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情易惑6

放了暑假,南秋山老倆口和三個孫子返回。小誌過了年就在三爸家附近上了半年學,小龍小虎喜歡和哥哥玩,什麽都跟著哥哥學,吃飯不要人喂,撒尿也要學哥哥的樣兒,裝模作樣寫字,也隻要哥哥教;三個孩子在客廳裏滾作一團,小誌很有大哥風範,跌倒了先把自己的胳膊墊上去,怕碰疼了弟弟。素心說,比上幼兒園還好呢,家裏就熱熱鬧鬧辦了半年幼兒園。兒子、孫子們之間和氣,南秋山老倆口自然是累也歡喜。

小龍小虎已經兩歲半,到散養的時候了,建英說就在這家裏散養一兩年,幼兒園遲上,散養責任鄭重托付給了小誌,南家人都笑建英可是找對了人。

南母一回家,便看出二媳婦秀禾神情懨懨,不但對離家一年的公婆冷了,就是對兒子小誌也是淡淡的。南母揣著一顆不安的心,生怕是自己一碗水沒在媳婦跟前端平,唯恐有了素心又失了秀禾。

女人出嫁,是人生的一次重新開始,這重新的開始, 秀禾也是這樣的失敗。秀禾在南家過得投入忘我,兒子也生了,她能做的全做到了,這點起一股心火照亮的日子啊,逝去的那樣快。秀禾苦中得樂,那是因為她愛建雄,他是建雄死活看下的婆姨,就是麵對兩位有身份的妯娌,秀禾也是頗為欣慰。那個建雄在這家裏過得不如哥哥,不如弟弟,但他對秀禾有著熱烈的愛,未必是他們兩個妯娌能比得過的,可現在,一切都倒塌了。建雄真的和那個小學老師好上了,白紙黑字的寫著已經是“第一次”了。

秀禾的男人秀禾的兒子就是秀禾的天秀禾的命,可那個關梅梅奪走了她的男人,還在向她的兒子獻殷情。秀禾眼睜睜看著另一個女人全麵覆蓋、埋藏了她的生活。

一想到建雄和那個女人的親熱,秀禾心裏像著了火,恨不得立刻拿一把板斧去砍了建雄。我再讓你和別的女人胡來,我讓你沒手沒腳,我讓你再胡來。

電視裏在播放有個妻子不滿丈夫有第三者,殺死了丈夫,自己被處以死刑,孩子成了孤兒。秀禾看得打了一個激靈,好像她已經做下了這覆水難收的事。

秀禾想去死。“我死了,我要讓你南建雄後悔一輩子,我要讓小誌找你一輩子的麻煩!”秀禾一時冷一時熱,一天勤兩天懶。婆婆見了,小心地問:“秀禾啊,你這段時間不對啊,是不是又有了?”

“不是的,媽——”秀禾咧嘴一笑,比哭還難看,更讓婆婆擔心:“秀禾啊,你到底怎麽了!”

“怎也不怎。”秀禾撲在炕上壓著聲哭了,哭得波濤洶湧,婆婆軟聲道:“你是不是得啥病了,你給媽說!”

“不是。啥事也沒有。”

婆婆也落了淚:“你們這些娃娃呀!”

秀禾心裏有了事,公公婆婆都知道了,是什麽事,當然得問兒子,建雄說沒有事,嶽父家也沒什麽事。

漸漸的,秀禾一整天都沒個聲音,隻閑呆著,突然就跑到城裏去了,有時一天就去兩回,要是踩上縫紉機又是深更半夜也不停。

建雄說:“不要踩了,吵得兒子也睡不著。”

小誌說,“能睡著哩,媽媽踩上縫紉機我正好能睡著哩,那我跟爺爺睡去。”一翻身抱上枕頭走了。

“還不吵,吵得人都腦震**了,一把收拾了!”

“你再出去給我騷情,我把你那家具一下就給拾掇了。”秀禾突然就來了一句。

“你咋了麽!你瘋了!你敢!”建雄回聲罵,卻見秀禾低頭剪衣料,沒有表情,像是他和鬼說話一樣。

“你看我不敢,不過一卷子布,也不是什麽好料子!連大剪子也不用,小剪子就了斷了。”

“你敢,我弄死你!”

“你趁早動手,爭取在我把你剪了之前弄死我,要不,你白天黑夜的操心著!不要說你回到這炕上,隻要你活在這黃土上你就得小心!”秀禾抬起頭來了,是人在說話,眼裏是冷得能凍住。

“你看你這個人,怎麽動不動就死呀活呀,刀子上斧子下的,你到底是怎了麽!”

