半邊,另一張緊靠到了牆上;兩個搪瓷杯全碎了,碎瓷片滿地都是。幸而,裝攝像機的包還在,窗簾後麵放在小紙袋裏的錄音筆也在。

“你這同學是個什麽人麽!你原來就是想害我,對不對?你看看我這臉,你說吧,怎麽辦!”

枝兒想著在門外冷風裏呼喊她的姐姐,看著氣急敗壞的呂副總,一時急得流出淚來。

“你哭,哈哈,你還哭,你辦的這好事!你快說這事怎麽解決?”呂副董突然笑了。

枝兒驚呆了!

枝兒沒有跑,正如呂副總所料想的那樣,枝兒並沒有跑。

一股奇怪的惡臭堵住了枝兒的呼吸。是那堆積久了的下水道的味兒,城市的下水道,在陰暗裏堆積太久,在陽光下翻曬出來,簡直臭不可聞。

枝兒無法呼吸的時刻,一邊的手機聲音大作,那是姐姐,姐姐在一遍遍的找她。

那一張嘴裏的惡臭,如同帶著毒氣,這惡臭在房間裏形成一股又一股的氣流,枝兒要被這臭氣毒得腦子爆炸。

腦子沒爆炸,卻裂了一條縫兒,枝兒突然想起了祖母的話,祖母還是那鋼硬的口氣。

“你要敢欺負我的花兒,你看著!我可是有辦法你哩!”驚得枝兒要定一定神,看是不是祖母真的就在眼前。

枝兒真想不到,幾個小時之間,會發生這樣天旋地轉的事。呂副董走了,怎麽走的?似乎聽見了他走時帶上門的聲音;又似乎未走,枝兒還想大開了門大開了窗子趕走空氣裏的呂副董。

姐姐去了哪裏呢?枝兒似乎要出門去找,人卻縮在**未動。窗簾背後的錄音筆,包裏的微型攝相機,這時該關了吧,枝兒空瞅了一眼,還是一動未動。

下半夜了,枝兒心懷畏懼的回拔了那個反複響起的號碼,原是一個公用電話,打電話的那個人已經走了,枝兒料想到的!枝兒要不要出去找姐姐?姐姐會不會罵她?枝兒要不要回宿舍去住,回去會不會驚動同住的同事?枝兒躺在旅館裏,一會兒熱得掀掉被子,一會兒又冷得打顫,百般不適。仿佛一個新屠夫,初次舉刀開殺戮,殺了那個畜牲,卻難以洗清濺在身上的血跡。

花兒再一次走上北山的夜,一個剛剛在幾個小時之前店門大開,華衣美食,美好可愛的城市。可這夜的城市,潛藏著多少危險,哪裏才能安全地等到天亮呢?憑著白天眼裏所見模糊的記憶,花兒來到了一家醫院急診室,急診室裏亮著燈,花兒悄悄的坐在急診室外的鐵椅上。

夜晚是這樣的冰冷。北山的春夜,又是這樣冷得滲骨吸髓!

折翠巧意外地看到花兒躺在炕上,便問她怎麽就回來了,這一問不要緊,花兒一下彈起來,指著母親大哭大叫:“你,你的女子作害我!我傻,外人還沒有想著法兒要作害我!”

“你個憨憨,你瘋了,你到底是在說些什麽?”

花兒真的快要瘋了,她衝著折翠巧連哭帶叫。李斌想不到他一向乖弱的女兒會這樣咆哮,男男在一邊直聲哭嚎,驚懼得像是天塌了一樣。

“我不在這家裏呆了,指不定哪一天,你就由著你女子將我剁成人肉包子給賣了!”花兒把男男緊緊的摟在懷裏,痛哭流涕。

李斌似乎明白過來些什麽了,口裏不敢言,拳頭在袖管裏打著哆嗦,先將折翠巧恨得牙癢癢,心裏七下八下,深深擔憂他的花兒可能不能再安然的過日子!

枝兒,這個野狼一樣的女子!平靜的長平川裏,怎麽冒出來這麽個魔鬼一樣的女子來,快給她尋個下家, 打發她出長平川吧,長平川裏放不下這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