“當初不是你死呀活呀的要我來呢,你要活到了我這份兒上,你怕是要動鍘刀哩,刀子斧子算啥!你欺人太甚!” 一臉是冒著寒氣粘人手的冰。

她知道了什麽呢,知道了多少呢?建雄在想。

秀禾又低頭,一把大剪刀在布料上直線的裁下去,嚓嚓的。

秀禾一顆心淚涔涔的,盼望建雄說兩句軟話,盼望建雄過來抱住她,像過往的許多時光,淚水飛濺一場,就夫妻盡釋前嫌了。秀禾喜歡建雄,建雄好上了別的女人,秀禾還是喜歡他,隻要他回來,隻要他能真正改斜歸正,與外頭的女人斷了瓜葛,秀禾全當是家裏的小黑出去瘋了。

“你怕死人了,誰敢在你跟前呆呢!”建雄一扭,火氣十八丈地出去了,隻聽得隔壁窯裏門叭的一聲關上了。南家有的是空閑窯洞。

熱辣辣的一汪淚滴在了布料上,建雄真的成了別人的男人了!秀禾心裏泛起一股涼意來,男人的心在你身上,就是將話硬成刀子,他還是不走;男人的心要不在你身上,你將話說成蜂蜜,還是留不住他。秀禾的話是狠,但建雄這樣誤會她,秀禾不想再做任何的解釋,不想把一顆血淋淋的心打開給他看,建雄既然看不懂,那是建雄不願意懂。

建雄呐,我韓秀禾怎麽舍得傷害你呢,你的心真讓狗挖得吃了。

秀禾睡不著覺,頭疼頭悶,走路都沒力氣。公婆看不下去了,說媳婦成了這樣,建雄怎麽還不帶到醫院去看看。

在神經科,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醫生先翻起秀禾的眼皮看了看,又劃她的腳心。淡淡問了一句話:“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委屈?”

秀禾一聽,當場就痛哭起來。建雄要製止,醫生阻止了,“讓她哭,讓她哭。”建雄一臉尷尬,百般忍耐著。

“那你想,怎麽樣你才不委屈,那你的病就好了!”醫生等她哭得停歇了,溫和地問。

“我就想讓我男人一刻也不離開我,天天都在我眼跟前!”秀禾抹著淚,像把醫生當家長了。建雄臊得滿臉彤紅。

建雄出了門診室,又被醫生叫回去,醫生抬起頭,還是淡淡的:“剛才那個女人現在還不能說有問題,但是要小心,情況再發展會出現情感型精神障礙。年輕人,有什麽事慢慢來,不要操之過急,讓小問題引起了大問題。”建雄連連點頭。

因公婆的壓力,建雄天天都回家,秀禾結冰的心漸漸化開了些,起了模糊的霧。

下午放了學,小誌要帶飯給媽媽:“我媽媽感冒了,我給媽媽送飯去!”

建雄做了羊雜碎砂鍋,本要讓小誌坐公共車回去,臨出門又改變了主意,開了那輛半舊夏利,父子一同回去。

“爸爸,你開得快快的,回去我媽一打開,咦,還熱乎乎的呢!”

“噢。”

“爸爸,我想跟你說個話!”

“說。”

“爸爸,咱倆個回去就下跳棋,咱倆

就裝得玩可高興哩,我媽媽一看,肯定就病好了,肯定就吃飯了。”

“嗯。”建雄長歎了一口氣,這一年多來,建雄總以為小誌不懂事,竟然絲毫沒有顧及到小誌的感受,建雄原來還想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問小誌,要是他和秀禾分家,小誌跟誰。建雄不能再問這樣的話了。

車未停穩,小誌提了飯,未進院門就大喊:“媽媽,給你帶飯回來了,爸爸給你做的!”又拿碗又拿筷子,儼然大人一般。

小誌拿來跳棋,兒子那放大了聲的笑,讓建雄心裏說不出的滋味。父母和大哥都喜歡兒子,反倒是建雄自己東跑西走,並不了解兒子。

兒子的笑聲裏,秀禾果真起來了,端了飯給公婆小侄們送去,說她一個哪能吃得了那麽多。這就是原來的那個秀禾,這就是建雄原本熟悉的那個家。

南母仔細瞅著小誌:“奶奶的這個寶貝孫子啊,真正是個精怪!就是給個飛機也不換!”

“小誌啊,以後跟你爺爺睡,你七八歲的後生了,還跟媽媽睡,丟人不?”

“不丟人。”

第34章 情易惑7

建設回到養羊場,聽到了一件極不愉快的消息,折戰平沒有去打工。

粉刷匠從此也不顧臉了,也不幹活了,高興時和白美麗同宿同眠,不高興時就打,白美麗有了個天天守在身邊的丈夫,卻是三天兩頭被打得鬼哭狼嚎。六七年過去了,滿以為把周灣村的道路踏實了,可這條路還是塌了。

“美麗啊,你要記得牢牢的,到了那周灣,千萬要乖乖守著,不敢哪個男人家說上一句好聽的,你就相信了,男人家騙人的法子可是多著哩,你可再不能說你還小了吧;你是不是不長腦子光長個身子,你又不憨;男人沒主意一輩子該受窮,女人沒主意一輩子該嫁漢。”嫁到周灣來前媽切切叮嚀的話,還是應驗了!白美麗又要被拳打腳踢、冷言惡語的趕出門了。

折戰平打完老婆,又摟著白美麗哭,要美麗找南建設“借”20萬塊,兩人到外縣買一套房子,別再呆在這村裏丟人現眼,丟人現眼的罪他實在是受不了了。還答應美麗到時候接前麵的一個兒子與他們同住。隻要借到20萬塊,這事情就算了結。

折戰平說的這話能當真麽?美麗還是被這新的生活圖景吸引了。

可憐的白美麗,提著一籃子土雞蛋上北山市裏來了,她要找到南建設,說清楚她被迫要借20萬塊的事。

那些漆黑的夜,她走在村道上,將熱乎乎的自己送給一個男人,美麗多麽想讓那個男人像對待花兒一樣對待她,可是,美麗的心願一次也沒有達成。那個男人挨著了她,還是冷淡的,欲行不行的,或是鬼催上一樣急切了事。美麗燒成了一塊火炭,心就在這一次一次的燃燒中瘦了、焦了,不是她承男人的雨露,倒像是她向男人乞討。

南建設不肯接她的電話,白美麗隻好找到了區政府辦公室。

南建設接到辦公室轉來的電話,一時無比恐慌;不得不來到區政府,笑麵接待白美麗,放下雞蛋,迅速將白美麗帶出了辦公樓。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白美麗隻得盡力簡單將來意說得清楚。

建設走得很快,沒有出聲。

“好人啊,那我跟他離婚,我跟你!我不要你離婚。我不要你的錢了!”一個小巷子裏,白美麗從後麵拉住了建設的衣襟。

“你把手拿開!你這樣的女人,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

“你為什麽要那樣做,為什麽要配合他害我!你回去告訴你的男人,請自重些,我一毛都沒有。”南建設揚長而去。

白美麗呆立著,望著南建設走遠,臉都變了形:好你個南場長,我要在大街上拉住你,讓你身敗名裂!

南建設快步地、頭也不回頭地走出那條小巷,還是感覺到了白美麗呆立在他身後的空前壓力,仿佛他身後在立著一個隨時都會炸響的炸藥包。一個失去了尊嚴的女人是可怕的,與其有瓜葛的男人得陪著她將全部尊嚴鋪在大街上任人踐踏。

建設深怕她會找到南家店,找到麗娜單位去,或者找到女兒的學校去。一個絕望的女人是可怕的,建設被這個女人的網縛住了。

建設首先想到是換掉手機號碼。

南建設閑悶在城裏,偶爾打開舊電話,竟然接到袁建設電話,請建設去喝茶,建設正欲一醉,想袁建設升了縣委辦主任已經數年,難為還想起他一個老資曆副主任。

袁建設已經在旋轉餐廳等著,建設說:“怎了,看你怎麽不陰不陽、皮笑肉不笑的!”袁建設說:“錯了,我是肉笑皮不笑,皮太厚了傳達不出那個笑來。”

“還是肉笑好,肉笑了是給自己笑呢。”建設也笑。

沒喝幾口酒,袁建設長歎了一口氣說:“離了。我把婚離了。”

建設添酒,歎了一口氣,沒說話。

“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斬亂麻,歪好弄不到一搭裏,吃一頓飯也弄不到一搭哩,咱這農村人,到什麽時候也是農村人。活受罪,可是把人受紮實了!”袁建設黑黑的臉上又是笑,又是皺眉,絮絮叨叨的。

建設聽著,想著自己和麗娜,想眼下白美麗的事要是敗露了,麗娜會怎麽對待他呢,這婚姻還保得住麽!

南建設勸:“也罷,順其自然。那,就再找個人吧。”

“等於是有了,衛生局的,初中時同學。”

“那是初戀了!”

“什麽初戀不初戀,都是從農村出來的,生活細節上還能湊合到一搭裏。”

南建設一聽,哈哈大笑:“你啊,你這個建設!”有一種指著鏡子對自己大笑的感覺。

袁建設說,他等於是要告別北山了,將調往清平縣任副縣長,文件這就下來。

建設緊緊握手,道:“兄弟好好幹!”

“清平是個窮縣。人家編排說:沒油沒鹽還沒炭,青石板上攤紅棗,蕎麥煎餅蘸搗蒜,有愁沒愁唱道情。”

“這麽有意思!你去了一定好好幹!老天給咱這個機會,一定要盡力好好作為!”不知為何,南建設說到這裏,思維停頓了一下,等與袁建設告別後,再要細想,那一個停頓了的思維卻已不可捕捉,像飄在風中的一個詩句,錯過了時機,那在某個瞬間幽靈一樣飄過他腦中的詩句就再也找不到了。

袁建設升職離開北山了。

南建設沒有升職,恐怕還得更深地陷入生活的糾纏裏。